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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燃冰今天到野猪窠水库,本想要实地瞧瞧这个村民反映意见那么多的工程究竟怎样。却
又发现了新问题。
    野猪窠的杉树林,因为得了这个大山沟的地利,长的十分茂密。然而仔细一看,却有一
些杉树被人盗砍了,东一棵西一棵,只剩下白色的矮矮树桩和狼藉遍地的残枝败叶。
    “怎么回事?不象间伐嘛。”
    “有人偷砍,唉,稍为不注意,又被砍了这么多。"老霜摇着头。
    “这还得了。怎么不派人守紧了?”
    “守的非常紧了,村里专门一个护林队,五六个人,没用。”
    “为什么呢”
    “咳,一言难尽,如今的人思想变了,集体管不住了。”
    从前村民是不会偷木头的,一来因为山上树木多,自己用不了几根;二来偷砍了也没处
卖。最多也就是少数人未经大队批准先砍几根自己搭猪栏用。但是现在不同了,一切商品经
济化,木材市场开放了,谁都可以经营,木贩子遍地都是,无孔不入。而且神通广大,没有
过不了的关卡。这一来,就给一些人提供了大发不义之财的机会。只要有力气,摸到山上,
随便砍它几根,运下山交给贩子,就能挣一笔不小的钱。这几年木材价格一再上涨,经营木
材利润越来越大,偷砍风也就越来越盛。
    各地虽都组织了专门护林队,但是护林队本身也有问题。队员中一些人原来就是调皮不
安份守已的。到了护林队,正好内外勾结。你偷你的,卖的钱我也分一点,只要我也能分到
钱,就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只有遇上不识相的,或碰到风头上,才抓个把作作样子。
    当然队员中也有秉公办事的,可这人就很容易遭人群起而攻之;说他假原则。如今上上
下下都烂了,当官的有几个正儿八经?不都是利用职权大捞特捞吗?他当官的门都不要出,
手脚也不要动,就捞到钱了,我们小民百姓靠山吃山算什么嘛。
    护林队的心态如此,怎能护好林?可是要没有这支队伍,情况更糟。有这支象征性的稻
草人,至少还能吓住一部分胆子不大的小偷,至少还能制止大规模的乱砍乱伐活动。
    其实又何止砍木头这件事,改革越深入,商品经济越活跃,利已主义崇金主义也越来越
蔓延。而我们这个多年搞惯了计划经济,实行禁欲主义的社会,还一时没能建立起能够制约
这些不正之风的有效机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改革就必须更加深入而不能停止。
    “我想应该要把护林队好好整顿一下。”"
    “以前也整顿过,换了几个人,作用不大。”
    “只换人当然没用。关健是要健全制度,建立一种能够激励队员秉公执法的机制。”
    燃冰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想了解一下,如果护林队抓到偷木头的,怎么奖?”
    “大概是奖百分之二十。”
    “抓不到奖吗?”
    “抓不到当然不奖。”
    “我的意思是说要是没人偷了,还奖不奖?”
    “没人偷了,还奖什么?”
    老霜皱起眉头,有点不高兴起来,但燃冰并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我想的与你不同。恰
恰是因为没人偷了,才要奖。”
    “你说的我也不明白。”白梅插嘴道。她见一路上燃冰说的高兴,却不管老霜是不是听
的进去,觉得要出来打打圆场。
    “我打个比方。有一户人家屋子里老鼠很多,天天闹的他不得安宁。后来就
    饲了一只猫。那猫开初抓老鼠很积极,于是主人就每抓一头老鼠奖励一条鱼。后来老鼠
抓光了,猫闲下来,主人也就不奖励了。猫吃不到鱼,开头气的呜呜叫,后来就学聪明了,
弄了几只老鼠来饲着,想吃鱼了就抓一头,永远也不让老鼠抓光。所以他也就天天有鱼
吃。”
    白梅笑起来:“你说的我明白了。好象是古代有个将军也是这样。皇帝派他打土匪,他
每次都留着一些不打,手下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要是把土匪强盗全打光了,我们不就没事
干了。皇上就不奖赏了。你说的这是一样的道理。”
    “好极了,你真是聪明,一说就通。”燃冰见白梅一下明白他的想法,好高兴:“所以
我说我们可不能象猫的主人或者皇上一样。应该重奖在后头。要让护林队知道,他们的目的
不是抓偷,而是防偷。只要能防住人不偷,就是莫大功劳。”
    ......
