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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与牧童
    作者:烟容
     
    忍不住转载,文章很长,希望大家有耐心,如果有人看完后也很感动的,不妨也发表一
下感想。
     
    Andtodear版主,这应该不是灌水吧:p,希望不要把它砍掉,thanx……
     
    一个很有仙气的女孩:
     
    在写这封行信时,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我写信的念头。我并不知
你的地址,所以这封信是否能寄出,还尚未可知。你一定很莫名其妙,想知道这"无聊男子"
是谁?我自知自己配不上你,这个"配"字是我在电视连戏剧里常看到的。一个成天无所事事
的放牛班学生,实在不应该在此联考将近的关头上,写这封信给你,但这情愫积久了,藏在
心中总是不好。文笔简陋,祈勿见笑。
     
    蓉: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会查到你的名字?这很简单班上一位“弟兄”的马子正好在你班
上,於是就……或许你骂我窥人隐私,其实我非故意。你知道的嘛!这些放牛的“牧童”
(我一向如此自称),除了“亏马子”这个“雅嗜”外,还有一个劣习便是充当侦探,专探人
隐密。他才高八斗的书呆子们,欲追你的不知凡几,牧童我颇晓自己底细,论课业,那是瞎
子吃水饺─心里有数;论品行,那是豆芽炒菲菜─乱七八糟。但没关系,我有拉丁族的乐
观,也有著楚留香的潇洒,一切尽力而“追”,何况我握有你的地址呢?
     
    牧童:如果你第二封信是威胁,我是有证据可以反驳的。你说什麽一个和我“往来甚
密”的男友,听了简直恶心!还有什麽一大堆追我的书呆子?
     
    我不知道你是谁,更不希望你来烦我,虽然你还蛮有趣。我认为你应该知道,现在正值
最后冲刺阶段,这段期间里,“心如止水”是我的座右铭。不要以为这封信代表了我将接受
你,浪费了这时间的目的,只是想要明白告诉你,不要在试图闯入我平静的生活。
     
    蓉:
    你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你正值花样年华,却浪费在书本上,我知道我这种逻辑对你是不通的。与其说大道理,
不如让你去看这缤纷的季节,老拘泥在分数的象牙塔中,实在窒息了属於青春的光彩。应该
在这缤纷的季节,伸出你的双手,放开你的心怀,去倾诉诗意的雨季,去轻抚那自然的真
谛。看吧!那云在动,动得那麽轻快、潇洒,彷佛在笑你以前的沉郁。人生有的时候要像云
一般,不可眷念那过去,世间功名利禄皆是空,真正智慧的人应像云一般,没有匆匆,没有
叹息,只有掬取,应在这缤纷的季节,多掬取一些,美好时光像云逝,一纵即无迹,当数学
老子在上面发表“政见”(因为不知所云)时,我总喜欢作词,写来或许你要笑,但我仍然
愿意忍痛接受你的笑,像那屋上的提琴手。这阙词是无题的:“玫瑰凋楼旁,繁没两秋间;
已是晚秋独酌月,更见泪与愁。无意挽飘零,花落自有处,落花成意秋成苦,竟是相思
苦。”赠与你此词的目的无它,只是看你那纤丽的俏影,隐没在考卷的阴影,心中便宛如刀
割。请相信一个牧童真挚的感情,即使我不是“刺鸟”的愚神父有他那纯洁的爱;我只愿像
一颗小星星,以自己的牺牲换来你那月亮般的皎洁。最后,还有一点必须说明:请你不要怀
疑此封信的作者。虽然我只是一个放牛班,但我对国文却情有独锺,从小学道现在,我只有
国文课本是全本都翻开过的;另外,书、电影是我的消遣,所以,“克拉斯”要较普通的放
牛生高一点!
     
    牧童:今天考完模拟考,一回到家中,看到了你的信,心中感觉错综复杂。或许是有一
点感动,或许是共鸣。刚才考完试,同学们叽叽喳楂地讨论答案,但我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
上,既不想考卷,也不想去看电影,只想把心静下来,静思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麽?我们
像是一只只风筝.在空中飘啊飘,看上去好像是在遨游四方,实际上,控制飞高飞低,飞远
飞近的一根线,却紧紧缠在另一只大手上。国三下,说好听点,是一群羽翼将丰的飞鸿,尝
试飞过久居三年的山头,奔向另一个新的世界,但说的难听些,却是一排排的罪人,等著玩
“美女与野兽”的游戏,有的人因累积的努力而一跃登龙门,有的人却因联考制度的桎梏而
牺牲,无疑的,这是一个残酷的游戏。我既有点□慕你,又有点同情你,正如你所说的,这
是一个缤纷的季节,“落花水面皆文章”,这文章却只有你们这群牧童才能欣赏。尽避如
此,我认为你们有些人还是只在浪掷美好时光,抽烟、撞球、玩电动玩具,像一点一滴的盐
酸,腐蚀著青春。但我相信你是与众不同的,而且你应懂得我为何会同情你,因为-真正国
民九年义务教育受益的只是我们,而你们却被忽略了。只要中国的教育制度一天不改,学子
们就一天受著不平等的教育机会,算是我替你们的呼声吧!或许上次曾真的认识你吧!我写
了那封充满“恨意”的信回你,十分抱歉。或许你会认为我很随便,有男孩来信我便回信,
其实不然,正如你所说,学校中很多“无聊男子”都常邀我郊游、看电影,或打电话找我聊
天,甚至有每天早上等在我家路旁,跟在我后面去上学。他们自命不凡,自认为是才子,是
英雄,但他们的行径如琼瑶小说的男主角,但我可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主角。你看过小
野的小说吗?有一篇给我印象很深,有一个女孩,交了一个笔友,叫苏鲁支,他们彼此交换
著最深刻的情感和恋结,但那个叫飘飘的女孩,却在鱼雁往返之中,被苏鲁支的言行支配
了,他失恋了,她安慰了他;他结婚了,他却恸不如死,无疑的,苏鲁支化成了她的影子,
伴著她走过一生。我不愿你像苏鲁支地控制著我的一切,但我又好寂寞,多麽期盼有一人来
和我互通心曲,而你闯入了我的世界,你不是功课很好,但你却比那些“高材生”坦率、自
然多了!我们俩做个笔友好吗?但有时功课忙,回信晚了,可不要怪罪。
     
