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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彤和晓白一起回到了家门口,用钥匙开开了大门,院子里堆满了苍茫的暮色,秋风正
斜扫着满地的落叶。屋子里是暗沉沉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走进玄关,满屋死样的寂静就
对他们扑面而来,闻不到饭香,听不到炒菜的声音,也看不见一个人影。反常的空气使姐弟
二人都本能的愣了一下,接着,晓白就扬着声音喊:
    “妈妈!”没有回答。晓白又喊:
    “爸爸!”也没有回答。走上榻榻米,晓白打开几间屋子的门,一一看过,就愕然的站
住说:
    “咦,奇怪,都不在家!”
    晓彤还没有从她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头中仍然昏昏沉沉,心里也空空茫茫。家中不寻常
的气氛虽使她不安,但她没有心神,也没有精力去研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让书包从肩
上滑到地下,扭亮了桌上的台灯,就一声不响的跌坐在床沿上,愣愣的发起呆来。晓白已跑
进了厨房,转了一圈,又退回到晓彤的屋里,把两手一摊说:“好了,炉子里星火俱无,只
有早上你烧焦的那锅稀饭,就什么都没有了。妈妈也不在,爸爸也不在,这算怎么回事?”
    晓彤抬起眼睛来,无意识的看了晓白一眼。晓白在对她嚷些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她
还陷在她那绝望而紊乱的思绪里。魏如峰!她那样信赖,那样发狂般爱着的人,竟是一个流
连于欢场中的爱情骗子!杜妮、交际花、舞女……这太可怕,太残忍了!爱情,爱情,她所
倚赖的爱情竟是这样一副面目!她的世界还有什么呢?她的生命还剩下什么呢?这太残忍
了!太可怕了!她想不出别的词句来,只反复的在心里念叨着:“太残忍!太可怕!太残
忍!太可怕……”
    同时,绝望的摇着她那小小的头颅。
    “喂!姐!”晓白摇了摇她的肩膀:“我们怎么办?晚上吃什么?”“嗯?”她心神恍
惚的哼了一声。
    “妈妈爸爸都不在家,厨房里没有一点可吃的,我的肚子里已经在唱空城计了——你说
说看,有什么办法找点吃的没有?”晓白重复的说。“嗯?”晓彤又哼了一声。
    “你身上有钱吗?我到巷口去买两个面包来!有没有?两块钱就够了!”“嗯?”晓彤
瞪视着她的弟弟。
    “喂!姐,你是怎么了?”晓白说:“我和你讲了半天话,你听到了没有?你还在想那
个姓魏的,是不是?姐,我告诉你,不要去想他了,这种流氓,想他干什么?以后不理他就
得了。他要是再敢来纠缠你,有我呢,怕什么?他算老几?”
    晓彤继续瞪着晓白,默然不语。晓白这几句话她倒是听进去了,但一丝一毫都搔不着她
真正的痒处。“不理他就得了!不要去想他了!”如果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不想他!不想
他!可是,怎能不想他呢?“好了,好了,别那样眼泪汪汪的了,”晓白鲁鲁莽莽的劝解
着:“现在,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最要紧,你到底有钱没有?”“嗯?”“怎么你还是嗯呀
嗯的!”晓白说:“我问你有钱没有?”
    “钱?”晓彤总算醒悟过来,摸了摸外套的口袋:“一毛钱都没有。”她说。她的钱都
给了三轮车夫了。
    “那——怎么办?我身上也一毛钱都没有,如果妈妈爸爸一直都不回来,我们要饿到几
点钟去?”
