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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如何?”兰析焦急的脸孔近距离地映在敛影的眼瞳中。

    从覆在眼上的药布被取下后,敛影就一直张大了眼,一瞬也不瞬地直视
前方。

    “怎么不说话?”时间已经到了,为什么她的眼瞳丝毫不会移动?难道
还是看不见?

    敛影从强烈的震惊中回神,继而对眼前这张朝思暮盼的俊逸脸孔发呆。

    “看见了……”她轻扇小扇般浓密的睫毛,小手准确的抚上他的脸,”
你的脸,你的模样……”老天,他比在水镜里时看来更加清朗刚毅,她看
得见他眼瞳的颜色,他因担心而紧蹙的眉心,他略显单薄的两颊,和他没
有血色的唇。

    为什么他的脸色会让她觉得好苍白?

    兰析沉浸在她复明的喜悦中,狂喜地吻着她的唇瓣庆祝大功告成,而她
却满心不解地推开他站起来,用刚刚复明的双眼来回环看室内。

    “你在找什么?”他跟在她身后,陪她在房里一起找。

    “镜子。”她的那面水镜呢?对了,那面水镜长得什么样她都没见过,
难怪她找不到。

    兰析帮她拿出水镜,一头雾水地看她直照着镜子打量自己,又频频回头
看他。

    “你看。”敛影挽着他的手臂一同站在镜子前。

    “看什么?”他看来看去,也不懂她要他看什么。

    “与我相比之下,你的气色不好。”她的脸色红红润润的,而他不仅是
少了点血色,也较无精神。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

    “我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兰析开怀她拿开那面镜子,将她圈
进怀里。

    “你的身子更冷了。”敛影惊慌地握着他的手。被他这么一搂,她才发
现他身上冰得可以,像个死人似的。

    犹为她双眼成功复明欢再的兰析,也终于被她惊慌的表情唤醒一件攸关
自己性命的大事。

    他服下的延毒药丹就快药尽无效了,他若不赶快回六扇门服取解药,可
再也没法延挡体内的毒性。

    外头天色已黑,想在子时之前抵达六扇门,得快马加鞭。

    “我得马上出门一趟,会尽快回来。”他吻着她的额际,想往外走时发
现她紧捉着他的衣角。

    “你要走?”她才刚复明,甚至还没好好将他看过,他要撇下她一人出
门?他……还会不会回来了

    “我得去……”一阵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他顿住了话尾,警戒地侧
耳倾听。

    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敛影仰视着片刻间脸色大变的他,发现他整个人
都紧绷着。

    “兰析?”她扯扯他的衣角。

    兰析将眼光拉回她的身上,挽着她步入房内,破天荒的把那只被他遗弃
许久的大白兔拎给她,然后又将房子里的门窗都锁紧。

    敛影不明所以的抱着大白兔,对他忙碌的模样满心纳闷。

    “我忘了我在这儿还有事要办,等办完了我再走。你留在宅子里抱着你
的兔子,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也不要出门。”确定房子安全后,他按着她
的肩头仔细地叮咛。

    她心疼地抬起手,”你的气色好差,需不需要先歇会儿?”他像是病
了,这两天也常莫名其妙地发寒颤抖,这样的身子能出门吗?

    “我不要紧。今晚你早点睡。”兰析心不在焉地说,注意力在外面不该
出现的声音上头。

    “我大概会睡不着……”他不在,整座宅子就冷冷清清的,而双眼又才
刚能使用,她所见到的一切都好陌生。

    “眼睛才刚复原,不能太累,今晚能闭着眼就闭着。”兰析别有含意的
指示,大掌抚上她的双眼。

    “我陪你一道去好吗?”敛影拉开他的手间。

    “不方便。”

    敛影的眼眸失去了光彩,无言地垂下头。

    平日他都肯让她跟进跟出,这回不能让她跟去,他是要去做什么?该不
会是”

    “你又要……去杀人?”她深深期盼,这只是她错误的猜测。

    “你知道我的身分。”她在见到他时就知道这一点了。

    敛影的心头紧缩了一下,小手紧扭着。他是刺客,也就是所谓的杀手,
但她不愿这么想,尽力想忘记他在柔情之外,也有杀人时的冷残。

    “能不能……不要再做了?”