    在做笔友之前,你是否可自我介绍一番呢?名字、年龄、爱好..我总觉得你已洞窥了
我的一切,而我对你一无所知,那感觉令我心慌。
     
    另外,你劝我莫在书中浪费青春,还作了一阙“警世词”给我,前面我已经说过,升学
制度固然对你们不公平,但真正的勇士是:在不公平的比赛中,以完美无缺的精神取得失
败。那天我骑经自立桥回家,从自立桥鸟瞰雄中,好美!迸色古香的建筑和著现代化的教
堂,交织著一股新旧潮流会合的澎拜,红花绿叶是不缺的,百年古木也显出他的生生不息,
不愧为南部第一学府,我当然不是强迫你要去考雄中,只是想告诉你:把握人生的方法不只
是享乐而已,书中一样能留给你这一季的演纷!只剩两个月了,我希望好好拼一番,高中或
许还有希望!
     
    蓉: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为了不负你所望,我已经准备好好打一场仗了!在你这封
信以前,我总认为这是没有希望的仗,虽然老师们都说我是班上惟一没有希望考上高中的
人。但现在我改观了,你信前半段对联考的不满,激起了我想征服联考的欲望,后半段的鼓
励,更是煽起了我斗志的火苗。现在我不再去学校了,去那里只是在浪费生命,虽然这样再
也见不到你,但那只是表面的你,如今你已做我笔友了(为此我高兴得两餐饭吃不下),我
将可接触到你的丰富内涵,那我又何必去追求浮华的外表呢?极可能领不到毕业证书,但那
也不重要,毕竟那只是混来的,我没有到学校去,你或许可以猜到我去那里呢?每天一早,
便坐在图书馆的花圃前背单字,直到图书馆开门为止,同“业”倒是不少,尤其女生特别
多,但我已克制自己不去招惹其他“马子”,而专心於书本,只因我的心已有了你,那便够
了。
     
    这段在图书馆“挣扎”的期间内,我常上去六楼看看课外书籍,藉以休息一下。上次我
看完了一本“悲惨世界”,我颇觉得自己便是那男主角尚万近,他偷了一对银烛台,这对银
烛台的主人便是一个宽容他多次的主教,为此他忏悔了一辈子,并以无限的悔意化为对世人
的补偿。我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一、二年级的我,除了偶而会看一些正经的书外,其他时
间都浪费在打球、打电动玩具、看漫画书上,跷课、记过更是无以计之,除了吸烟(我总觉
得那玩意只会束缚自己)外,其他不良素行,几乎都尝试过了。一开始之所以写信给你,无
非是一总无聊透顶的念头-想向同学夸耀一番这样一个功课好、又漂亮的妞儿!但收到你的
信后,我彻底醒悟了。我立志要学那悔过的尚万近,但我自知力量微薄,济世是不成的(何
况我也没有犯了侵害世人的罪),我只有利用时间,你知道吗?我把你当成是那个使我觉悟
的主教!
     
    你要我自我介绍一番,这……总之是不成的,因为我决不比别人多认识自己一点的,有
时当我沉迷於享乐之间,忽然会有一种震栗来到我心中,那是罪恶感。尽避如此,却又抵挡
不住它们的吸引力,心中便如有一个结,盘根纠错。我的姓名自己并不喜欢,只因不是自己
要的。年龄和你一样,倘若同日生那就更棒了。爱好太多了,但在我寂寞时,总又觉得嗜好
太少。说了半天,还是没有介绍自己,总归一句话,我是一个由那可诅咒的老天操纵的玩
偶,和一群莫名其妙原子所组成的生物体。
     
    亲爱的!你知道,我会每天期待你的回音。
     
    蓉:
    我已等不及你的回信了,我若不写信给你,倾诉所有积塞在我心中的感觉,我将会
读不下书。就在我寄出上封信的隔天,为了去看看你,我特地去上学了。一进校门,就被管
理仔碰个正著,或许你不晓得,像我们这种特B班的学生,管理仔总是认识的。他要我跟他
到训导处的一个房间,那个“刑房”我挺熟的。一进门,他“拍啦”就给了我一巴掌,
“说!这几天死到那里去了?”我抚著烧红的脸颊,一言不发,双眼瞪著他,今天他也竟是
“气头十足”,一拳又朝我挥过来了,我躲开了,哼!我有必要接受这般的冤打吗?甭说打
架惹事了,这几天我连玻璃都不曾打破一块。
     
    要不是和你通信以来,脾气已收敛不少,我当场就跟“翻”了,即使不动拳头,也要把
他祖宗十八代一一“操”完。“不说是吧?一胚仔子,就会藏匕首在抽屉?你是老几啊?我
知道你是要打架而藏的,那为什麽一堆流氓来了,你又做缩头乌龟来了?怕?怕还要找别人
打架?累得班上同学无辜挨揍,连一位制止的老师,也被划了一道……”我夺门而出,直奔
教室。
     
