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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夏启伦没有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孩,一时不知如何顶回去。
    “我差点被你害死,却还要叫我称你一声‘救命恩人’?!你有没有搞错啊?”唐
颂雅一副理直气壮的向他抗议着。
    这女孩太不讲理了:“是谁骑车贪快?不守规则……”夏启伦为自己辩护着,要将
是非曲百说个清楚。
    “不守规则?!谁不守规则?书本上的规则和马路上的规则是不一样的,只有刚上
路的菜鸟才会不懂。”她硬是强辞夺理。
    “菜鸟?!”夏启伦这辈子还没有受过如此大的羞辱,“我开车上路的时候,你可
能还不知道在哪踩着小孩子的三轮车呢!”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在医院里斗起嘴来,愈来愈大的声浪引人阵阵侧目,自认比
较倒霉的是夏启伦,居然教他碰到这种刁蛮、嘴又利的女孩,他几乎有些招架不住要叫
投降了。
    “刚才要不是我做CPR和口对口的人工呼吸,说不定这会已经没有你这个人站在这里
吵架了!”夏启伦刻意的强调这点,有点向她讨人情的意味。
    “什么?什么呼吸?你再说一次!”唐颂雅怒火高张的逼问。
    “你休克了,没有呼吸,是我做了好几次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才把你救回来的!”
    “口对口人工呼吸?!”唐颂雅哇哇叫着,她的音量不小,“原来你还趁人之危?”
    “趁人之危?!”夏启伦啼笑皆非的说。
    “难道不是?去他的什么口对口人工呼吸,根本就是你占我便宜,不说还好,愈说
我对你这个人的印象愈差。你心怀不轨,你简直就是……色狼!”最后一句,唐颂雅几
乎是用吼的。
    “我……”夏启伦哑口无言。
    好象只是骂骂,她还无法出气,想也不多想一下的,唐颂雅就把手里挂着的安全帽
朝夏启伦的身上砸了过去。
    夏启伦本能反应的接住了安全帽,一阵的错愕,长这么大以来,他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种事,居然有女孩子叫他“色狼”,而且……而且还拿东西砸他,这是什么样的女孩
啊?!
    有人说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动物,现在他绝对相信,也真是领教到了。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真的没事!”夏启伦讽刺的说。
    “既然如此,那你可以尽快的离开我的视线了吧?!省得我再叫一次警察。”
    “你忘了,警察是不耐烦这种应该‘私下和解’的小事!”夏启伦挫她锐气的说。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唐颂雅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等医生检查过,确定没事,把你安全的送回家后,我自然会走。”夏启伦已经打
定主意,既然插手了,就要负责到底。
    “听着,你以为你是谁,”唐颂雅已经气得快冒出烟了,“慈济功德会的义工?还
是红十字会的会员?我是你今天日行一善的目标吗?”
    “都不是!但我说了,我要确定你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夏启伦的语气中有着不
容否定的坚决在。
    看来他是真的要和她耗到底,她今天的运气真是背到家了,台湾现在还真找不出几
个这种肯负责任的稀有人类。唐颂雅终于相信自己是碰到对手了!
    拗不过他,唐颂雅撇过头去,就当作不认识这个人,不理他总可以吧!她在心里嘀
咕着,心想待会儿再找机会甩掉他,她就不信他能守着她一辈子。
    好不容易捱到她可以进去检查,而夏启伦必须等在外面的好机会,唐颂雅知道她可
以跷头了。
    因为唐颂雅进去检查室快一小时还没出来,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夏启伦只好起身去问
护士。
    “对不起,请问之前进去的那个唐小姐……”
    “唐小姐?”护士努力的回想,“哦,那个长得不错的漂亮混血儿小姐,她早走了!”
    “走了?!”夏启伦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中的感觉,她还是偷偷溜走了!
    唐颂雅这女孩子他真想揍她几下屁股,但接着他又对自己摇摇头,这个想法,竟也
会让他有舍不得的感觉,真是怪事!
    然后夏启伦和护士低低的说了几句,再加上他迷人的笑容,唐颂雅想这样就甩掉他,
没那么简单的事!
    直到了医院大门,夏启伦这才想起有件非常“重要”的事等着他,刚才这么一桩意
外,他压根儿忘记了有接机这么一回事,看看手表,这时去搂均已无济于事,恐怕他们
人早已回到家里了。
    犹豫了一下,无论如何,他这时得先按捺住去找唐颂雅的冲动,除非他想从此和他
父母决裂,否则……他最好还是快点回家。
    他真的是不敢想象他母亲的反应和表情,总之,他必须先回家做一番交代,非得有
个强而有力的交代不可!