    “我……尽量不做你不愿见的事。”他双眼直视她眼底的惧意,接触到
她渴望的眼光时,他心中又泛起浓浓的酸楚。

    “你能吗?”他的话引起她满心的期待。

    兰析对自己丝毫没有把握,因此也不敢开口允诺。他能放过别人,但那
些人能放过她吗?

    “我相信你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她将他的无言视为保证,开心的
搂住他的胸膛。

    “你……讨厌这种人?”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怕,也不愿见这种人。如果再见到这种人,我情愿我永远都是个瞎
子。”讨厌?不,她是怕极了;巫怀赋带给她血淋淋的景象似梦魇般纠缠
住她的人生,她没有勇气再看一次那种炼狱。而会让那种景象再出现的
人,她决计不会多看一眼。

    “你在眼瞎之前究竟看见了什么?”兰析的心头掠过阵阵寒意。

    “我看见……”敛影试着回想,又猛地甩头想挥去。

    “是什么?”他捧住她的脸颊不放,想要追问个水落石出。

    她对着他紧张万分的脸庞嫣然一笑,然而笑意里带着无奈和悲伤。

    “会让我躲到黑暗里的噩梦。”

     

     

    大批的不速之客在深夜时刻,将兰析的宅子重重包围。

    一道白色的飞影在包围阵容尚未排列完毕之前闪出宅子,所有的人马立
刻掉头紧追。

    在将不友善的客人们引至宅外一处僻静的林子里后,兰析在被火把照亮
的林子里,将这批皇城禁军装扮的人打量了一番,而后将目光移到一个不
属于禁军的人身上。

    “向左断告发我的行踪后,嫌银两太少再向皇族告发?”能把禁军都请
出马,这个消息看来是卖个好价码了。

    观探缓缓地自禁军身后走出。

    “皇族比左断更慷慨。”皇族才不像左断那么小气;卖这个消息,他可
以多赚左断付的价酬十倍。

    “有财无命,枉然。”兰析咧着笑,那些银两,中毒的观探只能带到棺
材里去了。

    观探得意地扬高下巴,”皇族的人会请太医群为我诊治。”有那些御前
太医,他不信天底下就没人能解无常君所下的毒。

    “你看他们能不能解。”兰析还是笑意盎然。

    “他们也不能解?”观探的心猛然抽紧。

    “你放心,皇帝老头的那些庸医砸不了我毒死人的招牌。”

    “打从中了你的毒后,我整日烦恼何时会毒发而死,而你……却有护国
法师朝夕陪伴,你快活吗?”观探不怒反笑,不怀好意的远眺他的宅子。
那个瞎眼女人,一定就是被他藏在宅了里。

    “她不是护国法师,她只是巫怀赋暂时的替身。”他的眸子聚焦在观探
别有深意的怪笑里,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皇上立她为新任的护国法师,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要带她走。”观探
扬手介绍身后的皇族禁卫大军时,顺道告诉他最新的消息。

    兰析阴沉的眼眸里杀机立现。

    “想带走她,皇上得派出所有兵马。”区区一、两百人就想从他身边把
人带走?太小看他了。

    “你想与皇族为敌?”观探还以为兰析会知难而退,让他顺顺当当地做
完这笔买卖,想不到他连皇族也敢惹。

    “有何不可?”兰析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观探气得扯破了脸,”不能带走她的话,也不能就这样让她流落在
外!”

    “皇族想杀她?”不愧是生长在皇室的人,宫廷里的阴狠把戏斗不够,
还把目标定在一个无辜女人身上。

    “不为己用,只好免除后患。”皇族不许那名熟知皇族底细的女人走出
天狩阁,他即使带不回人,也得带个人头回去换得御医的治疗。

    “那就要看你们能否从我的手上拿人!”阵阵耀动的火光,将兰析白皙
的脸庞照得更显阴森。

    “快,把他围起来!”观探忙指挥着上百名禁军包围成圈,一步一步缩
小与兰析的距离。

    兰析慢条斯理地拿出背后的后羿弓。该说的也说完了,该知道的也知道
了,剩下的,就是怎么尽快将这些人除掉。不能在这些人身上耗太多时
间,他还得赶回六扇门服解药。

    观探指着他手上的后羿弓大笑,”你箭法再准,也无法同时对付两百禁
军。你想一个一个射吗?”这些禁军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是皇族用来专杀
江湖中人的利器,就算他的名号叫无常君,今晚他这个白无常也得栽在这
里!

