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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这几乎似乎是很怪的心理现象,也许与杀人或卖淫偶同,第一次是最难的,一旦做
完了第一次就无所谓了。刘云往娄红父母家去的路上,几次动了往回走的念头,不知为
什么她多了许多忐忑,在她第一次去耿林临时住处时,她比现在从容镇定。“难道我不
该来找娄红的父母吗。”刘云在心里问自己。
    当然她没有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不然她会发现,面对犯错误,不同的心理状态,
是上帝给予的不同的提醒。为什么是不同的提醒?难道人对上帝来说是不同的吗?刘云
暂时没有想到这些,她继续往前走,因为她想到的是彭莉昨天对她的提醒,她认为彭莉
说得有道理。
    彭莉昨天来医院做体检,完后和刘云一道吃了晚饭,她认真提醒刘云问问自己,到
底要怎么办。
    “你真的想离婚吗?”彭莉问她。
    “不知道。”刘云想了想说。
    “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彭莉上来了聪明劲儿,“你不希望耿林回头吗?”
    “太晚了,我想我们没有机会了。”刘云说。
    “机会什么时候都有。耿林是否回头完全取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因为他不是
因为跟你有天大的问题才有外遇的。他有外遇纯粹是因为他喜欢人家,而那女孩儿能不
能跟耿林过一辈子,甚至能不能跟他结婚现在都还两说着。”
    刘云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有时候茫然得很,
宁可什么都不去设想,听天由命。有两次她烦乱地甚至想到了死。她不知道她所做的事
是对还是错,耿林因此怎么看她,她因为这些事失去了什么……这一切都是乱的,仿佛
是一团被她塞进柜子里的乱线,她知道该理理,但没有力量也没有心境。
    彭莉问她是否希望耿林回头,这打破了她自己撑起的坚硬的外壳——一切听天由命。
在她的内心差不多虚弱到极点,她不希望耿林回头?她倒宁愿换个方式逼问自己:她能
不能忍受没有耿林的生活?耿林跟她离婚,跟另一个女人结婚,她不再有任何权利和理
由去打扰耿林,无论她能否忍受这个结果。想到这儿,她流泪了。她突然滑下的泪水让
彭莉也十分动容,她扭过头,任凭自己眼睛越来越潮湿。
    “刘云,跟我说说心里话吧,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小心憋出病来。”
    “谢谢你,彭莉,还能这样为我想。”刘云说着擦擦眼泪。
    “我也是女人啊。”
    “彭莉,说老实话,我害怕耿林离开我,但是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呐?好多事就这么
发生了,好像连我自己也没有明白是怎么发生的。耿林现在恨死我了。我只能听天由命
了。”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该冷静想想,怎么做才能于事有补,而不是由着情绪来,你
去他们单位闹,其实是帮他们的忙。”
    刘云苦笑一下。
    “当然,那个女的不像话,但你也不能让她牵着走,依我看,你得试试感动耿林,
软化他。”
    刘云迷惑地看着彭莉,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跟他谈谈,服个软儿,认个错儿。”彭莉说,“你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他不会真
的跟你记仇。”
    “你说得有道理,我也这么想过,可我做不到,”刘云可怜地看着彭莉,“我做不
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我开不了口。”
    刘云说完又流泪了,她恨自己无能。
    “那你干吗不去找娄红父母谈谈,如果她父母反对,他们的事就成不了,那样,耿
林除了回头也不会有别的出路。”
    就这样,绝望中的刘云又被彭莉的建议打动了。彭莉说到做到,帮助刘云打听到娄
红家的地址,而且告诉刘云,娄红的父母根本不知道娄红和耿林的事。
    刘云按照彭莉给她的地址,找到一个停很多汽车的大院儿。院子三面有三幢四层红
砖楼,房子从外表看很朴实,但感觉它们有良好的质量,院子中央是一个花坛,而且一
楼住户每家都有小院子。
    娄红家在正中那幢楼的二层。刘云按门铃后,铁门里面的门被打开了,一个戴眼镜
的五十多岁的女人不解地看着刘云,好像刘云按错了门铃。刘云从她的长相判定,她是
娄红的母亲。
    “对不起,我认识娄红,您是娄红的母亲吗?”娄红的母亲不明白地点点头。“我
想跟您谈谈。我是附属二院的大夫,叫刘云。”
    娄红的母亲打开门,让刘云进来。
    当刘云在娄红的父母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感到了有种无法躲避的压迫。娄红的父