    同学们瞪著我,我没有理会,拖了“憨大呆仔”出教室,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待“憨
大呆仔”用他那颠颠倒倒,全无条理的语法,把事情原委说了一次后,我呆了。不顾我的书
包和放在里面的一本英文自修,我飞奔出了校门,烂纠察的哨声和多少车辆的喇叭,充塞著
我茫然的心,飞奔,飞奔....我不知我走了多远,直到脚酸为止。我累了,脚累了,心
也累了。坐在安全岛上,一朵小黄花向我挺立著,彷佛在笑我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
骗了……我天旋地转起来,是的,我早就该知道,你如此品学兼优,那麽漂亮,怎会看上我
这个放牛的牧童?我只不过是你钓到的一个凯子罢了,好向你朋友,同学吹嘘,说你如何如
何“有媚力”!最后为了摆脱我,又叫你的男朋友带人来修理我。但是你不知道我是谁,却
查到了我是那一班(这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查查那班在X月X日起,有一个同学忽然不到学
校了……),一看我不在,便迁怒他人,并留言要我小心,我把你当成女神,你却……贱!
贱!贱!
     
    那天我就这样晃荡了一天,直到八点多,才带著两罐啤酒回家,锁在房里,看著你给我
的信,一面喝著酒,酒渍染黄了你的信,酒渍和著泪....。
     
    半夜里,我独自起来了,酒也醒,头也异常清晰,悄悄地上了阳台,吾心已静,无所谓
的泄恨只不过多拖累一人而已。我绝不怪你,而且再也不会去烦你。那把匕首是你男朋友来
威胁我的,明天我会把匕首插在他的桌上,一切都过去了,我一样要考高中,要读书,这念
头是你启示我的,致一句最后的谢意。
     
    我永远是喜欢你的,不管你曾经给我多大伤害。
     
    牧童:此时天方初曙,日是未见的。沁沁之风滚滚袭来,我以单薄之身来独饮这孤凉,
初晨的三民公园,三两老人依歌起舞,或是拖条狗,提个鸟笼,其悠闲令人神往。今天收到
你的信,我只能摇摇头,叹口气罢了,你看过茶花女吗?玛格丽特的情何其诚也,她的意何
其挚也,但可笑的亚芒却是个沙文主义者,只要她一刻做出她所不愿,而被环境所逼之事,
他就把他当荡妇,是寡廉薄耻,且尽一切之能事去侮辱她、打击她,但高尚的茶花女,却只
以欢笑来接受他的羞辱,只为了这证明他仍爱她,我虽不是高贵如茶花女之流,但我却肯原
谅,你所骂我的一切。钓凯子?有媚力?吹嘘?贱?你可知道我心碎了,我原本庆兴救了一
个垂悬於绝崖之人,却想不到……唉!上天可知我心清凉一片,即使一泓清水如沁,依旧伤
感成冰。
     
    我相信你会静下心来,听我解释。我从不知道他-一个A班的学生,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是我国小五、六年级的同学,我知道他很喜欢我,我却始终只把他当作同学,那天收到你
的信,目睹你再度奋发而起,心中欢愉难以遏止,那天放学回家,在途中巧遇这位同学,毕
竟是同学吗!不聊聊天总觉不好意思。这一聊却惹出祸来了,我把和你交笔友的事及你受我
鼓励而做的事,源源本本地告诉了他,那时只见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豫,并未觉如何不妥之
处,唉!心悦口就快,替你招致如此多的麻烦,实在愧意万千。
     
    看你如此近乎疯狂的举动,相信你对我是诚意的,你是我的朋友,但绝不是男朋友,此
点务请察之!
     
    放学回来,身体颇觉欠适,母亲带我去看病,医生要我先去检验所检查血液,并替我打
了一瓶点滴。躺在病榻,倦倦的,但总睡不著。算著点滴落下的秒数,想著世界上的芸芸众
生。上帝是公平的,他创造了敌人,却也塑制了朋友,所以这个世界才会如此多的亲情和战
争。“小姐!斌姓啊?聊聊天好吗?”身旁的一位国中模样的男孩打断了我的凝思,他侧著
头,张大眼睛,似乎等著答案。一时间我有点不知所措,索性转过头,闭上双眼。难道我真
的如此招蜂引蝶吗?有时照镜子,觉得上帝实在待我不薄,赐给我一张姣好的脸。有人说:
“美丽的女孩不会有能力。”我总不敢否认。师长们都说我稳上雄女,但读雄女就代表了有
才华吗?自己总是懦弱,危及时只想依赖他人;自己总是缺乏决心,决定事情总是不够明
快……一时之间,自己的缺点竟纷沓而至,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只有脸蛋,没有脑袋的女
人?以致於男孩都只重视我的外表,而忽略了真正的内在美?
     
    收到信时,我想哭!写完这封信后,却觉痛快极了,一个长久藏在心中的疑惑,终於得
以坦然。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或许会不回信,但我绝没有怨言……
     
    蓉:
    这几天重复的梦境总是相同;我在大雨中追著,追著要离去的你,好几次快追上
了,去又滑倒了,倒在地上,孤弱无力地看你的身影,在狂与中渐渐缩小、缩小、缩小……
我想呐喊,但声音总是哽在喉头。甚至有一次,我已抓到你的肩头,忽然雨滴斜送入我的眼
廉,你俏丽的身影蓦然模糊,刹然,东西南北在我的脑中回旋,我只知道狂奔,一阵阵刺耳
的喇叭声响起,剧痛在腿上慢慢、慢慢扩大,同时你的身影又忽然地出现了,却是你不曾停
下来的身影……你绝不可能知道那种醒来后的感觉,彷佛不曾失落一些,却又好似身畔的一
切全都消失了,矛盾自黑夜中向我袭来。我试图忘了你,但你那离去的身影,却始终令我惊
栗。
     
    但一切都消失了,自从收到你的来信之后,我自悔愚蠢无知,将一个简易的道理化成一
场轩然大波,多麽可笑啊!把你的信看了两三遍,我才发现你竟是那麽的纯真,将自己的缺
点率然而坦。自愧於自己的自私,没有修养,感动之馀,我只有紧紧地握著双手,祈祷你忘
了上次的那封信,烧了它,把它当成第一千零二夜吧!
     
