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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滂沱大雨中,卫达夫一行人驱车直奔公主陵。
    厢型车在窄如羊肠的小径上颠簸前进,车身因雨势迟缓地移动,虽然速度不快,但
糟透了的路况仍是让车内人的五脏六腑几乎移位。
    到达公主陵的山脚下时,前方树倒路塌,车子再也无法前进,迫使他们必需下车行
走。所幸雨势渐缓,利于步行,然而一路上的折腾,使得下车步行的一群人个个面色如
土,有气无力。
    “原本我们也不知这里会有座公主陵,但河水几经泛滥,数度更改了河道,在水流
的冲刷下,地基渐渐不稳,而最近又连下了数场大雨使陵墓上头部分的岩石崩落,才让
公主陵曝露出来。”卫氏企业大陆工程部门的经理阳硕,边踩着泥泞的道路,边对身旁
心情恶劣的高仲苑解释。
    “你是说这个墓放了千百年没人挖,现在却自己跑了出来?”高仲苑闷闷地问,扬
手拭去脸上的雨水远望在山腰上的公主陵。
    “也许是天意。”历经千年的时光,这座公主陵一直静栖在山腰不被世人打扰,而
突来的大雨也许正是要让它出土的天意。
    “我后面就有两个人是听了天意跑来看这座坟的。”高仲苑有些气愤地加重脚的力
道,没想到反被弹起来的泥水溅了一身泥。
    “难得卫先生会亲自造访。”阳硕回头看了扶着伊澄湘行走的卫达夫一眼,啧啧称
奇。“你说了是天意嘛。”高仲苑没好气地道,就是这个什么鬼天意,让卫达夫和伊澄
湘疯了似的执意要来这个一路上都是坑坑洞洞的鬼地方。
    “那位标致的小姐是谁?”阳硕抹了抹沾有水珠的眼镜,仔细地看伊澄湘。
    “老板的心上人。阳硕,这路怎么变得这么泥泞?我记得上回我来的时候还看得到
路。”高仲苑绕过脚边的落石,想改走另一个方向,却一脚踩进水坑里。
    “大雨过后,陵墓四周土地坍塌的情形很严重,这几天雨又下个不停……”阳硕干
笑地解释,看高仲苑的脸色变得愈来愈可怕。
    “我知道了,这也是天意。”高仲苑将脚自水坑里拔出来,自我解嘲地道。
    “卫先生,你们走得动吗?”阳硕转头问跟在他们身后慢慢前进的卫达夫。
    “可以。”卫达夫小心地扶着伊澄湘。
    高仲苑忽然停住脚步,低头看着眼前不知是何时冒出来的浊黄河川。“阳硕,这条
河是从哪冒出来的?”
    阳硕看着高仲苑快要发疯的脸庞,指着头顶上一直下个不停的雨水,“因为大雨的
缘故……”
    “不要告诉我这条没有桥的河也是因天意而产生的。”高仲宛在找不到能通向对岸
的桥后,磨着牙告诉他。
    “高先生,前头的便桥还没搭好,咱们得涉水过去。”阳硕率先脱下鞋子,卷起裤
管准备下水。
    “涉水?”高仲苑怪声叫道。下了车后他们便一直踩着泥水前进,现在还要他横跨
这条泥不像泥、水不像水的河流到对岸?
    “水不深,只是看起来很混浊。”阳硕跨进水里,一手拉着河面上的绳索,一手比
着只到他膝盖的水深。
    “这种程度只是混浊而已?”混浊?在他看来这应该叫泥浆。
    “这……”阳硕也很无奈的低头看着已将他裤子染上一层颜色的河水。
    “仲苑,你不想过去就留在这里。”卫达夫在脱去鞋袜、卷裤管时对他道。
    “又要泡水,我得再买一双鞋,并且报公费。”高仲苑不情不愿地边脱边念。
    “澄湘,你怎么了?”已经准备好的卫达夫,在下水前却看到伊澄湘站得远远的,
两眼盛满恐惧。
    “我怕水,我不过去。”伊澄湘看着前方的河水颤巍巍地开口,雨水沾湿了她长长
的黑发,让她的小脸更显得惨白。
    “都来到这了,我们必须过去。”卫达夫走回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
    “我不敢。”伊澄湘推拒着他的手,就是不肯下水。
    “我抱你过去好吗?”摸着她的手,卫达夫觉得她的体温好低,不禁低下头来问她。
    “达夫,如果我说我也怕水的话,你会抱我过去吗?”一脚踩在水里、一脚还在岸
上的高仲苑语气酸溜溜地问。
    “你想被我扔到水里游过去吗?”卫达夫瞇起眼警告他。
    “好好好,我自己走。”高仲苑碰了一鼻子灰,搭着阳硕的肩一块下水过去。
    卫达夫拦腰抱起伊澄湘走近岸边,“来,抱着我的颈子。”
    “放我下来,我不要过去。”伊澄湘害怕地搥打着他的胸膛。
    “澄湘,放轻松,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卫达夫将她抱得更紧,不顾她的反对下
水,并且送走边在她的耳边安抚道。
    “好多水声……”伊澄湘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无法遏止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流水声
冲击着她的双耳。
    “就快到岸了。”卫达夫如履平地地在水流中行走。
    “我不能呼吸,我会溺死,我会死在水里……”伊澄湘条地捉紧了他的肩头,困难
地呼吸,拚命喘息。卫达夫看着她激烈频喘的模样,紧张地停下脚步。“澄湘?”
