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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幸福的滋味甜似蜜,令贪恋的她不小心遗忘了那段椎心过往。
    “沃堂!我、我的银狐不见了……”
    犹记得九岁那年,沃堂尾随惊惶失措的小主子,在云阳街巷盲目穿梭了一整天,回到宅
子,才发现心爱的狐狸四肢僵直地倒在院子里,已断气多时。
    “啧,不过一只狐狸嘛,有必要浪费眼泪吗?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别浪费力气
了。”色棋哥就蹲在发黑的尸体旁,讥笑她。
    忍了那么久,本以为坚强了一点,没想到信心可以溃决得那么快。面对暴毙的狐狸,她
无法想太多,伤心欲绝的哭倒在沃堂怀里,差点昏死了过去。
    “二少爷,你何必如此?”
    昏沉之间,沃堂异常冰凉的声音引起她注意。
    “本少爷怎么了,太仁慈?看到没,本少爷善心大发,莞儿哭了,我可没多嘴多舌跑去
告诉爹,好让她失去她的看门狗哪。”
    “不要!色祺哥,我不哭了。”她没有哭昏却差点吓昏。心爱的狐狸很重要,沃堂更重
要,不能失去他呀。“色祺哥,我、我不会再犯了,你别告诉……爹好不好?”她哭肿了
眼,泪水仍不断流下,怎么也克制不住伤心。那是她最锺爱的狐狸呀,是娘送给她的,她很
珍惜。
    “二少爷不会说,小姐尽管放心。”
    “哦?是吗?冉沃堂,你就这么确定?”
    色祺哥的笑容不知何故僵住,好像生气了,她不懂他生气的原因,沃堂忽然将她密实的
护在怀中;这是色祺奇每回心血来潮突袭她时,沃堂的直接反应。
    “小妹……”色祺哥以轻得让人起疙瘩的声音,怪异地嘻嘻而笑。“它是我拿来试毒给
毒死的。”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著色祺哥。他一字一字很坏的又说了一次,“你可爱的小
银狐是我毒死的。”
    浑沌、沉重的脑子被他残酷的话轰成碎灰,她无法思考,永远忘不了那张扭曲的笑脸,
如何撕裂她的心。
    她知道色祺哥和色裳姊一样,讨厌软弱无能的人,所以她尽量避开他们。可是从小色祺
哥便爱欺负她,即使她避开他,他也会来找她。以前只当他爱玩、爱闹,没想到他心肠那么
坏,连那么可爱的小狐狸也下得了手……
    ……以前他都是针对她来,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无缘无故杀死她的狐狸?
    “为什么?”想起惨死的狐狸,她悲从中来,唆咽的埋进沃堂怀里。
    “不为什么,纯粹好奇,本少爷想瞧瞧中毒的狐狸怎么个死法。”
    他是坏蛋哥哥,太坏、太坏。“沃堂,我好累。”她要埋在被窝里偷偷哭一会儿,然后
请沃堂帮她看著,这样便不会被人发觉。
    沃堂抱起她,走不到三步……
    “这只是开端。没出息的小妹,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往后我会不会大发慈悲饶了你,那
得随我高兴。”
    当时年幼,无法悟透色祺哥的话意,接下来几年她逐渐明燎了。
    是从贴身丫鬓小玉开始,再来是园丁王伯,厨娘李婶……一一些与她还算亲近的下人,
与她心爱的狐狸一样,接连地冒犯到色祺哥而出了……意外。
    色祺哥生性残暴,她以为他不至于坏到草菅人命,没想到下人的命在他眼中不如蝼蚁。
好可怕,杀了人,他不会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吗?她很痛、很痛呀!
    爹不在家,宫魄哥拿色棋哥没辙,他要风得风,少有事情不顺心,因何越来越暴躁不
安?让她难受,他并没有快乐多少不是吗?为什么专找她麻烦,他处心积虑在算计什么,何
不明说?
