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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不简单》
第六章
     
    一早,小棒头捧了温水进来伺候宝宝梳洗。她今天也奇怪,瞧见人不是背着身子,
就是拿袖掩住眼睛以下的地方,不知有多害羞似的。
    宝宝一见她就微笑。“你干嘛呀?一大早扮这副怪样子引我发笑,倒是挺有益健康
的。
    ”洗好了脸,见她仍然怪模怪样的遮遮掩掩,奇道:“你不帮我梳头吗?”
    “我叫小黄来。”她作势要走。
    “回来,把身子转过来面对我,对了,现在把你的手放下来。”她一个命令,小棒
头一个动作,是不肯把手放下来。
    宝宝沉思了一下,笑说,“你这模样让我想起一个故事:先秦时代,魏王送给楚王
一个美女,楚王非常喜爱。夫人郑袖知道楚王喜欢新人,她自己也对新来的美人十分热
络,选择最好的衣服首饰和奇珍异宝赠送给她,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去服侍楚王,
楚王非常高兴,称赞夫人贤德。郑抽知道越王认为自己并不嫉妒美人,私底下告诉美人
说:‘大王非常宠爱你,可是却讨厌你的鼻子,你见到大王时,只要常遮住鼻子,大王
就会永远宠爱你了。’美人不知是计,每次见到大王,总是以衣袖遮住鼻子。楚王十分
纳闷,私下问郑袖:‘为何美人见着寡人时,总是掩住鼻子?’郑袖做出很为难的模样,
表示不知道,楚王不信,严厉的追问,她才无奈的说:‘美人说大王身上有一股臭气,
她很怕闻呢!’楚王勃然大怒道:
    ‘割掉她的鼻子!’郑袖曾预先吩咐近侍:‘大王有何命令,须立刻照办。’这时
近侍抽出刀来,马上把美人的鼻子割掉了。”
    小棒头吓得连忙放下手臂,叫道:“小姐,我绝对没有怠慢你的意思……”这同时
也露出她的鼻子,她的鼻头正中天,哇,冒出好大颗痘痘。
    宝宝一看乐了,盯着她红红圆凸出皮肤的痘痘,笑不可遏。
    “怎么正好长在那儿?好明显呐,怪不得你…哈哈!”
    “小姐——”小棒头涨红了脸,蹙着眉头。“人家都快烦恼死了,不敢出去见人,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她用清新悦耳、动人心弦的嗓音道:“就是因为痘痘长在你鼻头上,不是长在我鼻
头上,我才笑得出来啊!”
    “你太坏了,小姐。”
    “可不是?我这个坏心眼的小姐今天就卯上你啦,有事要支使人,头一个派你出去
料理。
    有了,你现在去找马泰,跟他说我想吃豆腐脑儿,叫他立刻买来。”
    “我不要,我不要啦!”天性爱美偏又有了情郎的可怜少女,一颗大痘痘就那么显
眼的长在鼻头上,连忙以手掩住唯恐不及,打死她也不肯自暴其丑。“好小姐,你是天
下第一好心人,求求你别派我去吧!”
    “怎么我又成了好心人啦?哎,做人可真难喔!”
    “好小姐——”她哀求的声音拖得好长,怪可怜的。
    “你过来帮我梳头吧,若是梳得好看便饶了你,还帮你医。”
    小棒头巴不得这一声,立即抖擞精神在头上变花样,流成少女样的三小譬,以金银
丝挽结,管上宝石花朵。
    “小姐,你的光采,一如你的美貌。”她满意的先称赞起来。
    “虽然明知你别有目的,不过你说话还真是挺实在的。”
    “人家我本来就很老实不说谎话。”
    “真的?”宝宝惊异的扬动柳眉,戏谑的说:“为了那颗痘痘,你少说要躲上两天,
日后马泰问你,你肯老实说出你的鼻子正中央冒出一颗好大的痘痘?”
    “这……这个例外。他问起,我另外找活岔开便是。”
    宝宝咯咯笑起来,耸了耸肩。
    “你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嘛!”
