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南强


 
22 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满心以为馆长很快就会通知我到钱城工程办公室上班的,可是等了好几天没有一
点动静。本想去再去问问,又觉得不好意思。我想这事是县长亲口下的令,是他们要找
我,我何必迫不及待呢。现在我也不是默默无闻的了,用不着奔走权门,自掉身价。
    我和国宏又到遗址和城郊乡下跑了一圈,边跑边筹划挖的事。国宏到底是见过世面
的,他说以他的观察这个县长是个典型政客,聪明能干可是好大喜功。什么撤县改市钱
城工程之类?还不是弄些哗众取宠的噱头,捞一点往上爬的政治资本。
    “我只对挖掘遗址有兴趣,只有挖掘才能发现大殷钱,才能给我们带来实际好处。
其它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省里都搞了好几次钱展,还希罕在你这个小县城里搞?
再说什么钱币交易市场,一个市场的形成是自然而然的,有许多条件的,你南柯只是地
处东南一隅的小地方,谁会专门跑到这里来搞钱币交易?”
    可是我此时对国宏所说的有点不以为然了。我在钱币界刚刚露点头角,我的最大愿
望当然是弄到大殷钱这样的稀世古钱。但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收集和买卖活动,我对钱
币研究也产生了兴趣。钱币不仅仅是财富,同时也是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钻研它本身
就很有乐趣,更重要的是通过它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不是写了那篇关于铅大殷钱和
富国监的考证文章,张县长会这样重视,叫我参加那么重要的县改市工作?反过来说,
如果不是县长有那样的宏伟规划,异想天开地搞钱城工程,我这个无名小卒怎么会有出
头之日?以前我削尖脑袋想改行到机关,可是踏破铁鞋没处觅,如今有了机会,我无论
如何也要把握住,所以我不同意国宏的说法,我说:
    “事情也并不象你说的那样复杂。张县长到底比我们见多识广,这年头的事,只要
敢干,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哎呀,如今是务实的年代,不是以前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年代。敢干还要看
所干的是什么事。不管干什么事情,都得要认真考虑一下,有没有实际意义。”
    我说:“实际意义?这事就难说了。有些事对你来说没意义,可对我来说就有意义。
反过来就一样。你以前不是常说我们是读书人,要玩钱就玩个象样的,不要满足于做个
钱贩子。我听你的话朝这方向努力,也悟到了其中的道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可
以玩象样的了,我能放弃吗?”
    我的这番话让国宏听得大吃一惊:“哟,这话不象是你说的。你变了很多。”
    “人也会变的嘛。你以前不是给我说过许多要走在潮流前面,以变应变的话?我可
是把你的话记得很牢。以前我过的那么窝囊,不就是因为干什么都前怕狼后怕虎吗。现
在我算有点明白了。”
    国宏重重地一拍掌:“好!好!中国的知识分子如果都象你这样,中国就有希望了。
小老弟,你算干出来了。”
    我听到国宏夸奖,满心得意,口里却说:“跟你比还差哪。小弟毕竟是小弟嘛。”
    “我们之间的事。谁跟谁呀!”国宏喜笑颜开。
    然而等到馆长终于通知我去钱城办时,却闭口不提挖掘遗址的事,只叫我尽快地负
责筹办钱币展览,要越快越好。
    
