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凌淑芬


 
第九章
    吴氏公寓再度召开高阶层会议,众房客齐集于五B的房东家。
    “我想,大家必须承认,这是一个严重而头痛的情况,不容我们再坐视下去。”沈楚天
踱着方步,徘徊在小小的客厅。
    “我们何时坐视过了?”老婆大人嗔他一记。
    “或许这就是问题所在。”曾春衫忽然提出满富哲理的申明。“我们干涉得太多,才造
成如今的后遗症。”
    前几个星期用冰水泼走那痞子的记忆犹新,她鲜少如此对待上门的访客,一时之间还无
法调适心头的罪恶感。
    “说来说去,最笨的人还是承治那小子,连把个女人都把不上。”风师叔猜想,承治八
成忘记把他做过法的爱情符塞进孟小姐的枕头下,才会闹到如今这无法收拾的局面。“繁
红,你倒说说看,那个姓王的家伙是怎么追你的?”
    繁红拧起秀眉,凝思片刻。
    “没追过。”她的美瞳洋溢着困扰。“通常是走路或坐车,很少追着跑。”
    一伙人当场绝倒。这算什么?脑筋急转弯吗?
    “她的脾气太坏了。”承治觉得很委屈。大伙儿好像把矛头对准他。“我只不过说出几
句心里话,她就气唬唬地打我耳光!”
    直到现在他仍然搞不懂,自己究竟哪里狠着她了。
    “人家对你掏心剖肺,处处为你着想,你指着她鼻子骂‘外人’也就算了,居然又指责
她水性扬花,若是换成我,赏耳括子还嫌不过瘾咧!”向来护短的语凝也不得不站在女生同
胞的立场,替祥琴说话。
    “可是我没那个意思——”
    “重点不在于你有没有那个意思,反正人家听进耳里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说了这么多意
思,你到底懂不懂我们的意思?或者他的意思?”沈楚天几乎被他弄得崩溃。承治交上不孟
祥琴,下场凄惨的人可不当事人而已,还包括他这个随娇妻压力的狗头军师呢!
    “别吵了。”吴泗桥端出长辈的威严。“再吵也吵不出结果。目前咱们的当务之急,在
于如何把孟祥琴弄回公寓里。”
    上个星期祥琴提着大包小包迁回堂姐家中,她的私人物品正式从四B清出,由此可知,
这回孟大小姐的离去确实是玩真的,绝不会和上次一样,过个两、三天便自动倦鸟归巢。
    若是女主角退居幕后,男主角又愣头愣脑,他们这班跑龙套的再如何着急也是白搭。
    “我们去求她回来。一个一个去,求到她回来为止。”唯一未成年的与会者突然打破沉
默。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考虑小路策略的可行性。目光焦点最后集中回沈楚天脸
上,毕竟,论及追求战略的步数,他是在场人士之中最资深的“谋略家”。
    他又开始踱起方步。虽然这个办法有点无赖外加死缠烂打,属于土法炼钢之流,但似乎
也没有其他更完善的可行之道。
    “好!”他下定决心。“咱们一个一个来。小路先上,承治殿后。”
    承治开口想反驳,他洞烛机先,立刻追加一句:“好酒沉瓮底!”
    然而,大家心知肚明。承治小子嘴巴太笨,脑筋太直,届时可别让他们哄得孟祥琴回心
转意,却一句话被那只呆头鹅打回原形。
    倘若轮到他出面之前,她率先软化了,自然是上上之策。
    对于情节发展的后续影响,祥琴不知自己该怒发冲冠抑放声大笑。毕竟,并非每个女人
都有类似的经验,被整栋公寓的房客“追求”。
    她离开公寓的第一个星期天,王鑫上门拜访,还领来一位意外的小访客。
    “小路?”她愕然凝睇那熟悉的小脸蛋和雷朋太阳眼镜。“王鑫,你怎么带他来了?”
