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四方宇


 
第九章
     
    “凯尔!”罗睦天相当了解这个在业界与他同名的人。“你还是找人调查乔皖了。”
    古圣渊神情严凛地起身,走到栏杆边,面对这片夜色,好一会儿的默然后,才缓缓
道:“跟李家说一切照交易进行,尽速安排艾威斯的偷渡。”
    “这表示你也打算对乔皖展开报复行动。”
    “这桩婚姻不就是为此而缔结吗?”他燃起一根烟,环胸道。
    “你不会看不出她的成长并不好过吧!”想到那双衷敛于心的眸子,罗睦天低吼:
“报复一个心灵已受创的女孩子,有何意义?”
    “又要旧话重提吗?”始终未转过身的背影,只有烟雾轻绕。“我还是只有一句话,
复仇的世界里没有所谓的无辜与公平。”
    “你不齿乔万崇那伙人残杀无辜妇孺,现在你的作为又跟他们有什么两样?”
    “那也拜他们所赐,没有当年的开始,又怎么会有如今?”
    “乔万崇、艾威斯和王宪难道还不足以抵命?”
    “可柔的尸骨找到了。”他忽道。
    此话一出罗睦天愕然,毕竟多年来他一直协助古圣渊追查有关乔万崇这伙人的事,
对事件中的小女婴寄予相当的同情,真听到这样的消息,倒还真令他一时僵愣!
    而始终默立于旁的明云轩却有些沉思的垂眼。
    “在曼彻斯特的一个郊外小湖中,捞起一具婴孩尸骨。”古圣渊深吸着气,像在极
力控制乍闻时的震惊。
    犹记得电话那头凯尔的叙述——“湖中捞起的小婴孩尸骨,因年代太久,几乎已是
散落的骨块,除了英国专业人员的鉴定,我也特别从美国请来两名法医权威,双方的鉴
定皆一致认定是女婴无疑,依乔万崇当年的逃跑路线,再调查当地老一辈人的口述,这
个女婴和乔万崇他们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凯尔不是一个空口白话的人,不可能光凭一通电话就断定,证据呢?他要拿来,
还是寄来?”没见任何证据在手,罗睦天律师的骨性不愿就此认定。
    “不需要!”古圣渊悍然道。
    “不需要?”像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罗睦天愤然。“莫须有的判断事情
不是你的作风,尤其为这件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该死!睦天——”古圣渊终也转身大吼。“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支持我做
的任何事,别多问!”
    “我怕你将来后悔呀!古大少爷!”他切齿拍桌。多少年来见他陷在复仇的桎梏中,
年年岁岁的,好象生存只为这件事,罗睦天再也看不下去了。
    “谢了,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不劳你罗大律师费心!”
    “古圣渊——”罗睦天怒不可遏地大骂。“你高智能的脑袋专门装这种垃圾吗?就
算站在合作伙伴的立场,我也该提醒你,小心一步错,会让你悔不当初。可柔的下落,
就连当年和乔万崇一伙的艾威斯和王宪都搞不清楚,你单凭这一条线索就定案,不但武
断而且不智!”
    “已经够了,依当地查到的证据,这个被沈入湖底的小女婴符合一切,七、八个月
大,黑发、黑瞳,肤白,是个混血女婴,最重要的,当年带着这名小女婴的夫妇,丈夫
是华裔,妻子抱着两名小孩,一定是乔皖和可柔,空难死掉的乔馨当时可还没出生。”
    “那就找出科学证明,做DNA检定。”实事求是胜于一切雄辩。
    “绝不能!”
    “不能!”罗睦天律师生涯以来,头次知道什么叫台湾话的“起乩”!
    “不能让一个患有心脏病的老爷爷等了二十年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明云轩轻叹
的接道。
     
