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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凤散文集序
     
    一九四八年冬季,我们的部队正围攻天津,新闻战线的同志们,暂时集中在胜芳,
筹备进城后的报纸工作。我们准备了第一期副刊稿,其中有一篇文章是《谈工厂文艺》。
    在农村工作了多年,我们对于农村文艺工作和部队文艺工作,积累了一些经验。天
津是工业城市,现在想到的是:如何组织起一支工人文艺队伍。
    在这方面,我们经验很少,所以在那篇文章里,也只是提出了一般的要求。但是,
进城以后,在我们的副刊版面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批工人作者的名字,连续发表了很多
很好的散文和短篇小说,在全国发生了影响。
    这批工人作者中间,就有阿凤同志,他主要是写散文的。
    他是铁路工人,他的散文,内容细腻而真实,文字准确而流畅,在工人作者中间,
他并不是才华洋溢的,但在文章组织和文字修养方面,他好像经过正规的训练。他产量
也多,一时成为全国闻名的工人作家。
    一九五七年以后,与他同时崭露头角的几位工人作者,都因为政治上遭到的坎坷,
一蹶不振,报刊上再也见不到他们的名字,都到外省外地,去经受严重考验。
    阿凤并没有遭遇大的不幸。他的作品逐渐减少了,在艺术上也有些停滞。阿凤的为
人,是谨小慎微的,与世无争的。
    文艺界的风浪起伏以及同伴们的跌坠伤残,使他的写作更加严谨小心起来,与他的
为人极端相称。他的作品,主要是歌颂,但并不是声嘶力竭的,其中也不包含狂言和诳
言。他的作品,几乎没有暴露,即使对现实有所批评,也是轻描淡写的一提而过。他的
作品,不着先鞭,不触时忌。他也不去接触特别奇特或特别重大的题材,他所叙述的常
常是一个普通工人或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在某一种政治号召下的,合情合理的自然反映。
    就是这样工人出身,兢兢业业的作者,在林彪、“四人帮”当权时,也遭到白眼和
歧视。显然,以角、刺、年龄、性别等条件来衡量,作为他们的文艺打手,阿凤是不能
入选的。
    阿凤所唱的,可以说是我们伟大时代的太平歌词。他的作品,并不是我们这一时代
的尖端作品,也不是这一时代的天才作品。但它们是一个历史阶段的一些方面的真实纪
录,或者说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对他本身的经历,对他周围的生活的左规右矩的画图。
他在艺术上是孜孜不倦的,认真努力,持之以恒的。日积月累,才有了今天的收获,进
入艺术的殿堂。
    我和阿凤,文字之交已经有三十年了。对于他的为人,对于他的作品,我都是很喜
欢的。我认为,在我们的队伍行进之时,方向目标一致,脚步的轻重,步伐的大小,是
可以有些差异的。这样才能听出时代的真正合奏。而虚伪和矫饰,无论在生活方面或是
在艺术方面,都是不足取的,可耻的。读着阿凤的作品,感到朴素自然,他的作文可以
说是“思无邪”的。
    很长时间,阿凤成为天津老一代工人作者仅存的硕果,鲁殿灵光。每当我看到他的
名字或他的作品,就百感交集。他是我们那个副刊的小小版面上,一时群星灿烂后残存
的一颗寂寥的星;他是我们当时苦心经营组织起来的,那一支并不很小的作者队伍,兵
折将损后,荷戟彷徨的一员“福将”;他是五十年代,在这一苗圃里生根成长起来,未
遭砍伐的一棵老树。
    很长时间,我不自量力,想总结一下我们办刊物、培养和组织新的作者,成功或失
败的,回忆起来愉快或沉重的经验教训。结果,都力不从心地放下了。只是在去年整理
的一篇《编辑笔记》中,简单地谈到两个工人作者,其中第一个就是指的阿凤。读者不
嫌麻烦,是可以找来参考的。
                       1979年3月20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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