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等公民苦恼经
在我开始讲述如何历尽千辛万苦，奇迹般地得到稀世古钱大殷至宝，事实上是找到
1000年前那个大殷国王铸造钱币的遗址之前，我觉得有必要先介绍一些我在当中学教师
时的苦恼状况，以便加深你们对我这样的小人物的了解。
我姓余，多余的余；名好泉，我不知道老爸怎能么为我取这个名，也许是五行缺水，
可是我缺的不是水而钱。钱的古称是“泉”，后来我果然迷上了古钱，而且找到了非常
好的稀世之钱。
据我的大学同学同时也是钱币启蒙老师刘国宏说，大殷至宝是中国古钱十大珍之一。
它之所以能成为古钱之珍，除了存世量极少外，（据说目前发现的传世品仅2枚，且品相
还不好）。更重要还有两个原因。一是铸造工艺十分精湛。中国古钱币铸造工艺最绝的
是西汉王莽的金错刀和宋徽宗的崇宁通宝，而大殷钱仅次于这两绝。二是从钱币书法演
变的角度来看，五代十国以前的钱币文字基本上是篆书与隶书，大殷钱是最早使用楷书
的钱币，因此在钱币书法甚至书法史上占有极其特别的地位。综合这些因素，使得大殷
钱成为钱币收藏者梦寝以求的稀世之宝，能得到它的人，是最幸运的人。
可是我这人运气不大好。我认为运气不好的根源是阎王爷跟我过不去，没有让我投
生在大城市，或者大官、大款人家。
我居住的这个城市叫南柯，是南方山区的一个古老县城，十来万人口，七八条街道。
小的可怜。更可怜的全城没有一座象样的现代化房屋。前年县政府盖了一幢八层大楼，
鹤立鸡群般的辉煌。因此招惹的不少老头儿老太婆拄着拐棍去看希奇。大多数房屋，都
是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土木结构老屋。迈步街头，处处可见诸如“御都街”，“闽王井”，
“马军营”，“太保楼”之类的遗迹。最醒目的是那座耸立城中的高大门楼，据说是一
千多年前大殷国王建的，城里人都叫它五凤楼。底层有并排三个可以驶过十吨集装箱大
卡车的门洞；正中一块大横匾，上边用魏碑体写着“雄镇南天”四个斗大的字；门洞上
面，是三层木结构楼房，飞檐画梁，朱门雕窗，还算有点气势，令人依稀想见当年的风
采。
我老爸是个打工族。从我记事起他就天天早出晚归忙个不停。他的工作是拉板车当
搬运，风里来雨里去地辛苦劳累，收入却非常菲薄。所以老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我老
娘是个大字识不了一箩筐的家庭妇女，她很疼爱我，可惜很早就病逝了。这样的家庭在
毛泽东时代可是领导阶级。遗憾的是我出生的年代迟了一点，等我长大成人后工人阶级
就不走红了。
我出生在共和国历史上经济最困难的“瓜菜代”时期。老娘说怀我的时候她天天吃
地瓜米，所以皮肤也象地瓜米一样黑不溜秋。不过个子还算可以，169厘米，跟美男子周
恩来或者世界球星马拉多纳差不多。五官还算端正，高额头，圆脸，细长眼，直鼻子，
典型的南方人相貌，这样一付尊容在追星族女孩眼中还算马马虎虎。只是象我这样相貌
的人太多了，仅在我们中学就有五
六位。有一回这几个人排起队来去河边游泳，一个比一个帅，博得行人个个吃惊，
说是谁家好运气，生了这一窝的黑小子。
我本来的志愿是打算考北京大学或者复旦大学哲学系，将来在大城市当哲学教授。
我觉得我的性格十分适合做学问。我的理想是不要象我老爸那样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地
劳作，而能穿着鞋袜轻轻松松地做一个上等人。结果却阴差阳错考到师范大学中文系。
当时我觉得很委屈，后来才知道，其实按我的考试成绩进师大都勉强。不管怎么说总算
替我老爸挣了一点面子，让我这个世世代代文盲的贫民之家出了个大学生。可惜毕业分
配时我又回到家乡的中学当老师。开初我对当老师不在乎，总比老爸拉板车强。况且还
是在县城中学呢。曾经打算当个好教师。后来很快发现想错了。县城中学里人才济济，
哪个不是大学毕业生？名牌大学毕业生都满地扫，象我的教研组长徐老师就是文革前的