    晓彤又不说话了。她不关心吃饭的问题,事实上,她一点也不饿,她胸中是那样凄苦悲
愁和愤怒,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再容纳食物了。晓白却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忽儿到厨房里去
翻翻,一忽儿又到大门口去看看。最后,在她面前一站,说:“姐,我看妈妈爸爸一定出了
什么事。”
    “怎么会?”晓彤吃了一惊。
    “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吵架。”
    “我想——不会有什么事的。”晓彤无精打采的说,又沉进了她的哀愁里。晓白百无聊
赖的在室内踱了一圈,晓彤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使他不安,家中寂静的空气让他更不安,而
肚子里的饥火又烧灼得那么厉害,他在晓彤书桌前坐了几分钟,又猛的跳了起来:“这样
吧,姐,你在家里等妈妈爸爸,我出去找找那些兄弟们,弄点钱买东西吃去!如果我回来得
早,给你带两个面包来,怎样?”晓彤点点头,对这一切,她完全无所谓,吃与不吃,又有
什么关系呢?生与死,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发现了魏如峰的秘密之后,什么事情对她都无关
紧要了。
    晓白出去了。晓彤听着晓白走下玄关的脚步声,听着大门阖上的声音,然后,一切都沉
寂了。屋内,凉凉的空气包围着她,台灯昏黄的光线暗淡的照射在寥落的房间里。那么寂
静,那么落寞,那么苍凉!她呆呆的坐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滑过去,她忽然抬起头来,怎么
了?为什么他们一个都不回家?站起身来,她摇摇晃晃的走进爸爸妈妈的房间,扭亮电灯,
找寻家里唯一的那个破旧的闹钟。几点了?闹钟在书桌上,她走过去,无力的坐进书桌前的
藤椅里,注视着那只闹钟。短针在“四”字上,长针在“一”字上,听不到滴答的机械声。
拿起来摇摇,毫无声音,妈妈竟忘了给钟上发条,早已停摆了!放下了钟,她叹口气,要知
道时间干什么呢?管它几点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在桌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思想和意识由朦胧而转为清晰,一旦意识清晰,杜妮那张充
满媚力的脸,和那披着轻纱的诱人的胴体就出现在她眼前,于是,心底的痛楚就顿时变得尖
锐化起来,等到这阵痛楚由心底掠过,她就又陷入朦胧和恍惚的境界里。就这样,她的思想
和意识在清晰与朦胧的两种境界里游移。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就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然
后,桌面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她下意识的拿起了那个信
封,看了看封面上的字,接着,就困惑的摇了摇头,再看看,这是什么?用手揉揉眼睛,看
清楚了,那上面写的是:
     
    “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
    这是怎么回事?爸爸写给妈妈的信!她的脑中更加模糊了。握在手上,那封信是厚厚的
一叠!看了看封口,并没有封上!带着诧异和迷惑,她轻轻的抽出了信笺,并不十分明确的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她摊开信纸,出于本能的看了下去。
    她看了很久,越看越迷糊,越看越困惑,越看越不解。像是被带进一个迷宫之中,她简
直分不清楚南北东西了。但是,接着,她心中大大一震。重新坐正了身子,她把台灯移近,
翻开信纸的第一页,开始集中自己的思想,聚精会神的从头再读。读完了,她抬起头来,眼
睛蹬得大大的,望着面前那盏台灯。这里面所写的事情是真的?不!完全不可能!她是发疯
了,头昏了,这一切都只是幻觉,根本就没有什么信!但是,信纸握在她的手中,灯光照在
屋里,她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桌子,熟悉的信笺和爸爸那熟悉的字迹!她抖抖索索的把信纸
铺平在桌子上,像面对一个可怖的东西一般,把身子离得远远的去衡量那几张信纸。然后,
她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把身子移近,瞪大眼睛,再做第三次的阅读。
    经过了一连三次的“证实”,她开始有些明白这是真的了。把手指送到牙齿下去咬了
咬,很痛!那么,这不是做梦,不是幻境,不是神志恍惚中的错觉!信在这儿,她的人也在
这儿!这一切都是真的了?靠在椅子里,她像一具化石般僵住了,脑子里纷纷乱乱,凄凄惶
惶,迷迷糊糊,全充塞着同一个句子:“这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
    真的,这太可怕了!为什么所有可怕的事情都集中在这一段时间内发生?这到底是怎样
一个世界?怎样一个天地?为什么所有的“表面”之后都藏着那么可怕的“真实”?她咬紧
嘴唇,心志完全混乱了。门口有汽车声,有人说“再见”声,有细语和叮嘱之声,车子又开
走了。大门在响,是谁?她茫茫然的瞪着房门口,于是,她看到母亲正带着一份慵慵懒懒的
疲倦,和一对醉意盈盈的眼睛,若有所思的跨进门来。把手提包扔在床上,梦竹看了晓彤一
眼,母性突然使她警觉了,像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错愕的说:“怎么?晓彤?只有你一个
人在家?”