    王鑫的解释是:“繁红带着小路出现在我的家门口,恳求我引他来找你,你说我能怎么
办?对小路视而不见吗?”
    他不愿倘进他们的浑水,将小路匆匆往她房里一塞,便立刻打道回府,会佳人去也。
    小路鬼灵精的很,漾出甜蜜蜜的笑容。“孟姐姐,我很想你。”
    开口第一句话便教她的钢筋铁骨刹那间经为流水。
    才离开短短七天,她蓦然惊觉自己对众路房客的思念。每一回身,她常会恍惚听见吴语
凝精力充沛的大嗓门,沈楚天贼忒兮兮的情圣样,风师叔念念有词的祭法坛,春衫姐忧心愁
结的呢喃声,当然,还有承治在实验室里东摸西碰制造出来的异响。
    怎么可能?她才搬进去数个月而已,割舍不下的情怀却教叫自己吃了一惊。甚至连远在
异邦的父母她也鲜少这般切切罹过呢!
    “我也想你。”她温柔拥住他。
    “孟姐姐,你搬回家好不好?”小路轻晃的柔荑。“你上回的三国演义只说到一半,我
日也思夜也想,就等着听完孔明把周瑜活活气死的精彩片段哩!”
    台词太过流利,不免令她怀疑幕后的编剧可能又是沈大公子。既然人家都软求到家里来
了,她的高架子似乎该摆低一些——
    可是,真正犯着她的罪魁祸首尚未亲自出马向她认错,倘若她心软得太早,未免太便宜
那家伙。她霎时陷入极端为难的心理挣扎。“小路,我想在堂姐多住一阵子。”
    小路垂头丧气。“但是,我已经答应沈大哥和承治大哥,一定带你回去。”
    小小年纪便体会到出师未捷的苦楚。
    第三道娇娇嫩嫩的嗓门从阳台外的茄冬树飘进来。“咦?真的是你呀?”
    小女娃儿成天瞎蹦乱跳,祥琴已经习惯无时无刻知觉她的存在,当下也不分神。就让婉
儿留在外面玩好了,只要她不惹事……慢着!自己的闺房位于二楼,那么外面不就是——
    “婉儿!”她回眸发觉小侄女的所在位置,几乎骇得魂飞魄散。“快进来——不不不,
快下去,这么高大的树你也敢爬,如果摔下去怎么办?”
    “安啦,这棵树我从小爬到大。”婉儿跨坐着两臂粗的枝干,随着风波徐徐摆荡,恍如
绿树精灵在半空中荡秋千。
    尽管画面充满诗意与美感,祥琴可没有欣赏的心情。
    “张、孟、婉!立刻下去,否则我到书房去告诉你爸爸!”紧要关头,唯有扛出小侄女
的克星才能威胁到她。
    “好嘛好嘛!”她嘀嘀咕咕地移动身子。告密虫!剥夺她童年的乐趣。
    婉儿并未如祥琴预期中往下爬降。相反地,她效法蚯蚓蠕动的技巧,缓缓移向树枝的前
端。
    “婉……婉儿……”祥琴吓得腿都软了。
    “再两分钟。”枝干前端的圆径较细,她的体重贯注其上,压弯了暗褐色的枝芽,秋日
和风轻拂,她的身子晃荡三两下,探臂搭扶阳台的栏杆,微微一窜,娇甜可爱的不速之客已
然光降阿姨的卧闺。
    “如何?身手不错吧?哈罗!你好,好久不见。”一口气问候了两个人。
    祥琴咕咚坐进躺椅,打量自己发软的双腿。可恶的小丫头!如果婉儿再敢以危险的举动
惊吓她,祥琴发誓自己会亲手拎着她丢进她老爸的房间,全程欣赏她被打屁股的精彩过程,
并且面带微笑。
    “嗨……你好。”小路陡然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小美人,舌头瞬间打结。