    猜不透色祺哥反覆无常的心思,却知无辜丧命的奴婢皆因太亲近她,只好远远的避开下
人们。不去关心大家,让色祺哥知道他们对她不具意义,那么大家便安全了……日子虽然寂
寞了些,却是最好的安排。
    上天待她不薄,色祺哥主事后,一年难得回来一趟,她因此过了几年太平岁月。或许恬
静的生活冲淡了椎心的痛,才会疏忽得让小七太过接近她,接近危险……明天色祺哥即将返
家,她是迫不得已,但愿小七他们能谅解。
    宫莞黯然神伤地伫立坡顶,静静目送好友。
    马车驰远,小七一家子的道别声也远了……
    小七离情依依的声音,缥缈虚无,彷若在天涯的那一头。
    宫莞心中一恸,冲动地向前追了几步。,身后的冉沃堂一个健步扣住她。
    “小七,小四,你们保重...保重啊!”她悲伤地叮咛道。
    他们说不怨,安慰她说这是天老爷的安排,早想离开云阳重新过日子。她也想重新开始,
也想远避至风光明媚的南方小镇,与小七为邻,开开心心过日子。多想一走了之,多想……
    坚持来送,现下却又后悔来送,她不晓得亲眼目送的痛苦,不知生离竟也能痛彻心扉。
也许爹的思量终究是对的,她若没有与小七交心,也不会有此刻的牵牵念念,伤心挂怀。
    疾劲的山风吹来一股冷意,冉沃堂瞥了眼乌沉的夜云,俊眉淡淡扬起。
    “快下雪了,小姐,咱们回去吧。”
    宫莞噙著泪水,摇了摇头,神情落寞地眺望远方。
    “我想再待一会儿,陪小七他们赶赶路。”霓裳色锦衫被强风一道道吹刮,飘卷至夜
空,身子单薄的宫莞显得摇摇欲飞。”
    冉沃堂回马车拿来一件厚暖斗篷,帮她披上。拉妥篷帽温暖她冰凉的小脸,他移身挡在
风口。
    宫莞心绪杂乱的探到他衣柚,紧紧拉住,心仍是惶惶不安。
    “只给十来天打理家当,他们会不会漏了什么?湖州真有他们的亲人吗?他们会不会为
了让我安心,瞒了我什么?”
    “属下有让人沿途照应他们,湖州那边已请人打点,小姐尽管安心。”
    “你早就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微讶。
    冉沃堂迎视她饱含感激的眸子,眉头微挑,未作答。
    “你想他们……会不会怪我?”
    “小姐多虑了。”
    “是吗?”她忧郁低呐。
    冉沃堂凝视她姣美的侧脸,沉默无语。
    “可是就算他们不会,我也会呀。”孤寂的眼神落向更远处,宫莞凄然苦笑。“我从不
指望救苦救难,但起码应该能为关心的人付出一些心力。我知道自己没用,没能力保护谁,
只希望做到不连累人。我不懂,为何亲近我的人皆不能安稳过日子。我……我害小七他们得
连夜迁离云阳,这儿是他们的故居呀,我凭什么要他们连夜奔命……”她哑然失声。
    冉沃堂看不到篷帽下的表情,仅是静默的倾听著。
    “沃堂,我真没用,竟然会觉得好孤单。小七是我唯一的朋友,她会跟我说说笑笑,和
她在一起时好轻松……认识她的这些日子,我真的好开心、好快乐。”她悲哀地笑道。
    “小姐想哭就哭,属下会帮小姐留意著。”深邃的眼瞳滑过一抹微芒。
    留意?…。沃堂仍记得家变那些日子,她天天理在被子里偷哭,而他就守在门外。宫莞
湿濡的眼眸泛满怜惜。
    父亲的话像道无形的咒语,牢牢束缚了她。这许多年来她始终不敢痛快哭出来,下意识
的压抑情绪。不敢接近人,压抑;不敢让人察觉她的心,压抑;不敢释放泪水,仍是……压