    晓彤瞪着梦竹,一语不发。
    “晓白呢?爸爸呢?”梦竹问,皱了皱眉头,家里怎么了?这气氛不大对劲!“怎么回
事?你吃了晚饭没有?”
    晓彤仍然瞪着梦竹,嘴唇闭得紧紧的。
    梦竹走到晓彤身边,怀疑的望着她,这孩子看起来如此奇怪!那时平日柔和亲切的眼睛
现在竟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光,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个素未谋面的人!梦竹
伸手按了按晓彤的额角,没有热度,那么,她并非生病!
    “怎么了?晓彤?”她温和的问:“和谁在生气?还是——”她忽然打了个冷战,心底
冒出一股寒意:“你爸爸对你说了些什么?”晓彤定定的望着母亲,慢慢的摇了摇头,依旧
保持着沉默,只用手指了指散在桌面上的信笺。
    “这是什么?”梦竹诧异的问。走过去把那些信笺收集起来,然后,她一眼看到了那个
信封,顿时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冰冷了。“李梦竹女士亲展,杨明远留。”不用看信的内
容,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把抓住晓彤,她迫切的问:“你爸爸呢?他到哪里去了?”
晓彤再摇摇头。“我不知道。”她简单而机械化的说。
    梦竹拖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信笺,她迫不及待的看了下去。信是这样写的:
     
    “梦竹: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你已经离去快一小时了。这一小时中,我思考过,分析过,也平
心静气的为过去作了一番总检讨。所以,当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激动,而是极端
的冷静和平。两天来,我像个困兽似的和自己挣扎,到现在,我才算是真正的想透彻了。我
有许许多多心里的话,以前没有和你谈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和你谈了,现在,你愿意听听
吗?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在夫子祠到国泰戏院的路上,你穿着件白底碎花的旗袍,扎着
两条小辫子,闪烁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个盈盈浅笑——你使我那样震动,那样倾
心,就是那一瞬之间,我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你!可是,你并不注意我,更不重视我。那天
晚上,以及接踵而来的许许多多日子里,你眼睛里都只有一个人:何慕天!在沙坪坝的时
代,我承认自己是个自卑感很重的人,贫穷、孤独、战乱,和流浪造成我比较孤僻而不出众
的个性。当我看出何慕天和你之间的微妙感情之后,我立即把自己这份感情深深的埋藏了起
来,我从不敢向你表示,也没有勇气和何慕天竞争。当然,我承认,何慕天是个很可爱的青
年,漂亮、洒脱、富有、而又才气洋溢。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也会爱上何慕天,而不会爱
上杨明远!事实上,在那一段日子里,你根本连正眼都不大看我,你连我的‘存在’都没有
注意到,更别谈爱情了!但是,尽管如此,我却无法遏止自己想多看你一眼的欲望,无法避
免去作多余的梦想,无法不为你彻夜彻夜的失眠。这些,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全心都在何慕
天的身上,怎会留意那渺小卑微的杨明远!
    当你和何慕天的恋爱新闻传遍沙坪坝,你的毁婚、出走、和何慕天辟屋同居的消息传
来,我有好几天不知身之所在!那是一段迷惘、混乱、而痛苦的日子,还不仅仅是单纯的嫉
妒,还有更多的失意,这种种种种,你又何曾知道?明知你心中没有我,我却不能心中没有
你,这就是我最大的悲哀!你和何慕天在百龄餐厅订婚,你的一袭白衣,清丽得像个云雾中
的仙子。我知道那荒谬的梦再也不可能实现了。可是,我仍然无法不想你!
