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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陶然亭游泳池情有独钟是有原因的,早在上小学时,学校就组织我们结队而来,
轰小猪似的把我们赶进蘑菇池,叫我们在里面自由沉浮,在我青春期发育成熟那一段,
每到夏天,我几乎天天到这里来游泳,我最爱游的是晚场,也就是傍晚6点到8点夕阳西
下的时候,天气变得不像下午那么酷热难耐,通常我和我的几个狐朋狗友来到门口,先
吃几串羊肉串,然后买票进场,比赛似的狂游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一般是躺在温热的
水泥地上,两眼望天,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出神,不然就坐在水池边,看那些穿着
游泳衣在水里划动的女孩,看她们从水里撅着湿淋淋的屁股爬到岸上,不时会有人发现
一个游泳衣穿得松松垮垮的女孩露出大半个乳房。有时,我发现了一个叫我钟情的女孩
就从头至尾一直盯着她看,一直看到退场时间到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这个游泳池分男
女池,但深水区只有一个,此外还有一个专供跳水用的水池,四周浅,中间深,没有人
跳水的时候,我们经常在那里比赛潜水,方法是往其中扔人一个钢镚儿,然后大家戴上
潜水镜一个个下去摸,有时也去跳水,这就要看有没有比我们跳得好的人了,我是说,
如果有人能够从十米跳台上做一个空翻一周半人水后,我可不好意思跟在后面来个“冰
棍”,别人倒是这么干过,招来一阵嘲笑声,我不认为那有什么意思。
    我们四个人在深水区门口分成两组,我和华杨从那个小铁门进去了,阿莱和刘佳没
有深水证,只好在外面那个最深只有一米四的女池里游,浅水区刚换过水,空气中弥漫
着一股强烈的漂白粉味儿,水色淡蓝,隔着铁栅栏,我看到她们俩手拉手走近水边,试
着用脚沾一沾水,立刻缩了回去,正是中午,没有什么人,我看到阿菜和刘佳走到树荫
下,背靠着一堵水泥墙壁聊起天儿来,不时还甩手指指点点,这时华杨叫我过去,我们
就一同站在水池边,高喊一二三后跃入水中,凉飕飕的水叫我的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浑
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我伸开双臂,奋力划水前进,一口气游了二百米,于是用手吊住
池沿儿的水槽儿喘气,华杨这时慢悠悠地游过来,他的脑袋像鹅一样一直伸在水面以上,
游的虽然慢,但不累,他追上我,掉头接着游,等他游出十米开外,我侧身蹬了一脚池
壁追了过去,我们就这样交替一前一后,一直游到没劲儿了才换成仰泳,我尽量挺直腰,
仰起头,双脚交替拍打着,偶尔伸出胳膊划一下水,几乎是浮在水面上,我睁开眼睛,
溅在脸上的水花顺着眼窝慢慢淌下,天上飘着几片棉絮似的薄云,太阳正值中天,只要
眼珠儿转到正对太阳的地方就得眯起来,耳边传来阵阵喧哗声,那是跳水区周围坐的人
发出来的,他们在看几个小伙子跳水,我刚才在水池边上也顺便看了几眼,偏巧看到一
个大胖子从十米跳台上炸弹一样坠落,入水时有点歪,水花四溅,弄得岸上的人直躲,
听着现在这种尖叫声和刚才的有些相似,我猜是那家伙又跳了。
    也不知那样漂了多久,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翻了一下身,踩着水朝四处张望,
是华杨,他正站在岸上,双手卷成一个筒冲我叫嚷,我游到池边,双手撑住池沿,用力
蹿了上去,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阿莱和刘佳站在白色的铁栅栏边上正向这个方向看,
我和华杨走过去,隔着栏杆,她们冲这边招手,我们走近,刘佳对我们说:“外面的水
太凉了,没法游,你们出来一块儿聊聊天儿得了。”
    我和华杨走出深水区,我发现阿莱和刘佳的游泳衣都是干的,一看就是连水都没下,
我们四个一同来到男池,我率先跳了下去,水是比深水区的凉,但还能忍受,华杨趴在
池边,双手垫在下颌下面往水里张望,刘佳和阿莱在水边商量,我冲阿莱招招手,对她
高喊下来,她犹豫了片刻,突然尖叫一声跳入水中,跳的真合适,溅起的水花正好落在
华杨和刘佳身上,刘佳双手抱在胸前,冷得转了一个圈儿,终于也扶着水池边上的扶手,
一点点沉入水中,她和阿莱游得差不多,不大会换气,因此只能在池边游,就像两只大
蝌蚪。
    我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下,尽量让肚皮贴在水底,向前游动,由于没带潜水镜,眼
睛不久就被水杀得有点痒痒,但我还是能像鱼一样在水底滑动,水质清澈,能向前看很
远,不时得绕过一双双站立在水底的脚,有人从我上面游过,我想到有一次也是在水底
游,看到过一只男孩的手从女孩的游泳衣下面贴着大腿根的地方伸进去,被女孩的手拉
出去的情景,我还看到过小男孩故意从女孩的两腿间游过,或用脑袋直接撞女孩的小腹,
那都是什么时候呢?
    我慢慢地把肺中的空气吐出来,身体渐渐浮出水面,已经到了对岸,我返身往回游,
脑子里净是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游了几个来回,等我放眼四望找华杨
他们的时候,水面上就剩下陌生的面孔了。
    我爬上岸,看到那三个人在阿莱她们刚进来时坐的地方趴成一排,华杨手枕着一只
胳膊像是睡着了,阿莱和刘佳还在说着什么,我走到她们前面,挨着华杨躺下,这里背
阴,地上干燥凉爽,我跟刘佳斗了句嘴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是阿莱把我推醒的,退场的时间到了,我们四个分别往更衣室走,然后在大门口集
合,一同坐车回学校,我们迈着软绵绵的脚步走进校门,我和华杨不禁心情沮丧,越往
前走越后悔,想想后天的考试,心急如焚,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宿舍,背起书包直奔自
习室。
    自习室人满为患,连座位都找不到,一些学得不错的男生在给女生讲题,趁机谈感
情,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平时自习室是公认的嗅蜜场所之一,但得手的大都是那些游手
好闲的学生,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没过几个月,那些原来在他们身边愁眉苦脸的大笨
蛋这会儿会扬眉吐气。自习室门前站着几个抽烟的学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晃动着。
我走出去时正碰上其中的一个认识我,冲我点点头,我对他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向教室
走去,在教室门口遇到正匆匆往外走的华杨,他说教室太乱,什么也干不了,正要奔自
习室,我告诉他自习室连他妈位子都没有,我们俩只好奔图书馆而去,图书馆里也是爆
满,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个的占住自己的那个坑纹丝不动,像从地
里钻出来的根茎植物,呆头呆脑地埋头书本,一片叫人感动的学习景象。我们拎着书包,
经过这么一通折腾,都泄了气,身上粘乎乎的,尽是些不争气的虚汗,正是下午3点多
钟,视力所及,到处是白晃晃的一片,头昏沉沉的,脚下却轻飘飘的一点根也没有,从
图书馆往宿舍走的路上,我们俩脚步迟缓,没精打采,手里的书包加倍沉重,里面装满
了这个夏天里所有的绝望,回到宿舍,我们各自跃上自己的床,分别以自己恶梦中最难
看的姿势睡去,真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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