    兰析轻啐一声,”今儿个你们很幸运,能见识到后羿弓的真面目。”

    “真面目?”观探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就看他动手拆解那把后羿弓。

    兰析将后羿弓的弓弦柝下,弯弯的弓身立刻恢复长条状,他再将弓首扭
开,拉出一柄藏在弓里的长剑。

    “剑?”观探看得傻眼。

    “唯有死人,才有幸一睹这把剑的风采。”兰析扔开做为剑鞘的长弓,
冷眼对在场的人凉笑。

    观探泛眼的动作停顿在流星似的飞剑上。

    后羿剑被内力射出,流星似的光芒在树林间飞闪,趋步上前的禁军们还
不及看清,淡淡的银光即划过他们的颈间。后头的人被前头的人遮去了视
线,根本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前头的人倒下时,一道流光即在
他们的眼前闪过,成为他们眼瞳所见的最后景象。

    身影在主中飞腾的兰析扬手抽回剑,再朝下飞落,回身将剑往地上一
插,尖锐的剑气立即喷出地表,朝另一群犹想上前的人直劈,四周的草木
在剑气经过时纷纷落下,禁军们手中的长剑和大刀皆未及出锋,血的味
道,无处不在。

    眼看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闷哼倒下,观探两脚不住打颤,嗅着充满血腥
的空气,惧怕地转身欲逃;但一道柔和得似月光的光线莹莹笼罩住他的四
周,他抬首看清时,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月光,是后羿剑在砍下他人首
级时的反射,而后,那道光芒也向他袭来,他再也看不见其他。

    当兰析再提高内劲扫除剩余的禁军时,一阵冷寒的痛意跳出他的胸口。

    毒发了,他己经没有时间。

    兰析一手按着胸口,估量着还剩下多少人,然后咬紧牙关在瞬间将内力
提升至第十层,磅礴的剑气顿时在林间炸开来,一座绿叶蔽天的树林顷刻
间被夷为平地,空中片片绿叶像是飘着绿色的雪花,落在血流成河的黄土
地上,沾满了两百禁军的斑斑血渍。

    宁静的空地上,只剩他一人急促的喘息声。

    兰析将剑收回做为剑鞘的弓身时,也不停镇压体内已经出柙的毒性。

    “兰析?”娇柔试探的美声传进他讶愕的耳里。

    敛影?她没留在宅子里?兰析环顾刚经过激战的四周一会儿,急忙想离
开原地,不让她找来这儿。

    敛影双手抱着大白兔,一路朝着这个明亮的他方走来;路上她总觉得这
座林子除了烧红的火光外,还有另一种莹莹的星光,而在一阵轰天巨响
后,她面前的林了消失了,大白兔在她的怀中颤抖,突然一跃而下,逃回
宅子里。

    “兰……”她绕过椟倒的树木,见到兰析,也失去了声音。

    她一脚踏进曾令她害怕得逃进黑暗的地狱里。

    地上的火把无法遁逃地将一切映照出来。

    碧绿的落叶飘浮在血流中,就像她曾看过的、十年前那片被血染红的雪
地。禁军们的躯体在断木中四散横躺,仿佛她的双亲被撕裂的身体再一次
重现在她的面前。她站在原地,眼眸震慑于眼前血染的炼狱,一种痛苦的
声音从双眼、耳际窜进人她的体内,在心底穿戳插刺,鲜血淋漓。

    当年父母惨死时的情形,她总是告诉自己记不清,但在刺鼻的血腥味
里,一切突然再清晰不过,完全不能逃避。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血几乎就快
使她窒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就是无法走出这血色的迷宫。

    “血……”她一步步后退,挥不去眼底的悸怖和直朝她而来的梦魇。

    “敛影?”兰析强压下浑身的疼痛,费力的走向她。

    “不要……不要!”她捧着头失声尖叫。

    “别看!你别看!”兰析赶紧跃至她的面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敛影的眼无法自那片血泊中移开,反覆喃喃的告诉自己:”是噩梦,这
是我的噩梦……”

    兰析想将她强行拖走,但她的脚似生了根,一步也不肯动,已经快没力
气的地,只好将她的脸压向自己的怀中,不让她看下去。

    敛影悚然的推开他,以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既遥远又冷漠,并带着深
深的恐惧。

    “不,这不是我的梦……”她自言自语地反驳,悄悄将脸庞转向,”是
谁杀了他们?”老天爷,不要是他,不要…

    “我。”兰析无奈地别开脸。

    “你说过,不会计我再看到血腥和杀戮。”她惶恐地摇首;他答应过
的,他说过不会再让她经历一次的!