    “你打算鼓吹我阿姨搬回去吗?”婉儿用肚脐想也知道结论。
    “对,你也帮我劝劝孟姐姐好不好?”小路很有自知之明,论及鬼点子,婉儿的功力绝
对比他深厚,由她出面的成功机率马上提高好几倍。
    两个小鬼头当着她的面讨论起如何陷害她来着!祥琴啼笑皆非。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帮你?”婉儿忽然沉下气嘟嘟的俏脸。“我称呼她‘阿姨’,你
却唤她‘姐姐’,辈份上高出我一级,分明想占我便宜嘛!小路‘叔叔’,恕我脑袋笨,想
不出好法子,请多包涵。”
    “啊?”小路被她的伶牙俐齿抢白一番,当场愣住了。
    祥琴冷眼旁观,察觉小路的惶乱举措相当眼熟。小时候,她家门口也常有类似的小男生
徘徊,只要她出现,便带着同样手足无措的表情结结巴巴。
    呵,小家伙恋爱了。论交情,她自然必须替小路制造机会。
    “去去去,你们小孩子自个儿出去玩,别来烦我,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你们想去哪儿玩?”茄冬树上出现第二道矫健的身影。她的心脏来得及怦怦抗议之
前,王劬抢先俐落跳进阳台。“孟阿姨,午安。”他弯身行个恭谨的鞠躬礼。
    “午安午安,小老头儿。”回礼的人是小婉儿,她拍拍他的头顶,一副却之不恭的表情
挡在祥琴面前,生受了王劬的大礼。
    小路的心内打了个突,迎上小对头的眼眸。他怎么也在这里?两人脑中升起同样的思
绪。
    “我记得你,你叫小路,对吧?”王劬和她握手,两个“男人”眯着眼打量情敌。
    喔哦!祥琴暗叫糟糕,看来小路情逢敌手喽!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亲识交情,偏偏
两个都相中同一个女娃娃。她不方便也无法偏袒,难哉难哉!
    “唉!太无聊了。小路,慢慢执行你的重任吧!我想去公园打羽先球,谁想跟我来?”
婉儿蹦蹦跳跳向门口。
    “我要去!”王劬和小路异口同声回答,再同时警觉地望向对方。
    咦?这可奇了。
    “王劬,你最讨厌打羽毛球的,不是吗?”她的邀请对象原本是针对笃信运动减肥的阿
姨。
    “我最近培养出兴趣了。”王劬不动声色地回答。
    “小路,你明明来我家当说客,想拐走阿姨,哪来的美国时间陪我打羽毛球?”她接受
王劬的借口,转而纳闷起小路的热诚。
    “呃,我——”小路被她的问题窘住。怎么办?工作重要,抑或娱乐当头?
    在场唯一的成年人好心替他解围。
    “小路,你去打球吧!我想午休了。如果回去之后风师叔他们问起,你就回答‘孟阿
姨’拒绝搬回公寓里。”她甚至替他省下说服的唇舌工夫。
    “好。”他松了口气,只要有个答案可以交差,他就能放心陪婉儿打球了。
    倒也不是他不希望孟……阿姨搬回去啦!然而,眼前他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嘛!承治大哥
试图打败情敌,抢回美丽的女朋友,他也是呀!将心比心,他们可怨不得他分心!
