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蓝雁沙


 
第九章
     
      “你确定,好,谢谢你,江医生。好,再联络。”朱信民放下电话迎向室内的另两
个人,他们以充满热切又焦急的眼光看着他。
    “DNA检查出来完全相符,也就是说小熏跟我们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们失踪二十几年
的女儿!”朱信民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熏真的是我的女儿?文中,快,快,快载我去找她,我要把她带回来,她是我
可怜的孩子。”秀玟高兴得连声催促着文中说。
    “好。”文中兴奋得立刻掏出车钥匙就往外走。
    “等一下。秀玫,你打算就这么唐突的去认她?她能接受吗?”朱信民恢复他理性
多谋的一面,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我盼了二十几年才盼回来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辛辛苦苦十月怀胎
生下她,我还要准备什么?”秀玟一脸困惑地问。“文中,我们走!”
    无计可施之下朱信民只得搭上车子,和他们一起朝璞臣的公司而去。
    “……所以,我们公司会派专员去跟贵公司洽谈的,好,再见。”小熏放下电话,
诧异的看到朱家三口人正站在面前盯着她瞧。
    “朱伯伯、阿姨、朱大哥,你们怎么有空过来呢?阿姨,你的身体好点了吗?”小
熏含笑的起身说。
    “小熏,我的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妈妈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孩子!”
    秀玟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抱着小熏哽咽地说。
    “阿姨……”小熏尴尬的任她抱着自己,无助的望向朱信民和文中。
    “伯父,文中,阿姨怎么了?”正和李秘书一道进来的璞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吓
一大跳。“小熏,妈妈想了你二十几年了,你知不知道?”秀玟被文中和璞臣扶坐在沙
发上,仍紧紧的揪着小熏说。
    小熏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妈妈?秀玟阿姨今天是怎么回事,老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阿姨,出了什么事吗?”璞臣体贴地站在小熏身旁,一脸狐疑的小熏看起来有如个猜
不出谜语的小孩的困惑。
    “我来说好了。璞臣,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妹妹被绑袈的事?”文中干脆主动
的站出来说话。
    “我大概还记得,当时好象也付了不少的赎金,可是肉票并没有被释回。你妹妹好
象就此失踪了,有什么线索吗?”璞臣不费力的就想起那件相当轰动的绑架案,因为当
时有许多的高阶警官因而受处分。
    文中吞口口水的看着小熏。“小熏……小熏就是我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妹妹。”
    小熏觉得像是被一阵雷打到般的天摇地动,他所说的是真的吗?还是,还是我在作
梦?对,我一定是在作梦,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切都是我在作梦,不是真的!
    “起先是小熏颈上左侧的那颗痣,还有右小腿上的小痣。然后是小熏长得跟阿姨车
祸整型前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小熏被带到孤儿院的时间和我妹妹失踪的时间也相吻合。”
文中条理分明地说。
    “光凭这些也不能解释小熏就是你家失踪的女儿啊?世界上巧合的事这么多。”璞
臣慎重地说。
    “没错,为求确实起见,我们利用上次小熏捐血时,要求医生做了DNA的检验。结果,
小熏的基因跟我们家的人符合,也就是说小熏确实是我家失踪二十几年的孩子。”朱信
民打破缄默地说。
    小熏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五味杂陈的不知该怎么说。曾经她为自己孤单的身
世怨叹不已,每每只能羡慕同学朋友有亲人可以依靠。就连孟达都较她幸褔,因为他有
自己的姓,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像自己,只是个没有身分证明的弃婴,连自己是怎么来
的都不知道。而我是有家的,有父母,有兄姊……她有些震惊的想。只是如果我是他们
的孩子,为什么他们不曾努力的找寻过我?毕竟台湾就只有这么大,不是吗?
    “小熏,我们马上就请律师帮我们提起自诉,等法官一判定,你就可以认祖归宗了。”
朱信民以一种掌握情况的语气说。
    “认祖归宗?我是石小熏,我的家就是蒲公英之家,我的父母是有约瑟跟石安娜。
对不起,我想你们弄错了,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小熏一口气说完,把心中积压了二十
年的辛酸和不满都爆发开来。
    “小熏……”秀玟像是深受打击地瞪着她。“你确实是我的女儿啊!我知道,你在
怨我是吗?可是我不是存心故意要扔掉你,你是被绑架的啊,小熏,我是你的妈妈啊!