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生，谁稀罕你这样的人？
最要命的是我这人可能天性不适合当老师至少当不了好老师。教书这活儿真不是人
干的。每天从早上七点上班，一天至少要上三节课。学生又多，年年爆满，作业本收上
来垒到半米高，捧在手里顶到下巴，没有吃饱饭抱不动。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和活
动，直忙到天黑下班。碰到上级来检查或者期末考，晚上还得加班。我最怕的是上午最
后一节。那时正是肚子咕噜叫的时候，学生们也坐不住了，纪律特差，教室一片嗡嗡声
吵，我得加大嗓门吼叫才听的见，经常累得头晕目眩，有一回还差一点昏倒。
这么辛苦这么累，待遇呢？只有吃亏的份。尽管我工作还算卖劲，可是管不住学生，
又不擅长口才，所以教了几年书，成绩平平，评先进从来没份。评先进没份，评职称就
吃亏。按我的学历和资历，本来教了几年后就可以上中级的，可就因为没有先进所以上
不了。到后来总算评上了，校长却他妈的说职数不够，暂时不聘。不聘的结果就是工资
加不上，房子分不上，所以我在中学干了差不多十年，仍然住在老爸租来的老式房子里，
学校和街坊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老余儿子怎么啦，本来还蛮有出息的，如今却越来越
窝囊了，大有鄙夷的意思。真叫我抬不起头。
我在学校里混不成个人样，个人问题别提有多窝囊。我参加工作后，有不少热心人
关心我的婚姻问题，我老爸急着抱孙子，所以三天两头请人来做介绍。说实话那个时候
在我们这个小城里，象我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县城中学老师，条件还算不错。如果不是
太挑剔，找对象要比一般打工的容易多了。可是我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有这么多人
来找我，说明我的身价不低。于是打定主意要找一个如意称心的女人做老婆。我的第一
条件是个子要高脸蛋要漂亮犹其皮肤要白。我想我自己黑，如果再找一个黑女人，那我
的后代不是更黑了，怎么体现优生原理呢？为了这第一条件，我看了好几个后才挑中一
个。
她叫梁文卿，是学校新来的英语老师。
我一见到她就被迷住了。那天是新学期的首次教师例会，我和往常一样沿着绿荫遮
掩的通道到会议室去。突然听到后面轻轻的突突声，一辆小摩托缓缓驶过我身边。原来
是一辆非常小巧的红色小木兰，上面坐着一个穿白色衣裙的陌生年轻姑娘，一股非常好
闻的幽幽清香随之扑进鼻腔。这是哪里来的呢？我正纳闷，她在前边桂花树下停了下来，
用一个非常优雅的动作从车上跨下来，就在她转头的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朵突然开
放的昙花，被她的美丽震惊了！
她的身材不高不矮，非常均称，可谓是“增之一分太胖，减之一分太瘦”的典型。
皮肤非常白嫩，如同凝脂。脸盘清秀，五官精巧，特别是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眸子和薄薄
的红嘴唇，令人印象深刻。总之，整个人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高雅气质。
那天晚上开会，我根本不知道校长在说什么，一门心思在她身上。进会议室的时候，
我本来和她坐在一起的，可是还不等想出如何搭讪，她就站起来改坐到后排去了。我有
心想跟过去，她旁边的位置却早已有人了。其中一个是我们语文教研组的徐老师。另一
个是体育组的马大冒。
我只好频频回头偷看。我发现，一晚上马大冒都在向她大献殷勤，脸上色迷迷，不
断地跟她说着什么。不过她似乎对马大冒没兴趣，看都不不看他一下。倒和徐老师很亲
热，时不时地转过脸去和他说一二句话，而徐老师则摆出他惯常的那付深沉模样，偶尔
点一下头。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在一所乡镇中学，今年评上优秀青年教师后才调进城