    接着,那个突然的大变故来了,何慕天去了昆明,你带着满心创伤回来,我在嘉陵江边
拦阻了你的投水……对于我,这真像天方夜谭里的奇迹,你会忽然间属于了我,你不知道我
狂喜到什么地步!多日的梦想,以为决不可能的事情竟会变成真实!你真的会嫁给了我!梦
竹,你决猜不到我的心情,那是我一生里最兴奋、最快乐的时候!我怎会在乎你肚子里那个
孩子?我怎会在意你以往的历史?你在我心中永远那样圣洁美丽,一尘不染!我只觉得我配
不上你,你对我而言,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一尊神祉,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幸福,让你快乐,让
你远离烦恼和不幸,以报答上天对我的一番恩宠!
    晓彤出世,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在意她不是我的孩子,我尽量的想爱她,想宠她!但,她
的那对眼睛使我颤栗,一对何慕天的眼睛!每当你抱着晓彤凝视,我就嫉妒、不安、而烦
躁!我不知道你是在看孩子,还是在想念何慕天。这使我浑身烧灼得发狂!晓白出世,我真
的很高兴,我们已有了共同的孩子,我想,你将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了。
    可是,生活的困窘,贫穷的压迫成了我内心的另一项负担。离开重庆,到了杭州,我还
在读书,兼职的收入不足以维持一个家庭,看到你被生活折磨得憔悴瘦损,我衷心痛苦,深
感对不起你。而我又无力于改善生活,我的无能,你的消瘦,使我日日夜夜自责自怨。我那
么渴望能给你一份舒适的生活,那么渴望把你像个小公主般供养在家里。而事实上,你必须
终日埋在厨房的油烟里,洗衣洒扫,在在都得亲自去做,这使我痛苦莫名。我还记得,有一
次,我在你抽屉发现你作的一首诗,上面写的是:‘刻苦持家岂惮劳?夜深犹补仲由袍。谁
怜素手抽针冷?绕砌虫吟秋月高!’览诗之后,想到你原是那样一个娇娇滴滴的,吟吟诗,
填填词,赏花捉月的女孩,我竟用柴米油盐来困扰你,折磨你,埋没你!不禁凄然泪下。谁
怜素手抽针冷?梦竹!并非没有人怜你爱你,只在于我一直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而
我心中又始终有个很大的恐惧和怀疑,那就是:你仍然在爱着何慕天!当我看完了你那首
诗,曾在心中立誓,我一定要改善生活,不再让家务来拖累你!不再让生活来折磨你!但,
接着,又开始了逃难。辗转到了台湾,苦是吃尽了,孩子们还小,我被迫当了个小公务员。
从此,等因奉此,磨光了当日的豪情壮志。改善生活,把你像小公主般伺奉……什么都谈不
上了。一年年下来,你越憔悴,我越内疚,你每次叹息,我心中绞痛。这种种情绪和内心的
重负,不是你所能了解的。于是,我发现你常常神思恍惚,常常默默发呆,更常常对晓彤有
一种显然的偏爱,我知道你在想那个人!在怀念那个人!而且,仍旧在爱那个人!这令我无
法忍耐,结果是:我的情绪暴躁易怒,而你也经常以泪洗面。如今,我再平心静气分析,十
八年的婚姻生活,我不能使你爱上我,总是我的过失和失败。到现在,我也实在无话好说
了。晓彤的恋爱,把何慕天的影子重新带进我们的家里,这或者是天意的安排。说实话,我
一直对以往你们分手怀疑,王孝城昨夜也曾表示是误会。(他以为我醉了,其实我头脑仍很
清醒。)假若你再爱上他(事实上,你何曾淡忘他!)也是很自然的现象,今天早上和你的
一番谈话,使我也证实了这一点。梦竹,我不怪你。十八年前,何慕天比我强!十八年后,
何慕天还是比我强!
