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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直到快九点钟,凌冬和乡领导们才从老雷家吃完饭。凌冬家属在城里,他在桐山,也是
快乐的单身汉。办公室也是寝室,寝室也是办公室。中间只隔一层屏风。燃冰走时,他似乎
有点惊讶。
    “连夜赶来的?”
    “傍晚到的。通讯员说你们都到老雷家去了。”
    “是啊,老雷乔迁新居,热闹一下。只好去应酬应酬。”
    “听说办了几十桌?”
    “差不多吧。农村里,红白事都要大操办。习惯养成了,没法改。老雷是本地人,又是
有头面的人,没几十桌下不来。唉,在这里工作,只好入乡随俗。”
    凌冬说话的时候,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看来他也是有苦衷的。
    “乡镇下面喝酒跟城里大不一样。”
    “可不是,当了乡镇长,肠胃交给党。我的肠胃硬是喝坏的。你也得小心。”
    “谢谢,我的办法就是干脆不喝。”
    “难哪。看来我也要学你的办法。”
    “开玩笑吧。听说你倒是真有办法应付这些场面的。从来不会醉。还有一大套秘诀
呢。”燃冰在区里确实听到过关于凌冬的一些喝酒传闻。据说他从来没有醉过;不但酒量
大,还有一大堆酒文化理论,以及喝酒五部曲。一迟二敬三吓四赖五溜。迟说是除了陪主要
领导,一般场合尽量迟到场;敬就是一到场立即给对方敬酒,先下手为强;吓就是遇上不吃
敬酒的客人,马上摆出一付舍命陪君子样子,干就干一大碗;赖就是实在吓不倒,又没法
敬,就干脆耍无赖,能少喝一点就少喝一点;溜就是喝到差不多了,乘人不注意,三十六计
走为上。
    “哈哈,看来我是好事不出门,坏名扬千里呀。”凌冬苦笑着,自我解嘲:“其实我干
工作也挺有办法的,偏就没人知道,真是冤枉。”
    “怎么会呢?我看区领导对你印象很好,常常提到你的。”
    “是吗?他们怎么说我的?”一听燃冰这么说,凌冬立即十分关心起来;然而这一来倒
使燃冰警觉起来,他理解凌冬的心情,在基层干的再苦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领导能理解他
们,公正地评介他们;燃冰身处的位置,可以经常听到区领导对凌冬们的看法,但是他的工
作原则不允许他传播这些东西,所以他立即闭口:“总是好话吧。”
    凌冬何等机灵的人,立即改口:“好话就好。不说这些了,我们言归正传。”
    燃冰于是向他汇报了几件事。
    一是这次省里在剑州召开农村工作会议,很可能要到桐山乡参观,乡里务必提前做好准
备。这本不是他的工作任务,自有政府办直接通知桐山乡。但是燃冰觉得既然自已也在桐山
乡工作,桐山乡的荣辱与他息息相关,有责任把这消息告诉凌冬,免得临时慌乱,准备不
及。
    二是关于桐花林的工作问题。首要的是台湾人阿桐在桐花林办厂的事。他已和此人接触
过了,他是有意在家乡办个新型人造板厂的;但是也提出了一些条件。其中最棘手的是要归
还土改时没收他父亲房屋的事。
    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燃冰一到桐花林,老海就提出过这个事。他已为此在城里走访
了几个有关的单位。但是意见并不明确;有的说这不属于落实政策范围;有的说如果此人有
特殊贡献可以考虑;有的则说关健看他土改是是不是真的地主;莫衷一是。这样看来这事就
是一笔胡涂账了,怎么处理全由自己把握。
    如不归还,阿桐先生有可能不在桐花林投资办厂;如果归还,又有可能引起村里一些干
部群众的情绪。据说有些地方已出现地主富农抢夺土改时被没收的房地产的事件,造成新的
纠纷和矛盾。该怎么办,他觉得需要认真研究。