    于是,他放心、开心又耐心地随同意中人和眼中钉打球去也。
    无疑的,小路的使节身份宣告失败,因为他只顾着自己玩,完全抛开此行的目的。
    “小路,你太差劲了。”素来与他交好的沈楚天面临他搞的乌龙,也无法再帮他。
    于是,大家决定改派曾春衫上场。负责接送的快递信差仍然是王鑫。
    又是个天凉好个秋的星期天。
    “春衫姐?”她樱唇微启,怔望着王鑫背后的女人。
    王鑫的解释和上个礼拜一模一样,无奈的神情也全无二致。“繁红带着春衫姐出现在我
的家门口,恳求我——”
    “引她来找我,而你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她替他说完。
    “答对啦!”他绽出满意的笑容。“我的责任已了,祝你们谈话顺利。”
    结果,她们并未谈到多少深入的话题。当佣人端来稣黄金脆的奶酥饼干,春衫姐的注意
力和兴趣真正被吸引起来。经由她的引荐,厨师现场在客人面前表演一套烘烤糕饼的拿手绝
活,大伙儿吃津津有味,其乐无穷。
    下午四点,春衫姐必须赶回公寓煮晚餐,以免小路饿肚子。她捧着好几道大厨精心设计
的食谱,踩着精神奕奕的步伐离去——祥琴仍然留住堂姐家里。
    直到踏进公寓大门,迎上众人满怀期待的眼神,她才领悟自己做了什么好事。
    “怎么样?她回不回来?”语凝漾着渴盼的笑容。承治屏息在旁边等着,大气也不敢喘
一声。
    “啊……呃……”这下怪了。春衫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我带回一堆饼干食
谱,繁红,以后的下午茶时间我们有点心吃了。”
    “方糖呢?”繁红迷朦的美眸勾魂慑魄。“我用完了,请你顺便买两盒的,在哪里?”
    “嗯……我……”糟糕,方糖也忘记买。“饼干很好吃哦!已经吃过一大盘了。”
    大伙端详她欲又止的神情,无论智商如何迟钝的人类也猜得出她此行的成败。
    “她拒绝回来,对不对?”沈楚天安慰性地拍拍承治的肩膀。“无所谓,春衫姐,我们
早明白祥琴不会轻易就范的,任务失败并非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七天前小路搞砸他的任务,整整自责了一个星期,所有人眼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越想
越不忍心。同样的情形若再发生在习惯先天下这之忧而忧的春衫姐身上,未来几天可就真的
难过透顶了。
    “其——其实,她也没说不搬回来啦……”春衫讷讷一笑。
    “真的?”大家的精神刹那间振奋起来。“那么,她答应你的请示喽?”
    “呃,也不见得——”
    到底什么跟什么嘛?
    “春衫姐,她究竟想怎么样?”承治的口气变粗了。姓孟的女人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也不知道,我——忘记问她了。”
    “忘记?”众人的吼声几乎震破公寓屋顶。难不成她上张家去闲嗑牙的?
    春衫畏缩一下。“你……你们……不要那么凶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豆大的泪珠
在眼里转了两圈,终于滚滚滑下。
    “好好好,别哭了。”吴泗桥赶紧挺身而出护卫她。“顶多大家再想想办法,如果伤了
和气,那才叫划不来。”
    低调多时的男主角忽尔拿出贯彻始终的意志。
    “再这样下去,终究无法解决问题。我觉得这是我和她之间的误会,应该由当事人出面
解决比较妥当。”承治拍拍胸脯,一副豪气干云的气概。
    他解决得了吗?好多双怀疑的眼神流转于他的脸庞。
    “嘿!大家给点信心好吗?”虽然语凝也颇为怀疑他的能耐,但是她向来无条件支持亲
爱的房客。“承治所言属实,咱们应该做为他的后盾,由他出面找小琴谈清楚。否则情况再
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
    只怕异邦的入学许可已经寄到手上了哩!到时候,其中一个远赴法国,另一个留在台
湾,拖延上十年八载,他年若再重会,两人恐怕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发如霜,相对无
言,唯有泪千行。多惨哪!
    “好!”沈楚天痛下决心。唯今之计,请正主儿出马才是上策。他手中仿佛掌握指挥
刀,英勇刺向天际。“我宣布改变作战计划,直接轮到承治上前线,咱们从后方支援,唷
嗬!”
    锵!老婆大人的重拳稍稍损坏他的英雄形象。
    “承治才是男主角,你出来抢什么风头?”
    “噢!”他抚着头,委屈可怜地垮下脸。
    “王鑫?”
