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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雄壮威武的军乐绕扬于空气中,孟祥琴微怔片刻才领悟过来,这是她的门铃声。
    稀罕呀稀罕,除了上回承治为了道歉而按门铃,今天是她第二次有幸听见自家的门铃声。
    “反共复国歌”,嗯,有创意。
    既然吴氏公寓里的人从不按门铃,可见对方是个外人。
    “嗨!”拉开门,一束特大号红玫瑰挡住来人的面目,然而那声简单的招呼已让她听出
对方的身份。
    “嗨!”她回她一声招呼,轻轻掩上门。
    “谁?”小路趴在客厅的地毯上,从“吴姐姐说故事”的图画中抬起头。
    “推销员。别理他。”她坐回小男生身边,指着彩色插图上的诸葛亮。“孔明知道周瑜
想借机为难他,甚至除掉他,于是想了一个妙方,答应在三天之内造出十万枝长箭。”
    反共复国歌再度中断她的连说带演。
    “我去开。”小路自告奋勇,跑去开门。“你要找……哈啾!”浓洌的玫瑰香气刺进他
的鼻窦。
    廖彦强赶紧拿高鲜丽红艳的花束,以免被他喷脏了。
    “小朋友,孟小姐在不在?”
    “在——哈啾——可是我们不买东西,哈啾——”小路对花粉过敏。
    “把你的玫瑰花拿开。你看不出来小路讨厌花吗?”孟祥琴连忙上前为他解危。
    “真抱歉!”廖彦强烫着了手似的,飞快把一千多块的玫瑰花暂放在楼梯间。
    原以为一束花可以搏得美人甜笑,结果马屁反而拍到马腿上。
    “有何贵干?”差点忘了,这个讨厌鬼知道她的住址。都是承治害的!
    她赖洋洋靠着门框,眼睫半垂着。娇躯里的柔软的棉衬衫里,隐约展现姣美的身段,如
丝短发蓬乱成乌云。
    “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每一次看见她,都觉得她比上一次更美。
    “吃饭就算了,但我不介意你进来聊聊天。”她露出慵懒的浅笑,让开一步。“请进!”
    趁早找个机会和廖XX谈清楚,也省得他成天过来缠住她。爱情不成仁义在。分手的情
侣最忌讳向对方露出张牙舞爪的狰狞面貌,若被人说她没度量,那多划不来。
    廖彦强开开心心地踏入公寓。小琴肯让他进门,她就还顾惜着旧情份,待会儿谈起事情
比较方便。
    “我回去找妈妈。”小路发现来人可以登堂入室,嘴角马上撇下去。
    除了承治大哥,他讨厌看见其他男人来找孟祥琴姐姐。
    他砰通砰通跑下三楼,来到三B实验室门前,停顿一下,终于推门进去。
    “当心!”一阵高温水蒸气喷向他的面门,幸好旁边窜出强健的大手,及时将他从烫熟
的边缘拉开。
    “下回进来之前记得先敲门。”承治告诫他。
    他乖巧地点点头。“承治大哥,你在做什么实验?”
    “气化实验。”承治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绪立时转回实验器材上。“有些步骤被我改良
过了,或许今天会有意外的收获。”
    小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聆听他随口的解说。只要有人陪在承治身边,他就会自言自
语地传授科学秘诀。
    “目前我只能做到把固体和液体分子改变成气态的……形式,并且加以还原,至于固体
与固体之间的分子转变和交换,则需要进一步的研发。”
    “嗯。”小路背着双手,学他在实验里穿梭踱步。
    “等到我找出完全的固体交换方式,我就可以进一步偿试以分子转换的步骤来改变固体
的阴阳磁场。”
    “噢!”小路严肃地端详他。
    “一旦我找出如何改变固体的阴阳磁场,”他忽然停下步伐,迎上小男生专注的视线。
“我就可以将你的阴性磁场转化为阳性。”
    “那我就可以白天出门,不用怕太阳?”小路的双眼亮晶晶。
    “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他揉揉小男生的头发。
    由于小路的祖先娶了鬼妻,以后的子孙成为半阴半阳的生命形式,因此无法像正常人一
般生活。
    “我想上白天的小学。”小路吐露出心声。他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在学校里上课,而非
晚上找家教被习。
    “我尽量试试看。”承治揉揉他的头发。
    实验试管发出急促的呼噜声,承治立刻拿起来夹,将烧杯中的原料加入试管里,小路乖
乖跟在他后头,瞧着红橙色的液体渐渐变色。
    烟雾弥漫的实验继续维持三十分钟的静谧,小路一边观察承治大哥的一举一动,突然得
到一个结论。
    “你没有打领带。”
    他被小男生突兀的声音拉开注意力。“当然,我讨厌打领带。”
    “可是孟姐姐的男朋友都会打领带。”
    “是吗?”他有些不耐烦。“不要吵,我必须计算出合理的反应数值。”