小熏……”
    “对不起,我还有很多的公事要办,失陪了。”小熏说完头也不回的踏出会客室,
丝毫不理会背后秀玫的哭叫声和朱信民及文中的呼唤。
    她很快的钻进办公室中,头抵在玻璃前看着路上熙来攘往的车辆和行人。我知道这
不怪她,可是有谁能明白我这些年来的企盼?从小我就盼望耶诞老人有一天真的会带着
我的父母来接我回去,直到长大梦幻才破裂。现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他
们突然的闯进来,要我认袓归宗;轻易的弄乱我的世界……
    我该怎么办?她不由自主的拿起蒲公英坠子贴在脸颊上,此时蒲公英之家的红瓦白
墙强烈的召唤着她,心底有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阿臣哥哥,你知道吗?原来我也是有父母还有哥哥姊姊的,你知道吗?我是个有
钱人的女儿呢!阿臣哥哥,你在哪里?”小熏喃喃的说着,泪水早已湿透胸前衣襟。
    “他们很难过。”璞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背后,环抱着她说。
    小熏没有开口,只能无言的望向远处那一朵云。
    “我记得在你刚被绑梁的那一阵子,秀玫阿姨就像疯了似的整天在街上逛着,到处
的找你。只要看到人家抱着婴儿,她就凑上去看,好几次差点被当成神经病送到警察局
去。”璞臣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窝上说。“为了找你,朱家花了不少的时间和金钱,
最后他们才慢慢死心,当你已经死了。”
    “小熏,他们是你的家人。不要倔强了,好吗?”璞臣苦口婆心地说。“他们是爱
你的,回到他们的身边去吧,他们盼你盼了二十几年。”
    “我不知道,璞臣,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们口口声声的说爱我,可是却让我
有窒息的感觉,我要怎么去相信这就是爱呢?身边的人们,彼此伤害着对方,难道他们
不是一开始就相爱的吗?你看报上一天到晚有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亲就不受
他们吗?我真的好迷惑,就像当初,慧中的父亲还不是逼着要她嫁给你?如果爱会给人
带来这么多的痛苦,我宁可不要!”小熏疲倦地说。
    璞臣没有开口,只是紧紧的拥住她。“小熏,你只是缺乏安全感,真正的爱不会给
人压迫感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好迷惑。”小熏喃喃地说,两眼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               ※                 ※
     
    “小熏紧张兮兮的请了假就走了,听她说是孤儿院的院长住院了。她没说什么时候
回来,只说会打电话回来的。”李秘书对皱着眉的璞臣说。
    “什么时候的事?”璞臣捏捏眉心地问。他刚自香港回来,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小熏,
却只得到这个讯息。
    “三天前。她昨天打电话回来说医生表示不乐观,约瑟的心脏太衰弱了。她边说边
哭,孟达跟慧中也已经回去了。”李秘书诧异的看着他脱下西装,坐回椅上。“你不趠
过去陪她?”
    “不,我时时刻刻都陪着她,不管她明不明白,我一直在她身旁、十多年了,我一
直惦着她,也陪着她。”璞臣长叹一口气地说。
    “十多年?小熏进公司才快一年,你怎么可能已经认识,陪着她十多年?你弄错了
吧?”李秘书笑着提醒他。“你是不是把小熏跟慧中弄混了?”
    “没有弄混,就是小熏。我先回去休息,有事直接CALL我的大哥大。”璞臣站起来
提起公文包说。
    “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李秘书同情地说。
    璞臣回她一笑,将领带搭在手臂上,慢慢的向电梯晃去。在香港的这几天他一直在
想着小熏,想着她所说的那些话,这个小女人心中藏有太多的悲伤了,使他忍不住的想
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的保护她。
    “也许明天,大概后天吧!我会去找你的,我的小蒲公英你最好想通了,要不然我
也会帮你弄清楚的。”他自言自语的朝座车走去。
     
    ※               ※                 ※
     
    “约瑟爷爷,想不想吃些东西?我热些牛奶给你喝好不好?”小熏忧心忡忡的看着
床上的约瑟。今天早上约瑟突然吵着要回蒲公英之家,众人力劝之下他仍坚持要回到这
里,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扶我起来。小熏,我想看看外面。”约瑟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熏立刻趋前将
枕头竖起来,让他安稳的躺在上头。
    “这样好吗?”小熏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说。
    “好,谢谢你,孩子。外面的风很暖和,小熏,我很高兴能回到这里。就像二十几
年前,我在门口捡到你时,真心的感谢上帝赐给我们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娃娃。”约瑟喘
着气说。
    “我也很感激上帝让我有你和安娜奶奶这么好的父母,还有院里许多的兄弟姊妹们。”
小熏替约瑟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说。
    “告诉我,小熏,你会怨恨你的父母吗?”