    ※               ※                 ※
     
    夜色下的溪岸边,乔皖和一名俊伟的中年男子,促膝谈心。
    “对不起,你实在太像我妻子了!”男子为自己的鲁莽冒犯致歉。
    听那一口流利的中文,她好奇。“你不是日本人?”
    “我是。”他柔声一笑。“只不过亲友中不乏华裔,所以中文能力尚不差。”
    “你……不是坏人吧!”见他应对得体,谈吐温雅,应非宵小,可是“御景庄”有
管制,怎么进得来?
    为她这天真的问话,男子有趣地支颚。“我若真是坏人此刻你要如何?”
    乔皖一听,挪了一下原本靠在他身畔的娇躯,有些戒备。“大部分我听到的坏人是
劫财劫色,看你……不像好色之徒,如果是钱的话……”她更为难。“你可能得找我未
婚夫要,我已经没什么身外物了。”
    “你的未婚夫?”
    “古圣渊。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天呀,一讲出来,会不会让人更有借口挟持她?
    “你是圣渊的未婚妻!”男子相当惊讶。“这小子要结婚啦!”
    “你认得圣渊?”她忙又把身躯靠过去。
    男子仔细端详她,笑道:“这小子相当迷恋爱丽薇儿,没想到连未婚妻也找的模样
相若。算了,事情也算一件好事!”只是也太像了,刚才若不是及时发现年纪不对,他
只怕要做出更唐突的举止了,不知圣渊在哪遇到眼前的女孩。
    “爱丽薇儿!”乔皖侧首。“这个名字,烈华姊和圣渊都对着我叫过,尤其圣渊刚
见我还拉着我叫薇儿阿姨。”
    对这件事乔皖还有些难以理解,她有长这么老成吗?却听到一旁的男子传来忍俊不
住的呵笑声。
    “对不起。”他抑不住唇角笑意。“我只是难以想象那个情景。”一个大男人拉着
一个少女叫阿姨,还是圣渊这个老一副冷酷模样不离的小子!
    “我能问爱丽薇儿是谁吗?”没人愿意告诉她,眼前的人能给她解答吧!
    男子改为仰望星空,神情却是无限温柔。“是我的妻子,也是我一生最爱和最要赎
罪的人,我算是圣渊的叔叔,筱原英浩。”
    筱原英浩!乔皖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御景庄”原本的主人。
    “爱丽薇儿……她……去世了?”乔皖润着唇,嗫嚅地问。因为看他这深深怀念的
模样。
    他颔首。“我与她的婚姻始于商业联姻,缘分却不到两年。”
    “商业联姻!你说她是你的最爱?”见他充满男性魅力的性格外型,当年应该倾倒
不少女子,最爱的却是商业联姻上结婚不到两年的妻子。
    筱原英浩幽幽浅笑。“我的妻子长了我五岁,至今没有一个人知道,只怕连薇儿本
身也不知道,在很早、很早,甚至她不认得我之前,十三岁的我便见过十八岁的她,就
因这一见钟情让我刻骨于心。”
    幼时的恋情竟能始终如一,好个痴情男子!
    “当时的她已是一个在社交界相当出名的美女,身边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是不
可能会注意到一个孩子似的我,我只能将这份怀念深藏于心,不敢奢盼。”
    见他侃侃而谈,乔皖听入迷了,尤其对这一身带着沧桑气息的男子,她有莫名的亲
切与好感。
    “直至我年长时,幸福降临在我身上,我没想到家族联姻的对象竟然是她,到现在
我都还不敢相信她会允诺这门婚事!”他兴奋地说着,彷佛回到当年。
    “你们结婚后一定很幸福了。”像感染他的情绪,乔皖愉快道。
    筱原英浩摇头,深深地闭上眼,神情哀邈轻幽。“我毁了这一切,我的自尊、我的
好胜心,将这些唾手可得的幸福都毁了,来不及留住、也来不及把握!”
    “为、为什么?”
    “她曾经有个差点论及婚嫁的男友,这个男人无论出身、长相、能力都是一流的!
我既是薇儿选择的男人,我不愿意输,也因为能娶到她,让我兴奋得不知如何待她,她
是那么完美善良,我绝不能让自己任何一点的情绪起伏错待了她,结果过度的礼貌竟变
成我们夫妻间的僵硬相处,再加上我小了她五岁,深怕任何一点错误会被她以姊姊宽容
的眼光来看待,所以婚后我拚命的工作,我想用工作来证明,我是个不用靠家族羽翼,