    “小姐,等你也长了痘痘,你就了解女人的心情了。”
    “呸,呸,呸,我才不长痘痘呢!”
    “小姐,昨天我也没想到今天早上会冒出这么大一颗痘痘,只感觉有点痛痛的,擦
了点药便去睡,谁晓得它竟然无情的冒出来,完全没得商量。”
    宝宝的嘴角,绽着美丽的微笑。“说到底,是我累了你。你为了照顾我,这一路上
睡也没睡好,才真冒出这颗纪念品。”
    为样贴心的话,真使人觉得为她做牛做马都甘心。
    小棒“宝宝,还没起身吗?”是卫紫衣温柔的声音。
    “来了。”她亲自去开门,流露着愉快的神情。
    卫紫衣陪她吃了一顿滋养的早餐,叫人把宝马牵出来,带她出去逛逛,马泰也骑着
马在后头跟着。
    她穿了一件新装,出落得更漂亮,坐在马背上,在小镇里溜达,不想引人注目也不
可能,她使这三、五年也不出一件新鲜事的乡间,都光彩耀眼了。
    “大哥,你猜昨晚谈起的那位进土郎李纯孝,他会娶定哪一朵名花?”宝宝好奇得
像个小孩。“会是房友禅吗?”
    “你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我既不认识李纯孝,也不清楚他为人是否眼高于顶,如何
知道他的心中事?你当大哥会卜卦算命吗?”
    她咯咯笑着。“我很好奇嘛,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一位货真价实的官老爷,只
在戏台上看人扮过。在戏文里,进士为求前程顺遂,不都顺理成章的和京城里的官家结
亲吗?除非他在故乡已有家小或是青梅竹马,才会衣锦还乡。”
    “只要他别见色起意,妄想娶你,他爱娶谁都不关我的事。”他促狭地笑着。
“‘卖鱼不管虾儿事’,多想想你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想的?”
    “你好奇别人的婚事有何意义?不如为咱俩订下婚期才好。”
    “什么……你……你……”
    她几乎停止呼吸,心头如小鹿乱撞,脸色一片潮红。
    他一双微笑的眼睛,非常温柔。
    当街求婚,够新鲜大胆了吧?!卫紫衣着到她双颊绯红,轻轻点点头。话不说不明,
有时出其不意的点她一下,效果不错,点化久了,她自然女儿熊毕露,到时便水到渠成,
做“金龙社”的大当家夫人也像样了。
    走到布庄门口,他勒马,又以平常那种温暖的声调道:
    “要不要进去看一看?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有看中意的,整家店买下来也成。为
你妆扮,是我最大的荣幸。”
    她笑着瞥他一眼。“我的衣裳够穿啦,出门在外,愈多东西愈累赘,不是你一贯的
主张?
    我以为大哥意志如山,不可动摇呢!”
    “为你,我破的例何止一次。”
    这个念头令她陶然,她无法抗拒他对她的宠爱。
    当他们经过药店,她却要求下马,进去买了苦参,大黄、黄柏、黄苓等四味药,让
店家学徒将之研成细粉。
    卫紫不免问:“你这是做什么用途?”
    “给小棒头的。”
    轮到马泰紧张了。“小棒头病啦?怪不得我今天不见她出来。”
    “谁说她病了?少咒人成不成?”
    “可是你说这药给……”
    “是给小棒头用的没错。”这朵娇艳的鲜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姑娘家的私事,
你们男人少过问吧!”
    这么说来不是生病,而是……马泰放心之余,有点尴尬的朝大当家看去,人家倒是
神色自若,不以为意。马泰叹服,就不知他老兄想到哪里去了?
    药包好了,交由马泰揣着。
    “等回去,我马上交给小棒头。”他非常热心肯跑腿。
    “不,她现在不想见你。”
    “为什么?”
