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凌淑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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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意甫踏入“欧亚”科技部的主任办公室,立刻爱上那张黑色大皮椅。巨大厚实,令人
不由自主产生安全感和昏睡感。若能坐上去痛痛快快睡它个三天三夜,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交代的工作你全记下来了?”石滕清锋锐十足的虎目瞪着她。
    “嗯。”光是想像自己缩成球状窝进去的景象,眼皮就不由自主地沈重。
    “答应我你会努力工作。”石滕清不太信任她眼眯眯的表情。
    “我答应。”奇怪,倦意突然一股脑儿涌上来,昨夜明明睡得饱饱的。
    “别让我捉到你又偷偷睡觉。”临出门之际,他犹不忘谆谆叮嘱。
    “好。”既然是偷偷,当然不会被你捉到。她在心里对他扮鬼脸。
    通常韩写意乖乖听话的时候,即代表她心里有鬼。他心知肚明得很,但是只要没当场逮
到她,他也不能奈她如何,只好撂下最后一记警告的眼神,反手带上门离去。
    “唷荷!”万岁!她的眼皮随时会出卖她,幸好他赶在她穿帮之前离开。
    皮椅皮椅我来了!
    她踢开休闲鞋,拉过长大衣──他的大衣已经变成韩姑娘的专属毛毯──娇躯陷入大皮
椅的怀抱。
    “嗯──”她呼出一口欢悦满足的长气,缓缓合上眼睛。
    睡睡睡睡睡,天下至乐,乐莫于斯。
    “韩写意!”平地爆起一声响雷。
    “哇!谁?在哪里?干什么?”她被震下皮椅。有刺客!“是谁?”
    “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偷鸡摸狗,混水摸鱼。”
    “嗄?”是时大哥的叫声,人在哪里?他不是出去了吗?
    “我交代你处理的资料,你做了多少?”声音是从内线通话器传出来的。可见办公室里
一定装有隐藏式摄影机,他才看得见她在偷懒。
    “人家……人家正在做嘛!”讨厌,每次做坏事或说谎话都会被他逮个正着。
    “少骗我,你以为我被唬大的?”他就知道:适才走向电梯间,他越想越不对劲。写意
对瞌睡虫的抵抗力出奇微弱,这厢只怕已经睡得不醒人事,这才利用内线试探试探敌情。果
然!几句炮轰马上让她现出原形。“我警告你哦!再偷懒一次被我捉到,你就给我走着瞧。”
    “好啦!”罗哩巴嗦的。
    她咕咕哝哝地关上通讯器。姓时的成日像个牢头似的盯住她,他自己不觉疲倦,她反倒
替他累了。
    “可恶,若是不信任我,自己进来监督嘛!”她朝门口扮个鬼脸。
    雕花木门立刻响起数下敲门声,应和她的心语。
    嗄?他当真回来查班?
    “我说没有偷懒就是没有偷懒,你给点面子好不好?”她刷地拉开门扉。
    盈立于门外的长腿美女微微一笑。
    “对不起,张秘书不在外面,所以找擅自进来。石滕主任在吗?”
    对方胸前的名牌标示着“公关部专员戴晴雪”。
    毁了!既然自己的工作性质相当于小妹或工读生,公司里任何职员的官衔想必皆高于
她。希望这位美女不会向她的主管打小报告,说她态度恶劣,否则“牢头大人”又要气得蹦
蹦跳。
    “您可能走错了。”她清清喉咙,试图为自己的失态挽回些许颜面。“这里是时彦主任
的办公室。”
    “什么?”戴晴雪好笑地打量她。“你是新来的小妹?”
    “是。”难道她头上写着“菜鸟”两字?