    “我避不了。”不杀这些人,她会被带走;不如此警告皇族,皇族还会
派人来追她、杀她,他必须一劳永逸,确保她永远的安全。

    敛影脸上血色尽失,紧盯着他手中的弓,和那些躺在地上已无气息的人
们,地上潺潺的鲜血染湿了她的荷色秀鞋,她大大地打了个冷颤。

    兰析心疼地望着她打颤的身子,悄悄地靠近她,在她耳进尽量以轻柔的
语气安慰。

    “这些人会死,我自有我的理由,你……不要怕我。”他想将她带回怀
中,但她急急地躲开了,她的眼神离他愈来愈远,她正在,一点一点的离
开他。

    敛影声音微弱地开了口,”我无法不怕……”再一次面对陈年噩梦中的
杀戮和血腥,她不只觉得恐俱厌弃,还有背叛。那一个她深深信任的男子
违背了对她的承诺,他,不守信!

    “听我说……”兰析想解释,却被她悲恸的眼神震住。

    “你也是杀人如麻。”巫怀赋杀了整个村庄的人,他也杀了数不清的
人,他的心,和残忍的巫怀赋有什么不同?

    “这么做是自保,这些祸患都该死。”她必须理解他的用心,他没有第
二条路可走!

    她的声音冷清异常,”该死的人不一定有罪,而有罪的人也不一定该
死,你不能剥夺。”

    兰析又急又气,直接着疼痛欲裂的胸口。

    “难道你要我任他们宰割?”不杀这批皇族的人,她要他就这样受死,
或是亲眼见她被带走、被杀?

    “你没有杀人以外的选择?”无边无际的黑暗朝她罩下,她困在原地无
法动弹。

    “没有。”

    “我想看的……并不是这样的你。”那个温存阿护的兰析呢?他要她了
解的,就是这样的他?

    “世间并不是样样美善的,你要学着面对,不能只是逃避!”兰析按紧
她的眉,想叫回她迷茫的眸光。

    敛影的眸子转到他身上,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你听我说,我这么做是要—— “他正要把来龙去脉向她说明,却发
现了她的不对。”敛影?”

    “我怕,我情愿逃避。”她淌下泪,眼眸缓缓合上。

    他急忙捧住她的脸,胆战心惊地大叫,”不要,不要闭上!”他好不容
易才让她复明,她怎能够这样把双眼合上?

    敛影掩面垂泪,”让我离开……求求你,让我走,不要让它们再来纠缠
我,我不要看……”

    “离开?你要离开我?”兰忻震惊地抬起她带泪的脸庞。

    “我不能用双眼隔开这些,但我可以找个不会看见的她方,这样我就不
会作噩梦了……”她必须找个看不见这些地方,她必须离开这个会创造噩
梦的男人,她必须把交出去的心舍弃,一无所有的走。

    “你哪都别想去!”兰析紧环着她,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

    “放了我……”敛影哀哀低吟,泪珠滑迸他疼痛的胸口。

    “除非我死。”她是他的月亮,他情愿让她怕,也不能让她离开。

    她猛地抬头,迷茫地问:”你何时要杀我?”

    “谁说我会.....”他想反驳,她接下来的话却令他错愕无声。

    “你会,我在水镜里看见的。”她定定的凝视他不敢置信的脸庞,而后
移至那把弓上。

    兰析终于知道她看见什么样的未来了,比体内发作的毒性更猛烈的心痛
和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

    “你连这么多人都能杀,我呢?什么时候?”能下手杀这么多人,他的
心一定很冷吧!那要杀一个月敛影,他也能做到是不是?

    他爆怒的大嚷,”我会杀你?你居然认为我会杀你?”她在认识他后,
心头一直想的就是这个?她是每天防着他吗?还是无时无刻都在想自己何
时会命丧在他手里?

    “我不愿再等、再猜那一天何时会来,我累了。”这种等待完全没有意
义,眼前,她就可以亲手结束这种等待。

    “不会有那一天,你看错了!”兰析大声否认她所看见的未来。她怎能
认为他会有伤害她的念头?那根本就不可能在她的身上发生。

    “这双眼睛是你让它睁开的,现在,我还给你。”敛影柔柔地推开他的
拥抱,不再和未来以及过去的噩梦挣扎。

    “你要怎么还我?”她想做什么?