抑……
    十八年朝夕相处,即便触及不到沃堂的内心,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却仍是天地间最知
她、懂她的人。怎会傻到忘记沃堂,有他相伴,又怎会孤寂,好傻。
    “我肯定被宠坏了,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宫莞难为情地抹去眼角的泪珠。
    冉沃堂深思的眸光摇曳,像压抑下什么。
    “沃堂,你冷不冷?”宫莞微笑地更偎近他。指尖碰触到的身躯永远冰冰凉凉,季节的
递嬗似乎影响不到沃堂,他身上总缭饶著一股比严冬清冷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呢。
    “属下不冷,多谢小姐关心。”冉沃堂庄重的将她护人臂弯,拉妥她滑落的帽缘,移步
向马车。
    天气一下子变好冷,幸好她多拿了几件袍子给小七他们御寒,宫莞频频回望空汤的山径。
    云阳天候湿冶,难有晴朗的好天,秋初至春未常是多风多雪,冷透人心。小七他们南迁
至湖州的一个小城镇,据说那儿宁静悠然,气候长年温煦怡人……宫莞小脸黯然。她与小七
如今相隔千里远,恐难再有见面之日……
    扶宫莞上马车后,冉沃堂定定瞧著悲怅的她,直到她不经意瞥见他专注而不失礼的凝
视,匆促回神为止。
    别再想了,小七他们移居到哪里不打紧,世上没有比平安活著更要紧的事。人只要活著
便有希望。
    “沃堂,我再帮你做几件袍子好不好?”宫莞勉强打起精神。
    半转开身的冉沃堂,回眸深深地看她一眼,“那就麻烦小姐了。”
    宫莞愣然一怔。
    “谢谢你,沃堂。”她开怀地笑了。
    “这句话应该是属下说的。”他闪了下眼神,轻轻合上马车门。
    这是沃堂首次口头承情,是他的体贴与心意。即便他是以护卫的身分在体贴主子,她仍
然开心不已。
    宫莞眉眼盈笑,孤寂的心头暖烘烘,似乎又听见八岁的她满脸是泪,不断哭喊著那句镂
刻在心版的誓言--
    她一定会对沃堂很好、很好……
     
    ※               ※                 ※
     
    “喝!喝!喝!”
    马车停在马房外,宫莞让撑著纸伞的冉沃堂扶下马车,尚未站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
身后奔驰了来,引她侧眸回瞥。
    马车穿过宫氏庄囿壮阔的护园河,转进她位于庄园后侧的宅院,已过三更天。离开沁山
才陆续飘下的细雪,已绵绵密密将绚烂的庭园冻成粲白。宫莞微眯眼,企图穿透白茫茫的雪
雾,看清楚远方的人影。
    “是色祺主爷。”冉沃堂淡扫天边一眼,毫不费劲的指出。搭存他肘弯上的小手瑟缩了
下。
    “他不是明天才回来吗?”宫莞后悔没将马车直接停至主宅。一年半不见,她一点也不
想见他。
    与雪景融为一体的宫色祺,一袭白衫,外罩貂裘白披风,刻意直驰至他们面前才紧急收
缰。受到极大惊吓的白色骏马,前蹄激烈地扬高,活像要踩扁视线内的任何人。宫莞不由自
主拉冉沃堂退了两步。
    “有冉沃堂在,你怕什么怕?”一松一紧地收扯缰绳,宫色祺懒懒的安抚马儿。”风雪
交加的,你们主仆俩好大兴致,这是正要出外游玩还是游罢归来?”