亲是一个高个子看上去十分干练果断的男人,头发开始花白,但长相十分出众。刘云想
他一定是身居要位,他周身散发着因那职位而来的自信。娄红的母亲是普通的女知识分
子形象,但穿戴要讲究许多,齐膝长的毛料西服裙是深灰色的,于是她上身穿了银灰色
的羊绒衫,里外透着高贵气。但你说不好这女人是做什么的,因此也说不好她那多少有
点盛气凌人的高贵从何而来,夫贵妻荣?似乎又不完全是,刘云慢慢感到这女人身上有
一股天生的自信和干脆,哪怕她现在是个乞丐,她也会从众多乞丐中脱颖而出。刘云不
止一次想到娄红,在他们忙乎给她倒茶的时候,刘云好像通过短暂的观察,又对娄红有
了进一步的认识,有这样父母的女孩儿,难免与众不同。
    他们张罗完了茶,便双双坐到刘云对面,很有礼貌地微笑,只为把脸上可能显露的
愠怒驱散。刘云再一次感到压迫,好像一宗准备犯下的罪行还没发生,她已经坐在审判
席上。他们依旧不开口提问,仿佛昨天一同商量过了。刘云打量一眼客厅的装饰,墙上
有许多一定也贵重的字画,但茶几上也有大束鲜花,花瓶是刘云从没在市场上见过的式
样。
    刘云突然决定不先开口,尽管她在心里已经有输的感觉。她有些后悔到这儿来,她
发现自己不是这对老夫妻合适的对手。她平时能够表演出的不随和和对什么人的轻视,
在这对夫妻面前,如果她再表现出来就太失策了。“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刘云在心里想,可他们就是这样。
    “喝茶。”娄红的父亲轻轻说了一声,结束了刚才短暂的僵局。
    “谢谢。”刘云端起茶杯,但没有送到嘴边去喝。“娄红有男朋友吗?”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
    “有话您最好直接说。”娄红的母亲说。
    “您说得对,娄红没有向父母介绍过一位姓耿的先生吗?”刘云说。
    他们摇头。
    “那就可惜了,他们现在是情人。我很想知道一点儿作为父母,您们对此的态度。”
    “这和您有关系吗?”娄母语气平和,但话中喷刺儿。
    “有点儿关系,她的情人是我丈夫。”
    刘云的话好像是一枚燃烧弹,立刻烧毁了他们高贵逼人的气势。
    “简直是胡闹。”先是父亲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他像许多这种情境下的父亲一
样,因为爱女儿而失去了风度。
    “您能确定吗?”娄母还保持着一份冷静。
    “她给我打电话,让我离开我丈夫。并允诺把我丈夫的房子和存款给我。”
    娄母吃惊了,她恨坏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疯了,这个死丫头。”
    “给她打传呼,让她马上回来。”父亲烦躁地踱来踱去。
    “他们在一个单位。”
    “什么?”娄红的父母同时说。
    “是的,我只想知道你们对待这件事的态度,然后我也就知道,我该做什么。”
    “刘医生,这件事真是抱歉,我们一点情况都不了解,亏了您来告诉我们。”娄母
努力让自己镇定地对刘云说,“您千万别多想,她打扰了您的家庭,是我们做父母教育
得不够,我和她爸爸经常出差,所以对她疏忽了。但我向您保证这件事不会再向前发展,
娄红再也不会跟您丈夫来往,我向您保证,请您原谅我女儿在这件事上的过错,也希望
您和您丈夫能重归于好。”
    “对,”娄红的父亲补充说,“想想办法和好,夫妻不是儿戏。小红我们处置她,
实在不行,强迫她辞职,不干了。无论怎样,她也不能嫁一个结过婚的男人,岂有此
理!”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妻子瞪他一眼,这一切被刘云看在眼里,她笑笑,把手中
的茶杯放回原处,起身告辞。
    “很抱歉给你们家庭带来不愉快,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刘云说。
    大华呼了几次陈大明都没有得到回答。她躺在家里为此感到的只是愤怒,而不是伤
心。昨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已经是第七次。她不想重演上次做人工流产的悲剧,
因为一个新手,她被刮了两次。她呼陈大明只是想让他给她找个熟练的大夫。
    但是陈大明不回电话,因为最近他跟她睡过觉。他只是在又想跟她睡觉的阶段才会
回大华的传呼。大华已经习惯这个,并不觉得这是对她的不尊重。她很喜欢陈大明,她
对他说过,她觉得他像个孩子,但陈大明不爱听类似的恭维。他喜欢别人觉得他像流氓
什么的,但没人对他这么说,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个小流氓。大华高兴的是陈大明
在特定阶段还是回她的传呼的,还有他在床上温柔得甚至跟他凶相外貌不符了。
    大华又呼了陈大明一次,这次她留话说,再不回电话,就给他老婆打电话。
    陈大明几乎是马上回电话了,所以大华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
    “还是你老婆厉害。”
    “那当然了,要不然你不就是我老婆了。”陈大明不耐烦地说,“什么事?”