    燃冰说的高兴,老霜的脸却拉的更长了。他根本没心思听这位当年的知青的胡说八道。
他今年五十多岁了,当村干部也有三十年了。学大寨时他就是大队长了。要不是文化太低,
大字写不了一箩筐,早就提拔到乡里当吃皇粮的脱产干部了。不过他自己很满足。他只是一
个大老粗,祖上起就没人吃文墨。托了共产党的福,让他当了一个村几千人的领导。走出门
有面子,在村里有威风,你还要怎样?是共产党让他做了人上人,他就要死心塌地跟共产党
走。大跃进时敲锅炼铁也好,四清划清阶级也好,文革批林批孔也好,学大寨平山造田也
好,只要是上级说的,他都积极去做。从来没想过是对是错,该做不该做。所以他在村干部
中虽然能力不最强,执行任务却总是最好。因此他多次被评为省地县先进模范。桐花林也因
为他的工作成为地方上学大寨的一面红旗。他的特点是既不想多想也不喜欢多想,他认为想
也没有用,就算你对上级的一些政策不理解,你就能不执行?
    但是最近这几年来的社会发展形势,却迫使他不得不要思考一些问题了。怎
    么地同样的共产党,毛主席与邓小平的想法与做法不一般了呢?对毛主席的那一套,他
是从心里觉的对劲的。大锅饭大家吃,虽然吃的不大好也不大饱,可你吃什么我也吃什么,
彼此彼此,都没话好说。他这个大队长也好当,只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齐出动,战天斗地
逞英豪。说移山就移山,说平田就平田,说挖渠就挖渠.....;谁敢说个不字?对邓小平的
东西,开初他觉得不错。可不是,毛主席的做法,做了那么多年,大家还是一个穷。看来是
有点问题。特别是老搞政治运动不搞经济,折腾来折腾去穷折腾折腾穷,不是办法。应该要
集中精力抓经济。把田分给农民种,也不错。农民本来天生就是会种田的,你把责任交给
他,没有不种也没有不想种好的。以前双抢,天天起早摸黑集体吃饭集体下田,没有一个月
抢不下来;可是如今没有人组织,农民自己干,不到二十天全村的事情就全做了。靠劳动致
富,更要提倡。多劳多得,社会主义原则嘛。可是不知怎么地,改革开放的新政策实行起
来,越到后来越叫人胡涂。村里镇上是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可是老实实种田的没有一个
富,都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先富。村里一些人跑到外头去,随便做什么都比在家里种田来的
强。连金瓜崽,什么都不会干的,靠着老婆到外面去做鸡,居然也发了财,盖了一座村里最
好的房子。
    不过最叫他头痛的是如今村里工作远没有过去好做,农民变的调皮起来,经常拖着该交
的钱和粮;义务工也经常借口不上,开会没有误工补贴就不来;他在学大寨时的权威一下就
没有了。而且每况愈下,连他的儿子也有人敢打了。要不是。及时送到医院,治的快,差点
就落个残疾。这几天他和老婆一直守在医院里,直到医生说没事了才松口气。
    才回来,燃冰就把他拉来野猪窠,看什么水库质量问题。这水库质量是有问题,可是他
有什么办法?其中的原因复杂着呢。如今的社会风气,喜欢自由化。高兴怎么说怎么做都
行,人人钻进钱洞了。集体说话没分量了。干部也没人怕了,真是无法无天了。要是回到学
大寨,我包把他们治的服服贴贴。
    燃冰很快觉察到老霜的情绪了;过去虽然跟他接触不多,但对这个老村干的基本情况还
是知道的。这人是个踏实本份的人,作风也正派,但文化低,思想古板,总留恋着学大寨时
期的一切。这几天燃冰在桐花林走访调查了许多农家。发现桐花林的经济状况比他原先想象
的还要糟。竟还有几户乞丐般的贫困户。象老猫婆,至今一家子仍住在四面通风的竹篱墙小
屋里;家里除了吃饭家什伙和睡觉的棉被,一无所有;三个超生的小外孙象老鼠仔一样光溜
溜挤在一条破棉絮里。村集体的经济也非常困难,欠贷欠债好几十万。桐花林村的这种情
况,虽说有历史特殊原因,有小环境气候的原因,但跟老霜的缺少雄心壮志有很大关系。因
此,要把桐花林的经济搞上去,首先就得调动老霜的积极性。
    燃冰换了一个话题:“小霜没事了吧?”