    沉默五分钟。
    “你怎么知道孟姐姐的男朋友都打领带?”他仍然趴在实验台上,执笔的手却暂停下来。
    “我刚刚看见了。”小路跳上桌沿坐定,脚丫子在空中摇来晃去。
    “刚刚?”他拧着头转身,甚至忘记装出努力的表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小路仔细形容一遍,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带来一束很呛鼻的红花。”
    廖彦强!无疑是他!虽然小路的描述也很神似程坤骅,但他直觉联想到廖某人。那男人
来找小琴做什么?他的心间冒出上百种答案,而每一个答案都让他打从心里觉得不舒服。
    “承治大哥,”小路紧盯着他的脸容。“我把小米忘在孟姐姐家里。”
    “是吗?”他迎上小路深黑的眼瞳。
    “那位先生的花很难闻,我不想再上去。”小路又补充一句。
    “哦?”两人静静对视着。良久,他缓缓咧出和悦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帮你上去拿
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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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跟我说什么?”她赖洋洋坐下来,老动作:拿起杂志翻看。
    “你最近过得如何?”廖彦强试验性地起个头。
    “很好呀!你呢?”唉!言不及义,这家伙没救了。
    “我和小丽分开了。”他坐回她身旁,轻轻执起她的手,却被她挣开。“当时听说你要
去法国,我的心情受到影响,结果我们俩大吵一架,就分手了。”
    “你们吵架是你们的事,请别牵扯到我头上来。”她顿了顿。“孩子呢?”
    她曾想过,当年若非基于小丽怀了他的孩子,她或许不会与他分得如此断然。毕竟他又
不是她的丈夫,捉奸在床虽然颇伤人,却也很难算得上滔天的大罪行,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
去了,反正她也算不上什么贞节烈女。然而,事情一旦扯上小婴儿,她就无法把宝宝的幸福
问题撇到一边去。
    “她和我吵完架不久就把孩子拿掉了。”他露出遗憾的神色。“其实我和她没有太深厚
的感情,孩子拿掉也算好事,省得日后社会上又多了一个来自破碎家庭的小孩。”
    没有深厚感情,却有深厚“激情”。哼!男人,还不全是这副德行……只有承治特别一
些。她轻轻娇笑起来。
    她笑了!她会笑便表示有希望。廖彦强振作起精神。
    “小琴,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她拍开他摸过来的狼爪。“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我们从一开始便不可能有结
果,被我发现你偷腥只不过加快分手的过程而已,就像氧化还原反应中的催化剂。”
    哦,老天!她居然用上承治的术语。她?一个化学物理白痴?
    “小琴,即使没能获得甜美美满的‘结局’,我们也可以拥有一段多彩多姿的‘过程’
呀!”他柔声鼓吹她。
    “不可能,我已经说了,绝对不可能。”她坚决否定。
    “给我一次机会嘛!起码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他的语气掺入几丝迫切。
    “廖XX,你以前不是这么牛皮糖的。我也不需要你的补偿。”说得多么高贵,仿佛她
当真为他的出轨受尽各种折磨似的。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舍不得你。”他情急地捉捉住她手臂。“听我说,我想回到你身边,重温我们当年
甜蜜的回忆。你会重新爱上我的,只要让我服务——”他猛然吞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
    她挣开老虎钳般的箍握,回味他最后的呼喊。
    “服务?”男人对女人说出这个字眼,可会引人衍生无数有颜色的遐思呢!
    廖彦强胀红了脸。“对不起,我最近新开了一家店面,在店里招呼惯了,连说话也染上
职业病。”
    “你升格当老板了?”显然她出国期间,廖XX确实混和有声有色,否则凭他的小康背
景,想在台北开店面是难之又难。“贵宝号设在哪里?哪天有空的时候我和朋友上门照顾一
下。”
    “不用了,几间小酒吧难以入你的法眼,还是改天我请你去福华吃大餐。”
    耶?这可奇了。客人自动要求上门,他这个做掌柜的居然扫人家出门。
    “嗳,在林森北路和安和路,反正你一定不会感兴趣的。”他拉拉衬衫领子,专心整理
仪容。
    “哦?”他规避的态度令她感到好奇。“店名叫什么?”