就能给她一切、让她依靠的男人!”他为自己当时的愚行苦笑。“以现在的我,会很想
拿枪毙了当时的自己,难怪妻子怀孕后,岳父为着女儿的幸福,要我表明态度否则离
婚。”
    “离婚!”她忙叫。“不行、不行,你这么爱她怎么可以离婚!”
    她那鲜明的反应,让筱原英浩有股疼爱感。“我的女儿如果还在,应该跟你一样大
了!”他不明白自己为何突对一个陌生少女讲了这么多,或许就因为这一点吧。
    “女儿!”如果还在?
    “当年的一场悲剧让我失去妻子和爱女。”
    乔皖骇然掩口。
    “几个心怀不轨的坏人潜入别墅,不但开枪打中薇儿还让她活活坠楼身亡……”光
回忆就令他有撕心般的裂痛,绷紧的声只能压抑。“唯一的女儿也被带走了,这场悲剧
不但毁了我的一切,更让我永远活在追悔中,当年我娶薇儿为妻时,只想到往后要如何
的共度,从没想到我们连未来都没有,就已经……天人永隔,再也无法相见了……”乔
皖没见过男儿落泪,但眼前的人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悲哽,比真落下眼泪更叫人动容。
    “薇儿说过爱这片北国大地的自然,为着这句话,我努力在这北国大地上,也为刚
出生的女儿,筑一个梦的家园,想给我的妻子惊喜,对她证明我的心意,不曾对她说过
任何爱语,不曾面对她那蓝瞳中对我充满不解的忧愁,我以为……只要这座庄园完成,
只要带她来到这,她会明白,我对她的心意,会明白我有多爱她,那又何需那么多言语,
毕竟行动最重要,不是吗?”
    似乎能感受到那种无奈的沈悲,乔皖颤着唇,鼻头已红,固然为这份情感动,却不
知为何心好难过。
    “我曾想随薇儿而去,因为就算付出生命能见她一面,我也愿意,可是我又怕,她
美丽善良得像个仙子,走了以后应该在天堂,以我这庸俗之身,了结生命,去的只怕是
地狱吧!”他自嘲。“结束性命却没见到她,岂非更没机会,无论如何我都想见她一面,
所以十八年来我追寻她的足迹,走遍她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想象她曾身处此地时,心中
的感受。十八年来,唯有那个让她丧命的地方,我不愿去,因为我不愿再见到那个让我
妻离子散的场景。”
    十八年!乔皖震撼!几乎是她的年纪,这个男子为妻子追悼了十八年!
    “曾经,我是个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勇于追求的男人,不信鬼、不信神,不信所谓
的上帝,可是她走了以后,我开始愿意信,因为我只求一个奇迹,一个天降的奇迹,甚
至用一切的一切来换我也愿意,只要能见她一面,让我告诉她……”飘忽的眸采像沦陷
在往事和追寻了十八年的愿望中,遥远而沈痛。“薇儿,请你给我一次来生的机会,让
我对你证明,此情不渝。”
    哀伤的默然陡降,好片刻的无言后,他转头看向乔皖,眸中尽是慈祥的怜爱。
    “其实我该去追寻失去的女儿,无论如何她是薇儿生前最挂念的,也是我心爱的女
儿,可是,我太怕再一次面对噩耗,以致让我犹豫的不敢行动。”
    “我相信她会平安无事的!”乔皖用力强调,是安慰也平抚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
激荡心情。
    “如果可以,请你在此刻当我的女儿……好吗……”不待答案,筱原英浩已忍不住
地拥她入怀,十八年来,不只思妻之情让他悲恸,更为着那不知是生是死的爱女,而忧
苦难言。
    他的下巴深深地磨蹭怀中的人儿,无比的心痛与怜爱。“可柔——爸爸很想你——
从你出生……爸爸只抱过你两次呀……”女儿的名字他在梦里、心里叫了千百回,真正
唤出口,竟让他忍不住凄哽。“如果爸爸知道——知道我们的父女缘分是如此浅薄——
当初我会日夜抱着你——这样……谁都不能带走你——爸爸也不会失去妈妈又失去
你……”泪由面颊滑落,隐入那厮磨的发中。“爸爸以为——能为你和妈妈构筑一个—
—梦想的家园,没有想到——这个梦还来不及筑好——天伦——就已经——碎了……”
    月影西移,溪岸上,在那堵宽厚温暖的怀中,乔皖感受到顶上传来的泪意,她微颤
的唇也尝到了自己滑落的泪。
     