    “救我,水底好暗、好冷。”伊澄湘紧闭着眼胡乱地喊,双手像攀住浮木地攀紧他。
    “澄湘,把眼睛睁开来,你不在水里,你没沾到水。”卫达夫抱高她在她耳边唤道。
    “我不要留在水里,带我上去,带我上去!”伊澄湘不肯睁开眼,声音变得哽咽,
转而请求他。
    卫达夫加快步伐走到对岸,站在岸边抱着她轻哄着,“好了,我们到岸上了,没事,
别怕。”
    “喂,都到了,你还不放人家下来?”高仲苑看着他们亲昵的姿态,忍不住想提醒
卫达夫。
    “你们先走,我们会赶上的。”卫达夫不想将她放下,抬头叫他和阳硕先走。
    “高先生,接下来要爬山。”阳硕拍拍高仲苑的肩膀,再告诉他一项坏消息。
    “水涉过了,现在又要爬山?看个墓需要跋山涉水?”高仲苑脚软地问。让他们这
么辛苦,那个公主陵最好是有点看头。
    “长了两条腿就快爬,不要再抱怨了。”卫达夫瞪了他一眼,抱着伊澄湘先他一步
走上山。
    “是……”高仲苑佩服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抱着一个人爬这种陡坡还能走那么快?
    到了山腰,情绪稍微平复的伊澄湘脸红地对卫达夫说:“放我下来。”
    卫达夫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端详着她的脸庞,“你没事了?”
    “我没……”伊澄湘的话语未竟,她的视线落在卫达夫身后的土丘上,心跳如擂鼓。
“那个土丘是什么?”
    卫达夫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突然脚步不稳地晃了晃,两眼再也无法离开那片小土丘。
    他觉得身上有两道力量拉扯着,一道强烈地吸引他上前,另一道催促他尽快远离此
地。
    然而他不走也不动,静立在原地。
    耳边彷佛又听见了许多熟悉的声音,片段的影像闪过他的眼前,他看见清晨的阳光
照射在飘扬的旗帜上,整批成队的马匹在他面前穿梭着,巨形大鼓正被包着红棉布的鼓
槌催命似地阵阵击响,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拿着一把大刀走向他,走过来走过来走过来。
    走向被捆绑的他。
    他看见那把亮晃晃的弯刀迅速地挥向他的腰际,一种嘶嘶的声音从他的腰间流窜喷
射而出,和耳边的风声揉混在一起,形成诡异的音调。他低下头,看殷红的血水淌流开
来,淌成一面血镜,他在血泊里看见发髻散乱、痛嚎不止的自己,进而油料烧烫的恶臭
扑鼻而来,是种油煎似的疼痛,在他的腰际蔓延,烧灼,滚烫……
    “高先生?”伊澄湘转头叫道。
    “来了、来了,什么事?”高仲苑辛苦地爬上山腰,如头老牛,气喘吁吁地问。
    “这是什么?”伊澄湘走到土丘前,抚着破碎不全的石碑问。
    “这个就是你说的另外一座坟,是跟公主陵一起被发现的,听说是个护卫的坟。”
    高仲苑扶着阳硕的肩头,边喘息边解释。
    “护卫?护卫?”伊澄湘捧着头喃喃。不对,不是这样,不该是这个称谓。
    “我有其它的资料,我看看,在哪呢?”高仲苑拉开外套取出搁在内袋的文件,和
阳硕一起在上头找着已经考查出来的资料。
    “他不是护卫,他不是!”伊澄湘颤声大喊。
    高仲苑吓得手里的纸张掉落地上,呆呆地看着她。
    “你认为他是谁?”卫达夫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就像雨水一般冷然。
    伊澄湘的脑海里浮现一个称谓,她没有细想便脱口而出,“他是……他是十二万禁
军的统领。”
    “你……你又来了。”高仲苑真的被她吓伯了,她怎么老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卫达夫站在他们后头,双手扠在腰间,“仲苑,这座坟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来着?他叫……阳硕,你知不知道?”高仲苑一时想不出来,转问向一
旁的阳硕。
    “不晓得。”阳硕一无所知地摇头。
    伊澄湘在石碑前缓缓蹲下身子,轻抚着石碑上剥蚀的字迹,眼眶中盈满了泪。“卫
风,他是卫风。”
    “石碑上有写吗?”高仲苑看着那几乎被时间磨平的石碑,不解地问。这么模糊,
她能看得出来?