的。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追求她。过去我做过许多关于婚姻爱情的美梦，
可是醒来后全是一场空。遇见她之后，我觉得我的梦有可能成真了。我千方百计接近她，
有事没事借故往英语组跑。
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为她效劳的机会。那次是教师节文艺晚会，据说县里领导
会来观看，所以校长特别重视，老早开始准备。说一定要搞好，让领导们看一看我们中
学教师的水平和风采。各教研组都要精选至少一个节目。我们语文组是徐老师的诗歌朗
诵，英语组是推出她来表演琵琶弹奏。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手！想想她那种风度气质，
抱着琵琶在台上轻拢细抹的模样，真不知有多少魅力呢。所以我自告奋勇为这台节目打
杂。拉幕搬道具什么都干。当然我没忘了为她特别服务。一到场我就跟着，替她拿琵琶，
保管提包。还帮她拿外衣。简直就跟叭儿狗一样围着她转。等她演奏完时，我使劲鼓掌，
手都拍麻了。一到后台我就朝她伸大拇指，称赞她真是弹绝了。可是这一切努力只是换
来她一声毫无表情的“谢谢”。我说天这么晚了送你回家吧。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拒绝，
说不用了不用了。可是徐老师下台后，她却马上把我甩在一边，和他说又笑地走回去了。
我很沮丧，也很不甘愿。我想不透，她为什么对我如此冷淡？我除了没有权势没有
金钱，哪样配不上她？我更想不透，她怎么见了徐老师就有说有笑，满脸春风？我承认
徐老师是个人才，一米七八的个头，国字脸，浓眉毛，仪表堂堂；而且很有才华，不但
书教的好，是我们县的语文权威；还写的一手好文章，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有关教育
的杂文。所以校长非常器重他，让我们这一班名牌和非名牌大学毕业的青年语文教师全
听他指挥。可是她难道不知道，徐老师已经四十多岁，是个有妇之夫？我不相信她跟徐
老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看她跟他那么亲热，我又忍不住要嫉妒。
我受不了单相思之苦，于是在某一天写了一封长信，用了许多美丽的辞语倾诉了我
对她的崇拜，爱恋，同时也发泄了一点不满，很委婉地说她太高傲，其实你也不过是个
普通教师，有什么了不起，自我感觉那么好呢？信发出以后，我就开始计算邮差送信的
时间，亲眼看到她接过了我的那封信，于是又急燥不安地等待着回信的日子，我想她看
了这封这么漂亮的信，总会有一些反应的。过了几天，我终于等到了回信，厚厚的一迭，
跟我写出给她的差不多，我好高兴，心怦怦跳着。赶快躲到办公室里，颤抖着手撕开信
封。哎，竟是我自己写的那封，她照原样退了回来！
我左思右想，为什么我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活的这么窝囊呢？
有人说“学校大门八字开，升官发财莫进来”，真是一点不错，这是根本的原因。
这年头大家都往钱看，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穷教书匠，能对人家有多少吸引力？我当中学
老师真是进错了门。回想当年参加高考的时候，多么雄心勃勃，到头来竟混成这样！
既然当教师出不了头，为什么要在这棵树上吊死，为什么不可以想想别的路子改变
一下命运呢？老百姓说树挪死人挪活，就在那天，我打定了主意，要跳出学校大门。
我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了几天，究竟干什么好。我的首选是进机关。南柯地方穷，比
不得广东闽南，人家经济发达，大家都往三资企业去挣大钱，只有老弱病残才守着机关。
南柯没有什么三资企业，也没有什么国营大企业。进机关不仅旱涝保收，更重要的是有