    “难怪。”戴晴雪绽出和蔼可亲的笑颜。“走错地方的人恐怕是你,时彦的办公室在三
楼。这儿是科技部主任石滕清的地方。”
    “啊?”不会吧!时彦带她来别人的办公室做什么?“请您稍候。”
    写意跑回档案夹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开始搜寻。这里应该有名牌的。有了!她从印表纸
底下抽出原木制的浅褐色名牌。
    上面挂上如是头衔:“科技部主任石滕清”。
    呀!原来自己当真睡错房间了。时产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怎么会把她留在别人
的办公室里?现在被人逮个正着,怕不把她视为小偷来办。
    “谁告诉你这里是时彦的办公室?”戴晴雪踅至她面前。
    “他本人。”姓时的,有种你别回来,否则我和你没完没了。
    “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戴晴雪微拧起秀眉,尽管时彦偶尔会童心发作,但应该不至
于和年轻女孩开这种玩笑,可见其中存有某种误会。“左边第二格抽屉有张合照,你拿出来
看看。”
    公关美女似乎对这间办公室了若指掌,反倒她沦落为外人来着。写意心头霎时涌出一阵
不舒服的沈窒感。
    “我和他合作了将近三个星期,不可能认错的。”然而她仍依言取出照片。相片中两名
男子各举着一尾大鱼,笑咧了嘴。右首的男士她不认识,但左边的男子分明是她的牢头。
“没错呀!就是他,时彦。”
    戴晴雪遗憾而笑的神情带给她不祥的预感。
    “不,那是石滕清,右边的男人才是电脑部主任时彦。”
    相框[口匡]啷跌出她的手心,撞到桌角。
    不,不,不!那不可能是石滕清。他们俩共事了这么久,她肯定他姓时名彦。毕竟他身
上戴着“时彦”的名牌,而且平常她唤他“时先生”、“时大哥”时,他也没否认,他犯不
着在她面前假扮“时彦”哪!
    “你需不需要坐下来?”戴晴雪看出她不太对劲。
    “如果他不是时彦,为何我明他『时大哥』时,他不纠正我呢?”
    曼妙的香肩轻轻耸了耸。“很多人把他的日姓『石滕』误以为单姓『石』,他八成习惯
了。”戴晴雪俨然一副“我了解他”的神情。“石滕的个性就是这样,对其他杂事向来爱理
不理的,除非是生意上有来往的对象,否则他也懒得纠正。”
    这位戴专员似乎与他关系挺密切的。写意烦乱的心思一隅升起阵阵酸意。
    此刻回想起来,她和他从未真正介绍过彼此,平常工作之时,也习惯以“时大哥”、
“韩写意”来称呼对方,难怪直至目前为止尚未拆穿。
    “慢着!”她猛地抬起头。“你刚才说,他的『日姓』?”
    “是啊!”戴晴雪颔首。
    哦!拜托!别让她的噩梦成真,他不能是……不能!
    接下来的解说打破了她的残梦。
    “石滕清是『欧亚』创办人石滕靖和的次子,明年就要回日本了。你不晓得吗?”戴晴
雪摇了摇螓首。“你才刚来公司,难怪不清楚。当心哦!公司里其他主管都很好相处,唯独
石滕喜欢特立独行,你跟在他身边办事要谨慎一点,可别得罪了他。”
    偶像兼救命恩人的完美形象转瞬间蒙尘。
    他不是“时彦”!他是日本鬼子!万恶的日本鬼子!和那个冢佑一样!
    写意彷佛听见一缕芳心跌成碎片的声音。
    ***
    说真格的,石滕清没有听人壁角的习惯。每天为公事奔波已经耗去他大多时间,何来的
精气神聆听别人东家长西家短,遑论对象是公司里的年轻小妹。
    然而,今天耳朵偶然接收到的窃窃私语却令他不得不感兴趣。
    “告诉你们哦,它真的很好玩,一天到晚睡觉。”
    “对呀!而且吃东西的样子好可爱。”
    “对任何新鲜事都想碰一碰,看一看。”
    “还有──”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叽哩咕噜和格格娇笑。
    难道这些小女生也认识韩写意?她们描述的主角与她全无二致,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
具备以上的特征。
    原本他正欲从时彦办公室回到五楼,此刻忍不住中途转个方向,停在茶水间门口。
    “你们在谈什么?”他加入讨论阵容。
    四个收发小妹和工读生惊跳起来。要命!上班偷懒也就算了,居然被最难缠的石滕主任
撞见,这下子饭碗还保得住吗?
