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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高疤以前是这一带有名的大贼,以门窗不动能盗走大骡子出名。自从在城南地面截下了
县政府的八辆大车,收了南逃官员们的枪枝,又接连在五龙堂河口卡了几伙逃兵,就自称团
长,委了几个连长,到各村镇吊打村长富户,把埋藏了的枪枝起出来,有的主儿舍不得枪
枝,叫子弟背着,参加了这个队伍,在冀中说起来,就有了很多“跟着枪出来的”兵士。每
天在子午镇大街二丰馆大吃大喝,夜晚就住在俗儿家里,过了些时,人马越多声势更大,就
向俗儿提出来:要正式娶她。
    各村送了喜幛来,挂满了老蒋的屋子院子,一直挂到大街上来。八月十五这天过事,定
了两抬官轿,两抬花轿,前后几十匹顶马,后面跟随着一个营的步兵。顶新奇的是不放花
炮,一路上连放排子枪,闹的这样红火的排场,没人敢看,路过哪村,哪村关门闭户,路上
断绝了行人,子弹皮撒了满道满街。
    这一天,老蒋穿戴很体面,走出转进,招呼着各村来送礼的人,饭庄上送来几桌酒席,
送礼的站不住脚,放下东西就惊惊慌慌的走了,可就便宜了他,喝了个醉里胡涂。
    只有村里管账的先生陪他,晚上,新女婿睡了觉,两个人又喝了一场,老蒋说:
    “也不知道是我哪块地里的风水,竟出了个女婿团长。”
    管账先生说:
    “这叫时来运转,这还不算到头哩,团长升旅长,旅长升师长,你这老爷子是当上了。”
    “人家俗儿,”老蒋像是说别人家的孩子,“算是有眼力,你说,从十五六上,说媒的
没离过门儿,她就是一个全不如意。到底看上了高团长。你说高团长的福气到底在哪个地
方?”
    管账先生说:
    “我看就在那块疤上,不分冬夏阴晴,都在发红发亮,更加上有胆气,有智谋,遇见这
个时候,自然就升发起来。”
    两个人正说着,田大瞎子绊绊坷坷走了进来,老蒋赶紧让座说:
    “来,村长,上坐上坐。从前我净是吃喝你的,今天算我还个席儿。”
    “我不喝酒,”田大瞎子愁眉不展的说,“我是来向你托个人情。你什么时候背私间和
高团长讲一声,就说我请他到舍下吃个便饭。”
    “不用了,”老蒋说,“咱们又不系外,你费那个事干什么?”“一定请他去,你们两
位陪客。”田大瞎子说,“自从张专员南边去了,咱们就连个依靠也没有了,幸亏和高团长
结了亲,这地面儿上的事,总得请他多照看着点。”
    “那有什么,”老蒋一口应承,“自己的嫡亲女婿,还不是我说怎样他就得怎样。”
    过了两天,在子午镇的十字街口,出现了一张盖着大红关防的布告,有三四个月不见官
方的告示了,凡是认字的都围上来看。
    出告示的是人民自卫军司令部和政治部,号召人民团结起来,武装抗日,司令员是吕正
操。
    有人从高阳回来,说在城门洞看见了真正的红军,胳臂上带着红五星。芒种就跑去告诉
秋分说:
    “他们真的过来了,高阳离咱这里不远,你自己去看看吧,不要再错过了。”
    秋分愿意去一趟,就收拾着找伴动身。
    这几天,高疤心里不大痛快,他派手下人到高阳打听一下,听说吕正操委派了各支队的
司令,正整编各地杂牌的队伍,又听说红军纪律很严,官兵一致吃小米,不许拿老百姓一针
一线,当官的也要受训学习,团里还设政治委员。自己底子不正,怕受管束,心里很是彷徨
不定。
    夜晚对俗儿一讲,俗儿笑着说:
    “这有什么难处,你去领个委任不就完了吗?”“谁知道他委你一个什么呀!”高疤
说,“素日和他们又没有联络,不定那天他来缴了你的枪哩!”
    “我和他们倒有点关系。”俗儿抿着嘴。
    “你认识吕司令?”高疤笑着问。
    “吕司令我倒不认识,”俗儿说,“我认识的这个人资格也不嫩,听说在红军里面是个
大头儿。”
    “简断截说是谁吧!”高疤喊着。
    “就是五龙堂的高庆山。现在,高阳不是驻的红军吗,你到那里去说,当年曾经和高庆
山一块闹过事,也是红军底子,这牌子多吃香,管保委你个司令。”
    高疤一想,虽说把不定,倒也是条门路,就说:
    “咱们和他家素日没有来往,空口白话,人家也许不信哩!”
    “这好办。”俗儿说,“我去给你拉关系。”
    说着就出溜下炕来,到了春儿家里,一听说秋分正要找高庆山去,俗儿可就高兴极了,
忙说:
    “秋分姐!路上不平安,离高阳城又这么远,你走着去,多么不方便?我们那个也正要
到高阳会吕司令去,你就跟他一块去吧!路上前呼后拥,有人保护着你,多么威风?再不就
叫他们备上一匹走马,脚手不沾地,就送你到了高阳城。到了那里,见了俺庆山姐夫,夫妻
相会,真是一出《武家坡》。这些年,你受苦受难,当男变女,可不容易!别人不知道,我
可眼见来哩。见了俺庆山姐夫,二话别说,先跟他要身好衣裳换了,他做着那么大官儿,一
呼百应,要什么有什么。”
    一场话说的秋分懵头转向,不知道怎么回答,春儿说:
    “我看还是自己走着去吧,大脚五手的,又不是没出过门。”
    “嗐,我那妹子,”俗儿拍打着春儿的肩膀头说,“你年纪小,知道事儿少,咱姐姐到
了那里就是太太,有多少人要来请,有多少人要来瞧?步下碾了去,多么不好看,咱要没
有,也说不上,要着饭千里寻夫的多着呢,可是谁叫咱有这么现成的大走马哩!骑上去,像
坐花轿,一点也不颠,那天我还骑了一趟哩!”
    不容分说,拿了秋分的小包袱就先走了,见了高疤就说:
    “你看怎么样,比算卦还灵哩,人家正要找男人去,你就和她一块去吧!”
    高疤派人备了一匹花马叫秋分骑着,还叫一个兵在旁边牵着。
    “你把衣裳也换换,”俗儿又对高疤说,“看你花丽狐哨的,红军不稀罕这个!”
    高疤脱了绸缎衣服,穿了一身卡来的军装,把盒子炮上的大红丝线穗子也摘了去。军队
身上的红红绿绿的东西,也减退了减退。他穿上俗儿早给他打好的一双草鞋:是雪白毛线织
成,前面顶着一个大红绒球儿。说是红军那里兴这个。
    带着一连人,奔着高阳去了。
    路过附近几个村庄,那些村长村副们又在街口上摆下茶果桌子,站立在两厢恭身施礼,
欢迎高团长的队伍。高疤一见就恼了,骂:
    “混蛋!谁叫你们又弄这个,以后免了!”
    村长村副们闹不清怎么回事,赶紧指挥着人们把桌子抬走,又看见队伍里有个骑马的妇
道,以为是高疤霸占的谁家的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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