    我写了这么许许多多,希望你看得不厌烦。总之,这是我第一次,赤裸裸的把我自己的
感情向你剖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或者已经走得很远了——我爱了你这么长的一段
时间,最后却仍旧失去你!咳,梦竹,梦竹!天若有情,也该怜我,你若有情,也该知我!
    我走了!梦竹。对于你,我非常的放心,何慕天一定会给你一份幸福的生活,把你像小
公主般伺奉。(我复何求?)晓彤,是你们的女儿,我也支付了十八年的爱心,我祝福她!
晓白,是我们的孩子,一个聪明而不太务实际的孩子,请你照顾他到大学毕业——我想你和
何慕天都会乐意做的。我去了,不再烦扰你,不再羁绊你。老天给了我十八年的时间,让我
来得到你,而我无此能耐。一个男人,失败到这个地步,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写了,只想再告诉你最后一句话,我爱你,梦竹,不论今生,还是来生!虽然我没
有能使你幸福快乐,但却爱你这么长久,这么痴,这么狂!
  
    祝福你!
  
                 明远 留于午后一时三十分”
    梦竹一口气看完了这封长信,慌乱的抬起头来,晓彤正静静的望着她。她无暇去管晓彤
的想法,无暇去管任何的事,只觉得衷心如焚而泪水迷蒙。挥去了睫毛上的泪,她一把抓住
晓彤的胳膊,喘着气问:
    “你几点钟回来的?”“大概六点多钟。”“爸爸已经走了?”晓彤点点头。梦竹跳了
起来,抓起了皮包,向门口冲去,她什么意识都没有,什么思想都没有,只有一个焦灼而迫
切的欲望:找回杨明远!晓彤追到了门口,哑着声音喊:
    “妈妈!”梦竹站住了,掉头望着晓彤。晓彤的大眼睛空茫无助,小小的身子怯弱孤
独。她的心脏抽紧、绞痛,但她没有时间来管晓彤,她必须马上去找明远!
    “晓彤,你在家里等着,别出去,我要去找你爸爸!”她急急的说,泪水突然又涌进了
眼眶里:“我必须马上去!你懂吗?一切都等我回来再和你谈!”
    “妈妈,”晓彤倚在门上,像个单薄的小纸人。“只是——
    你告诉我一句,那封信里——是不是真的?”
    梦竹再度站住了,在麻乱、紧张、惶恐、酸涩……各种纷杂的情绪之中,还抓住了一个
最痛苦而鲜明的思想:十八年来,苦苦保有的秘密终于泄露了!晓彤!她那可怜的私生女
儿!她吸了口气,颤抖的说:
    “晓彤,妈妈对不起你!”
    “哇呀”一声,晓彤放声大哭,用手蒙住脸,仓皇的奔向了屋里。梦竹呆呆的站在小院
之中,一种母性的本能使她想冲进屋里去安慰晓彤。但,她手中那一束信笺又提醒了她另一
个人!杨明远!他去了何方?她咬住嘴唇,昏乱的摔了一下头,向大门口走去。而当她一迈
出大门,所有的心念都变得那么坚定,那么固执,那么狂热!找寻明远!找寻明远!那共同
和她生活了十八年的男人!那在烽火及患难里保护了她十八年的男人!那默默的,像驴子般
工作,奉献了十八年青春的男人!那爱了她那么久而始终说不出口的男人!杨明远!她的丈
夫,孩子们的父亲。
    无法再顾念屋里的晓彤,她毅然的带上了大门,奔向夜风穿梭的街头。走出巷口,冷清
清的街道上盛满了浓浓的夜色,秋风正从街道的这一头掠向街道的那一头。一盏街灯昏茫茫
的傲视着那夜的世界。梦竹站住了。四际苍茫,夜色无边,这样广阔的天地之间,如何去找
寻那沧海一粟般的杨明远?她用手抹了抹面颊,面颊上泪痕遍布。明远,明远在何方?秋风
低吟着,寒意弥漫着。她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夜色深沉,寒星满天,明远,明远在何方?
 
  
返回目录: 几度夕阳红    下一页: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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