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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宿
     
    春天,天晚了,我来到一个村庄,到一个熟人家去住宿。
    走进院里,看见北窗前那棵梨树,和东北墙角石台上几只瓦花盆里的迎春、番石榴、
月季花的叶子越发新鲜了。
    我正在院里张望,主人出来招呼我,还是那个宽脸庞黑胡须,满脸红光充满希望的
老人。我向他说明来意,并且说:
    “我还是住那间南房吧!”
    “不要住它了,”老人笑着说,“那里已经堆放了家具和柴草,这一次,让你住间
好房吧!”
    他从腰间掏出了钥匙,开了西房的门。这间房我也熟悉,门框上的红对联“白玉种
蓝田百年和好”,还看得清楚。
    我问:
    “媳妇呢,住娘家去了?”
    “不,去学习了,我那孩子去年升了连长,家来一次,接了她出去。孩子们愿意向
上,我是不好阻挡的。”老人大声地骄傲地说。
    我向他恭喜。他照料着我安置好东西,问过我晚饭吃过没有。我告诉他:一切用不
着费心;他就告辞出去了。
    我点着那留在桌子上的半截红蜡烛,屋子里更是耀眼。墙上的粉纸白的发光,两只
红油箱叠放在一起,箱上装饰着年轻夫妇的热烈爱情的白蛇盗灵芝草的故事,墙上挂着
麒麟送子的中堂和撒金的对联,红漆门橱上是高大的立镜,镜上遮着垂缨络的蓝花布巾。
    我躺在炕上吸着烟,让奔跑一整天的身体恢复精力。想到原是冬天的夜晚,两个爱
慕的娇憨的少年人走进屋里来;第二年秋季,侵略者来了,少年的丈夫推开身边的一个
走了,没有回顾。
    二年前,我住在这里,也曾见过那个少妇。是年岁小的缘故还是生的矮小一些,但
身体发育的很匀称,微微黑色的脸,低垂着眼睛。除去做饭或是洗衣服,她不常出来,
对我尤其生疏,从跟前走过,脚步紧迈着,斜转着脸,用右手抚摸着那长长的柔软的头
发。
    那时候,虽是丈夫去打仗了,我看她对针线还是有兴趣的,有时候女孩子们来找她
出去,她常常拿出一两件绣花的样子给她们看。
    然而她现在出去了,扔下那些绣花布……她的生活该是怎样地变化着呢?
                          194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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