    最近读书越来越不认真了,常常是读到一半,便开始幻想著我考上雄中,你考上雄女,
而且彼此都很顺利地渡过了三年,然后又同时考上同一间大学,下了课,并肩走在花丛小
径,天空或许还飘著些雨丝……
     
    对坐在凉亭。我静静,仔细地端详著你,用我厚厚的手掌捧起你温软的脸蛋,轻轻数著
你留著雨痕的睫毛,端详著你淡长的眉、略钩而挺的鼻,两片柔顺的唇,黑亮的发服贴地躺
在你鹅蛋型的脸上……或许很可笑吧!这种白日梦。但你可知道?我一直有种冲动,想要在
你脸上轻轻一吻,以抒解郁在心中的情意。
     
    傲慢与偏见中,男女主角在初见面时,彼此都怀著成见,但经过谈话、写信,他们一一
跨过了隔阂,结成了一对夫妇。多美好的结局!珍.奥斯提的这篇小说,有点纯西洋式的喜
剧,彻根皆甜。但真正伟大的爱情是在“刺鸟”中,一种深铭刻骨的情意,只以外表的平
静,淡淡地刻划出来,最后两人的儿子死了,洛夫也在麦姬的侧伴下,静静走向他心目中的
天堂,看起来似乎是十足十的悲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但恩(两人的儿子),本来就不
该来的,死了也只是归还自然而已。而洛夫在世上,在神和人取舍间,矛盾了数十年,终而
得以解脱;去了世间最挚爱的两个男人,麦姬才算拥有了馀生心境的宁静。哎!你一定很奇
怪,为何忽然向你说这些,其实自己也不甚明白,只是心中郁郁的。
     
    最近忽然喜欢起喝酒了,尤其喜欢在月夜中,宿酒醒来,脑中蓦然清醒的感觉,白昼觉
得忧烦的事,此时一扫而空,对著寂空,大声朗诵诗词,更是一大享受。上次想著你,不自
觉地竟衣服湿了,自己也搞不清是夜露或泪水。“夜露寂来月上梢,半空犹有思满怀;满怀
意浓湿襟衫,露湿泪湿独自白。”在夜阑人静时,请你细细品味这首自作曲,也许你就能了
解我此时的意境。
     
    至於你问我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在我的眼中,你的一切都是无瑕的。
     
    牧童:我从来没想过这件荒唐事,而我竟然做了。上次的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五百四十
二分,全班排不到前十名,我呆了,我从不曾考得这麽坏的。一时怅然若失,便也想学学你
的潇洒。於是,跑到杂货店去买了一瓶罐装的啤酒,付钱时,老板娘好奇地看著我,我只觉
得脸上赤热不已,如同火炉一般。出了店,便赶紧放入袋子里,彷佛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
事。回到家,又看了小野的一篇小说:试管蜘蛛。竟感动得哭了,和著考试不佳的愁绪,就
真的把那瓶啤酒开了,人曰:『借酒消愁。』不料喝了第一口,就吐了出来,这真是:初□
酒滋味了!
     
    饼了一会儿,一种昏眩和甘沁一起冒上心头,於是一边喝、一边吟诗颂词:『伤心桥下
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乾。』『梧桐更兼细雨,
到黄昏点点滴滴。』『砧杵敲残深巷月,梧桐摇落故园秋。』『廉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就这样一面吟,一面饮,一时得失皆去,忘形之处,竟也翩
翩起舞,舞掉不愉快,舞尽生老病死,舞完……
     
    也不知舞了多久,总之那时我醉了,醉得烂泥。
     
    三点多,一阵晕眩把我摇了起来,第一个反应便是吐。头重重的,过了一会,才想起刚
才做了什麽,只见满桌酒迹,参考书、测验卷酒渍遍黄。尽避如此,心里还是相当痛快。
     
    你上次和我提了两部名著,恰巧我都看过。唉!有时做人是不能太执著和拘泥的。假设
卖机不执著这段恋情,是否对两人都是一种解脱呢?假设洛夫不被宗教所拘泥,是否两人便
能共缔良缘呢?其实也不尽然,在天理之无常中,许多事物不能以价值论。如同我们吧!要
是我们都学了课内的书,而不再去进修课外书籍,不是可以省下许多时间?他人认为书中蕴
涵了人生的真谛,而吃喝玩乐只是肤浅的消遣。我有我的看法,你也决不能影响那少数人坚
持的意见,因为真理是因人而异的。
     
    头又痛了起来,连书都看不下了,明天还有社会科第三册及数学
     
    第二册的考试,去吧!我的书!看,这酒真的使我潇洒了。太白兄好酒,纵饮吟诗,天
地日月,无不咏而成韵;萧峰兄好酒,豪杯论武,南侠北杰,无不懔而成慕。可惜自己只是
个小小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行,只求在狭小的环境中,一切适意而行便满足了,活了这十
多年,心中还是喜欢喜剧,像傲慢与偏见的结局不是很好吗?何必要像那白先勇的小说,总
给人一种淡淡的忧郁感呢?或许便是人生在世,不遂意的时候总是比如意时多吧?
     