    其次是关于水库工程的事。桐花林群众对此反应十分强烈,他初步了解的结果也可以断
定其中有问题,如果不查处的话,将极大地影响到桐花林群众的情绪,有必要向乡党委汇
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是,他打算召开一次村两委会,进行一次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动员,
实施他思考已久的发展桐花林经济的设想和计划,不但要支持台湾人投资办厂,还要完善联
产承包责任制,对村里原先的一些项目重新评估,重新承包。前几时将村茶厂公开招标承
包,反映很好。应该雷厉风行地把这次成功经验全面铺开。使桐花林以新的改革姿态成为农
村奔小康的典型。
    燃冰说着这些的时候,凌冬十分专注地听着,一边用笔在本子上记着。等他全汇报完之
后,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对这三件事作了回答。
    “第一件,通知办公室,根据省会议的主题,立即作好准备。马虎不得。
    第二件,这事要好好研究一下。桐山乡要发展经济,很需要引进外资。阿桐先生既有在
桐花林村投资的意向,一定要抓住不放,促成这个项目。百万美元的项目虽然不算大,对于
我们桐山来说,就不简单了。在此之前,虽说有几个外商也来过,可都没有搞成项目。在引
进外资方面,我们还是空白。到区里开会,我都不好意思。当然我们不能跟闽南沿海地区
比。我们是闽北山区,各方面的条件都差,很难吸引外商来投资。但不能甘于落后,要积极
创造条件。看来这次这个项目很有可能搞成。这阿桐是本地人吧?这就好,多少对家乡有点
感情。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成功基础。闽南为什么外商投资多?他们侨胞多嘛。我们桐山侨台
胞很少,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但我们也有优势,自然资源丰富嘛。象你说阿桐要办的这个
厂,他要多少木材,我们都可以满足他。桐山乡不够,还可以到别的乡镇去弄!这个项目
好,适合我们桐山的实际情况。一定要把它搞成功。让我们这个小乡镇也放一颗卫
星!……”
    看来凌冬对新型板项目大感兴趣。滔滔不绝地大谈了一通这个项目的重大意义。还说要
请阿桐来镇里和他见见面。这当然都对,可是房屋的事怎么办?
    “这个项目其它事还好办,就是阿桐房子的事不好办。”燃冰提醒凌冬。
    凌冬挠挠头,又用笔轻敲着桌子,“是啊,这事难办。阿桐有那么多钱,要那破房子干
啥?要在城市还值几个钱,在桐花林,恐怕值不了钱。”
    “我想这不仅是值几个钱的问题。对于老海之类人来说是为财钱;但对阿桐来说,恐怕
还有更深的原因,也许是心理因素。这房是阿桐父亲造的,好歹也是遗产。我们中国人的传
统观念,只有不孝子才保不住祖宗遗产。更何况他们曾经被村里贫农们打击过。他要旧房子
是取得一种心理平衡。”
    “妈的,阶级报复。”
    “有点这个原因。不过,现在不宜讲这个。”
    “对对,现在讲这个没意思。管它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有利于桐山经济
发展,我们就干。我看,能不能跟村里干部商量,阿桐既然要那破房,退还他拉倒。和一百
万美元的投资项目相比,那个破房子算什么,扔了拉倒。”
    “那我先和老霜谈谈吧。水库的事呢?”
    “这事更棘手。妈的,现在差不多每个工程都要捅些乱子。搞名堂的人总有一天会倒霉
的!”
    凌冬愤愤地说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哇呀,喝了一点
酒,昏昏的,我想洗个澡。食堂有热水,你也洗吧。洗完了,一起去玩,摸一把。怎么
样?”