    “没有,我们还没查出来。”阳硕拉着高仲苑的衣袖,这里的考古人员还没告诉他
这块石碑是属于何人的。
    “澄湘,你……你怎么知道?”高仲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带着些微的惧意反问她。
    伊澄湘只是一径地在石碑前掉泪,说不出话来。
    “怎么哭了?你不舒服吗?”卫达夫走至她的身边蹲下,以手指揩拭她脸颊上的泪。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伊澄湘止不住泪水,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想哭。
    这时,陵墓门前的工作人员忽然打断他们几个人间怪异的气氛,高声喊道:“你们
是台湾来的?”
    “是。”阳硕转过头应道。“下头说找到墓室了,要下去看吗?”
    “卫先生?”阳硕偏头询问两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伊澄湘的卫达夫。
    “我要进去,走。”卫达夫握着她的手,拉着她站起来。
    “不,我不要,我要留在这里。”伊澄湘猛摇头,眼底的泪水益发奔流。
    “同志!”远处的工作人员又对他们喊。
    阳硕朝那边点点头,然后对僵持不下的卫达夫说道:“卫先生,他们在催了。”
    “你们进不进去?还是我们现在就下山?”高仲苑看了他们两人的表情后愈想愈觉
得不对,紧张地拉着他们两个往下山的路走去。
    “不,我没见到紫阳公主前不下山。”卫达夫固执地挣开他的手,拉着仍在掉泪的
伊澄湘走往公主陵。
    伊澄湘哭泣地板开他的手,又跑回石碑前。
    “达夫,你没看到她又开始了吗?她的样子不对啊。”高仲苑在卫达夫又想去拉她
时,大声喊道。
    卫达夫不理会他,蹲在她的身边问:“澄湘?”
    “一杯黄土,一块石碑,太委屈他了……”伊澄湘抱着石碑垂泪,喃喃地替坟中人
抱不平。
    “你在为卫风伤心?”卫达夫抬起她的脸轻抚着,语气异常地陌生。
    “我伤心?”伊澄湘泪眼迷蒙地问他,怔愕地发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为他而哭,为什么?”卫达夫将脸孔逼近她,眼瞳幽幽亮亮,像有两簇火,正
隐密地燃烧着。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伊澄湘彷佛在他的眼眸中看见另一个正
在哭泣的自己,她害怕地推着他,想推离他那双会映照的眼。
    “你知道他?你认识他?还是你记得他?”卫达夫两手握着她的眉头,紧迫盯人地
追问。
    “我记得他?”伊澄湘觉得头好痛,鼓胀着太多无法容纳的情绪。
    “没人告诉你这里有另一座坟,你为什么知道他的名字?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职衔?”