    尽管她已逐渐习惯看见王鑫,然而今天才星期三,按理推算距离他带领吴氏公寓的住民
出现在她门槛的日子还有四天,而且,此刻已跨入中原标准时间二十一点,与他们往常习惯
出现的白天相差好几个小时,他们在玩什么?
    “繁红带着——”他展开机械性的背诵。
    “另一个房客来找你,而你仍然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她认命了。“好吧!这回输出到
谁来发表关爱的谈话?”
    王鑫的拇指点向身后,一道瘦长的身影徐缓晃进眼帘,怦动的心弦立时纠紧她的神经。
    “是我。”承治伸手顶了一下黑框大眼镜,眸光流离着局促和不自在。
    他终于甘心亲自出马了。她吁口长气,慵媚懒的光彩跃然于眉间唇畔。
    “嗨,好久不见,尹承治。”
    她依然生气!听他四平八稳的招呼即可猜出端倪。她不唤他“承治”、“大木头”、
“呆头鹅”、“大科学”,却直呼他的全名,可见孟姑娘的心火依然熊熊烧得猛炽。
    “我——呃——”他搔搔脑袋。接下去该说什么?来时路上,沈楚天交代的细节他全忘
得一干二净。
    “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谈。”王鑫赶紧借机告退,以免陷入难以脱身的渊源。
    同伴走了,承治更是坐立难安,怎么办?他当真不晓得下一步该如何做。出发前,自己
信誓旦旦一定能功成身返,此刻面对她才发现,大家叫他接下这个任务委实“非人哉”。
    她……好漂亮,短衣短裤的家居服展露如雪的肤色,每回看见她,总觉得她比前一回更
绚艳耀眼。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祥琴顺着他东摸摸西碰碰的手扫视,终于注意到,哟!装西装打领带耶!她好大的面
子,竟让大科学亲自盛登门拜访。
    “别扯了。”她同情那个歪七扭八的领结。
    “嘎?”他尚未开始游说呢!她却叫他别“扯”了。
    “你的领带。”
    哦——原来是这个呀!幸好幸好。
    “沈楚天把领带弄得太紧了,我快喘不过气……嗳,糟糕,卡住了。”他的无名指不慎
穿透领带结,其上的银环勾住纯丝布料。他双手并用,猛力摇晃拉扯,也不知是如何牵动
的,颈项上的活结居然越勒越紧,险些变成绞架台上的绳套。“救命呀!快帮忙!我——我
没办法呼吸——”
    “不要乱动,让我来整理!”倘若她继续袖手旁观,他八成会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因为领
带使用不当而致死的个案。“真服了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不会。你看只要把这个端点从那
个环扣拉出来,再把那个尾巴从交叉绕回来,然后拆开这两个小结——好啦!大功告成。”
    他的手颈立刻获得自由。他惊魂甫定地跳开一步,谨慎地瞄觑她手中的致命武器。
    “过来,我再帮你系回去。”
    “不要!”
    “我会绑得松松的。”
    “不要!”
    “你现在穿西装耶,全套西服搭配领带才好看嘛!”
    “不要!”
    “承治,我喜欢看你打领带。”
    “……”他委屈兮兮地扁着嘴巴。
    不公平,他明知道她抗拒不了他哀求乞怜的表情。
    “算了!”领带飞向梳妆台。奇哉怪也,他们的话题何时转向衣着时尚的?“阁下夜晚
来访,有何贵干?”
    “我是来——来——呃,请你稍候片刻。”他词究,忽然转身就走。
    房门外传来嘀嘀咕咕的讨论,她听不真切,隐约感觉是熟人的声嗓。是她堂姐夫妇吗?
对了,今晚家里似乎特别安静,他们一家人仿佛消失似的,以往固定吵着她下棋的婉儿也未
出现。
    “我回来了。”承治再度步入房内。“小琴,我专程来道歉。几个星期前我言语失当,
胡说八道得冲撞你,希望你别介意,原谅我一次。”
    出门溜转一遭,口语上立刻变得流利自如,莫非他服用某种“口若悬河丹”之类的妙
药?或者,“沈楚天的灵药”?