    “叫——嗯——‘爱之风PUB’。”
    “啊!”她明白了。
    堂姐的父亲孟仲豪是台湾旅馆业的大亨,平时见面聊天时,她或多或少也耳濡目染到目
前的旅馆业经营状况。前阵子曾听他提起,最近台湾崛起一个新兴的酒店连锁企业,骨子里
其实经营着“午夜牛郎”的生意,幕后主持人为东南亚的某位知名贵妇和她的小白脸。而那
个连锁企业恰好叫“爱之风PUB”。
    敢情廖彦强正是那小白脸,经营起色情酒吧来着。这几天她兀自奇怪他怎么有办法把舞
台剧的票转交到堂姐手上呢!原来是透过旅馆业同行的帮助。
    “廖XX,你店里的服务生不会正好全是男的,而上门的客人……多半是女性吧?”她
更进一步求证。
    从她刚才那声“啊”,他当下明白她已经知道真相了。
    “从事餐馆业的人当然不会限制顾客的性别,只不过我的店恰巧以女性宾客居多。”廖
彦强笑得很尴尬。
    换句话说,他真的是牛郎大班。
    “啊!”祥琴暂时想不出其他词汇。尽管他俩的爱恋早已烟消云散,基于旧情份的缘
故,知晓他沦落风尘也着实令她不忍心!
    “别误会,我的小店和你想像中的淫秽场所是有区别的。”他赶紧替自己的职业辩白。
“我的员工只需陪客人聊聊天、谈谈心,不负责提供任何性交易的。”
    “但是,如果员工们私底下自顾和客人‘谈生意’,你也不反对?”说穿了,这和牛郎
也没什么差别。
    他继续尴尬地笑。
    好奇怪的感觉,他的前任男朋友竟然跑去当牛郎。
    砰砰砰!擂门声。承治来了。看来是小路下楼去通风报信。
    “嗨!”她把门开到承治足以看见访客的程度。“有事吗?我现在有客人。”
    果然是那个姓廖的!头顶抹油,脚上穿皮鞋。
    “小路把小米丢在你家里。”
    “我找找看,不晓得它躲到哪里去。”也正要回头,突然被他叫住。
    “你出来一下好不好?我有话想跟你说。”祥琴的交友情况好像非常复杂,她究竟还记
不记得承诺过他的事?
    “好呀!说什么?”她跨出一步,反手带上铁门。
    “你到底喜欢谁?廖彦强,还是程坤骅?”抑或我?
    “为什么问?”她垂下眼睫。他也会担心吗?好现象!
    “你难道忘记了,你答应帮我试验爱情配方的功效。为了你,我把实验延宕到现在,你
的身边却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你不是说以前从没谈过恋爱吗?他们之中,到底哪一个才
是你的意中人?”
    实验、实验、实验!他的脑中永远只有这件事!她忽然火大。
    “回答你的问题。第一,我只说没谈过恋爱,又没说从未被男人追求,程坤骅是我的追
求者之一。恋爱和被人追求是两回事,你同意吗?”凭她的手段,要把呆头鹅耍得团团转实
在太容易了。
    “嗯。”好像有道理,他只好点点头。
    “第二,至于我的意中人,他就是……”她的脑筋飞快转动着。“他就是里面的廖彦
强。程坤骅和你相同,属于我的实习对象之一,廖彦强才是我的最爱。”
    “哦?”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奇怪,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揉揉胸口。
    “如果没有其他疑问,请你自己进来找小米。我要送‘意中人’下楼了。”
    她招呼廖彦强出来,直接送他到楼下大门。廖彦强看得出她有话要说。
    “你卖不卖?”她问得粗鲁而直接。
    “什么?”他愣了一下。
    “你升格当上老板,还做不做旧时的生意?”
    “你想买我的钟点?”一旦涉入金钱交易,他的眼立刻射出精打细算的神彩。
    “咱们爱情不成生意在。最近我需要一个固定男伴,不会问太多问题,约会结束时不会
做其他非分的要求,最重要的是,当我需要他的密切配合时,随时找得到他。”她想通了,
她认识的男人虽然多,能符合以上所有要求——尤其是前两个条件——的人却寥寥可数。
“如何?凭你堂堂‘专业人士’的经验,应该可以胜任吧?”