    好想看看你。看了你的梦境与幻想,我真的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尤其你的大学之
梦,由令我向往,我想真的有点喜欢你了,还帮我素描脸部,太美了!但你的梦境就不禁令
我不寒而栗了,相信我,假使我是你梦中的女主角,我一定会留住脚步的……你真的是那样
坦白,我有幸和你搭起这座心桥,那和不让我知道你是谁?让我看看你吧!这是我一个小小
的愿望。
     
    蓉:
    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一个文静秀丽的女孩子也会喝醉了?初接到信时,我觉得实在
太有趣了,我真想看看你去买酒的窘态和醉酒后的双颊酡红,那一定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红苹
果,那一定更添你的妩媚。你知道吗?我好想跟你对饮,然后再吟诗颂词,这两方面我们都
是旗鼓相当,太棒了!但话说回来,我是否已成了那个混蛋苏鲁文,从信中支配了这个小可
爱的蓉呢?喝酒总不是好的,对健康尤其不佳,何况那也会损了你的形象,一个烟、酒皆沾
的女孩子,谁敢碰呢?
     
    只由於我嗜酒如命,却把你带坏,实为罪过罪过!从一个自私的角度来说,偶而放纵一
下,却也是不错的。我这个人是『自然』学派的,一切顺其自然,什麽形象,什麽阶级都是
虚伪的。但无可奈何的,人在虚伪的死角矛盾了十几年,至今尚不敢勇於脱掉那层虚伪的外
表,让真实的内在坦然出来。或许你和我一样,是天生纵酒潇洒的,你却被社会加诸一种清
纯的束缚,在大部分的时间,你必须努力去维护这个『躯体』,只有在这个畅快的季节,得
以依天性而行。
     
    你切莫有罪恶感,必须知道:一切习俗皆是狂妄无知的人们硬加在自然之上,现在你终
於摆脱这些烦人的教条,虽只是短暂的,却也值得再浮上三大白了。
     
    最近又要搬家了。由於父亲职务上的关系,我们成了『游牧民族』。我本来以为还只是
在高雄,却不料竟是要搬到台北,昨天我执拗地闹了一天,执意要留在高雄,等联考考完再
到台北,父亲看我近来似乎真的用功了,也就答应了。母亲却怕我惹事生非,其实我知道
的,她是舍不得离开我,自出生到现在,我还没跟她分离过三天以上的,也难怪她不愿了。
最后我编了一条自认最妙的理由:适应新环境期间会影响功课。母亲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不过看得出,她是算准了我考不上此地的任何高中,你知道我为何要留在高雄吗?无他,只
为了想看看你,而且我也不愿离你太远。等我努力考上高中后,我便可赖在此地不走了,这
便是我的如意算盘了!不过父母要我先去认识环境,暂时会离开高雄几天,这几天大概不会
回信了,所以你好好准备功课吧!不用再写信给我了。(这仅为暂时,可别断了音讯)下礼
拜就是毕业典礼了,昨天礼拜六,学校举行预演毕业典礼,悄悄地回去看了一下,碰巧遇到
一位昔日的弟兄,他略带不屑地跟我说我领不到毕业证书,哼,有什麽了不起!待我考上高
中,谁稀罕那国中的毕业证书呢?躲在一旁,听他们在颁什麽市长奖、议长奖····什麽
一大堆鬼劳子长奖,听了半天,才终於听到你的名字。什麽混蛋老师嘛!才区长奖,真为你
不满,不过没看到你,心中的怅然若失,便如同罗马假期的结尾,疑情记者看著公主飘然离
去,独自立於大堂,不忍离去的惆怅不已!
     
    想到要离开你一段时日,真是不舍得。
     
    牧童:今天我晕倒了。
     
    那天大醉一场后,隔天就觉得身体不适,也不知为了什麽。那天预演的时候,肚子里就
似乎闷著血腥,同时也觉得疲倦不已,於是向老师请了假回家,母亲要带我去检查检查,我
执意不肯。
     
    在身心皆处不适的情况下度过两天,第三天上学时,勉力骑过自立桥后,彷佛觉得心脏
快停了,头也昏眩不止,你绝无法燎解那恐怖景象,似乎在那一段时间,自己已在神的召蒙
下,赴往西方极乐。
     
    到了学校,一切的咬牙支撑却都终止了,手脚软了,天地间的万物都相对地失去了意
义,一阵血腥直冲上喉间剧痛从我瞳孔中射出,终於鲜血冲口而出,随著昏眩,我也已倒在
地上·····断断续续地感觉到训导主任的急呼声···被扶了起来,送上车····母
亲的啜泣声····许多针扎入的痛楚····医生护士们的匆匆踪影····而这一些对
我丝毫无意义,我一直恍恍惚惚地想著你和我并肩躺在如茵的草上,蝶舞乱,花影纷。一时
和乐融洽,轻声细语在耳边轻系。忽然你提议要吟诗词,并笑著要我先开始,彷佛是冥冥安
排的,毫不加思索地便吟:『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
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疑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景,只影为
谁去。』你也自然而然地接吟下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野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
差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皆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
饮,来访雁丘处。』刹那间,天地变得严肃起来,空气猛然冷凝,不可触及。两人相对无
语····景象又转到一碧至深的湖上,我在湖上泛著小舟,你在湖旁为我唱歌,鲜美灿然
的莲花绽开微笑,云日极为和谐,为我们编织了最佳背景。
     