    “主任,我们……我们正要回去工作。”为首的女孩连忙把一本巨大的图片书藏到背
后,四个女生你推我、我推你的,没人敢率先从他身旁挤过去。
    “先告诉我你们在聊什么。”他急切地想知道。
    “没什么,没什么!”四个女孩则急切地想离开。
    奇怪,他一不长蓝色胡子,二不曾杀人放火,偏生公司里年纪轻的小女生特别畏惧他。
但,若说她们当真害怕的话,趁他不注意时又喜欢偷偷瞄他。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怪异!
    “好吧!既然不肯说,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书?”总不会连借看一下也不行吧!
    年经女生迟疑了好久好久,活似漫画即将被训导主任没收的国中生。半晌,狠心咬牙,
递出手中的心肝宝贝。
    “猫科大全”
    石滕清翻开精装书的第一页,马上对首段词论佩服得五体投地:
    “猫,是一种难以指挥的动物,我行我素,视主人的命令于无形。”
    “对!没错!”他拍案叫绝。韩写意正是如此,向来把他的嘱咐当耳边风。
    他随手又翻了一页。
    “猫科动物的睡眠时间长得惊人,一天之中平均睡掉十六至十八个小时。”
    “哎呀!完全正确!”无怪乎每回她去到新的地方,首号要务便是试试看沙发、椅子、
床铺睡起来舒不舒服。原来这是她的天性:如此看来,阻止她睡觉反倒是他的不对了。
    “猫的安眠倘若时常遭到打扰或中断,久而久之,身健会开始虚弱,精神不济。”
    那怎么成?好吧!以后不可以吵她,让她尽情地睡。
    “主任,您也养猫啊?”女孩们终于鼓起勇气与他攀谈。会喜欢小动物的人通常本性不
坏。
    “可以这么说。”他的眼光依依不舍地离开书本。
    “您的猫咪多大了?”女生们的脸上绽放光彩。
    “嗯──非常年轻。”他思考片刻。“性格发展可能还停留在幼猫的阶段。”
    “这个时期的猫咪不太容易照顾哦!”她们七嘴八舌地提出“育儿建议”。“小猫咪比
较缺乏耐性,性子阴睛不定,可能前一分钟和你相亲相爱,下一分钟却理也不理你。偶尔还
会发脾气、抓伤主人,所以您必须特别包容它。”
    “谢谢、谢谢,我了解了。”他既感动又感激。“这本书可不可以借我?明、后天一定
还你。”
    “您尽管拿去看,没关系。”女孩阿莎力得很,二话不说便让出阅览权。
    “多谢。”他投以恩同再造的微笑,鼻尖埋进书本里走出茶水间。
    猫的总论、猫的成长、猫的习性、猫的弱点……全是他急欲明了的资料,非把这本书钻
研清楚不可。
    “主任,”四个女孩自身后叫住他,推推拉拉了半天,由出借书本的女孩担任代表。
“您的猫是什么品种?”
    这可问倒他了,记忆中写意彷佛曾说过,她的母亲并非正室,那么──
    “一只小野猫,”他咧嘴而笑。“她只是一只小野猫。”
    难得露脸的冬阳自窗外投射而入,映照出一身的金碧辉煌。
    ***
    小野猫发威了。
    “你想谋财害命哪?”石滕清推开自家的办公室门,堪堪避过一只档案夹。
    “骗子!”小抱枕随之扔过来。“超级大骗子!你根本不是中国人,臭日本鬼子!我就
知道日本鬼子没一个好东西,你是其中最恶劣的!”