    “你为何突然想买我?”答案肯定与楼上的男人有关,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对方出现在小
琴身边。
    “你违反了第一条规定。”她冷冷地转身。
    “等一下。”好端端的。何必与自己的财路过不去?得不到她的人,好歹也要赚到她的
钱。通常廖彦强是很识时务的。“你说得对,咱们可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意关系。”
    他招出自己的钟点费,价格与大牌律师的收费标准只有伯仲的差别。他甚至提议给她八
折优待哩!
    “就这么说定了,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打电话给你。”她接过他的名片。两方人马谈清楚
也好。省得以后弄得不公不私,反而让她头痛。
    “小琴,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男人对你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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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预感向来很灵验,这次更加准确。廖彦强确实与她有“暧昧关系”。
    越想越觉得别扭!听说她爱上某个人是一回事,亲眼看那个人并经由她证实,又是另一
回事。也不知怎地,他硬是憎恶那个姓廖的,恶感从初见的刹那开始滋生。而这样一个面目
俗鄙的男人竟是她的心上人,他着实对她的眼光感到失望。
    “咦?你还没走呀?”她的丽容荡漾着甜腻可人的笑颜。
    她很开心,为了廖彦强吗?他盯着她的笑唇,忽然想起从前自己吻她的情景。刚才,她
也让廖彦强这般亲吻她吗?
    “我正好找到小米,这就走了。”他为体内沉窒微涩的情绪感到纳罕。他怎么了?生病
了吗?
    “多坐几分钟嘛!”她腻着他坐回沙发。“我和小廖约好过几天去他家晚餐。衣橱里正
好有一件合适的新衣服,你帮我品评看看,给点意见吧!”
    她也不理他是否愿意,迳自跑进房里更衣。事实上,那件“衣服”是专为他而买的,但
他不需要知道。
    小廖?她称呼了小廖,他呼唤她小琴,“小廖”VS“小琴”,真是速配!
    “好看吗?”她缓缓步出房门。
    瞄见她的玲珑美态,他的下巴掉下来。
    如来佛祖保佑!那根本不是衣服,只是一块布,而且是块半透明的红纱布。
    “很危险,非常危险。”他警告她。
    “怎么说?”大木头终于开窍,看得出她的魅力具有十足十的危险性。
    “最近天气多变化,你穿它出去很可能会染上感冒。”为了爱美,她连命都不要了。
    祥琴气结。
    “你神经病哪!我当然不会穿着睡衣在街上游荡。”白他一眼。
    原来那是睡衣,难怪布料少得可怜,活像成衣厂用余剩的布料拼凑而成。
    “可是,你穿着睡衣……”
    祥琴摘下他的眼镜,粉红樱唇印上他喉咙——
    “书上说,这种睡衣并非设计来穿的……”芳唇随着每句话游移于他的胸膛。“而是设
计来脱的。我和他用完晚餐,立刻找机会换上性感睡衣,然后以我现在对待你的方式来诱惑
他……”
    她踮脚吻上他的唇。
    承治突然失去平衡,簇拥着她跌回地毯,辗转缠绵的蜜吻几乎吞灭他的理智。
    “然后……”她抵着他的唇喃语。“然后该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生;再然后,我会说
服他喝下你的药水,观察他有没有强烈地爱上我,倘若有,即代表你的实验成功了,从此以
后我就会和他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你喜欢我的计划吗?”
    他稍微撑开两人的距离。严肃眼眸滑过他容颜,精致的五官,挑情的神态。他忽然发
觉,她实在美艳冶媚得令人心神难安。
    “喜……”他清清喉咙,咳掉沙哑的瘀气。“喜欢。如果实验成功,记得通知我一声。”
    承治迳自从地毯上起身,怀着难以解释的怪异思绪离开四B,临出门前,回头凝望她—
—
    她依然趴在地毯上迎视他,菱形嘴唇回荡着缠绵,眼神却透出狡黠。
    小狐狸!她比繁红更像小狐狸……
    他走出去,脑中响起自己的言语:
    如果实验成功,记得通知我一声。
    投身科学近二十年,他首次希冀,这次的实验,不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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