    “害羞吧,反正你就避她两天,免得她老羞成怒反悔不嫁人了。”
    这还得了?马泰受教了,不过心里总想为小棒头做点什么才好。
    宝宝瞧他那副熊样,着实好笑。然则私心里很为小棒头感到庆幸,马泰性情直爽忠
厚,没什么心眼,这样的人会善待妻小,不会出去拈三意四。重新上了马,这一回却是
直奔向镇外的守林人之屋。
    沿途卫紫衣和秦宝宝没有交谈,却在马背上依偎得更紧更贴密,显然心里都在回味
着他们于乡间小路上订下的誓盟。
    他俩悠然地沉醉于他们共享的亲密、甜美时光,双唇甫触,软语呢喃,说着他们的
情爱,他们的梦想,谈论他们的过去和未来。
    到了沈家,沈再山工作去了,不在屋里,使他们撞见很尴尬的一幕——
    沈怡萍一腔愤慨,眼中燃着怒火,对站在她面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发飘:“走吧!
走吧!
    沈家高攀不起你这位朝廷新贵。”
    朝廷新贵?那么他便是李纯孝罗!身穿士人的儒衫,以唐巾绾发,身材颀长,神情
凄郁,天生的斯文中人,只是眉宇之间显得有些懦弱。“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
下知”,说是十载寒窗,其实不止,四岁启蒙,运气好的二十来岁便可补上官职,这当
中少说也花了二十年苦心,除了读书,其余会分心的诸般杂事都不劳他闻问、分忧,自
有严父慈母为他顶起,生活艰难他没尝过,人情险恶他没碰过,很容易养成软弱的个性。
    “怡萍,你怎能这样待我?”李纯孝忧伤地叹了口气。“我考中功名,立即回来寻
你,我全是为了你才那样拚命的用功。”
    她愈听愈恼火,以清脆的声音说:“李大官人,你别是还没上任就先学会了争功倭
过。你用功读书为了我?你敢赌咒立誓吗?你不怕下拔舌地狱吗?不,你不敢。你心里
比谁都清楚,你读书求功名是为了你父亲,为你们李家争一口气,更是为了替你父亲证
明一句老话:‘不愿文章中天下,只愿文章中试官。’证明你父亲果然是有才学的。这
可都是你过去亲口告诉我的;而今,你说是为了我,你怎么说得出口?你变了,变得虚
伪无耻。”
    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受。
    李纯孝因得官而拢聚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他以为她会张臂欢迎他,毕竟他来向她未
婚了。
    谁知,冷锅里跳出一个热粟子——想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
    “你说我变了?你没发觉自己变得最厉害吗?”他斥责她,气得握紧双拳像要保护
自己。
    “过去那个乖巧、懂事、善解人意的沈怡萍已经死了,现在的沈怡萍只是个傲慢自
大、言语刻薄的庸俗女人。”
    “我刻薄?我庸俗?呵,没错。”她的两道眉毛正扬在一处,冷声冷气的道:“你
那个才高人斗、学问冲天的秀才父亲,如今该是李太爷了,他对我说过更刻薄更傲慢的
话呢!他骂我是不知自爱的践蹄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何德行,一个没读过书的庸
俗村姑、一名奴工的妹妹,竟然妄想勾引他的宝贝儿子,贱,穿草鞋的敢和穿靴的站在
一块,贱,不知自爱!”沈怡萍嘲弄地说:“怎么,如今李家愈发不可一世,他倒肯让
你倒头来找我这个穿草鞋的践蹄子?”
    “我不相信我爹会说出那种话,他不是那样的人。”
    “好一个孝顺的乖儿子。”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他没说,是我天生
践骨头,自己骂自己?好个李大官人,你果然没被取错名儿。”
    李纯孝皱起眉头沉思,之后叹了一口气。“子不言父过。即使他老人家言语上得罪
了你,那也是为了儿子,怕我误了课“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沈怡萍扬起眉毛,傲然
迎向他的目光。“如果我猜得没错,望子成龙的李大爷已经领悟‘得官容易升官难’的
道理,晓得娶一名富家女对你的助益甚大,所以不反对你娶我了,因为我不再是奴工的
妹妹,而是沈大老的女儿。”
    “你怎能这样冤曲老人家?”