    “我也不知道。事实上,他们已经来找我了,只是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对待他们。
约瑟爷爷,我觉得好难喔!人跟人之间的事,真的很难理解。”小熏苦恼地说。“我会
为你祷告的,我累了,扶我躺下吧!”约瑟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倦意。小熏扶着约瑟躺
下,为他盖好被子,临出门前不小心碰翻了书桌的一叠纸。
    她转身看看约瑟并没有被吵醒,这才继续的捡拾那些文件纸张之类的对象。
    这大概都是些收据、发票及保证书之类的文件,小熏随意的将那些纸片折好,蓦然
几个字眼跃入眼间——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必须在连璞臣家中位满一年,然后蒲公英之家的土地就完完全
全赠与蒲公英之家。但土地不可变卖做为其它用途;即蒲公英之家视为一法人机构,拥
有此笔土地及所有地上物之权利。”
    “连璞臣?这件事跟璞臣有什么关系?”小熏莫名其妙的打开特别封死的一个牛皮
纸袋,里面掉出一张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璞臣的笔迹——
    我最心爱的小蒲公英: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必然表示你已嫁为人妇。可能你还记得我;也非常有可能的你
已经忘了我!
    我是谁呢?我就是你口口声声叫着的阿臣哥哥,我回来了,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
想去找你。我相信如果有缘你必然会回到我的身旁;如果你已经嫁为人妻,甚或已为人
母,我又何忍去打乱你的生活秩序?
    在我独自在国外治病求学的日子,你是我最牵挂的人;现在我没有别的意图,只想
祝福你,一生幸福。
    阿臣哥哥小熏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阿臣哥哥就是连璞臣!这个发现大大的震撼着
她,她口干舌燥的吞口口水,老天,这实在太惊人了,她紧紧的握着胸口的蒲公英坠子
想着。
    难怪他看到我的蒲公英坠子时会那么的讶异,问那么多的问题。我原先以为他只是
好奇,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他就是送我蒲公英坠子的阿臣哥哥!
    阿臣哥哥!璞臣就是阿臣哥哥,这个认知让她大大的受到冲击。她索性把牛皮纸袋
内的东西都倒出来,里面大都是些土地税籍资料,还有某些地契、买卖登记书。小熏把
那些东西都放回去,另一封信引起她的注意,她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专心的看着那封
信。
    小熏:
    约瑟爷爷和安娜奶奶在五十年前到台湾时,没有想到我们会将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花
在这里。但是,我们听到上了帝的应许,知道祂拣选了我们来做这工作。虽然一直有许
多的试探,但是凭借上帝的指引,我们安然度遇魔鬼的引诱。
    蒲公英之家是所有不幸的孩子的家。这次上帝垂怜,让我们得到连先生的帮助,或
许你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在十年前曾在蒲公英之家对面长住养病。由于你的陪伴和鼓励,
他战胜病魔;他想栽培你,但因你已完成学业,并且有了好工作。
    所以我建议他把金钱用以栽培院里其它的孩子们,他仍希望你能到他的家中做客一
年。我答应了,因为,孩子,他是如此急切的想报答你鼓舞他的生存意志。另一方面也
是我们非常了解你,我的孩子,你有很高贵的自尊,绝不会被名利所迷惑的。记住,我
们都爱你!