“挖掘的事怎么办呢?人家国宏还等着答复呢。”
    馆长冷冷地说。“请你转告我,挖掘遗址的事我们自己筹划,不打算和省里联合了。”
    我大吃一惊,有点着急:“不是讲的好好的,联合挖掘吗?”
    “这个遗址是我们县的东西,为什么要别人来挖掘?况且要挖掘那个地方还涉及到
赔偿当地农民损失等等问题,不是说挖就可以挖的。我们经过再三研究,最后决定还是
自己来搞。我已经跟建筑公司李经理商量好了,也请示了县长,挖掘整理包括今后重建
遗址的工程,都由他承包。你就别管这事,安心搞钱币展览吧。”
    我一听,急了:“哎呀,你怎能么能包给李经理?那个不是好人!”
    馆长脸色一沉:“莫胡说。人家是堂堂国营公司的经理,门路大着呢,你知道什么!”
    馆长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窝着一肚子火。我想国宏听到
不联合的消息后一定很生气的。果然,我回去转达了馆长的话后,国宏一下就跳起来:
    “真他妈的混蛋!这馆长阴阳怪气的,我一看就觉得不是个地道角色。他不跟我联
合,一定是怀有鬼胎,他是想独吞发现的成果。要不是我们,他哪知道这个遗址,他对
古币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小人,小人。”
    骂归骂,可也无奈何,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馆长是当地人,而且代表当地政
府,他要不肯合作,不要说国宏,就是省钱币研究会也没办法。研究会毕竟只是个群众
学术团体,对地方上没有行政约束力的。所以骂过之后,国宏沮丧地沉默下来,一根接
一根地拼命抽着香烟。
    “现在该怎么办?”
    我对馆长的决定也有看法。国宏说的对,馆长一定是想独吞挖掘成果,否则也不至
于连我都不让参加挖掘的。要是不让我参加挖掘,我这一阵子不就白白努力了。但是终
于得到了离开学校进机关的机会,也算是有一失必有一得吧。所以我对馆长的不满就没
有国宏那么强烈。后来的事实证明,国宏的推测完全正确,馆长果然是想独吞我们的成
果,他将我们提出供的资料,改头换面了一下,竟也在另一个考古杂志上发表了。自此
以后,他就一直以大殷钱专家的身份自居。
    国宏骂了一通后悻悻地说:“妈的,我会有办法的。这样吧,我先回省里,我会通
过省政府有关部门给县里施加压力的。你想把我踢掉,我还要把你踢掉呢。你这几时就
专心搞展览吧,等我的消息。”
    他当天就搭夜班车回省城去。我也只好暂时放弃挖掘遗址的事,认真搞起展览会来。
这事说说容易,可真做起来,就发现很多问题。
    首先是参展的钱币不足。我想,南柯是个小城,本地玩钱币的并不多,要把这个展
览办热闹,办出影响,就要能够吸引外地的钱币爱好者,而要有吸引力,就不但要有数
量,更重要的要有一些珍稀的东西。可是将博物馆收藏的古代钱币认真清点一番,发现
馆藏的东西并不很多,不过几十种。况且除了几枚战国刀币和明代大钱算是好一点,其
余全是一般的常见钱币。馆藏不足,这就要吸收民间私人藏币参展。可是民间谁有呢?
我自己刚刚起步,又为了钱一手进一手出,除了小蝉的那枚徐天启和那枚铅大殷,没有
收藏几枚好东西。想了好久,我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社会广泛征集。于是我草拟了
一份关于征集参展钱币的通知,印了几百份,到处张贴散布。还寄了一些给省城的国宏,
请他帮忙宣传宣传。这一招果然灵,几天之后,就有人来陆续找我联系了。
    最早来的是小胡。这家伙自从也玩起钱币,神出鬼没的。要找他的时候没人影,不
找他的时候又出现了。这一次来的倒是时候。他既然来找我,肯定手头有点东西的。所
以我很客气地让座、倒茶。
    小胡穿着一身牛仔服,灰尘仆仆,头发乱蓬蓬,胡子也很长起来,二十几岁的人看
起来象四十岁的样子。一骨碌坐在我面前的破沙发上。长呼了一口气。
    “这段时候又跑哪里去了?”
    “我跑了两个省了,江西和湖南。”
    “为什么跑那里去?”
    就这一点上,我有点佩服他,他玩钱,比我胆子大,也舍得花本钱。但是我并不认
为这样到处跑就更有收获,在我看来,出门是很不容易的事,既累又花钱。
    小胡故意卖关子。“你猜为什么?”
    我摇摇头,鬼知道这小子跑到那么远干什么去?为了收集古钱?劳师远征,得不偿
失。玩钱币这东西也要碰运气,并非跑得多就一定得的多。
    “余老师你这么聪明的人还猜不着?你想我跑到那里去能干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币
呗。”
    “有什么好东西弄到?”
    “花那么多力气跑那么多路,不是为了好东西谁干?”
    我听他一说,兴趣来了,如果他手头有好东西,那这次钱展就增色多了。
    小胡不正面回答。“好东西当然有。不过我想先问清楚一个问题。”
    我急了:“你别绕弯子,有问题快说。”
    小胡却不紧不慢:“你现在是省钱币研究会的成员了,又搞一篇文章,出了名。我
听说县长都很敬重你,你说,我要是参加了这次钱展,够不够资格参加省会了?”
    