    蓦然间,大地忽然晦暗起来,狂风夹著暴雨,向我狂卷过来,船翻了,我也落入湖水,
湖水本是温和的,此时却变得冷澈起来,寒意直袭上来。那些莲花也向我聚集过来,原来清
丽的她们,竟都成了一副狰狞的模样,向我张牙舞爪,我吓的哭不出来,只是大叫,我想向
你求救,却无望地瞧起湖畔列出一排一排的栏杆,把竭力嘶喊的你隔绝在外。湖水越来越碧
绿,而我只是向下沉,我伸著双手,高声呼喊你的名字····不知是昏睡了多久,我从恶
梦中惊醒过来。本想起身来,但头却像是有千斤重一样,把我压回洁白的枕头,此时,我方
察觉四周近乎全白,枕头、床单、棉被、床、甚至连四壁也是漆成白色的,这里必是医院
了!床的斜对面有面镜子,映出苍白而憔悴的我。母亲皱著眉,低声和医生讨论,似乎无察
觉我已醒来,我静下了心,回想发生了什麽,然后闭目凝神静听他们的对话。『究竟要昏迷
多久啊?已经三天三夜了!』,『唉!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醒是会醒,但····只怕再
醒也只能醒一个多月了。令嫒天生体质就不好,肝、肺皆有毛病,加上无细心保养,常常熬
夜,从小到大,现在肝炎已是很危险了,本来不至如此严重的,但我们发现她最近曾喝过
酒,那减了她好几年的岁月!』天啊!我曾编织了多少梦,要和你共享人生,至今,一切
都····母亲在啜泣著,为了不使她发现我已知道病情,我忍住眼泪,看著前面沙发,我
多麽希望你在这里啊!轻轻安抚著我的肩膀,替我梳理发丝,跟我说:『蓉!不要怕,这一
切都是恶梦,很快就会过去的····』现今你究竟在何处?你可知道我多需要你吗?
     
    牧童:趁著护士不在,我又偷偷爬起来写信。你为何不回信呢?是因为还未回高雄?还
是同其他男孩依样,见我大限将至;及以往俏丽里脸上已大失光彩,於是皆离我远走了?我
相信你是前者,我一向很信任你的。
     
    本来有一股冲动,要把医院地址给你,让你来看看垂死可怜的我。但你知道吗?我变得
好丑好丑,脸都凹了进去,眼睛浮肿,嘴唇白中带紫,早已失去生气,在镜子中,我丝毫寻
不到旧日的影子,也寻不到旧日的自信,你可知道我心碎了?碎成一块一块?我昨晚用苹果
将镜子打碎,而且不准家人以外的人来看我,我要保存自己最后的美丽。事实上,除了导
师,和两三知己外,来的人几乎是没有,那位被你说成是我男友,后来找人去打你的国小同
学,送来了一朵花,看到我变样的脸,从此不再来了。我的人和他送的花一样,凋了,不再
有人理睬。
     
    后天就是联考了,我苦苦央求父母让我赴考,在向联考会陈情后,允许一个医生随侍在
考场外。或许有人会笑我:即使考上了,又有什麽用呢?又何必去缩短本已少的岁月?但我
自忖在这世上无留下什麽,除了父母和你之外,所以我认为这一笔虽是多馀的,却是有意义
的。更何况哭也哭过了,恨也恨完了,为何不再坚强地最后站起来一次?
     
    为了让你回忆中,保有我最美好的影子,我求你不要来看我,但求你把你的照片寄来好
吗?我好想看看你,不论丑俊,那都会给我一丝气力的。
     
    夜深沈了,真的深了,我在想著你现在做什麽?睡觉?用功?我相信你已准备的差不多
了,好好打一仗吧!好想跟你同一考场。嗟乎!临死之前,才发现自己的『好想』真多。十
六岁,真不甘愿,彷佛美酒尚未饮尽,杯子便破了。你可怜我吗?
     
    或许你也像那些薄情郎一样,现实而寡情,我不会怪你,毕竟你给我的已太多了。泪不
争气地又流了出来,血也忍不住又咳了出来,染红了我无力的字体。
     
    牧童:忍住了许久的眼泪,终於又掉了下来,看著它们一滴一滴落在地板碎了,碎在心
中。我非感伤自己离大限已不远矣,而是感怀你竟也是那样寡情,唉,能怪谁呢?至今,身
虽未死,心却已死。
     
    这几天,心中一直矛盾,一方面想著要见见你,一方面却又不愿你见到我丑陋的模样。
你可知道是什麽支撑著我考完联考的?当全身昏眩,气血翻涌,我总告诉自己:支持下去,
回医院就能看见你的信躺在病榻上,更或许你的人已坐在病榻前的沙发上。这个念头支撑著
我写完考卷。
     
    国文的作文题目: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我以颤抖的手,在字泪俱下的情况下,把稿纸
写满了。其实对我而言,幸福是什麽呢?我剩下的幸福便是你的信,那会给我一丝心灵的慰
藉。我一面写,一面在心中呐喊著:骗人、骗人、骗人的,幸福那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呢?
正如我最后这麽一点幸福,也被无情的你剥夺走了。若这句话是对,那上天待我又是何其不
公?
     
    这封信或许是我的遗书了。常听人家说什麽灵性、灵性,自己至死前,才了解自己也颇
有点灵性,便是知道自己在这几天必要安息了,这种灵性又令人何其悲也!其实世上的牵挂
太多了,走了一走了之,反倒落得轻松。像那天考完,我连对都没有对,反正考上了那间学
校,都是无所谓,倒是真正关心的是你。我死后,你是否也会有另一个笔友?不要!不要!
真的,我好想当你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笔友,这或许有点自私,但成全我好吗?
     