提升的机会。我有好几个同学，其实当年读书远不如我，分配时进了机关，如今都有一
官半职了，白天坐着轮子转，三餐围着酒桌转，晚上拉着裙子转，既威风又潇洒。本来
我以为这事可能不会太难，一奔走就发现形势变了。前几年机关缺人，还到中学物色人
呢。谁知道这几年一下就人满为患了。有些机关要人，可要的是笔杆子。如果我能拿出
几篇文章来证明我是条笔杆子，或许人家会要我。偏偏我虽然是中文系毕业的，却连豆
腐块大的文章都拿不出来。不会写文章，有个硬后台也行。偏我的老爸老娘都是社会最
底层的小人物，也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是有权势的。所以我跑了一阵子，除了白费时间精
力，白听了许多尽力帮忙之类的空话，仍然在中学里受苦受穷。
我总结了失败教训，觉得既然机关没咱的份，走不了仕途，那就走别的路吧。他妈
的什么捞什子官，我还懒得做呢！倒不如下海挣钱去。
这几年有很多知识分子弃教从商，电视上还播放了一个什么大学教授卖煎饼的事。
我们南柯也有几个教师下海。有的跑俄罗斯东欧当倒爷，有的到日本新加坡搞劳务，还
有一个小学校的付校长辞了职到深圳去，据说是帮他的朋友做跨国生意。那些人在学校
里时一个个灰头土脸，回来时就西装革履，神气的不得了。来来去去的人不少，沸沸扬
扬的也挺热闹。
但是那些人的路子没有一条适合我。东欧俄罗斯太远，我想想一个个子矮小的黄种
人在人高马大的洋人胳肢下钻就害怕；日本新加坡搞劳务也不行，我既没体力也没技术，
能干什么？闽南深圳不远，可是那边一点关系也没有；何况出去闯荡总得一些本钱，买
一张去俄罗斯的护照就要几万元。有些人硬着头皮向人借，我却是最怕问人借钱的。而
且要下海就要办辞职手续，万一在外头做生意亏了，退路都没有，那才真惨了。
我想来想去，看着人家发财眼红心动，却一直下不了决心干什么。最好是既能保住
学校的工资饭碗，又能挣点外快。所以经过再三考虑，后来我干起了摆地摊卖衣服的生
意。大学教授可以卖油饼，中学教师为什么不可以卖衣服？而且摆地摊是小本生意，风
险不大。我动用了仅有的二千元积蓄，找到一个当服装厂厂长的学生家长，弄了一些廉
价衣服，在夜市上租了一个小摊位摆起来。我以为这事比较简单，想不到做起来也不容
易。来光顾地摊的多数是穷人和乡下农民，买一点东西要反复挑拣拼命还价，哪怕便宜
一分钱也好。挣一分钱不知要费多少口唇。更令人难堪的是经常碰到熟人，有的还是学
生，看见我摆地摊，个个都来打招呼，那言语神情，有惊诧，有稀罕，有可怜，有鄙夷，
好象我是什么怪物一样，令人脸红耳燥，好没面子。他妈的这事也不好干，所以卖了几
天后我就草草收摊了。
现在我承认我这种人其实最无能，光会想不会干，又死要面子。伟大领袖曾经说知
识份子是一根毛，一定要附在皮上才有作用；听说有一些知识份子不服气，提出过不同
看法，还企图摆脱皮子去独立。我想这些知识份子统统都是跟我一样的毛，活该被伟大
领袖赶到乡下去好好改造。不过当时我并没有悟到这条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的。我很不
甘愿做生意又失败。教书当然可以解决温饱问题，可是难道温饱就是人生的目的？说什
么我也要挣点钱。我的理想境界是小康生活。有那么一
二十万元，存在银行里。有一套不大不小的单元房，有一间藏书不多不少的书房，
有一个马马虎虎的大彩电，有一套过得去的音响设备。想买衣服的时候就买，想请朋友
上餐馆的时候就上。到任何场合，不要太派头，但也让人尊重。说起来我的胃口不大，
可就是这么一点愿望现在都达不到。我很苦恼。
正在这时，新的机会来了。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封省城来信，拆开一看，哈哈，
居然是大学同学刘国宏。他说近期打算来南柯收集古钱，届时好好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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