    “你疯了?”他一手接住抱枕,用它当盾牌,挡住随之而来的文具用品。
    果然“小猫咪性子阴睛不定”,说得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正确。刚才还乖乖任他骂,
此刻情势颠倒过来,反倒对他作威作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日本鬼子?”她冲到他面前,猫爪子挥舞着。
    原来她知道了。反正这是迟早的事,他并不想特意隐瞒她,否则今天也就不会带她来公
司。
    “说话给我客气一点!”当初可以看在她不知者不罪的分上,原谅她口出恶言,现在可
就不同了。“你不晓得我是日本人时,与我有说有笑的,相处融洽,何必直到现在才反应过
度?”
    “你……你……”
    他哪明白女孩子的心事?笨男人,害她的幻想破灭!原本就是为了不想和番才千方百计
认识他,甚而逃到他身边避难,没想到玩了半天,他竟然是另一个日本番仔。上天何其残
忍,开她这种一点也不好玩的玩笑。
    想到伤心处,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溢出眼眶。
    “喂喂,你哭什么?”石滕清被她突如其来的泪水弄慌了手脚。“你明明正在生气,怎
么说哭就哭呢?不要这样嘛!你继续生气,不要哭了好不好?”
    总算让他见识到它的另一个特性:阴睛不定。
    “你去死啦!”写意埋进他手中的抱枕,索性痛痛快快哭了起来。
    如果让她早点知道他的身分,逃都来不及了,谁想跟他有说有笑?臭美!今早她还考虑
得好好的,再过不久冢佑就要来台湾了,她打算求“时彦”客串她的亲密男朋友,回家骗倒
老头子,早早粉碎他“昭君出塞”的念头,省得以后又想打和亲的歪主意。按着再找机会和
母亲搬出韩家,两家人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结果……没想到……
    “你不是时彦,你根本不是时彦!”她哇哇哭着捶他。
    “我何时说过自己叫做时彦?”他怔愣了一下。
    “那天在世贸,你为什么戴着时彦的名牌?”她控诉道。
    “因为他暂时寄放在我这里。”啊!他猛地省悟。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他是时彦。这
几个星期以来,她口中的“石大哥”其实是“时大哥”。
    当真可笑,两人竟然相处了如此之久而未曾发现她认错人。
    “我有什么不好,让你非要时彦不可?”蓦然升起懊恼愠怒的感觉。
    “你和冢佑一样。”她怒目瞪视他。“即使我放弃时彦也不会相中你。”
    “我哪一点和冢佑一样?”
    “你们都是日本人。”
    “那又如何?你和林青霞同是台湾人,我可不会把你误认为她。”
    她气得踢他。事到如今,全抖给他听好了,她啥也不在乎。
    “我本来打算设计『时彦』娶我,幸好当时动了一念之仁才放弃这个主意。不然等到计
谋得逞,随你嫁到日本去,那我可有多吃亏?”差点落人“倭寇”手中,好佳在!
    “日本有什么不好?”他好想切开她的脑袋瞧瞧,里面是否多长了一根“日本排斥症”
的神经。
    “我讨厌小日本,这是原则问题。”日本人应该矮不隆咚的,他怎么可以高出她一截?
害地想睥睨他都做不到。“再说,倘若我嫁到日本去,谁知道韩家老母鸡会如何欺负我妈?
一旦家里发生事端,妈咪终究是小的,即使老爸良心发现,也不可能太明目张胆帮着她说
话,所以找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得离她太远。”
    “大不了把你母亲一起接到日本嘛!”且慢,他和她讨论这个主题干啥子?他又不打算
娶她。“反正你对我的国家存有偏见,这就是你的不对。”
    “有偏见又怎么样?”她蓄意挑衅。“你们日本人窜改历史、侵略性强、凶狠残酷、大
男人主义──”
    “住口!”他陡然烧起一股狂怒大火。“日本人好与不好轮不到你来批评。”
    “怎么样?”她继续不知死活地捻虎须。“你们祖先有脸做出来的好事,还怕人家说
吗?”