    约瑟爷爷安娜奶奶她看看日期,是在璞臣为的那封信之后写的,她感动的将信都折
且好,放回大牛皮纸袋内。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看着约瑟,熟睡中的约瑟仍然是那么
的慈祥。
    “约瑟爷爷,谢谢你。我们真是幸运能遇到你跟安娜奶奶……还有璞臣。”
    她说完将窗帘拉上,悄悄的走了出去。
    所有的问题都找到答案了,小熏站在绿得悦人的山坡上想着。把这片地买下来送给
蒲公英之家的人就是璞臣,也就是她牵挂了十几年的阿臣哥哥。
    在耀眼的阳光下,蒲公英之家的红顶白墙衬着绿草地,洋溢着一股异国情调。
    她坐在一根枯树根上,瞇着眼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那个男人。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脚步看着她。他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穿外套,在南台湾燠热的天气下,他如同一般人一
样只穿件衬衫,头发则凌乱的随风招摇。
    “约瑟怎么样了?”他开口问,并随意的坐在蒲公英上,丝毫不介意草根汁液会弄
脏他所费不赀的西裤。
    “医生也没有办法,他太虚弱了。璞臣,我看他躺在那里真的好心疼,可是我又无
能为力。”小熏一提起约瑟的情况就愁容满面。
    “现在只有尽量的让他愉快。小熏,有时候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为他人的病痛负责,
因为我们只是凡人。”璞臣将她拉到怀里说。
    “我知道。”小熏望着眼前的蒲公英,真的好奇妙的感觉:以前在她的心里,阿臣
哥哥是阿臣哥哥,璞臣是璞臣,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在她面前合而为一了。
    “在想什么?”璞臣的下巴在她头顶上摩擦着问。
    “没有。璞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阿臣哥哥的事?”她偏着头问他。
    “有,你说了一些,怎么啦?怎么突然想到他呢?”璞臣有些意外地问。
    “我常在想我的父母太狠心了,所以他们把我扔在孤儿院门口。但是,事实上我是
被绑架我的人扔在这里的,所以找的父母也称不上是狠心的人,对不对?”
    小熏慢慢地说。“我真是有些笨!”
    “嗯,你想通啦!这跟你的阿臣哥哥有什么关系?”璞臣仍是不动声色地问。
    小熏举起手中的蒲公英坠于,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视。
    “我在想阿臣哥哥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第一个想嫁的男人。”小
熏暗笑的逗着他说。
    “哦?”璞臣强迫自己装出讶异的表情,但其实心里喜不自胜。“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他,我等他回来。如果他回来之后还没有结婚,我就嫁给他。”小
熏斜着眼观察着他的表情,璞臣,你要再装蒜下去是吗?没关系,我奉陪!
    璞臣有些苦恼的看着天空中回旋着的那只鹰,我要怎么告诉她呢?时间、地点都不
对,或许我该找个更恰当的时机,同她说明一切。
    “呃,小熏,没有人会去要求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遵守诺言的。毕竟你那时候还是
个小孩子,还不解人事,对不对?”璞臣笑着说。“况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搞不好他
已经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忘了我!如果是你,你会忘了我吗?”小熏逼问他道。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你是我最珍贵的宝贝。现在愿意嫁给我了吗?”璞臣温柔地
托起她的下巴问道。
    “不行耶,我得先找到阿臣哥哥,他若是没结婚,我就优先嫁给他;他若有老婆了,
我才能嫁给你。”小熏淘气地说。
    “我……孟达在招手,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他话未说完,小熏已经站
起来,飞也似的朝房子的方向跑去。
    “约瑟爷爷!”小熏慌慌张张的叫着跑进去。
    屋里的人都沉默的看着她,床上的约瑟头枕在安娜的怀中。他大口喘着气的看着小
熏,手指动了动,似乎想举起来的样子,小熏冲过去握紧他的手。
    “约瑟爷爷,你怎么了?”小熏紧张的望着他。
    约瑟虚弱地一笑。“我要到上帝的国度去了,小熏,记住,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上
帝的眼中。”
    “约瑟爷爷,你振作一点,我马上去请医生。”小熏站起来想去找医生,却发现约
瑟的手已经无力的滑落了。