    “回去问问你父亲,假使我不是沈大老的养女,没有万贯家财作陪嫁,仍是当初那
个纺纱女,他肯做主让你娶我吗?只怕他要说我连给你做妾都不配了。”
    “不,我怎能对家父提出这么没教养的问题?”
    哼,未做官儿说千般,做了官儿是一般。沈怡萍真正看透了读书人的心眼。
    “我是没教养,你们这些‘嘴里说好话、脚底使绊子’的读书人才是好教养,满嘴
民胞物与、仁义道德、天下为公,一肚子势利与贪婪。”
    李纯孝像挨了一记闷棍,怔在那儿,有很久没有说话。
    痛苦的、难堪的气氛弥漫周遭,她心知她的话已深深刺痛了他,有一刹那,对自己
不能抑制住舌头而感到后梅。可是,她忍不住呀,她那颗少女的心曾被人踩在鞋底下,
还说脏了他的鞋底。啊,利刀割体伤犹合,言语伤儿吃不消。是以,她的好胜心激发,
她想尽辨法去接近那个初遭丧女之傲的沈老夫人,使乖卖巧,舌尖抹蜜,加上天生的好
扮相,终于博得老好人的欢心,纺纱女摇身一变成千余小姐。
    而今她出一口心中的怨气,有错吗?
    她已然彻头彻尾的领悟,贫贱人家的西施女只得匹配草鞋亲,富贵人家的无盐女却
能招得俊婚。人生在世,没有比家世、财富更重要的了。
    很腐败的念头是不?
    但人心是功利现实的,几个识真情?瞧,他不是来了。
    “人敬富的,狗咬破的”,真正莫奈何。
    沈怡萍将她薄弱的肩膀耸了耸,不再多想。她决心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她是沈大
老的女儿不是?闺阁千金私下订情会招人唾弃,她没那么傻。既是富贵千金女,就该照
富贵人家的规矩礼仪办事。
    “我想,你一开始便找错人了。”她轻哼着,还要端一下身分。“自古儿女婚姻由
父母做主,没有自做主张的道理。”
    李纯孝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情茫然的走出守林人之屋,
瞧见卫紫衣三人也像没瞧见,自顾朝小镇方向走去,没坐轿子,没有亲随,明显是微服
私访。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李纯孝今天算是领教了。
    “可怜的家伙。”卫紫衣简直笑不出来。
    屋里的沈大小姐是心情很好的呼仅使婢:“画眉、喜雀,快帮我收拾箱笼,明日一
早要回城里去。”她迳自回房里去,没心情招待先走进来探问主人在否的马泰。如今她
那狭窄的心房除了“官夫人”三个字,再容不下别的了。
    马泰无条又退出去。
    “没办法,那位小姐好像瞎子,我这么大个子她都没看到。”
    卫紫衣斥道:“你管她做什么?直接进去左边那间房找人便是。”
    马泰答应一声,无声无息的潜入民宅。
    秦宝宝无聊的踢走脚尖前的一颗石子,轻唱着说:“真想不到,李纯孝喜欢屋里的
泼辣妹,文静安详的房友禅不是比较适合他吗?”
    卫紫衣笑着说:“这种事谁也不敢预料。”
    “他若娶了沈辣货,以后有他苦头吃的。”
    “不,我不以为他会到沈家提亲。”
    “为什么?”她怀疑的看着他。
    他摸向自己的心房,庄严道:“为了男人的自尊心,他不会再纤尊降贵的拜倒在她
的石榴裙下,他将想起自己的功名、自己的地位,再也不肯对女人低声下气。”
    室主眨着眼,一时不知怎么说好。
    “沈怡萍终究出身不高、少了教养,她能装出小姐模样,但是很浮面,没有自幼养
成的那样自然,像房友禅。”卫紫衣对沈怡萍一半失望一半同情。“她不该批评李老秀
才,孝顺的儿子绝对不能忍受妻子对公婆的不敬。”
    “如此说来,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只是笑。“拭目以待吧!”