卫达夫依旧咄咄逼人,非要将她所知道的一切挖掘出来。
    伊澄湘掩着脸不回答他,更不愿去想她为什么会知道的理由。
    “达夫,别逼她了。”高仲苑看不下去了,按着他的肩阻止他再苦苦相逼。
    “你知道的是不是?他到底是谁?快想起来!”卫达夫将伊澄湘搂得更紧,催促地
命令道。
    “你是哪里不对劲?你在和一个死人吃什么醋?”高仲苑用力地推开他,并且将受
到惊吓的伊澄湘从它的手中抢过来。
    “我不是吃醋。”卫达夫又朝着她走过去。
    “卫先生,我们得下去了。”阳硕接收到高仲苑暗示的眼神,忙不迭地拖住卫达夫
的脚步。
    “澄湘,你别理他,我们下去看紫阳公主。”高仲苑搂着伊澄湘安慰道,赶紧将她
带离卫达夫的身边。
    “可是卫风……”伊澄湘含着泪转头望着那块石碑。
    “他不曾走远。”卫达夫低着头道,让每个人都惊讶地止住了脚步看向他。
    天际再度落下榜陀大雨,一瞬间,视线变得苍茫不清。
    卫达夫拨开额前湿淋的发,望着伊澄湘。“他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               ※                 ※
     
    走入公主陵,阳硕沿着陡滑的石阶慢步而下,石壁上的灯火照亮了宽敞的甬道,也
将壮丽的壁画照得清清楚楚。“保存得好完整,想不到经过一千多年,这些壁画还这么
栩栩如生。”
    “阳硕,你不觉得这些人像是随时都会从壁上跳出来吗?”高仲苑扶着伊澄湘,心
里发毛地问。圭在坟墓里已经让人够毛了,他还赞叹这些活像真人似的壁画?
    “听你这么说,他们是有点像活着的人……”阳硕赏古的心情马上被他的话蒸发掉,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的鸡皮疤瘠。
    “怪事已经够多了,别说了。”高仲苑嗅着空气中湿冷的味道,声调微颤地道。
    知道他还说出来?
    一走到地底,空间豁然开朗。地底下有石造的花园、庭院、水榭楼台,富丽堂皇的
宫殿前,一个个古代装束的陶俑整齐地排列着,一座有生命的古代宫城景象,跃至他们
的眼前。
    在信道的尽头等待着的考古人员,领着他们走进石造的宫殿深处,指着一间门上雕
有飞鸟花虫的石室道:“同志,这间是陪葬室。”
    高仲苑探头进去,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没有陪葬品?”
    “咱们已经运走了。”考古人员鄙视地瞪着他,又带着他们走往另一间石室。
    “什么也捞不到,白跑一趟。”高仲苑放开了伊澄湘,在场硕的耳边咕哝。
    “高先生……”阳硕捂着他的嘴,叹口气,然后发现跟在他们后面的卫达夫又自动
地去找伊澄湘,握着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考古人员又带他们到更大、更精工打造的石室。“哪,这间是公主室,棺材里躺着
的就是公主陵的主人。”
    “那是石棺吗?”阳硕看着里头最显著的一样东西,这具棺材体积庞大倒不稀奇,
只是它通体翠绿,看似石又不是石,在灯火下莹莹闪亮。
    “不,它不是石棺。”考古人员得意地道。“这棺材是用什么材质做的?”阳硕看
棺材看得两眼发直。
    “翡翠,价值连城的翡翠。”考古人员拿出一只手电筒,刻意将光束照射在棺材的
表面,棺木表面立即反射,霎时整间石室变得像湘江水那般的翠绿,恍若置身于淡淡的
绿色水波里。
    “哇!用翡翠造这么大一个棺材?”高仲苑惊叹地嚷着。这个公主这么有身价?
    “紫阳公主在里面吗?”卫达夫拥着伊澄湘静静地问。
    考古人员挥挥手。“我们还没开棺,得将设备弄进来才能开,这里太潮湿了,开棺
会损毁遗体。”
    “查出公主的死因了吗?”卫达夫直视着棺木,淡淡地问,表情一反在人陵前的躁
乱,显得很平静。
    “殉情。”考古人员指着写满文字的石壁回答他的问题。
    “她……殉情?”卫达夫胸口一紧,忘了该怎么呼吸。
    “这个公主是自杀身亡的?”伊澄湘觉得有种嗡嗡的声音在石室间盘旋,她不太能
集中神智。
    “我们根据墓里的碑文记载,再考据唐朝古史,她是唐德宗的十九公主,紫阳公主,
这位公主在芳华十七时香消玉殒。”考古人员仰直了颈子看向高处,然后摇首叹道。
    “她不好好当个公主享受,怎么会想不开?”高仲苑看着这一室的画栋雕梁、漆器
锦盒,不解地问。在死后能享有如此奢华备宠,生前的日子应该是锦衣美食才是,怎会
殉情?