    那天晚上小莲跟他说了阿牯的事后,他连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找到派出所所长老刘,询
问阿牯打架的事,老刘说接到桐花林治保主任报案后,他们就派人去抓阿牯,可是被他跑
了,一时无法抓获。听说没有抓到阿牯,燃冰松了口气,就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刘所长。刘
所长早知道小霜平时所作所为,是桐花林的小流氓,好惹事生非的,几次都要扣他。只是看
在老霜面子上才没有对他怎么样。这回被人打伤,也是自作自受。但不管怎样,他耍流氓的
事没人看见,头破血淌却被人看见。要解脱小霜,全看他伤势情况。
    于是燃冰又打电话找到医院外科主任,幸好那主任也是燃冰认识的,便告诉他实情。小
霜送到医院就醒了,他只是一时被打昏过去,头皮虽然砸破了,血也流了不少,但不会有大
问题,调养几天就没事。不过小霜的妈妈提了很多要求,要打补针,还要输血。得到这情
况,燃冰松口气,叮嘱主任小霜妈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他,只要没大事就好。所以老霜还没
回村燃冰就知道没事了。
    老霜本也急的不得了,后来医生说没什么事了,这才放下心回村。当下见问,叹口气,
“事是没什么事了。花了千把块钱哪。”
    “只要人没事,花点钱就算了。”
    “这是冤枉钱哪。”
    “明天叫阿牯赔就是。只要他肯赔,我看也就算了。”
    “阿牯,哼,跑哪里都不知道。不算了你还怎么办?现在的青年人,不成器的。田里事
不好好做,就喜欢到处浪荡惹事。哪象我们那时。”
    老霜说着又发起牢骚来,燃冰见他说到这里,乘机把话转到办厂上去。“现在田里其实
也没那么多事做。就那么几亩责任田,用得了多少人。农村劳力过剩,就要给他们找出路。
不然,无事会生非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们农村,除了种田,有什么事做?"
    “办厂呀。要是企业办起来,不但解决年青人的出路,集体的经济也会大发展的。”
    “难哪。这几年其它村不也在办厂,有几个厂搞的好?就我们溪对门黄厝村,办罐头
厂,不也热了一阵,不到两年,亏了二百万。村主任见了人头都抬不起来。我们农民嘛,生
成就是田里刨食吃的。”
    “其实也不一定都要集体投资,我们可以鼓励个人办,鼓励外商来办。”
    “那不成资本主义了?”老霜瞪大了眼睛反问。
    “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要有利于桐花林经济发展,可以使农民富起来,就是社会主义
的。这是邓小平的一贯思想。”
    老霜不吭声了,重又闷着头走路。燃冰知道他又不高兴了。心想要说服他不是那么容易
的,还要做大量的工作。只得暂不谈这事。好在水库也到了。
    这是一片安详宁静的人工湖。湖面仿佛一块巨大的绿色玻璃;水面闪着点点银光;四周
的青山倒映着,轻风吹过,扑朔迷离。而在近处,水色晶莹透明,依稀可见当年被淹没的树
林的起伏树冠和珊瑚般的枝桠;有鱼儿在其间悠然地游动着;一头足有三尺长的黑背大草
鱼,慢慢地浮上水面,瞪着眼睛和燃冰对视了片刻,然后又慢吞吞地游向前方。一只翠鸟呼
地从半空中直插水里,顿时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前推后拥地洋开去,构成一组奇妙的水
环。
    “啊,真是太美了。”
    白梅被这湖景陶醉了,情不自禁欢呼着,孩子般跑下水边掬起一捧莹晶如珠的的水来泼
撒着。燃冰也忍不住弯下腰拾起一块薄石片,使劲扔出去,那石片欢快的跳跃着,在水面上
漂着,直窜到湖中很远地方才沉下。
    这么美丽的水库,真令人难以相信它在质量上有问题,燃冰有点怀疑村民的反映了。收
到扔在房间的那封告状信时,他本想暂时不去理这事的,但是第二天又收到同样内容的信,
还质问他: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的书记?如果是,就应当对水库工程的事进行查处。以平民
愤。
    看来这事不查是说不过去了。至少也应该到水库去看看,落实一下质量究竟是不是如村
民反映的那样差?如果村民反映的对,就要认真查处;反过来,即使查不出问题,也可以替
大肚洗清名声。但是目前这事只能在暗中调查。村民反映的问题不管多严重,毕竟还没有真
凭实据。稍有不慎,不是伤害无辜,就是打草惊蛇。
    “老霜叔,听说这水库质量有点问题?”燃冰漫不经心的样子。
    老霜顺口答道:“是有点问题。”
    “是吗?”燃冰立即支起耳朵:“严重吧?”