    石滕清恨得牙痒痒。
    “好!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咱们日本的『大男人主义』。”猛然揪住她的手腕,拉进怀
中,以惩罚性的力道封住她的红瓣。
    “唔……”他覆上来的力道太猛,她的柔软唇片撞到牙齿,舌尖尝到咸涩的血腥滋味,
忍不住张嘴呼痛,却让他的舌获得更进一步的空间。
    一旦探入她的嘴中,他似乎也尝到血丝的咸味,侵略的气势马上降到最低点。尽管如
此,却依旧不肯放松对她唇舌的箝制。
    “不……唔……”她挣不开他。
    剑拔弩张的气氛产生微妙转变,压力沈重的硬唇渐渐轻缓,辗转烫贴她的细柔可人。她
生涩地反应着、反应着,无力阻止他什么,却也不能让他做出更多更多。
    宝贵的初吻就这样被夺走了,被她最深恶痛绝的日本人夺走。而她竟很不争气地迎合
他……
    “放开!”
    “啊!”该死!这小野猫抓伤他。他来不及防备,抚按着脸颊松开她。
    “你无耻!”她冲向门口,恨恨地回头补充一句:“我刚才忘记说了,日本人的另一个
民族性就是──好、色!”
    砰!大门重重甩上。
    他啼笑皆非地瞪着门板。
    韩姑娘居然好意思指责别人残酷、凶狠、侵略性强,她怎么不回头想想自己的举措?
    好痛!脸上八成见血了。
    也好,一报还一报,适才他似乎也弄伤了她的嘴唇,大家就此扯平。
    他俯身拾起“猫科大全”,眼角不期然瞄见一小段文字:
    “猫不同于一般宠物,无论外表多么天真可爱、温驯无害,其实内里暗藏最锐利的瓜子
和善变的性格。主人必须小心对待,才能掳获它们的心。”
    他露出苦笑。
    会吗?韩写意,假如我小心对待,你可会让我掳获你的心?
    ***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写意对牢话筒质问。“那天在酒店里,你看见我和他一起离
开,就该知道我认错人,为何不及早告诉我?”
    “我哪晓得?”林志芳忙着替自己申冤。“我还以为你转移目标了。事后也想问个仔
细,可是白天打电话给你,你总是出外打工不在家,等我下班后又已经半夜两点多,不方便
打电话,联络不上你,我有什么办法。你什么时候发现他不是时彦的?”
    “上个星期。”她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典型的韩写意姿势。“反正现在说这些都没有
用!那个日本胖子四天后就要来了,我打算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至于韩老头、石滕清、时
彦,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他们。”
    话筒坚决地挂回电话主机。
    现实问题却随着满室沈静冲回她的脑壳。
    手边的存款只够维持短时间的生活,她的大学还差一年才毕业,以长远眼光来看,想半
工半读养活她和妈妈,谈何容易?归根究柢,仍是当初的结婚计划最妥当。但,仅余的时间
却来不及让她将它贯彻执行,唉!三声无奈,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写意,”蓝彤悠走进她房里。“好消息!你爸叫你去主屋一起吃晚饭。”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姑娘没空。”她钻进棉被里。
    蓝彤悠把棉被掀开。
    “真的是好消息。你爸说,只要你肯道歉,他就替你回绝掉冢佑的亲事。”
    “叫我道歉,有没有搞错?先惹出问题来的人是他[口也]!”那老头子欺人太甚!
    “写意,你只消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何必逞那一时之
快呢?”
    那倒没错,可是……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现在她也没多大本钱和他争,就当自己这阵子走
楣运吧!