     
    ※               ※                 ※
     
    夏启伦硬着头皮的回到家里,夏妈妈果然一见到他,立刻就投来一道道责备的目光,
冷厉得简直可以杀死人似的,但碍于“客人”在场,她只好频频的深呼吸,好象在压抑
她的怒气似的。
    “启伦,你到底跑到哪去?”
    听出母亲责备的语调,及看出她的目光绝不“慈祥”,夏启伦为了“脱困”,只好
照实的把意外描述了一遍,包括送人到医院,但是他没有提起唐颂雅,和她所带给他的
冲击。
    “受伤的人严不严重?会不会有什么事?你要不要负什么责任?”夏妈妈紧张的问。
    会不会有什么事?!肯定会有什么事的!夏启伦知道他和唐顷雅之间绝非“什么都
没有”,但现在不是提这些感觉或是想她的时间和场合,所以他不想多说。
    “小伤,应该不会有事的!”他淡淡一句。
    “那就好!”夏妈妈的脸上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我就说嘛,皆伦一定是有什么
事耽搁了,不然他不会不到机场去接艾庭的,哎,也真是人不凑巧了,不过幸好没有事……”
说着她就拉起了站在一旁的江艾庭的手,“你可别介意哦,来、来、来,两个年轻人认
识、认识,启伦,这是艾庭;艾庭,这是启伦。”
    两个年轻人都大方的点头向彼此问好,同时并交换了打量的一瞥。
    江文庭的确有着利台湾的女孩子不一样的气质,时髦的短发、时髦的装束打扮,加
上白晢、姣好的肌肤,丰满、结实的胸部,不可否认的,她很能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她
是美艳的。
    然而就在同时,夏启伦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张脸孔,尤其是那一对蓝绿色的眸子,
他好象洞悉些什么,有些感觉是一碰到某个人就会有的,说不出那是什么,却能让人真
实的感受到。
    突然,他把自己拉回现实来,客套的和江文庭寒暄,“真不好意思,没能去机场接
你,不过现在欢迎你也是一样,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江艾庭露出迷人的梨涡,对着他笑,“虽然这是我第一坎到台湾,但这是我爹地、
妈咪以前生长的地方,看到的人都很和善,我觉得很亲切。”
    她的话提醒了夏启伦,他几乎忘了她是美国土生土长的华侨,“你的国语说得不错!”
    “真的吗?”江艾庭眨着她的大眼睛,“爹地和妈咪规定我们在家一定要说国语,
他们说长大后一定有用,果然,现在为了要和中国人做生意,全世界愈来愈多的人学中
文了,我这次来也是要利用机会把中文学好,我虽然会说国语,但中国字却认识不到几
个,希望有机会能向你多学习、讨教。”
    “学习、讨教不敢当,你想学中文的话,师大国语文中心,或者是国语日报杜都是
非常好的地方,每年吸引很多有心学中文的外国人报名参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问问。”
夏启伦友善的说。
    “那太好了!”江艾庭一脸的欣喜。
    “小事。”夏启伦回以一抹淡笑。
    江艾庭本来还以为这个要介绍给她认识的男人很不友善,大家在机场苦等他不来,
她敏感的以为他是排斥自己成排斥长辈们的安排,见了面之后,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要好
很多。
    从外表看来,夏启伦有一张她觉得很有个性的东方脸,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
不像山姆大叔那么乏味:而他又比她在美国认识的那些华人子弟成熟,虽然读不出他脸
上的情绪,但已够她对他产生好感和兴趣。
    当初她母亲向她提起到台湾“相亲”的这件事时。她简直觉得荒谬极了,她江艾庭
是何等人物,在美国交往过多少男孩子,身旁从没缺过护花使者,两地母亲竟然提议她
来台湾认识一个她从未谋面的男人,这不像二十世妃该有的故事。
    念头在心上辗转了N吹,人若不冒险做点刺激、荒诞的事,岂不活得太单调、索然,
加上她和艾立克之间的不愉快,于是她就这么来了,心想就算大失所望,顶多拍拍屁股
走人而已,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后悔的感觉,这个游戏还可以再玩下去。
    夏妈妈仔细的盯着这两个人的反应,看样子他们对彼此的印象都还不恶,让她打从
心底升起好情绪,虽然下午启伦出了点小岔,但是自己儿子的条件,她这个老妈怎么会
不清楚呢?她相信江艾庭不会不喜欢她儿子的。
    而老朋友的这个女儿,虽说不熟,但长得的确体面,最主要的是她总笑脸迎人,感
觉就是舒服、讨喜,好事已成就了一半,再加上近水楼台,天天相处的话……她怎能不
开心的笑。
    “晚上我在‘福华’订了位子。”夏妈妈说。
    “妈,人家刚到,而且生了这么久的飞机,一定累极了,改天吧!让艾庭好好休息
一下。”夏启伦持反对态度,其实是他想好好休息,让身心都舒缓一下,虽然只是个小
意外,他也毫发未伤,但总是令人有惊甫未定、精疲力竭的感觉。他不想再拖着没有情
绪的身子去应酬。
    他不想!