    “主要是漏水,喏,你看。”
    燃冰和白梅顺老霜手指的方向看,果然堤坝的底部有一溜明显的湿痕。
    “这是看得见的,还好。严重的是水库底下漏水。只要一个月没有雨,库里的水就放不
出来。电站就要停机。他们说,这是典型的漏斗库,满得快也漏得快。”
    “那要赶快修呀。”白梅急起来。
    “修,谈何容易?动一下也要几十万的。村里原来修水库借的钱还没还清呢,包工头三
天两头来催讨,那还有钱修。”老霜摇着头。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这水库报废?”
    “哼哼。”老霜不吱声了,这水库的事,他也觉得窝囊,当初上马时就很仓促,只是乡
里几个领导跑来马马虎虎看了一下就拍板定下来,到后来发现基础有问题了,又没有好好补
救,弄成这样。但又有什么办法?
    燃冰听得老霜这么说,一股怒火顿从心头冒起,看来村民反映的事是有其事。花了几百
万元钱,做了这么一个劣质货,真是不象话。
    “听说这工程原先预算只有一百多万,后来大大超过了?”
    “可能要超的。”
    “到底超多少?”
    “这就不知道了。这工程是大肚仁海具体负责的。乡里领导做总指挥;详细情况要他们
才得知。”
    “乡领导?谁?”
    “雷,雷付乡长。”老霜迟疑了一下,答道。
    燃冰却不认识这个人,表示说没印象。“是不是后来调来的?”
    “原先是青岭村的大队支书,后来提拔的。四十来岁,做了好几年付乡长了。”
    燃冰直觉得此人也许就是水库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人怎样?”
    “领导嘛。”老霜避而不答:“不过这个工程还没有结算好,也可能不会超预算那么
多。”
    燃冰又吃了一惊:“还没结算?工程都做好一年多了,为什么?”
    “听说设计图纸的技术员小赖一直没空。”
    又冒出了一个有关系的人!燃冰原先还没想到问题会这么复杂,无意中竟拉扯出这些东
西。“这样不合道理呀,应该叫小赖尽快把结算弄出来。”
    “小赖是县水电局的人,我们怎么叫得动。我都去催了好几次了。”
    现在轮到燃冰皱眉头了,现在看来,这个工程确实有问题的,而且是不小的问题。难怪
村民会反映,一笔胡涂账嘛。无论如何,要叫小赖先把结算搞出来。
    “你通知村里出纳,从现在起,凡是有关这个工程的钱,一律不付。等算清了账再
就。”燃冰恼怒地对老霜说。
    面对着如画如诗的青山绿水,燃冰却再也没有情绪说话。只是不断地往水中扔着石子。
老霜也感到别扭,他觉得这个过去的知青现在的领导有许多观点看法和他不同,也和乡里别
的领导不同,他可不喜欢有这么一个人在头上指手划脚。
    只有白梅,没有受到他们情绪的影响,拿着带来的傻瓜机,这里照一张,那里照一张;
不但让燃冰给她照,还让老霜给她和燃冰照了几张合影。回来一路采着野花,哼着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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