    敛影自地上捡起一支犹沾着鲜血的箭交给他。

    蔺析久久不能出声,那支放在他手心里的箭,比冰还冷。

    “这就是你说的选择?逃不开我,你要我杀你?”他眼中的痛楚强烈地
烧的着。

    “你终究会杀我,不如我帮你把那一天提前,这样你在我心中的样子就
不会变,你永远都是我最……”她说到后来,泪如雨下,掩住小嘴对他深
切地凝望,将他记在心底,而后旋身离开。

    “敛影!”兰析叫住她,同时也引发自己体内另一波更汹涌的毒发。

    敛影背对着他,没有回头的勇气。

    “射吧。”幽幽的请求声像子夜的冷风,滑过兰析的耳。

    “如果我不射呢?”他紧握手中的箭间着,胸前的伤口发烫难忍。

    “我要离开。”她转过来,表情凄然,”我要回去黑暗里。你射中、射
伤了我,我便留下。”

    兰析觉得自己的胸口因她而被刨了一个大洞,胸膛里的心震震碎裂,再
也无法愈合。

    他心如死灰地拿起弓,他不能允许她似嫦娥般,背离叛逃他千里之遥;
她是他的,即便是魂魄也不许离开他!可是……

    所有的毒性呼应他的心碎彻底将他击溃,他握着弓不支地倒下。

    “兰析?”敛影大惊失色 快步跑回他的身边。

    剧烈的痛苦中,泪浸亮了他的黑瞳。

    “你要我怎么射我的心?”兰析气息孱弱地问,双眼先她一步合上,缓
缓地,从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泪。

    “兰析!”

     

     

    “我慢了一步?”

    卫非从窗口轻巧地跃入,锐利的眼眸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兰析身上停
住。

    自从把兰析连抱带拖地带回宅子后,一直跪在兰析床前直掉泪的敛影,
被这个陌生的男声吓了一大跳;她转过身着向来人,怕这个陌生人会对兰
析不利,连忙挡在兰析面前,害怕地打量这个一脸讶异的男子,不晓得他
是怎么无声息地迸人宅子里的。

    “你是谁?”这个面孔斯文俊美的年轻男子是谁?是刚才兰析没杀掉的
人吗?

    卫非挑高了眉看她对兰析如此保护性的动作,薄薄的唇咧出一抹高深莫
测的笑。

    “卫非。”他走向床边,又惹来敛影的高度紧张。

    她伸长了手拦住他,”你想对兰析做什么?”谁是卫非?他在半夜来这
里做什么?为什么一直朝兰析走过来?

    “姑娘,我来救命的,兰析是我的老友。”卫非好笑地举高手以示无
害。

    “救命?你能救他?”敛影带泪的眼眸绽出光芒,对这个自称是兰析老
友的人露出期盼的眼神。

    卫非挥着手,”请你往旁移一点好吗?我得看看他。”

    敛影连忙让出位置,看这个叫卫非的人坐在床旁状似老练地为兰析把
脉。

    不妙,毒进心脉,内力耗失得只剩一成。照这个样子看来,兰析八成是
在痛晕之前还硬撑到最后一刻…

    卫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俊秀的脸庞上有散不去的阴霾。

    “不能再等了。”卫非一手揽起兰析的肩头张开他的嘴,飞快地喂他呓
下一颗药丸。

    敛影睁大眼,看他就这样喂了兰析一颗不知名的药丸。这个人是大夫
吗?他喂蔺析吃什玄呀?

    “你……让他吃了什么?”她紧张的拉开他的手,观察兰析的脸色。”
他的解药。”卫非对这名对兰析过分关怀的女子有了浓厚的兴趣,灵活的
脑子转了转,大概猜到了她是兰析的什么人。

    “解药?他得了什么病了”敛影心急如焚;是什么病需要呓解药?

    “你不知道?”卫非比她还讶异。兰析连这点也没告诉她?这小子到底
瞒了她多少事?

    “我……”敛影惭傀地低下头,第一次承认她对兰析真的了解得不够
多。

    “兰析中了毒,每月月底必须服用解药。”卫非淡地解释,等着看她的
反应。

    “月底?今日已经是初二了!”敛影听了更是六神无主,惊惶的眼泪不
听话地往下掉。

    难怪他这几天身子冷冰冰的,问他哪儿不舒服又不说。他中了什么毒?
一直在忍耐的他痛苦吗?为什么不说出来让她分担?