    “我知道!虽然坐飞机很累,但是我们中国人的礼俗不能当,一定要替艾庭接接风、
洗洗尘,如果真累的话,我们就早点回来休息,但不能不去!”夏妈妈的态度异常坚决。
    “妈……”
    “我说了算!”
    夏启伦了解母亲的脾气,识趣的不再说话,但他嘴角轻抿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江艾
庭的眼睛。
    于是江文庭腻到了夏妈妈的身边,有点小女孩撒娇的媚态,“还是改天吧,坐了这
么久的飞机,说不累是假的,而且我还有一点时差没调过来,一苴觉得眼皮好重哦,如
果强撑的话,待会吃饭吃到一半睡着,岂不是让大家看我出洋相吗?”
    “艾庭……”夏妈妈有些两难的表情。
    “再说夏大哥今天出了意外,他的心情一定也受影响,反正我会在这里待很久,台
湾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我一定不放过,你说好不好?”江文庭很随和、很委婉的
向夏妈妈建议。
    江艾庭的嘴巴会说话,脸上又带着甜甜的笑,还这么善解人意的替自己儿子设想,
没有女儿的夏妈妈怎能不喜欢她呢?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愈来愈拿江艾庭当自己人
看待了。
    “好吧!”夏妈妈拉着江文庭的手,“既然你也这么说,待会儿我就打电话把位子
改成明天,明天总可以吧?!今天大家就都好好休息,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会让启
伦带你到处玩玩、看看的。”
    夏启伦“暂时”松了一口气,当然只是暂时,他知道来日方长,他们不可能会放过
他的。
    他不经意的看了江艾庭一眼,正好接触到她的目光,他说不出那里面蕴藏了什么含
意,只见她眼里有着愈来愈多的笑意,他也礼貌的对她笑笑。
    不可否认,善解人意又懂得讨长辈欢心的江艾庭,的确称得上是个“好对象”,但
今天下午的一场意外,已经把所有的肯定和否定都推翻了,这时他脑中只容得下一个人
的身影。
    唐颂雅生气的样子、她沮丧的表情,还有她的莽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什么
乱子?他没有办法不想她、不担心她。
    夏启伦甩了甩头,奈何怎么也甩不去她的倩影。他再看看江艾庭,依然是那副笑脸,
如果今天没有遇见唐颂雅的话,也许——
    但也许已经没有“也许”。
     
    ※               ※                 ※
     
    第二天一到公司,夏启伦就面对一双双责难的眼光,看得他有些尴尬。
    “昨天整个下午,你母亲每十分钟就打一吹电话来!”姚璃首先发难。
    苏恺这时也拉下脸来,“躲得了一时,也躲不过一辈子,既然要躲,你也该事先知
会我们一声嘛,大家好先串串供、圆圆谎,你妈真不是盖的,弄得大家都快精神分裂,
什么正事都别干了!”
    夏启伦可以想象他母亲的“本事”,“我不是故意陷害大家的,也没想过要躲,昨
天我是要去机场,但在路上出了车祸。”他连声道歉,并且解释缘由。“出车祸?!”
三人同时骛呼。
    公司的小妹连忙站起身绕着夏启伦转一圈,似乎是在检查看他是否有哪里受伤了。
    “严重吗?该不会撞死人吧?!”苏恺关心的问。
    “如果撞死人,我现在还会在这里吗?”夏启伦白了他一眼,说完,他使走进了自
己的办公室。
    苏恺紧跟其后,“那么……”他想知道整个状况。
    “那么漂亮的女孩,谁舍得撞死地?”夏启伦低低的说,像自言自语般,唐颂雅的
确令他很难忘怀,很想再见到她。
    “老天……”苏恺的肩一扬,“这样也能搭上?!该不会已经变成你的女朋友了?”