    恐怕无法实践诺言了,犹记上次承诺你说,定要留住自己的脚步,但终究,是上天带走
了我。
     
    好想再喝酒。『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
期邈云汉。』人生彷佛一场豪饮,匆匆举杯,匆匆落杯,留下的只是无情的酒渍,醉醒后,
回首一看,才知已是红尘万里了。
     
    为何不再给我一封信呢?你可知道我多想念你吗?再度想起你的大学之梦,多美,多
美,多美!但曾几何时,美梦如花瓣入水,沉了,无影无踪。在梦中,总是梦到嫁给你,生
好多好多的儿子、女儿,又想到你哄孩子的憨态,在梦中也笑了起来,一梦醒来,却依旧处
於床榻,不觉悲从中来,又是涕泪俱下。啊!『此时此景,更与何人说?』你会想念我吗?
你总是很潇洒的,或许会大哭一场,然后继续在人生旅途中,踽踽独行,我只恨自己福薄,
无法与你携酒共走天涯。啊!一阵阵的气闷哽在胸口,一时间觉得心脏越跳越慢了,牧童!
牧童!我好痛苦····再度醒来,家人亲戚都在眼前了,个个都是泪痕犹存,我已自知为
了什麽,我要起来继续写下来,但医生制止了。在我苦苦央求下,医生答应由护士帮我写,
所以这段是护士小姐帮我手录的。
     
    好希望像文艺悲剧,男主角在女主角临死前赶来,我多希望你在我垂死之际赶来,但却
已知愿终不可达。啊!呼吸越来越难,或许还有几分钟吧!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前,我只
剩下最后一个要求:以后常去看我,好吗?然后题上两首诗,送给我。『烟花虽然不堪剪,
确有诗永结同心。』终於大限已至,但我仍不愿跟你说:
永·····别·····了··········蓉:你走了,走得无声无息。『我有一
千个梦,撒在每个莫名的情怀,幻有灭,情有空,歌有终,水有逝,但这梦啊!只有万古佳
酿堪醉其中!』我好不容易,觅来一佳偶共醉美梦,但梦未全,伊人已去!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第一次真正感到这句词的含义。这个地方,一直是我最喜欢的
地方:前有梧桐,后有蔷薇,两三个圆石缀於荒蔓野草中,一棵大榕树横亘其中,日光是泼
不进来的。本想联考完,就想和你见面,然后带你至此地,共饮共舞共吟诗。不料,今日却
是我独自啜著酒,掉著泪,想著从前你在校园内的倩影。
     
    你一直很喜欢笑的,不是吗?你们的教室在三楼,我们的教室正好遥对著你们。尚未和
你通信时,每次上课,必定带个望远镜,然后和弟兄换得一个靠窗的座位,整节课,就是凝
望著你。你上课总是专注的多,有时看著黑板,有时便埋首於笔记簿中,发甩在一旁,斜侧
著头,那姿势好美!至今回忆,犹历历在目,你真的走了吗?我简直无法相信。拿起啤酒
瓶,才猛然发现,空了,一滴都不剩。
     
    真后悔要到台北去,恨自己为何不早日收到你的信。老是要祈求你的原谅,在我们短短
的交往中本来马上要回高雄的,不料旅居美国的阿姨,偕同表妹回国。母亲要我早上、中午
用功,晚上便和他们去逛逛街,叙叙感情,表妹又老黏著我,要我教她国文,使我更脱不了
身,我也想著你正值冲刺,让你静下心也好,好不容易挨到联考前一天,才得以回高雄应
考,恰巧你的信又被管家转到台北去了,终於无法与你再相见,莫非上天注定这只是一段永
不交流的情吗?考完后,接到母亲急电,说阿姨、表妹要回侨居地,叫我立刻回台北接机,
这一走,竟又错过了和你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莫不叫人柔肠寸断!等到他一走,才得以打
开你的信,一看之下,全身像电殛一般,心紧悬在半空中,绕著『不可能』、『不可
能』······三个字打转,抱著颓丧之极的心,匆匆赶回高雄,你却已尸骨冰寒,我求
你的双亲再让我看一次最后的你。当颤抖的首掀起白布,天啊!
     
    你那样纯洁、那样柔情,为何还要遭受如此重的刑罚?轻轻抚摸你冰冷而无血色的脸
庞,依旧那样秀美,细细地呼唤著你的名字,多希望你再度睁开眼,等著我抚掉你睫毛上的
泪痕,唉!我岂又值得你为我掉眼泪?发一样是柔顺的,只是比我上次见你时长了一些。悲
怆的眼泪终於扑扑地掉落在你脸上,你为何不再笑语嫣嫣呢?脑海中一直恍惚著:这或许一
切是梦,梦醒了,你又在我眼前,任我把你抱在怀里亲吻,更或许你根本没有死,眼前的尸
体不是你、不是你!我退后、退后、退后,直至『碰』地一声,踢倒了你父母为你烧的纸
钱、我软倒在地上,让飘啊飘的灰烬恣意地落在我脸上·····为何不再喝了呢?这一瓶
是你的啊!把它喝了,顺便庆贺你考上了雄女。哈!炳!炳!你考上了雄女,不是你心所夙
愿吗?考上了亦复何用,不过是让雄女的报到率又低了一点。也告诉你一件傻事:不负你的
期望,我也考上了一间高中,虽然和雄中不可同日而语,但总也算考上了。当在你坟前考虑
了一个下午后,我终於决定去读了。可笑的是报到要毕业证书,才想起没有。於是便到教务
处要求通融,料不到教务主任却指著我的鼻子说:国中都念不毕业,还念什麽高中?我笑
了,仰天长笑!难道这个世界就真的此可笑吗?或许我该学学那谢逊,大骂一声:贼老天!
在你这仅存的两个月中,为何不让我和你去好好地共度岁月呢?虽然我俩未曾谋面,但从信
中,我深深感到彼此的心中存有一种灵契。但可恨的贼老天,把这段最可贵的时光浪费在书
卷之中,虽然双双达成心愿,但你走了,我也因没有毕业证书而排於门外,究竟我们是做错
了什麽事吗?以致遭受到如此大的惩罚?
     