    “如果我很介意,而且不打算原谅你呢?”
    “啊?”这个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沈楚天说,任何人听完他的歉词,即使心中再有
多大的怒火也很难发作出来,碰上她却阵亡了。“那么——请你再等一下。”
    他再度暂时性撤退。
    “你又出来干什么?”沈楚天咬牙切齿,揪住他的衣领。
    “承治,你来来回回地跑,比我坐的还辛苦哩!”风师叔在旁边看得好乐。
    公寓的住民全到齐了。经由王鑫的斡旋,张伯圣慷慨借出家园一晚,供他们搞定人单势
孤的小姨子。于是大家光临张家替他支援打气,外加提供谘询服务。问题是,他好歹争气一
点,拿出自己的实力来瞧瞧,不能老是滥用资源嘛!
    “喝茶吗?”繁红体贴地替他斟了一杯。她踏进张家的首号要务,便是直奔厨房烧热水。
    “谢谢。”承治随手接过瓷杯。“沈楚天,她的反应和你预计的相反,她不肯原谅我。”
    “那你就求到她原谅你呀!”甚至不消沈楚天回答,吴泗桥也看不下去了。
    “哦,这样喔?好吧!”他走回房里。
    瞧见他回返的身影,她险些失笑,出外晃一圈,进房时手上多了一杯红茶,他想借此贿
赂她吗?她敢拿性命但拐杖,门外肯定有一队公寓的亲朋好友们组成的救难阵营,随时等待
支援,只是不知来了哪些人?
    “我谢,我正好口渴。”她自动自发接过热气腾腾的精致瓷杯。
    “沈楚——我自己认为,我应该求到你原谅我为止。”
    “好,我原谅你。”嗯——好香的茶叶,待会儿记得出去向繁红讨教几招。
    “真的?”她的干脆再度让他眨了眨眼睫。莫怪乎沈楚天紧称女人是善变的动物,她刚
才明明声称不原谅他的。“这么说,你肯迁回公寓喽?”
    “我可没答应。原谅你和搬家是两回事,我在堂姐家住得好好的,搬出去做什么?”除
非他给她一个迁移的好理由,那又另当别论。
    “也对。”他做出招牌动作:搔搔脑袋。“你到底要怎么才肯搬回来?”
    “奇怪,我和你非亲非帮的,你管我住在哪里?”呆头鹅,他就不能效法当初的三阶段
政策,抱抱她,哄哄她,亲亲她?
    “这个——我——你再等一下。”他离开房间。
    “你!”沈楚天揪乱浓密的头发,彻彻底底被他打败!“你又出来干、什、么?”
    “她说得没错,我和她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干涉她住在何处?”
    这下子连曾春衫也升起敲昏他的冲动,可见他确实是吴氏公寓之耻。
    “那么,你想想办法和她攀亲带故呀!”大好的求婚机会就在眼前。
    “给你。”小路捐献他的幸运符——米老鼠布偶。“承治大哥,加油!”
    “谢谢。”他回到房里。
    小路也来了。祥琴一眼瞄见他手中的小米。
    “虽然我们非亲非故,不过,我们可以攀亲带故。”他漾出灿烂的笑容。
    “如何攀?”
    “嗯——我收你当干妹妹。”
    门外隐隐传来咕咚咕咚的撞墙声。
    哈!她就知道。换成其他男人,开口求婚是她预期听见的答案。但是到他,嘿嘿,他若
有其他男人的三分之一机灵,尹承治也不叫尹承治了。
    “好,我认你当干哥,你出去问问沈楚天的意见,瞧他赞不赞成。”
    “OK!我马上回来。”他当真出门问个仔细。
    “你先别说,我们听得一清二楚。”,风师叔揉揉脑门,刚才撞得好痛。“沈楚天,这
种小角色交给你应付。”
    太丢脸!沈楚天不得不承认自己调教出如此愚笨的徒弟,只好同祭出以前使用过的手
段:置之死地而后生。
    “繁红,倒两杯茶水。”
    “加几颗糖?”