    “女朋友?!怕没那么简单,她……”说到这,夏启伦住了日以笑容代替了下面未
出口的话语。
    “她怎么样?”苏恺好奇的问。
    夏启伦形容不出,但在回想中,他才意识到唐颂雅那张性感的薄唇看起来多么不容
易妥协,那个尖尖的下巴也总拾得比一般人高,她会是个充满刺激的挑战?想到这,他
不由自主的又笑了笑。
    “干么!”苏恺推了一下他的肩膀,“中邪了?这是被昨天的车祸把魂给撞飞了?”
    “她真漂亮!是个很漂亮的混血儿。”夏启伦像没听见苏恺的话,还沉浸在脑中那
美丽的影像里。
    “混血儿?!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香蕉,怎么这会儿却喜欢上奇异果?”苏恺他们这
伙人形容混血儿向来就习惯拿“奇异果”来代替。
    “嗯……”夏启伦喜欢这个形容,“她真是个奇异果,说得好!”
    苏恺认识夏启伦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种反应,他的柙情,这让苏恺回想起他自己
在刚认识如欢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副“呆样子”,错不了的!他完全了解夏启伦的感
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对了!昨天该到的那个‘末婚妻’呢?”苏恺追问道。
    “现在在我家。”夏启伦理理桌上的资料,然后突然用认真的语气,正色的道:
“不要再用‘未婚妻’这个字眼,她从来不是,也不可能将会是!”
    “就这样?”
    “什么意思‘就这样’?!”
    “我是说大老远跑来的那个未……”苏恺紧急煞停住了口,看看夏启伦。
    “江艾庭!”夏启伦说出他想知道的。
    “江文庭大老远从美国来,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就被宣判出局了?”
    夏启伦耸耸肩,“感情是不能勉强,也不能造假的,所以我只会拿她当朋友,或像
对如欢那样,类似兄妹的感情。”
    “那昨天被撞的……”
    “唐颂雅。”
    “这个唐颂雅撞对了你的缘分、感觉论?!”
    “到目前为止,只能说我对她的确有不一样的印象,我需要时间和机会去寻找答案。”
夏启伦一说起唐颂雅,就会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小男生了,但对她,
他就是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苏恺以研究的表情看着夏启伦,然后他摇摇头,“看来,好戏要上场喽!”
    “什么好戏上场?”
    “一场大悲大喜、缠绵俳恻的三角好戏啊!”苏恺以夸张的语气嘲弄的说。
    “什么三角好戏?!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会脚踏两条船的人!”夏启伦有些不高兴的
驳斥他。
    苏恺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而且你的‘感觉’似乎也决定了要选哪一个,但是
提醒你,别忘了江艾庭可是你父母要找来当儿媳妇的人选,他们对她的印象如何?”
    这还用说!夏启伦用沉默来代替回答。
    “所以喽,要是再加上江艾庭看你看对上了眼,非君莫嫁,属走了你,我可是相信
你有这种魅力的,到时免不了要有人伤心欲碎的!”苏恺一手搭在夏启伦的肩上,满脸
的同情绅色。
    “别让我感觉……”夏启伦对他的恭维并不领情,“是在幸灾乐祸。”
    “我们是什么交情,我对你幸灾乐祸干么?我是真心的在为你设想啊!”苏恺为自
己辩白。
    彷佛是要应验苏恺的话,电话铃声乍然响起,苏恺看着夏启伦,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夏启伦起身去接电话,但眼睛还是一直盯着苏恺,“喂……”
    “妈,现在是上班时间!”
    “早上出门前,你不是已经提醒过了吗?”夏启伦的脸上已有不耐烦的情绪。
    “我会到的!”“不会再有事,除非再出一次车祸!”夏启伦赌气的诅咒自己,然
后挂上电话。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的跟他母亲说清楚,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别说
别人受不了,他自己也不能忍受这种公私不分的方式。
    苏恺在一旁,一副“你看吧!!我没有说错!”的表情。
    夏启伦瞪着他,不得不承认老友所说的话,是啊!不想的时候,都不觉得有问题、
有麻烦,但反过来说,即使不想,问题和麻烦还是存在啊!