    卫非挑扬起剑眉。

    她和兰析果然是这种关系。

    “这小子拖到毒发都没回去吃解药,就算他的医术再高强,也只能为自
己延个两日,我再不送药来,他就一命呜呼了。”好险他及时把药送来,
再慢半个时辰,他在明年的今天就要帮朋友扫墓上香了。

    敛影心头恻恻地疼痛着,不舍地抚着兰析冰凉的脸颊。

    “他什么都没对我说……”她难过的低下头。

    他独自难受了多久?她早该知道他的不适是别有原因的,她为什么不多
关心他一些呢?她该机敏一点,多体恤他一些的,可是……做到这些事的
人都是兰析,没做到这些事的人,都是她。

    “他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卫非笑笑地安慰她,但投射在兰析身上的
眼神又不一样了。

    臭小子!在他们这群朋友面前都有话直说,也总是对自己的命宝贝爱惜
得紧,没想到一到了外头,反而在这个女人面前惜言如金、逞强装蒜,连
会送命的中毒大事也没提到半句。

    敛影自责得泪流不止。

    兰析情愿不顾性命也要等她张开眼,而当时她还要兰析拿箭射她,那时
候的兰析后不后悔?她好后悔说过这句伤他的话,她多希望能把这话收
回,换回他温柔的笑声,而不是让他徒然心碎。她在无意间……毁了一颗
爱她的心。

    “是我的错,他是因为我,才会没去办他说要办的事。”如果不是她说
第一眼就要看见他,他也不会没去服解药……傻子!她的眼睛哪有他的性
命重要?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治她的眼?

    “别难过,是他自个儿情愿的……”卫非含笑地为她送上一条手绢拭
泪,接着马上变脸,转头揪着兰析的衣领低声冷问:”臭小子,你为个美
女不回去吃解药?”自个儿情生意动的,却害得所有朋友为他急得半死,
再连累他出马管这种闲事?

    “他身上有伤,别碰他的胸口。”敛影顾忌兰析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
慌慌张张的要他别对兰析动粗。

    “伤?”卫非拉开兰析的在襟,不悦地瞪着他在靠近心窝处,似被刀子
划下一片肉的伤口。”姑娘,烦请你说说他怎么会有这伤口?”天底下有
人能在他心头处划下一块肉?

    “兰析说他在外头我药材时受了伤。”敛影一边抹泪,一边小心地为蔺
析盖好伤口。

    嗯……这倒是天下奇闻。卫非听得都高高扬起了眉峰。

    “他找药材会受伤?”用这种借口?亏他想得出来!

    “嗯。”

    “为谁找的药材?”伤口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让兰析如此牺牲。

    “我。为了治我的眼疾。”她说着说着,眼中又蒙上一层水雾。

    卫非笑拍着犹在昏迷的兰析,”你何时也多情起来了?”

    “他不是……”敛影红着脸解释,也弄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何方神圣,怎
么说的话都没头没尾的。

    “若是不多情,天底下还有谁甘心割肉赠药?”他不疾不徐地爆出内
幕。

    割肉赠药?

    敛影脸上的红晕尽褪,水亮的眼眸睁得大大的。

    “什么……药?”他的伤,不是在外头弄的吗?为什么会与她的药牵扯
在一起?

    连这个也没说?

    卫非长叹口气,虽然他能体会兰析没有明说的苦衷,可是就这样看着兰
析自己在一边受苦受罪,而这个佳人却浑然不知他的一番心意,要是不把
事情的原委告诉这个被蒙在鼓里的佳人,这小子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对她明
说……有时候,不该管的闲事,也是得冒风险插手管上一管。

    “他把自个儿的肉给你入药疗眼。”

    敛影震愕得无以复加,掩住小嘴不停地摇首,倾泪如雨。

    兰析竟然用自己的……那天他会突然找到买不到的药就是这个原因?他
用他自己当成她的药?天哪,他怎么下得了手?她……她值得他这么做
吗?他为什么如此心甘情愿的付出?她只是一个连平凡女人都不如的瞎子
啊!

