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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给你讲一下大学课堂的情况,这得从我们的任课老师说起,先从火力最弱的
刘元珍讲吧。她是个好心的老太太,50多岁,讲话声音像蚊子声一样小,谁也听不清楚
她在说什么,好在她也对此并不在乎,通常的情况是,我们见她健步走上讲台,带上老
花眼镜,清清喉咙,然后,大家就像中了某种魔法似的松懈下来,她的话就像黄昏时的
小风——我仿佛听到睡吧睡吧这样的召唤,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跟刘元珍风格完全不同的是包洋,他教《离散数学》,身高一米六五,体重足足有
200斤,随便向同学们问句好就如同晴空打了个霹雳,满脸笑模样——但是记住,你千
万不要惹他真的笑出声,那你可就麻烦了,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他是这么一个笑法:
一旦某大,你不幸被他在课堂上抓住了某个把柄,他就走到你的跟前,顺手拿起你课桌
上的什么东西,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眼光扫视着教室里的其他同学,
突然,他转过身,弯下腰,目光直勾勾地盯住你,眼睛越眯越小,两个嘴角往上一翘,
露出两颗暴牙,鼻腔里轻轻一哼,声音不大,刚刚能叫你听见,刹那间,几滴冰凉的粘
液掉在你的脸上,惊人的准确无误,同时,也令人防不胜防——那是他的鼻涕。
    比较全面的是教工程数学的米亚山,他不仅给我们讲《复变函数》,还给大二电测
班的讲《积分变换》,此人是个狂热分子,还有点偏执狂,性格羞涩,但那是暂时现象,
这从他讲课上就看得出来,他的课几乎每次都得经历一遍从和风细雨到雷电交加的全过
程,开始,你好像坐在一架古老的大闹钟前,听着它不变的嘀嗒声昏昏欲睡,于是产生
错觉,以为他今天可能心情好,不会发作了,毛病就出在这里,这时准会有个不自量力
的傻逼讲了一句话或干了一件课堂上不该干的事,你瞧吧,米老师把教鞭往桌上啪地一
拍,战斗就开始了,起初,他的声音就如同迫击炮弹,每一句都打得你难以招架,恨不
得死掉才好,然后他就加强了火力,变成了地毯式轰炸,只见他一句接着一句,后一句
接着前一句,前一句拉着后一句,快得不行,在你晕头转向之际,他早就又回到讲课上,
有个女生叫汪梅的就被他骂哭过,其实哭是大可不必,因为他那时早已回到讲课或者正
表扬你的某些优点呢。像这种以慢条斯理的胡说八道开始,以万炮齐鸣的大发脾气结束
的老师也是少见,他的外号似乎是华杨不加思索就起出来的——大炮。又简单又形象。
但有一次李唯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他洗澡时恰巧和米老师碰到一起,发现他的那玩意
儿出奇的幼小稚嫩,于是和华杨争辩道:“不管怎么说,大炮不合适,叫小炮还差不多,
最多叫上炮。可他那点事儿称作炮也太夸张了,叫枪都勉强,叫左轮明显不配,左轮的
射程多远呀,也就叫白朗宁吧,可那种枪太精致,他担当不起,叫大肚匣子就不知丫有
没有那么强火力,叫火枪算了,但也没看出丫有多火来,干脆叫砸炮枪吧,可瞧丫一副
性压抑的样子说不定连炮都没砸过,那不是恭维吗,可叫什么好呢——算了算了……噢,
我想出来了,应该叫——弹弓!”
    我真正得罪过的老师姓夏,叫夏英花,她的外号叫“对儿虾”,教我们《普通物
理》,顶多比我们大三四岁,长得有点姿色,当然说漂亮也一点不勉强,不足之处是胸
部平平,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希罕,值得提醒大家的是,此人是个阴险的精神病,举
例为证:
    夏英花本来是个严重的近视眼,但从来不戴眼镜。颇有孤芳自赏的意味,但有时不
免也吃一下亏,有一天,她迈上讲台时就被绊了一跤,跌进讲台后面,全班同学拭目以
待,未有半点声息,少顷,此人从讲台后捉迷藏一样钻出,衣服上不沾半点灰尘,大喊
一声:上课!班长只好接上一句:全体起立。同学在一阵桌椅声中挣扎站起,对老师行
注目礼,不幸的是,正在此时,下课铃响了。同学皆目露喜色,身体涣散,正游移间,
夏英花高喊一声:坐下!大家只好坐下。突然夏英花又断喝一声:下课!班长只好再喊
起立,同学顺次站起,东倒西歪,夏英花沉吟半晌,叫了一声坐下,大家以为就此完事,
正欲呼朋引伴出去休息,不料又听到横空一声:上课!全体同学僵在半空,不知所以,
夏英花用手接连掰断七八支粉笔,咬牙切齿道:课间不休息,继续上课。
    夏英花平时讲课,一本正经,口若悬河,但只要稍有用心者凝神细听,就会发觉全
是废话,有时甚至牛头不对马嘴,简直就是在说“午夜的太阳很耀眼”,但她本人并不
这么认为,所以讲得津津有味,绝不顾及下面的反应,当然对不良反应她是坚决不会心
慈手软的——她总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本,如果你在她课上出了毛病,她就会利用讲课间
隙,打开小本,在你的名字后面画一个叉,考试判卷时,她根本不管你的试卷成绩如何,
她那时会翻开她的小本,按照上面提供的线索打分,毫不犹豫——如果你的名字后连续
出现两个叉,那么你就放心吧,成绩绝不会超过30分,而且不许你事后查卷子。
    我得罪她的事情说来可笑,一天,我撑着困倦不堪的身体来到课堂,听她在台上讲:
定理简单的形式就是规律存在的证据……一个理论永远不会被完全证明,下面我们来证
明一下这个定理……说句公道话,别的老师讲课,几句话才能把同学们搞晕,夏英花呢,
只需一句就行了。我当时听她讲的挺得意,心想发生不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头脑日渐
沉重,一歪,就睡去了。梦中仿佛听到一阵高跟鞋声,我猛地睁开双目,和夏英花看个
正着,她正弯下身来观察我,我正要说句什么,忽听她对我叫道:“周文,你可真聪明,
两手捧着头睡,以为能骗得了我么,是不是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懊丧他说:“夏老师,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同学们哄堂大笑,夏英花猛地一转身:“谁笑了?谁笑了?”
    大家全部低下头,夏英花扭头看我,我连忙分辩:“我没笑。”
    夏英花瞪了我一眼:“你没笑,同学们可笑了。”
    我说:“他们是在嘲笑我。”
    同学们又一次哄堂大笑,夏英花突然转身,走回讲台,哗哗哗地翻开小本子,在上
面一通狂划,所有同学都各自心怀忐忑,期末考试时结果出来了,我们班有一大半人不
及格,当然,我也在其中,第二年,她又教我们班《算法分析》,我又一次被她放倒,
补考时也没让我过,她教的两门课就这么挂到毕业前夕,她调走以后我才侥幸补考通过
——大家都说我运气好,也许我运气真是好。
    当然,我校师资力量雄厚,还有更多老师,因为特点不明显,我说也懒得说,就让
他们在学校里自生自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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