    他脑中不断浮现唐颂雅和江艾庭两人的面孔,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江艾
庭的影像盖过唐颂雅的脸,一会儿唐颂雅又盖过江艾庭,终于……只剩下一张不驯的唐
颂雅的脸,清晰如在眼前。
    他多想马上见到她!
    他多想下班后就去找她,但晚上的饭局是要为江艾庭洗尘,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
不去,除非……就像他所诅咒的,再出一次车祸!
    这会他只有再次按捺住那股欲望,但是他知道,他一定会去找她的!
    “轮子!”苏恺叫了声夏启伦的绰号,想把夏启伦唤回现实来,他心想这下他的死
党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夏启伦甩甩头,努力想把一切儿女情事拋诸脑后,毕竟除了感觉,现实也在眼前,
眼前还有好多的正事在等着他呢!
    “别再跟我扯这些了,我们的前途比这重要,台中的‘协成’要更改广告文案,大
里的王老板那边也要去拍一些幻灯片,下礼拜谁比较有空,谁就跑一趟!”
    一说到他们的前途,苏恺果然立刻正经八百的和夏启伦讨论业务上的事,对苏恺而
言,没有任何东西比事业更重要的,惟有成功,他才能拥有一切,包括他和严如欢幸福
的未来。
    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绝不能失去如欢。
     
    ※               ※                 ※
     
    那天从医院溜走后,总算摆脱掉那个执意负责到底的人,唐颂雅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种人在现今社会真的不多了,见他一副真心关怀的样子,如果用在别人身上,说
不定也可以换得别人感动的称谢,只可惜他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对象!
    一贯独来独往的她,在人际关系上给自己设下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防线,她不想领受
外人的友善或付出,因为她生命的哲学告诉她,少一分接触,就少一分伤害,绝不会有
错。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虽然医生确定她并无大碍,但她们可感觉到身上有多处
在隐隐作痛,她相信明后天酸痛的情形会更严重。
    少掉她心爱的伙伴——那辆DT越野车,实在让她有点无所适从,不知不觉她竟又走
回车祸发生的地方,她的DT依然可怜地躺在那里,她跑过去扶起了它,无论如何,她一
定要把它修好。
    把车牵到最近的车行,老板也劝她这么“破”的车报废算了,他再帮她找辆二手的,
价钱差不到哪里去,但她坚持修好她的车。对她而言,DT机车不仅只是辆车,那还是她
少数拥有的“朋友”。
    唐颂雅伸手进口袋掏钱,预备先付些订金,修车的钱真的几乎可以买辆二手的车,
摸了半天,她在皮衣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名片……
    夏启伦伦恺多媒体信息系统广告设计公司TEL:8824314“那人”的影像霎时浮现在
眼前,他曾经慷慨的说修车的费用算他的,可以寄帐单给他!
    但她只考虑了一秒钟,就把这个念头给否定掉,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意外错不在对
方,再说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宁可自认倒霉。
    耽搁了一阵,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推门进去之前,唐颂雅加往常的深吸了一口气,
在饭厅里两个沉默而无表情的人正安静的进食。
    见到女儿归来,唐明南马上开口,“今天晚了,快来吃吧!”他淡淡的招呼着自己
的女儿,没多问什么。
    唐颂雅默默的盛了饭,坐下来,除了夹菜、盛汤的声音,饭桌上没有任何交谈,他
们三人都习惯了这种进餐的方式,不,应该说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家的气氛。
    骆明雯,唐明南的妻子,更是从唐颂雅进门到现在,不曾抬眼看过她一下,就当她
不存在似的,她常常这样刻意忽略她,唐颂雅倒也已经习惯了。
    “你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唐明南破例的又开了口。
    “没事!”唐颂雅摇摇头。
    唐明南关怀的眼神没变,但他也没有继续再询问,依然默默的吃着。
    这段简单的对话仍然没有引起骆明雯的注意,她从来不对唐颂雅付出一点关爱,即
使是她照顾唐颂雅长大的,但也只是照顾而已,像一份工作、一份责任,她不加进一点
感情成分。
    如今唐颂雅长大了,她自觉那份“工作”、那份“责任”已了,他们像陌生人一样,
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饭后,唐颂雅收拾餐桌,洗好碗盘时,客厅只有骆明雯孤独的占住一角,她父亲早
就关进书房,她如往常的躲回自己的房间里。
    摊在床上,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只有关进这个小世界里,她才有真正轻松的感觉。
    从外表看起来,她有个不错的家庭,父亲有高尚的职业,“母亲”从事教职,但这
个家总是沉重得让人快窒息,教人有时几乎透不过气来。
    父亲抑郁、内敛;“母亲”阴沉、不快乐,她知道都是因为她,但她何尝有选择的
余地,她想过多少次离开这个“枷”,离开这个地方,可是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一走
了之的勇气。
    房门被轻敌了两下,“进来!”唐颂雅边喊边坐起身来。
    唐明南走进来,轻轻的阖上门看着她,关心之情溢于脸上,却不知如何开口。
    唐颂雅知道牵绊着她不忍离去的原因是什么,就是眼前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她知
道他非常爱她、非常的关心她。但是多年以来,他一直不晓得要怎么表达对她的那份爱。
    “你脸色不好,吃得又不多,要好好注意一下身体!”唐明南淡淡的说。
    “我真的没事,不用担心!”唐颂雅轻轻的说。
    沉默了一会,他才又问,“钱够用吗?”