    “先过去看看再说。”她仍然嘴硬。“如果他真的有诚意,我再道歉也不算迟。”
    然而,进去主屋,瞧见那一脸睥睨自得的韩国风,她的心头立刻涌起阵阵的不服气。
    忍耐!忍耐!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眼见晚餐进行到一半,盘旋在她口中的“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刚才接到电话。冢佑在日本临时有事,得延后三个月才能再来台湾。”韩国风替她
起个头。
    蓝彤悠拚命向她便眼色。
    好难呀!真的好难!叫她向生平唯一劲敌低头,简直折煞她也!
    “那很好呀!”说对不起,快说。“那我就不用再替你『应召』他了。”啊呀!这不是
她想说的话啊!
    韩国风眯起眼睛。
    “『应召』?找你当『应召女郎』还嫌条件不够呢!”咦?他暗暗吓了一跳。如此伤人
的言词打哪儿冒出来的?他原本想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叫你应他的召”,为何话到嘴
边全变了样?
    韩夫人嗤地一声笑出来。坐壁上观的模样惹恼了她。
    韩写意,别理他们。就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一口,犯不着咬回去,随口说声“对不起”交
差便是。
    “亲爱的老爸,请问你总共嫁掉多少个私生女儿才造就出今天的事业?”不不不,她原
本真的想道歉。
    “住口!”拳头重重敲在餐桌上。不,别生气!别跟她计较!小丫头片子不懂事,骂赢
了她也不光彩,只要直接告诉她根本没有婚约,结束整桩闹剧就成了!“人家冢佑会看上
你,你就应该偷笑了!否则凭你那些三脚猫的学历、本事,哪家有头有脸的人愿意要你?”
暧!明明说好不跟她计较的。
    写意拚命咬牙按捺。不要反击!快快道歉离开,没必要坐在这里听他乱吠。
    “我的身分见不得光,还不是拜你所赐。你侮辱别人之前,最好先检讨自己。”哎呀!
你还斗嘴!
    “写意!”蓝彤悠开始惊慌了。为何父女俩不肯各退一步?“这儿之前,你答应过我什
么?”
    道歉!她答应道歉!
    “我答应了又如何?他这种人最不讲信用,即使我答应也没用。”她跳起来瞪住韩国
风。“好!韩老头,我道歉,你过瘾了吧?”
    “瞧瞧你的态度,你向来用这种口气向别人道歉吗?”韩国风被那句“韩老头”气坏了
脑袋。
    “有其母必有其女嘛!你别对小野种的教养要求太高。”韩夫人在旁边冷嘲热讽。
    “你插什么嘴!”韩国风抢在女儿之前开炮。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道了歉,这
件事就别再提起,从此当做没发生过。“如此缺乏诚意的道歉,我不接受。”
    啊?今儿个他的嘴巴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不听大脑的命令。
    “妈!你自己亲耳听见,我可是道了歉的,是他自己不守信用。”她就知道!只有她的
傻妈妈才会相信韩老头的鬼话。
    “国风……”蓝彤悠快哭了。
    “不用叫我!”他的老脸气胀成紫膛色。“你先管好她的态度。”既然女儿硬要和他对
上,他还怕她不成?“韩写意,如果你再不改改那张嘴巴,三个月后就给我嫁到日本去,我
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嫁就嫁,谁怕谁呀!我巴不得早早嫁出去,省得留在韩家看你们脸色。”这个死老
头,好歹她也是他女儿[口也]!他居然不想见到她。“你等着瞧好了,就算要嫁,我也不会
便宜你。三个月后我找个老公嫁给你看!”
    她转身冲出去,拚命压回眼眶中的湿意。
    三个月前他要她嫁人,三个月后他依然叫她嫁人。
    不管了!不玩了!不烦了!
    起码她为自己争取到另外三个月。这一回,她不会再动什么愚蠢的恻隐之心,也不会傻
到认错人,更不会呆呆的打算放弃学业自食其力。既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要彻底地利用
他们。
    三个月后,她一定要把自己嫁出去,正如自己刚开始的计划!
    一切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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