    难怪他会说,她要他怎么射自己的心?他的心,已经割给了她……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和他的,觉得自己这儿有满满的两颗心,可是他的胸
口里,却被她伤得空空荡荡。

    “他曾说过欠了一味药……”敛影怔怔的,汹涌的热泪泛进眼眶,声音
哽咽破碎。

    唉,既然管了闲事,也只好管到底了。

    卫非在床边找着兰析常带着的医书,把书交给怔然的敛影,语气温和地
告诉她:”你不妨翻翻他的医书,他的书里记载的都是一些华佗也没法治
的病。我记得我在他书里看过得用这味药来解的毒,毒名叫深锁幽刹。”

    敛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无法翻开书页,卫非好心地为她翻至她该看的
那一页。

    “深锁幽刹,去毒首味药方,男子心窝处之肉,一钱……”敛影边念边
不能遏止地流泪,泪珠一颗颗浸湿那本医书。

    “不研究自己的毒该如何解,反为个女人破戒,怎么,你嫌命太长
了?”卫非轻笑地拍着兰析的脸,笑意里却没有同情的温度。

    “破什么戒?”兰析还有什么事瞒着她?他还为她做了什么?

    “不得救人治疾。”

    “救人是破戒?他不救人不是因为违反天理和规矩?”敛影听到此,整
个脑子已经错纵杂乱了,茫茫然的痛惜不停在心底一下下地拧疼她的心。

    “他的天命是个不得行医的大夫,救人一疾必得折他的阳寿。他若没立
见死不救这规矩,死的人,会是他。”头一回救外人就把自己弄得半人半
鬼,他最好是救这女人能回本。

    “我的天……”敛髟无法再承受;泪眼婆娑地伏在兰析身上,彻彻底底
的崩溃在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里。

    他为她默默做了这些事,宁愿隐瞒也不愿让她知硗,那么在他因身上的
毒而倒下前,胆小的她因自己无法跨越的恐俱想要离开他,那时候他会有
多伤心?她比杀人的蔺析更有罪,他伤的是人,而她,伤的是心。

    “姑娘?”卫非善意地低询,怕她会承受不住事实。

    “兰析会死吗?”敛影挥去泪,肝胆俱摧地拉着他的手臂。

    “我可不想少了个既当神医又当情圣的朋友。”卫非给了她一个保证的
微笑。

    “救救他!别让他因我而折寿丧命,求求你救他!”她呜咽地请求,深
恐就这样永远失去了一个默默付出而还没得到回报的情人。

    “我这不是赶来了?”卫非轻拉开她的手,要她坐到一旁。

    将身子依旧冷冰冰的兰析扶正坐好后,卫非脸上的笑容一收,两手贴在
兰析的身后,将自己探沉浑厚的内力灌人他的体内,借无上的内力让那颗
解药加速解毒。

    敛影紧窒的心担忧的度过一分一刻,看着兰析苍白的脸庞渐渐浮现血
色,额间也沁出大汗,而那个在兰析身后运功催化药性的卫非经过半刻钟
后,神色依然自若。

    看卫非收回两掌扶兰析躺下,她忙不迭地追问,”他怎么样?会不
会……”

    “长命百岁不成问题,不过耗失了太多内力病得很沉,他得休养个……
一、两个月,劳你看着他。”盯着敛影忧心的脸孔,卫非别有用心地说
着,然后识相地让出位子,让心急的佳人接手照料。

    “谢谢你,我一定牢牢的看着他。”她轻声地说,感激的泪顺着光滑的
面容涛涛倾流。

    “姑娘,你若要谢我,就别告诉他我曾对你说过什么,他若问起,你就
说我只送了药来。”闲事管太多了,会有报应的。

    “好。”敛影点点头,不停地为兰析拭汗。

    卫非看人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悄悄地离开床沿,正想趁兰析醒来前溜走
时,冷不防的,脚边被某种东西绊住。

    他低头一看,几乎笑出来。

    这里有一个长得像天仙的美人还不够,还有一只兔子?

    “你养……兔子?”他忽然有种直觉成真的感觉。

    “原本养在我住的地方,是兰析把它带来给我作伴的。”

    “兰析呀……”卫非无力地垂下肩,”左家妹子叫你射的是月亮,你怎
么射个嫦娥来了”

    泪水末歇的敛影听得一头雾水,新月似的细眉紧蹙着,频频往四周寻找
他所说的嫦娥在哪里,大大的眼眸里写满了问号。

    卫非盯着敛影迷茫不解的脸蛋一会儿,再看向昏迷不醒的兰析,然后有
了准备看笑话和倒楣的预感。

    他摸摸鼻子,”也许……是我把你误导得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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