    “那不重要。”他掏出小小的玻璃罐,里面盛装着五彩斑灿的药水。多亏他有先见之
明,临出门时,从承治的实验室里偷盗了十CC出来。他各倒二分之一于两杯茶液里。
“喏,端进去,你和她一人一杯。”
    “慢着慢着。”风师叔从怀中捻出两张符纸,点燃了泡进茶杯子里。“为了以防万一,
再加我两张灵咒。”
    “你们确定这两杯茶能喝吗?”春衫姐忧愁上眉心。
    “妈妈,没关系啦!”小路已经习惯随时随地安抚妈妈。“反正又不是由我们喝。”
    一针见血。
    “快去快去。”吴泗桥赶鸭子似的挥走他。
    承治第五度踏入她的香闺。
    “又是茶?我不渴了。”她装了满肚子水。
    “不行,我们两个都得喝。”他硬把瓷杯塞进她手里。
    由此可知,杯中之物大有门道,锡兰红茶已经变成加深红茶,否则他何必神秘兮兮的?
也罢,舍命陪君子,反正他没胆子放鹤顶红毒害她,再说,这两杯茶他也有份!且看看他变
啥子把戏再下定论。
    “干杯!”她慢慢喝完暗褐色法液,嘴里尝到沙沙的屑渣子。符灰?原来风师叔也在门
外。
    两人喝完红茶,不到一分钟便开始产生反应。
    “承治,你到底在里头加了什么?”
    她忽然有种头重脚轻的晕眩感,忍不住软绵绵地瘫躺进床上。喉际热呼呼的,不,是全
身上下都升起燥热难耐的异样感觉。
    她下意识摩挲发的粉红色肌肤,目摇神驰中,察觉他也褪去西装外套,甚而开始解除衬
衫的前几颗钮扣。
    “沈楚天把我发明的配方添进去,还有风师叔的符水——”好熟,奇怪,不该有这种感
觉的。这是爱情灵药,理应令他们产生强烈的思恋情意,怎会造成人体散发高热、口干舌燥
呢?莫非他的实验失败了?但是,他爱上祥琴的时候并没有类似的症状发生呀!
    他猛然被自己的推演吓一跳。什么?爱上她?他?
    他的脚步颠踯,冷不防压躺在她娇躯上。
    “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他撑起身体,无可避免地瞄见她晶莹无瑕的肌理,泛着粉色的光
泽——
    想起来了!他确实曾经对她产生类似的灼热感,在他们共同观看那卷“违反人体科学”
的录影带时……蓦然间,他更渴了。
    “承治。”她柔柔娇唤,笋段般的指尖缠住他的发丝,再轻轻拿开他的眼镜。
    初秋夜晚,飘荡着炽热的旖旎情意——
    枕畔的呢哝细语。
    “承治?”
    “唔?”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发明的灵药有点……奇怪耶!”她措辞得小心翼翼,以免伤及他
堂堂科学家的自尊心。
    “会吗?”他倒认为实验结果挺令人“满意”的。
    “会。刚才浑身发热的症状与陷入爱河的感觉似乎有些出入,反而更像——服了——”
    “服了什么?”
    “服了——春药。”
    “……”
    “眼睛别瞪得这么大,我虽然没见过服用春药的人物,好歹也听朋友形容过。一切症状
真的与刚才的异样相符呀!”
    “你是说,我的发明,‘维纳斯的灵药’其实只是新品种的春药?”他差点窒息。
    她同情地点点头。
    他终于说对五彩药水的名称了。虽然,这项发明恐怕必须换一个更贴切的名词——
    ------------------
风动 键入
  
返回目录: 维纳斯的灵药    下一页: 第十章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