    看来谈话到此为止,燃冰见状,不好再说下去了。心里闷闷的。
    洗完澡,凌冬果然来请燃冰去摸麻将。
    “这么迟了,真去摸?”燃冰看看表,十点了。
    “正点,不迟不迟。”
    “我的水平很差。会叫你扫兴的。”
    燃冰对打牌摸麻将之类的娱乐兴趣不大。在机关时因为忙,也没有多少时间玩,因此水
平一直提不高。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不跳不赌二百五。他是属于二百五之列
的。
    “没关系,乡下锣鼓乡下敲。我们水平也不高。麻将这玩意儿,好就好在不要水平,一
大半靠手气。又不要动太多脑子,是很好的休息方法。听说日本人从小学就开麻将课。他们
认为打麻将一可以训练手指灵活性,二可以锻炼思维反应快,三可以调节生活。农村工作紧
张,生活单调,娱乐场所又少,只好摸摸麻将。”
    任何事情到了凌冬那儿,都能说的出一大套理论,燃冰不得不佩服他的水平。也就不得
不跟着他走,去摸麻将。
    凌冬寝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摆好了麻将桌,二位先生端坐旁边,似乎就在等他了。燃冰
看这二人,一个不认识,凌冬介绍说是建筑公司的赵经理,另一个圆脸光头,细眼高鼻,肩
宽背厚,长的精悍结实,象头山豹。竟是雷付乡长。
    燃冰心里有点不自然。但是老雷却满面红光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哎呀,我不知你回来
了。晚上乡两委班子都在我家聚会,就差你一个。我真该死!对不住,对不住。”
    “莫说空话,今天你忘了请李书记,罪该万死。你说,该怎么罚?”凌冬说。
    “该罚。你书记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好,我就罚你今晚当猪。”
    “好说好说。”
    边说笑着,边就摆开了战场。哗啦哗啦的,屋子里响起一片悦耳的洗牌声。燃冰注意
到,他们打的这付麻将是一付老式的竹骨麻将,很大,磨的油红发亮。拿到手里时,沉甸甸
的,有股清凉滋润的感觉。
    燃冰确实水平差,洗牌特慢。他们三个十分老练地砌好了自己的牌,他还在一个一个地
叠。
    “你要四个四个地摆,排好四排再往上叠。就快。”老雷教他。
    虽说如此做,仍是慢。燃冰知道,主要是自己太不熟练。不过,洗牌虽慢,打牌倒不太
差。基本的规矩他都清楚。只是各地都有一些约定俗成的土规矩不懂,打过两盘后也就明白
了。他们打的是最简单的十三张打法。边打边聊。一点儿也不紧张。燃冰今天手气似乎特别
好,几乎每一盘都有金,极快就听牌了。也和了好几盘,顿时兴致大来。进入了角色,好几
次出牌的时候把牌在桌上拍得啪啪响。
    凌冬坐在他的对家,手气也不错,和了好几盘,喜笑颜开。建筑公司赵经理是他的下
家,一直平平的,小和了一二次。在他上家的老雷手气就差了,从开盘起就没和过。边喊倒
霉。喊是喊,却也不太沮丧,依然笑话连珠。
    “妈的,真给凌书说中,今晚做猪了。”
    “怕什么,你肥,身上肉多。割一点没关系。”
    “天晓得。真肥的是赵经理。”
    “我肥?瘦得没四两肉。”赵经理拍拍干巴巴的胸膛。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得了得了,你叫什么,少吃几头鸡就得了。赵兄你要小心,莫把精神淘空。更加瘦成
老狗。”
    “哪里哪里,我这人最老实,模范丈夫。”
    “快莫自吹自擂。我面前装什么死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到领导面前反映。我们凌书
记也是很开放的,只要你把工作做好,就吃两头鸡也没什么。”
    哈哈哈哈。
    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摸完了一圈。计算一下,燃冰赢了五百多个子,凌冬赢了三百
多,赵经理执平,雷乡长输得最惨,七百多子。
    “妈的,真倒霉。”老雷边说边从口袋往外掏钱,厚厚的一迭百元大票。手指一捻,抽
出五张,递给燃冰。
    燃冰吃了一惊,“来真的?”
    “我们从来动真格。今天这是小玩玩。”
    “现在都是这样,市里好多人下来也玩真的。你就别客气。明天你要输了,照样杀你的
猪。”凌冬说着把老雷输给他的二百来块塞进裤袋。
    燃冰只得不客气了,将那五百块钱揣进胸口。然而总觉揣揣的象做了什么亏心事。
    “还有一条土规矩:赢家请客。这回该你放血了。走,吃点心去。”凌冬说。
    墙上的电子钟正指凌晨两点。燃冰感到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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