    “你过来一趟,马上,不然我还给你老婆打电话。”
    “大华姑奶奶,大华姥姥,我求你了,我现在实在过不去,你说有什么事,我要是
不给你办,你宰了我。”
    “就是,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呐,咱们不止一夜吧?”大华说。
    “哎,别说这个,说事儿。”陈大明更是不耐烦。
    “我怀孕了。”大华的情绪并不受陈大明烦躁的影响。
    “你怀孕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这段时间只有你。”大华好像是一个永远不能被伤害的女人,她不抱怨,而是顽
强地向你陈述事实,不管你认为这事实听起来是真是假。
    “鬼才信你。”
    “我说的是真的。”大华没有感情色彩的平静制服了陈大明。
    “这真是见了鬼了。”
    “大明,你别这么说话,你总是小看我大华,我比你想象得好多了。我要是不喜欢
你,你这么对我,我早就收拾你了。”
    陈大明沉默了,不是因为大华的威吓,而是她很艰难很不自然流露出的那份真情。
    “我能干什么?”陈大明问。
    “帮我找个好一点儿的医生,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在医院等着比做还难受。”
    “你以前做过吗?”
    “对。”
    “这我可不知。”
    “因为不是你的。”
    “大华,放心吧,这事儿全在我身上。”陈大明说,他喜欢坦白的女人。
    陈大明最先想到能帮忙的人是吴刚,可他到医院才知道吴刚回姥姥家了,因为姥姥
去世了。于是,陈大明去找刘云,她的同事说刘云被领导找去谈话了,过一会儿能回来。
陈大明在走廊等刘云回来。
    刘云没有想到领导找她谈的竟是过去了这么久的事。
    “说穿了,你这也叫擅自离岗。”副院长对刘云说。
    刘云没有马上回答,低头听着。她那时候想领导迟早会知道,不管大胡吴刚怎么保
护她,她太知道护士是怎么回事了。但她奇怪的是领导怎么现在才知道。
    当然,刘云不会知道,这里面涉及到这位副院长和一位女护士的另外的故事。
    “当然,没发生什么严重后果,大胡在那儿都帮你处理了,但是,你想想,如果全
院的大夫都抱你这种侥幸心理,那得死多少人啊?”
    刘云想接着说,“那你枪毙我好了。”但她忍住了。虽然她觉得领导直接贴布告处
分她,比跟她说这些话强,在心里还是不服气,认为领导小题大做。不过,这想法没在
她心里停留太久,因为烦躁,已经没有什么念头能在她心里过久留存。她的脑子现在就
像电影屏幕,旧的内容出去,新的内容进来。这时进入她脑子的是:领导在工作时间找
她谈话,不也是让她擅自离岗吗?
    “你说说你的想法,这半天,你还没说话呐,有意见咱们可以交换嘛。”副院长说。
    “我没意见,你说得对,我那天的确离岗了。为了这个我愿意接受处分。”刘云说。
    “哎,刘云,处分不是目的,把你叫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处分你,你的表现一直不
错,领导很重视你,希望你别松劲,好好干,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前途的女医生。”
    刘云听明白了他的话,但觉得他说的事很遥远,似乎关涉了她的工作前途。她现在
能想象的只是有什么坏事发生在她身上,而不是好事。有时,她真的希望灾难发生,比
如地震,战争。但过后又恨自己这么想太残酷,那些有孩子的人,那些幸福的人永远不
会有她这样的希望。
    刘云回到门诊,发现陈大明在等她。这时候陈大明出现,在她看来很可笑。但她还
是热情地招呼他,她知道陈大明是真心想帮她的人,尽管她不是很喜欢他。
    “刘大姐,回来了。”陈大明先打招呼。“领导找你什么事啊?没什么事吧?”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刘云吃惊。
    “听护士说的。”
    “你找我肯定有事吧?”
    “真有点儿难办的事。”陈大明说了大华的事。没想到刘云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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