    “约瑟爷爷,约瑟爷爷!”小熏只能呆呆的立在那里,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中,第
一次碰到死亡的震撼。周遭的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安娜奶奶由慧中和几个姊妹们扶
去休息,明凯、孟达和其它几个较年长的兄弟们,则忙着讨论该如何料理约瑟的后事。
    小熏茫茫然的看着大家各自忙碌着,整个人有种被掏空了的感觉。有人牵着她走出
去,她迷惘的站在阳光下,直到被拥进温暖的怀抱中方回过神来。
    “璞臣,约瑟爷爷,约瑟爷爷……”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的直
坠而下。
    “嘘,我知道,尽情的哭吧!”璞臣温柔的说完并轻轻的摇晃着她。
    “他是那么好的人……我,我好难过。”
    “小熏,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起码约瑟走得很快,很安详,没有痛苦。”
    璞臣低声地安慰着她。
    小熏望向那片灿烂的蒲公英,没有了约瑟的蒲公英之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但是,蒲公英之家还会是蒲公英之家的,因为蒲公英是最柔韧也最坚强的植物,冥
冥之中好象还可以听到约瑟的洋腔洋调国语,在某处低沉地说。
    “是啊,起码他走得很安详。”小熏低声地说。
    约瑟的棺木就葬在那片蒲公英之中,如他生前所愿。大伙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
很快的,蒲公英之家又恢复平时的秩序,几个姊妹已经决定回到附近的小学或公司上班,
一来可陪伴安娜,另一方面也可以协助照顾院里的小朋友们。
    慧中和孟达也赶回台北,因为修车厂的生意愈来愈好,孟达实在没办法离开太久。
“小熏,昨天爸爸跟妈妈还在问你何时回台北,他们很想念你。”慧中趁孟达去开车时,
悄悄地告诉小熏。
    小熏不知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感觉,她只好含糊的点点头。“我会尽快回去的。”
    “我走了!”慧中和孟达不停的挥着手。直到车子都看不见了,小熏这才走回屋内。
     
    ※               ※                 ※
     
    “小熏,你打算几时才回台北?”璞臣笑着问正在折衣服的小熏。
    “我也不清楚耶,我还不太确定。”小熏抱起那堆厚厚的衣服放进各人的衣柜说。
“不确定?为什么?”璞臣闻言不解地反问。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等我的阿臣哥哥!我想待在这里等他,我怕他会找不到我。”
小熏有些意气用事地说,她实在搞不懂璞臣葫芦里在卖些什么膏药。
    “小熏,他只是你青春期认识的一个人,难道你的心里就只容得下他?难道这些日
子以来,我的努力不能在你的心底留下一些痕迹?”璞臣有些怒意地说。
    他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吃十年前的自己的醋,但是他着实不明白,难道现在的
我比不上十年前那个病恹恹的我?
    “璞臣,你对我当然非常重要,只是,这是我的一个愿望,我希望能找到他,当面
向他说声谢……”小熏话未说完,璞臣已经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璞臣,你要去哪里?”小熏追到外头拦住他的路,着急的问。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你的阿臣哥哥吧!我先回台北了,等你确定心底的那个人是谁
时,再告诉我。”璞臣没好气地说。
    “璞臣!”小熏被他的怒意吓得不知所措,她只是想开开玩笑,逼使他承认自己就
是阿臣哥哥,谁料得到他竟生起气来了。
    “我走了。”璞臣说完,一踩油门就飞驰而去。
    小熏若有所思的踱回屋里,她拿起几件衣服,却又兴味索然的放下。她环顾四周,
璞臣不在这里,连屋子里都冷清寂寞了起来。
    “小熏,怎么啦?璞臣呢?”安娜奶奶接手折着那些衣服问。
    “他先走了。”小熏提不起劲地说。“你怎么没跟他一起走?”
    “我……”小熏语塞的看着安娜奶奶。
    “出了什么事?看你闷闷不乐的。”安娜推推小金边眼镜笑着说。
    “安娜奶奶,我把璞臣气跑了。”小熏沮丧地说。
    “为什么?”
    “我故意考验他、逼他。”小熏老实地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爱他不是吗?”
    “我……你怎么知道我爱他?”小熏惊讶地说。
    “傻孩子,我是过来人了,怎么会不知道!其实我跟约瑟都很高兴你跟璞臣能彼此
相爱。”安娜出去一会儿,拿着那个牛皮纸袋进来。“有件事,我想必须要让你知道。”
    小熏看着安娜掏出那些文件,一件件的放在自己手中。“这封信是约瑟跟我写给你
的,你先看一遍。”
    小瑟如言的再看一次约瑟有力的笔迹。
    “这封是璞臣写的,他本来是说如果你已经嫁人了,再给你看,我想现在一并给你
吧!”