    “紫阳公主在十七岁时德宗命她和北方外族和亲,但她和一个禁军统领却抗命要双
双殉情,两人遭德宗派人拦阻殉情不成后……”
    “停!你刚刚说什么?禁军统领?”高仲苑脸色大变地打断他的话。
    “是禁军统领,有啥问题?”考古人员瞧了瞧石壁上的字迹,再看向手中的资料,
蹙着眉问他们。
    “那个禁军统领是不是叫卫风?”阳硕仔细地求证,觉得冷汗一滴滴地滑落他的额
间。“同志,你也知道?”考古人员惊诧地问。
    “你……”高仲苑战栗地转头看向伊澄湘,森冷的空气凝冻住他的话,他无法置信
地看着她。
    卫达夫将脚跟发软的伊澄湘揽靠在自己身上,忽略阳硕和高仲苑惊异的眼神,开口
问道:“那后来呢?”
    考古人员揉了揉酸涩的颈子。“后来禁军统领被德宗处以腰斩,两个人就被拆散了。”
    卫达夫沉默地聆听着,痛苦地开上双眼。
    “腰斩?什么是腰斩?”高仲苑吞了吞口水。这是什么死法?
    “腰斩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极刑,挺残忍的,先是把人由腰部斩成两半,再将被斩断
的上半身移放至被桐油烧热的铜台上,热油会阻绝空气和血液,让被斩的人血流不出又
死不掉,最后只能慢慢地痛死。”
    “好可怕……”高仲苑和阳硕都忍不住地打起寒颤,不停地搓着自己的手臂。
    “紫阳公主又是怎么死的?”卫达夫奋力睁开眼,声音微哽地问。
    “紫阳公主在出发和亲的前一晚,将被腰斩的情人尸身找齐拼凑后,亲手一针一线
地缝好,然后抱着情人的尸身一起投湖自尽。”考古人员抚着莹莹发亮的棺木,表情悲
怜地道。
    “投湖?她居然带着……他投湖?”卫达夫急急地抽气,胸口有种针刺般的尖锐痛
楚,他更加紧褛着靠在他身上、虚弱的伊澄湘。
    “唉,水底鸳鸯不会飞,哪得生根变连理?”考古人员也忍不住摘下眼镜低声长叹。
“痴情男女,可惜。”阳硕鼻头酸酸地感慨道。
    “你在可惜什么?”高仲苑敲了他一记,在死人面前说什么可惜?也不懂忌讳。
    “死了又能如何?两个千百年前的傻瓜。”阳硕摸着头顶同情地道。
    “当李湘自尽后,德宗懊悔无比,非常舍不得这位小公主,所以命人造了这座公主
陵。”考古人员重新戴上眼镜对他们说这座公主陵的由来。
    “卫风呢?他在这座陵内吗?”伊澄湘虚弱地问,卫达夫的体温让她觉得昏昏欲睡。
    “不,卫风的坟是公主陵外的那座,德宗不肯成全他们。”考古人员遗憾地道,这
座陵墓虽然造得美丽堂皇,但里头发生的故事却很残酷。
    “他不肯成全什么?”卫达夫声音低哑的问。
    “紫阳公主在自尽前留有一个遗愿,她希望熊和情人卫风合葬,但德宗不许他们葬
在一起。”生时两人遭离,然而到了死后也不容他们聚。
    “她要求合葬?”卫达夫动容地问,先前躁怒的心情沉淀成一股浓浓的情意,化不
开,久久不散。
    “但德宗不肯成全她的遗愿,生前他们被拆散,在他们死后,德宗还是将他们拆散。”
考古人员的口气充满怜悯,为这一对不能成双的鸳鸯感到深深的遗憾。
    “人都死了他还拆散?那个公主不是他的女儿吗?”高仲苑也忍不住鼻酸,怎么会
有这种父亲?
    “紫阳公主是德宗最年幼也最得宠爱的女儿,可能是紫阳公主不从指婚还自尽,太
伤德宗的心,德宗便把卫风的尸骨运至关外,让他们死后也不能相见。”
    “可是卫风的坟不是在上头吗?怎么又说在关外?”阳硕指着头顶上问,上头的那
座坟难道不是卫风的?