    ※               ※                 ※
     
    当乔皖回到屋里时,整座宅第已暗下,她蹑手蹑脚地轻声上楼,深怕吵醒人,一到
房里,她才靠在门扉上松口气地走到床边,灯也不打亮便将自己投入床海中。
    想着方才不久前和筱原英浩的相遇,她轻合上眼帘叹息地想,好痴情又好令人悲伤
的男子。
    虽不认得爱丽薇儿,但一生能换得这么痴情的伴侣,她若泉下有知该感到幸福吧!
    正当她趴卧在被褥中,昏昏欲睡时,轻幽的足踏声从另一端的落地窗走来,显然从
她一进门就己等在那儿,乔皖屏息地不敢乱动,因为心中明白是谁。
    “你到哪去了?”古圣渊淡冷的声在头上响起。
    “睡不着,去走走。”她闷在被中咕哝,既不坐起也不面对。
    “走了大半夜?”疑问的声,随着一具结实的身躯倾覆在她背上。
    “我……遇到了一个男子。”那捱靠在她耳后的低喃热气,贴近她。
    健壮的身形一僵!“你不会是告诉我你出去会情郎吧!”
    “什……呀——”她的变腕猛地被拉直扣在头顶上,抚在腰际的手窜进她的衣服下。
    “以后不准趁我不备时溜出去!”乔皖整个身躯被压制在他和床褥间,动不得也翻
身不得。
    “我不是犯人!”第一次她对他这种独断反驳,却在衣内的大掌隔着胸衣罩住她一
方浑圆时骇住!
    “当然。”他的唇来到她的嘴边,沙哑的声刻意啄吻那抽息的唇角。“你是我的未
婚妻。”
    太清楚这种慢调子,乔皖发毛的有股想逃的冲动,身躯却被箝制的八方不动。
    “你遇到谁了?”
    “放开我……”虚软的喊声充满恐慌,却毫无作用。“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低撩的唇无言,眸中却溢满复杂的情绪与怒火。
    温暖的身躯、馨柔的芳香,如果可柔活着,也该拥有这些!
    七、八个月大的女婴,黑发、黑瞳,被沈入湖中时,女婴正生着病!
    是可柔!他眸光一凛,是当年的小可柔不会错,被带走时她正因感冒而等家庭医师
到来,当年的一切犹历历在目!
    “圣渊……”他蓦地咬上那纤细的颈项,乔皖痛呼。
    可柔真的死了!虽有心理准备,真正证实,依然令他痛心疾首,像还能感受到当年
那在他怀中踢动的小身躯。
    “好痛……你放开我……”颈上的唇已改为舔吮那啮出的淡淡血丝。
    至少别让她们母女的下场是……先后惨死……这是理查爷爷的盼望,而今……感觉
到衣下的大掌用力揉挤着掌下覆住的高耸,不曾面对这种事的乔皖正想不顾一切的大喊,
颈上的唇攻却停住了。
    “耳环!”
    他不会认错,看着乔皖那小耳垂下戴着一个熟悉的蓝色小饰品,这原不打紧,偏偏
这对蓝宝石耳坠是属于爱丽薇儿的!
    “这是谁给你的?”他质问。
    终于让他停手,乔皖半支着身,拢紧衣服,很是尴尬,衣内的胸衣被他扯乱。
    “英浩叔叔给的。”
    “你遇见英浩叔!”他讶然。
    “嗯,他还祝我们婚姻快乐。”趁他坐起身,乔皖赶紧更往后退开。
    “他送你薇儿阿姨的遗物!”看着她耳旁的蓝宝石光辉灿灿。
    “他说我适合!”记得对方替她别上时,还仔细端详了好久。
    “适合!”古圣渊大笑。“你适合——”
    他猛地拉过她,捧着她的面颊,狞笑着。“就因这份气韵、就因这份酷似爱丽薇儿
的气韵,害得大家都醉了,而忘了最根本的事!”
    她愕张着双瞳,不解他的怒火。
    “该死!你的一颦一笑为何能如此像她——”他越吼越恨,恶狠狠地吻住她!
    乔皖不解地被那浓浊的吐息给吞噬,陷在那粗暴的吮吻中。
    当年的小女婴是被活活沈入湖底吗?
    直至他的唇舌放缓的描绘那红肿的唇瓣时,某些理智也回来了!
    母亲坠楼而亡,女儿惨遭溺毙!
    “皖皖……”他在她唇齿间轻唤,宣布道:“我们结婚!”
    被他忽来的情绪和动作给吓住的乔皖,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结婚……”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悦的嗓音,又恢复成一个温柔的情人。“我们离开日本,到欧
洲一座小岛举行婚礼。”最好的计划已在脑中形成。
    “欧洲小岛国……”听起来很浪漫。
    “对,你和云轩先去,我有事要回到巴西古家。”他又是宠溺似地揉着她的发。
“等我从巴西回来,会送你一个大礼。”
    “大礼!为什么?”她天真地问。
    “就当结婚礼物吧!”又是那醉人的醇厚音色与笑容。
    “圣渊……”看他心情又好了,乔皖鼓起勇气。“你能放过艾威斯舅舅吗?”
    灰眸掠过寒光,随即隐去。
    “他虽不好,总是我仅存的亲人,请你……”她垂首。
    残酷的犀冷射出,面庞却是放柔一笑。
    “好,我为你放过他。”
    “真的?”小脸充满喜悦。
    “但是你也要答应一件事!”他万分亲和地道。“记住你是我的人,你的全部都属
于我,不可以有任何悖逆我的事!”
    见那快乐颔首的小人儿,他勾唇,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抚着她的发,望着那纯真的神态,心中替她惋叹。真可惜你不是可柔,身为罪人之
女,只能怪上天的不公吧!
    ------------------
 
  Cat扫描, 火凤凰校正
  
返回目录: 情关    下一页: 尾声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