    小熏很快的再浏览一遍那些信跟文件。
    “小熏,你还记得那个送你蒲公英项链的年轻人吗?你大概不知道,他就是璞臣。
而买下这块地送给我们的人,也是他。”安娜微笑地说。
    “我知道,我就是想通他自己承认他就是阿臣哥哥嘛!”小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为什么?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他说出来?他既然行善不欲人知,何苦去揭
穿他的善心?”安娜有些不悦地说。
    “我知道错了嘛!”小熏伸伸舌头地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别让他等太久了。”安娜摸着小熏的头问。
    “明天一大早就回去,我待会儿就订机位,我想搭飞机回去。”小熏微笑地说。
    “嗯,去吧,别太淘气了。”安娜叮咛完,就捧着一大叠的衣服出去,留下忙着整
理自己行李的小熏。
     
    ※               ※                 ※
     
    璞臣有些懊悔的按掉闹钟,他昨天连夜开车北上,整条高速公路从南堵到北,待他
回到台北已经是三更半夜。走走停停的时间正好可以利用来好好的想清楚,其实站在小
熏的立场,她并没有错;是自己太急躁了,实在也应该向她说明,要不然哪天要是有人
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他吓出一身冷汗,没错,要是某个有心人自称是那个送她蒲公英坠子的人,
搞不好那个傻丫头真的就嫁了。这可不成,他马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浴室。
    他匆匆的叼起一片吐司,对陈嫂挥挥手。拎着领带和刮胡刀,衬衣的下襬都还来不
及塞进裤子内,就忙着开车到公司。
    路上的红绿灯非常的不合作,红灯多过绿灯,而且时间未免太长了吧?他焦急的边
整理着仪容边想着。
    “我得快些告诉她,免得她胡思乱想。”他自言自语地说。
     
    ※               ※                 ※
     
    小熏站在松山机场外,台北的秋末已很凉,她刚从阳光灿烂的南台湾回来,一时之
间倒有些适应不了台北的凉意。
    “我回来了。璞臣,你注意了,我要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小熏喃喃自语的跳上
出租车。
    寒风吹袭下的台北街头,路人已里上厚厚的冬衣,小熏带着一种愉快的心情望着窗
外的人们。电台里报着今天将是个好日子,连播放的音乐都特别好听。
    不知道璞臣现在在干什么?小熏靠在椅背上想着,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发现自己
真是不可救药的倔强,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璞臣想保留他“长腿叔叔”似的身分,
我也没有必要拆穿他,也许,等我们结婚五十周年时,再点破它吧!
    她想到此,忍不住噗哧一声的笑出来,引来出租车司机异样的眼光,她赶紧望向窗
外,但是愉悦的心情却使她有如踩在云端般的情绪高昂。
    至于朱家,她是朱家的女儿这件事已经不再困扰她了。或许这二十年自己埋怨不下
千百次了,但是一旦确知自己的身世后,那种想要寻根的念头就一直在脑海中翻腾不已,
她急切的想知道家人的所有事情。但首先,我必须先去找璞臣,因为他将是我今生今世
最亲密的家人!她在推开公司大门和警卫伯伯打招呼时想道。
    “早啊,小熏,什么时候回来的?”李秘书正吃着烧饼油条,一手端着豆浆地问。
“刚下飞机,我搭飞机回台北的。璞臣来了没有?”小熏朝璞臣的办公室点点头地问。
    “还没,路上塞车。他刚才打大哥大过来,看样子心情不是很好,昨天连夜开车回
台北,一路堵回来。现在又被卡在路上,有得他受的。”李秘书同情地说。
    “是啊,真够他受的了。”小熏说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动手翻着待整理的资料
文件。
    李秘书放下手中的豆浆,倾身向前的望着她。小熏则是回她一笑,口里继续的哼着
歌。
    “你的心情很好。”李秘书将垃圾桶拿到后头时,低声地说。
    “嗯哼。”小熏愉快的承认。“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李秘书感兴趣的挑起眉毛
问。“你跟璞臣都不在的日子,这里乏味得很!”
    小熏指指璞臣的办公室。“你想,我如果向他求婚,他会不会吓得拔腿就跑?”