    “卫风的遗骨是紫阳公主的长兄在德宗逝世后才被移回来的,本是想将他们两人合
葬,只是公主陵被德宗亲手封住无人敢开陵,所以才草草葬在陵外。”考古人员翻阅着
堆放在壁角的古籍对他们解释。
    “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面,到最后他们两个人还是不能在一起。”阳硕无奈地摇
头。这封情人,最终还是被拆开了一段永恒的距离。
    高仲苑在看到挂在壁角的一幅画后,拉了拉卫达夫。“达……达夫,你看。”
    “看什么?”卫达夫低头看着怀抱里眼眸紧闭的伊澄湘,始终不肯抬头。
    “那幅画像,你一定要看。”高仲苑情急地再推推他,强迫他看。
    卫达夫抬起头后,眼神停顿在那幅画像上,怔然地道:“紫阳……”
    “哦,那是李湘的画像。”考古人员转身向他们介绍。
    “她……她……”阳硕看了画像后,两颗眼珠又转向伊澄湘的脸庞,无法成言。
    “这幅画是德宗特地命人画的,这画上头用蜡封住,才能保存得这么鲜丽,这是公
主陵里保存得最好的古物。”考古人员将灯光打在画像上,略感骄傲地道。
    画像上的紫阳公主,清丽柔绵,姿态万芳,柳眉如新月,小巧的脸庞抹着淡淡的绯
红,乌黑柔亮的黑发晚成云髻,碧玉银钗金步摇相间而插,其悬金丝珰,身着淡紫色的
缎纱,锦裙曳地,亭亭玉立,像在对石室里的每个人抿唇轻笑。
    “这画工……太像了……”阳硕边赞叹,眼神边在紫阳公主和伊澄湘之间徘徊。
    “像什么?”考古人员好奇地问,在看到伊澄湘时也不禁感到茫然。“同志,你长
得……你跟紫阳公主长得好相似。”
    伊澄湘张开双眼,看着他们每个人怪异的眼神,而后经由卫达夫的指点,她才看见
那幅让她心跳乱了规律的画像。
    “现在你知道了吗?”卫达夫抚着她的脸柔声的问。
    “知道什么?”伊澄湘惶惑地问,本能地闪躲着他谜般的问话。
    石室的地板隐隐地震动着,灯火突然一明一灭地闪烁。
    “下面的人快走,墓道快塌了!”石室外头的甬道出口,有人在大声地喊着。
    隆隆的碎石声自他们的头上传来,整个地底开始震动,让人站不住脚步。
    “不……”伊澄湘抱着头弯下腰抗拒地嘶喊。
    “澄湘!”卫达夫恐惧地抱着她,将她拉至石壁的角落闪避落石,一闪一闪的灯火,
在石块落下时全数告灭。
    蓦地,她感觉周遭都暗了下来,声音渐渐远离,水珠滴落在岩石间,清脆悦耳的敲
动她的心弦。
    她掉入一个远久前的回忆里。
    在那春暖花开的午后,花园里,杏花雨、绿杨烟,桃红粉白的花瓣随风轻送,缤纷
绮丽的暖风吹过她的发,她踩着轻快的步子缓缓穿过凝碧池依约前来,珠翠簪饰在她发
间铮錝地轻响,腰际系着的佩环螂当摆动生香,那个在池畔的男子,正用那双细长而温
柔的眼睛等待着她。
    他泛着深情的笑意朝她伸出手,她微笑地抬起衫袖想握住他的手,但黑暗却在她快
触及他时无边无际地笼罩下来,黑暗冰凉的水声流过她的耳际,她没握到情人的手,只
捉到一片虚无。
    她又听见了那声叹息。
    伊澄湘忍不住抽噎她哭泣,眼前一闪而过的影像使她分不清那些是梦还是真。
    一双温暖的手,缓缓抹去她眼角纵流的眼泪,并且将她环抱,密密地,再也分不开。
    “下头的人没事吧?”在墓道塌陷过后,上头又有人朝着下面喊。
    “没事,快把灯火点亮!”考古人员在弥漫的烟尘中回道。
    “达夫??”四周毫无光亮,高仲苑不知是否有人受伤,赶忙点着人数。
    “我们都在。”卫达夫响应他的呼唤。
    “阳硕?”
    “我还好。”阳硕边咳嗽边回答。
    黑暗中,伊澄湘紧紧靠着卫达夫的胸膛,在梦境与现实里纠缠,她想再回去梦境里
看那双对她痴痴爱恋的眼神,但又离不开真实温暖她的胸膛。
    当灯火再度亮起时,她恍如走过冥世,再度来到阳间。
    她睁开眼,赫然发现在卫达夫的眼底,竟然有着与她相同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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