我听了有点不解,我记得他最近老是跑去找国宏,难道没有提出这事,国宏最近
又升了省会的副秘书长,要帮他解决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小胡有点沮丧地说;“莫提了,我老早就向国宏提出入会申请了。可他总是拖
着。说什么我资格不够。没有文章也没有参过展,又没文化。其实呢,这是国宏故意捏
我。”
    “他干吗要拿捏你?”
    “你不知道的,搞钱币的人心都很黑的。我看你这人比较正直厚道,在你面前就敢
说这话。国宏这人对钱币很有研究,也很精明,可是心也很黑。他捏我是要我把收集的
钱币只卖给他,说连你也不要卖。可是价钱又压得很低。开初我因为没入门,便宜卖给
他就当交学费;可是后来我发现他老杀我,就找别的买家了。他就不高兴。”
    国宏很精,但对我还算好,看在同学的份上不太算计我。不过他跟别的贩子们做生
意就不那么客气了,能宰刚宰。玩钱币的人为了拉住一条线,都会耍一点心计,一点也
不足为奇。况且,这也谈不上心黑,钱贩子的钱也都是黑来的,最多也就是黑吃黑而已。
谁不想以最低的价买进用最好的价卖出呢?其实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这样,都要尽可能地
追求最大的利润。在商品经济社会,这是一条最通行的原则。你不懂这条,就别谈做生
意的事。
    我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小胡对参加钱币研究会那么迫切?这年头这个研究会那个研
究会的多如牛毛,我自己办公桌抽屉里就有五六本这个会那个会的会员证扔着。
    “你不知道哇。参加钱币研究会,有一本会员证对我有多重要。这两年我为收集古
钱币到处跑。要是在本地还好,人头熟,不会有太多麻烦。可是一出了县出了省,风险
就大了。好几次都碰上警察来查,说我是走私文物,不问青红黑白就把你辛苦弄来的钱
币没收了。这次我在江西又被那里的警察抓住了。江西的警察最黑,不但把我全身东西
都搜走。还要罚我五万元。否则就要关我坐牢。要不是我机灵,趁上厕所的机会跑走,
那就真惨了。”
    “有这样的事?”
    我以前有听说过警察抓走私文物,但那是走私文物。至于古代钱币,虽然也是文物,
但是在所有文物中它是价值最低的,而且数量也多。所以国家这几年允许私人收藏,也
允许在市场买卖。北京上海天津南京各省会都有很大的钱币市场。既然国家允许私人收
藏,又是在国内流动,警察怎么能这样干?
    “你不会跟他讲法律嘛?”
    “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那些人见钱眼开,哪跟你讲什么道理。”
    “如果是这样,参加研究会也没用呀。”
    “有时候有用的。要是手头有张会员证,就好说话的多。何况,我如果打出钱币学
会的旗子,身份也不一样,不再是一般的钱贩子,人家也会对你刮目相看的。我甚至还
可以大大方方的跑到人家的博物馆去看馆藏钱币呢。”
    难怪小胡对入会的事这么迫切和重视。我被这小子的坦率折服了。心想如果只是这
个要求,满足他又何妨呢?我说:“如果这事,我看我可以帮你忙的,明天我跟国宏说
说就行了,他会买我的账的。”
    “我就知道你这人肯帮忙的。国宏肯定要买你面子的,我知道你们是好同学。你看
这次展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一句话!”
    小胡虽然有点流气,但很讲肝胆义气的,这次钱展,正需要人手,何不叫他来帮忙
呢。听他的口气手头也是有点东西的。“要做的事多呢,我都忙不过来。不过现在最重
要是你手头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参展?”
    小胡转头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弄一枚大殷铜钱来参展。”
    我一听,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你有大殷铜钱?”
    “小声,莫让人知道。我最近跑江西湖南就是为了搞这枚东西。”
    “怎么会在那里发现呢?”
    我觉得南柯的钱在那么远的地方发现,有点不合乎情理。
    “谁知道?我也是朋友告诉我说江西一个人那里有,等我赶过去后又说转卖到湖南
了。我花了二万才弄到手的。”
    “既然弄到手了,也就不管它在哪里发现了。这次钱展如果有这枚东西,不得了。
请你先拿来,让我饱饱眼福。”
    我对小胡又羡慕又妒嫉,很想尽快一识这枚稀世古币的真面目。
    “好说,好说。谁都不让看也会让你看。”
    小胡满口应承着。
    
 
  
返回目录: 稀世古钱    下一页: 23 路边野花秋风扫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