    “够!”唐颂雅笑笑。
    唐明南点点头,然后不由自主的注视着自己的女儿,他小颂雅长大了,长得真像
“她”!“她”在他的记忆中就是这副模样,而且“她”总是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明亮、
那么愉悦。
    颂雅该学“她”,不该老是眉头微蹙,冷漠得让人难以亲近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这样的家,怎么让她开朗得起来,他对她有份深深的歉疚啊!
    唐颂雅也一直看着父亲,他总是这副样子,欲言又止,要不就只是盯着她看,盯着、
盯着……就陷入到他自己的回忆里,她不傻,知道一定是她又令他想起了“她”,但又
怎么样呢?他们这些只愿活在过去的人逼得她没有未来。
    “爸……”唐颂雅唤道。
    唐明南被唤回现实来,他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好象常如此,“小朋
友调皮吗?”他想到了她的工作。
    “还好!”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不用要求他们太多技巧,只要他们有兴趣,玩得愉快就好。”
    唐颂雅在几家幼儿园里兼美术、陶艺的课程,虽然她并非美术科班出身,但本身有
兴趣也有这个天份,于是便自遂自荐前去应征。
    她选择到幼儿园任教,是因为和小孩子相处能让她觉得轻松、自在,没有一点的压
力,幼儿园的课教完就走,没有牵扯、应酬、打交道那回事,使她不必面对太多的人情
世故和矫饰。
    而小朋友们对她的反应都不错,对他们而言,她简直像个又大又漂亮又会说话的洋
娃娃,而且是真的会走、会动、会唱歌的洋娃娃,他们乐得有机会接近她,上她的课对
他们而言很快乐。
    唐明南在心中想象一下颂雅和小孩子相处的情形,他并不反对她选的工作,他只希
望她能过得快乐些,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可以和她分享喜怒哀乐,她从没有带过
同学或朋友到家里来过。
    突然之间,他非常渴望有一个人能够走进她的世界,好好引导地分享人生美好的另
一面,“颂雅……”
    唐顷雅抬眼注视她的父亲,“你有没有比较要好的朋友?”
    “要好的朋友”?!唐顷雅纳闷她父亲怎么会提这种问题,他是真的想知道吗?
    “是啊!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谈”得来?!谈什么?她的家庭?还是她的长相?唐颂雅嘲弄似的笑一笑,然后
摇摇头,“爸,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
    这彷佛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也带点意料中的失望,唐明南当然知道女儿为什么独
来独往,他想对女儿说好些话,但是话像都堵在喉咙里一般,吐不出来,他心里那份浓
浓的歉疚,又在翻腾了,他叹了口气。
    “颂雅,没事的话,早点休息。”说完,他轻轻打开房门离去。
    唐颂雅又躺回她的床,她也叹了口气,这就是她不擅言辞又非常爱她的父亲爱她的
方式,有时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他刚才问她有没有要好的朋友,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怎么可能,她才不愿傻得投
进那会教人痛苦多过于欢乐的漩涡,她在他们上一辈的身上,看得还不够吗?她才不要
步他们的后尘呢!
    她闭起眼来,一点一点的放松,但仍然可以感觉到身上的酸痛,意识愈来愈淡。她
累了,开始要进入梦境之中,然而在梦中有个愈来愈清晰的人在等她。
    老天!又是他!那个该死的要负责到底的男人,居然有办法追到她的梦里来噢!不
要!她还是要甩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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