    终究是留不住你的脚步,记得你是答应过我的。但即使走了,真得连回首和我共饮一
杯,也不得行之吗?又想起最喜欢的一首英文歌:
     
    I can wait for ever if you say you'll be the retoo I can wait for ever
If you will know its wrote it all to spend my life along write you……
     
    我此刻正如歌中所言,我可以等你到永远,我使终只认为你尽尽
去远游,终有一日,在那旧情夕阳处,我俩携手共行的影子,又会被日光拉得长长
的·······你的那瓶酒倒了,被我踢倒的,流得一乾二净。昨天你出葬了,也了结我
的一桩心愿。这几天你停棺在家,我总不敢睡,你的芳魂必又来找我一同出游,而那只有徒
增醒来后的悲怆罢了。呜呼。生前汝不得见吾,死后依然不得见吾偿愿,吾之罪孽何其深
也!你的父母将你葬在一处面海的山地上,四周之邻虽不多,但尽可俯视海景,无论晴雨,
无论黄昏,海总是多角度的,一种角度有一种角度的美,同你一样。周围植满了梧桐,我还
特别栽了一朵小别花在你墓前,她有一种不惹人欲望的清香,你也一样有的。明天我就要走
了,到台北去。既然读不成高中,留在这个伤心地又复何用?不过,每当梧桐叶落之际,我
总会回来看你的。
     
    今天是我留在此地的最后一天了,明一早的国光号,将带走我的身,却带不走我的心。
总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却又都忘了。最后附上一首前人做的香冢词:浩浩愁,茫茫劫,短歌
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所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
耶,化为蝴蝶。
     
    夕阳沉了,依旧那样凄美。我把前几封给你的信,连同这封,一齐带到你的墓前,烧给
遥远的你。
     
    XXX蓉:三十年的岁月,像一股轻烟,缭绕在淡淡的悲愁中。三十年来,我始终没有
忘怀你,我的心没有变,只是发已开始苍白而已。
     
    你在地底可好?光阴不疾乎?转眼你也走了三十个年头了。最后去看你时,心中便立定
决心要创一番大事业。如今,虽称不上衣锦还乡,却也是颇有成就,你高兴吗?想当年,以
我国中学历之身,求职总是到处碰壁。每当我拿著一张报纸,拎著一罐啤酒,茫茫无目标地
漫步在深黑路上,我真想一死了之,追随你至九泉底下,但一想到你诚挚的言语,我总又振
作了起来。或许是因缘际会吧!从一个小职员开始,奋斗了三十年,才算终有小成,总是没
辜负你了。
     
    你生前我对不起你,你死后我依然抱著歉疚。刚离开高雄的那几年,每当梧桐叶落之
际,我总是回去看看你,除除杂草。后来几载浮沈於得意、失意之间,便忘了这个梧桐之
约。大约是十五年前吧,当我回去时,方才发现你的墓碑几乎已全倾颓,蔓草早已掩盖了高
起的香冢,一旁的小别花早也已死了,我呆了,呆坐在荒芜野草上。后来我才知道,在你死
后没几年,你家人便全都迁居西班牙了。当时,在茫然中,我只隐约知道自己是冲冲撞撞下
山的,买了一把镰刀,一个铲子,和一些花苗。然后一面流著泪,一面除著高过人身的草,
后来实在是力竭了,乾脆便点了一把火烧了,熊熊火□似乎组成了你哀怨的喟叹,火烧的滋
滋声彷佛告诉我:终於有人想起你了,却是一个未曾见过的牧童····草尽了,执著铲
子,抚平你那被践踏已久的香冢,如何不令人心有凄凄呢?在世为一人人皆求之美女,一旦
离世却落得如此悲凉!
     
    予你之信老提愁事,提一提喜事吧!我一直没有结婚(有了你一生便不再有缺憾!)在
我事业成功之后,常感到长夜漫漫,孓然一生寂寞谁与共!在偶然一次捐款中,我在孤儿院
找到一个极像你的小女孩,我毫不考虑领养了她,那时她方才六岁!当她十六岁时(亦即去
年),我带她回高雄你的墓前。那时你的墓已被我大肆整修了、地加大了,四周围上栅栏,
铺上韩国草,并遍植花朵─算是我对你一点小小补偿。墓碑我擅自改了:爱妻蓉之墓。我带
她到你那里,并要她奉上三支香,并叫一声:母亲。她一直都很乖巧温顺的,尤其至今,她
出落得和你当年一样,清丽难喻。你在地下若有知,获悉得此佳女,必当满足。你可知道我
帮她取的名字?--宛蓉,好听吗?
     
    或许你觉得我很疑情吧!但我知道,你也知道,『爱』是天下最难懂的事。对於我,能
够三十年不忘怀你,绝非是你的容貌,而是彼此心灵的偶然契合。『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而投影在你的波心····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悲天!
不知幸抑或不幸,我却永远忘不了我俩短暂交会时所发出的光芒。
     
――――――――――――――――――――――――――――――――――――
    在 天 理 之 无 常 , 许 多 事 不 能 问 代 价 ;
    在 岁 月 之 无 常 , 许 多 爱 缺 乏 酌 理 智 。
    悲 之 而 化 育 之 , 如 淡 淡 花 绽 。
    淡 之 而 笑 置 之 , 苦 亦 为 苦 也 ;
    莫 顾 人 生 十 五 或 五 十 , 总 归 戏 ,
    戏 台 上 ,
    隔 著 天 窗 , 淡 淡 月 光 入 。
    那 儿 ,情 伤 处 ,
    曾 拥 抱 , 曾 落 泪 , 多 少 茫 夜 过 ,
    总 归 空 。
    这 幕 戏 末 另 幕 升 , 幕 幕 悲 剧 幕 幕 升 ,
    直 至 人 生 无 根 。
    那 管 曾 有 彩 霞 薄 暮 ,
    一 样 化 为 尘 土 ,
    随 风 飘 , 随 风 飘 ,
    如 刺 鸟 般 ,
    歌 尽 身 亡 音 不 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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