    明知故问。“色祺哥不畏冷寒深夜造访,有事吗?”宫莞想起小七一家子尚在赶路,心
中有气。
    “哟哟哟,多冷漠的口吻,是我听错了,还是下雪的关系?”宫色祺抖动缰绳,策马闲
闻地绕著他们打转。“这就是我可爱的小妹,娴静淡雅的小妹。才一年多不见,怎地越来越
无情,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我可会伤心的。肯定是护卫不好,该撤、该撤。“
    又来了,他老爱逗著她玩,以令人不愉快的方式逗弄。宫莞薄恼地瞪著他。
    “沃堂不是任何人说撤便撤得了的,色祺哥应当清楚,请别再做无趣的嘲说。”她心情
低落,不想浪费力气与他周旋。
    宫色祺比雪苍白三分的清秀脸孔,遽然变色。
    “不错,挺有胆识的,宫家最窝囊的人胆敢顶撞我了,这下子老头可含笑九泉了。”勒
马停在宫莞身畔,宫色祺出其不意扬手欲掴掉她忤逆的表情,却被眼尖的冉沃堂一把扣住。
    “主爷,行事前请三思。”他放开他的手。
    “三思?狗屎,在我宫色祺面前从来都是别人要三思,没有人有荣幸让我动脑应付。”
宫色祺不怒反笑。“冉沃堂,你这人还真是天生贱命。平时要你陪我过招,你老来那套主从
有别的鬼伦常,退让本少爷,除非这样……”他嬉笑著挥爪向宫莞,冉沃堂护著宫莞易位,
挺臂格开他的手。
    她没兴致陪色祺哥胡闹。“色祺哥舟车劳顿,辛苦了。夜保风寒,还请早点回房歇息,
莞儿先告退。”宫莞优雅福身。
    待主仆俩双双离去,宫色祺嬉笑的脸色才沉下。她越来越目中无人……
    “再来便轮到你了,小妹。”
    宫莞让冉沃堂扶持著,小心步上湿滑的桥面,不搭理兄长没头没脑的话。
    “等色裳出合,我就剩你这个宝贝妹妹了,好舍不得。”宫色祺啧啧有声。出合?宫莞
僵愕在桥上,任轻狂的风雪直透入心。
    “放心,我会费些心思替你挑门好亲事。李太师……刘尚书……扬州剌史……巧得很,
这些人近来均托人向我说亲。你尽管放心,非皇亲国戚配不上宫家人,哥哥我绝不让你受委
屈。”
    嫁人……她从没想过……宫莞扶著混沌的脑子,求助地望向冉沃堂。他深幽的眸子依旧
生疏有礼,定定地守护著主子,如同以往的每一时、每一刻般,自制而冷淡的遵守护卫本
职,绝不逾越。
    他现下在想什么,对她可会有一丝不舍?……而她又在奢望什么呢?心好乱……好痛…
    “对,你可要瞧仔细,最好再想想这个愚忠的男人陪你嫁过去,成何体统。”宫色祺大
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说莞儿,你可有想过你的看门狗也该娶亲了。”
    欲拉冉沃堂的小手僵在半空,宫莞娇容惨白,手不知落向何方。她从来没想过这个……
沃堂娶妻,她嫁人……两人分离,从没想过……
    她几乎是逃避的撇开眸子,这一刻无法平心静气直视那双疏离的深瞳。
    “与其让外姓糟蹋,不如留在宫家任我差遣。狗杂种从小当惯我的受气包,我不会亏待
他,你安心嫁人……”
    “不要再说了!”她痛苦地捂住耳朵,企图掩去那恼人至极的声音。
    冉沃堂面色严峻的一瞥宫色祺,眉端桃起。“小姐的归处便是属下的归处,无所谓糟
蹋。多谢主爷费心,属下心领了。”
    宫色祺得意的笑容扭曲在嘴畔。好,很好,狗杂种又不费吹灰之力惹火他了。
    他不信天底下有他宫色祺动不了的人,冉沃堂迟早匍匐在地上,任他像狗般使唤。他会
让冉沃堂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不计代价……
    “喝!”
    恍惚间听见狂笑声远去,宫莞也听见忠心护卫的话,正因如此,心才会乱得一塌胡涂。
披嫁衣……攸关一生的大事,莫怪冷静的色裳反常了,无法冷静了……
    “沃堂,我好累。”身心俱疲。她苍寂地望著湖水,怔怔低语。
    冉沃堂弯身,腾空抱起主子,一手持伞,步履稳健地挑著僻静小路走,以免早起的下人
撞见。
    宫莞白净的小脸绯红一片,郁闷的胸臆胀满了不知名的疼痛。沃堂已好些年不曾这般抱
过她……
    犹豫片刻,明知不合礼教,她仍是决定放纵自己,依恋进冉沃堂温暖的胸怀,让他坚毅
的体息安定她惶然的心。
    两相无语走了一段路,冉沃堂突然淡淡开口。“属下曾向老爷承诺,要保护小姐一辈
子。”顿了下,他浑厚的嗓子低沆有力地接续道“属下曾说,只愿追随在小姐身侧,请小姐
宽心。”
    宫莞悸动的心头滚滚发烫,既心痛又惆怅。
    她是一个没用的小姐,怎配拥有如此忠心又出色的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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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ille 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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