    李秘书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笑弯了嘴。“是吗?我不认为他会逃,不过他的表
情一定很精釆,别忘了通知我去看这个千载难逢的镜头。”
    “嗯,我会记住的。”小熏突然抬起头盯着她看。“你一点都不惊讶?”
    “我可比你们两个还早看出来呢!”李秘书得意洋洋地说。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的那篇演说——不可以迷恋总经理——就是我报到的那天你说
的那一大堆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呢!”小熏感慨地说。
    “那是我折磨新人的见面礼。不过,我看你并没有对璞臣流过口水嘛!倒是他一天
到晚小熏长、小熏短的,那时候我就在想,搞不好你就是他末来的另一半;
    现在,果然证明我的猜想没有错。”李秘书笑着说。
    “我……”小熏正想说什么时,门碰的一声打开,走进来的是黑着眼圈的璞臣。
    “早啊,璞臣,没睡好吗?”李秘书含笑地打着招呼,她朝小熏眨眨眼。
    “嗯,早,李秘书。在台湾开车简直是恶梦,有没有重要的事?没有的话帮我订一
张到高雄的机票。”璞臣打个呵欠地说。
    “总经理早。”小熏顽皮地说。
    璞臣拿起李秘书递给他的报纸正往办公室走,心不在焉的翻开报纸。“早……”他
突然的停下脚步,猛然的回过身来,吃惊地望着小熏。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放下报纸和外衣,快步的走到她桌前问。
    “我早上搭飞机回来的。”小熏淡淡地说。璞臣看了眼正兴味盎然的盯着他们看的
李秘书,他一把拉起了小熏。“跟我来。李秘书,我不接外线。”他将小熏拉进办公室,
将她安置在自己那张高高的大皮椅上,自己则不住的来回踱步着。
    “小熏,我有些事想告诉你,可是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起头……”他咕哝地低声说着。
    小熏坐在那张舒适的牛皮椅上,好奇的左转转右转转,配上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
好似整个人都要被吞没了般。“我们结婚后,你还会让我坐你的宝座吗?”小熏趴在桌
上看着他问。
    “……所以,我只能从头……你说什么?”他怀疑地瞪着她问。“你再说一次你刚
才说的话!”
    “你还会让我坐你的宝座吗?”小熏微笑地逗着他,故意装迷糊地说。“是不是这
句?”
    “不对,不是这句,上一句。”璞臣焦急地说。
    “喔,那句啊,人家说好话不说第二遍耶!你还要我再说吗?”她娇笑地问道。
    “我的好小熏,你就别再吊我的胃口了。”璞臣由她背后抱住她,低声地说。
    小熏忍住笑抬起头看着他。“璞臣,对不起。我发现在我心里还是你比较重要,阿
臣哥哥是我过去的一部分,可是你却是我的现在和未来。你还愿意娶我吗?”
    璞臣大约呆了有两秒钟,然后才激动的紧紧抱住她。“我才正打算亲自到南部把你
拎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哦?我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可以说用拎的!我还得先去找我的……父母,慧中
说我妈妈想我想得都病了,所以找得先去看看她。”小熏不太习惯的说。
    “我陪你去好了。”璞臣体贴地说。
    “谢谢你,璞臣。”小熏感激的说。“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家人,可是,我真的不知
道要怎么跟他们相处,好象很熟又很陌生的感觉。我好害怕,如果我让他们不满意,他
们是不是又要不理我了?”
    “小熏,别想太多了,凡事有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弃你,起码还有我守着你。”
璞臣安慰她说。
    “璞臣,你真好。”小熏笑着说,心中有股暖流徘徊不去的流连着。
    “是吗?那我跟你的阿臣哥哥比起来,谁比较好?”璞臣忍不住打趣的问。
    小熏斜睨他一眼,这家伙是当真的吗?她歪着头故做沉思状。“我不知道耶,也许
等哪一天我碰到他时,再好好的比较比较!”
    璞臣则是挑挑眉毛,拉着她往外走。“是吗?找到他时,别忘了叫我去看看。
    我要看看那家伙哪一点比我强,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
    “是啊,那家伙!”小熏应和地说,露出会心一笑。
    ------------------
Pinepro's Gate
  扫辨:MEI 排校:Curious
 
  
返回目录: 蒲公英之恋    下一页: 第十章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