    马泰走出来,回禀道:“有一个老人躺在床上,睡得很熟。”
    “就是他。”卫紫衣差适马泰到林地里喊沈再山回来,他牵着宝宝的手走过低矮的
草房,叫了两声,沈信萍才杨柳走出。
    “我哥哥不在家,恕我不便招待客人。”她漠然的看着访客。
    宝宝半奇怪。“刚才有一个年轻人从这屋子走出去,他不也是客人?”
    沈怡萍灼灼的目光,火辣辣的逼视着宝宝。这个小姑娘,的确有倾城之举,她是这
么甜美,而且稚嫩,像白玉雕琢成的娃娃。
    “你是昨天戴面纱的那个?”她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嫌恶,似乎本能的排斥比她貌美
年轻的女孩。瞧她肤白胜雪,衣饰十分精美,连指甲都修得那样齐整好看,证明她的出
身只高不低。
    “我们昨天有来过,不算生客。今天是来看看那老丈可好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请回吧,这里不招待贴壁央。”其实心里巴不得他们到镇
上宣扬,如今正灸手可热的李大官人在她面前一声气儿都不敢哼呢,多少姑娘暗中较劲,
只有她沈大小姐,闭门家中坐,自有凤冠霞被送上门来,她可是不怎么稀罕呢!
    “贴壁虫?”宝宝扬起两道美丽的眉毛,断然纠正说:“你意指我们偷听?哈,太
可笑了。
    我们大模大样的骑着马来,只要耳朵不聋、眼睛没瞎,都应该听见、看见。就怕有
人目中无人,眼里除了自己,谁够没瞧见。”
    沈怡萍得意洋洋的,也只有地位高的人才敢目中无人呢!
    卫紫衣不耐烦理她,走向左边那间房,就好像走进自己家中那么自在。
    宝宝如影随形,被沈怡萍叫住,勒令她不许进去。
    “那是男人的房间,你方便进去吗?”沈怡萍傲然地抬起下巴,很高兴捉到她没规
矩的一面,擅人男子卧房,可见不是高贵小姐。
    宝宝抬起她的小鼻子,不以为然遭:“你晓得我是谁吗?”一个外地人。”
    “不错,同时也是一位女神医。你不让我进去为老丈诊治,只有劳动你的贵手去把
老丈给抬出来。”
    沈怡萍呆住,同时也难倒了。
    卫紫衣激赏的朝宝宝点点头,两人携手进去。
    房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竹椅,床角落堆着竹编的箱笼装些杂物,墙壁上挂了两
件衣裤和一顶竹笠,简单得很,不过却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异味。
    那老人躺在床上,一连串吵杂的声音使他逐渐清醒过来。
    盛夏的阳光筛过树枝,从支撑起的木板窗口照射进来。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首先闪过他脑海的只有这个,想要翻个身,这才感觉痛苦,全
身老骨头象要散开似的不听使唤,接看,他想起自己的遭遇以及被追杀的恐惧——他的
心跳加跨,一股按捺不住的浪潮在胸腔里翻滚着,呕吐、想逃,在这一瞬同,奇异地渴
望不要醒来才好。可是,一想到他的女,他那可怜的女儿——他心里一阵紧缩,她怎么
会不在那里?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出了什么事?他心乱如麻,额头沁出冷汗。的女那
个女人是谁?他眼前浮起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不是他女儿啊!
    他该怎么办?
    强盗沿街走,无赃不定罪。他无凭无据,要如何正式他女儿含冤莫白?他一个外乡
人,谁信他的话啊,他又老又笨拙又木讷,说出来的话一向没份量,来到异地,冤死了
都没人理。纵然他有机会道出事实真相,也将被当成滑稽事一桩吧!
    “我的女儿……我可怜含冤的女儿……”一串老泪溢出了眼眶。
    “老伯,你怎么哭啦?”
    软软甜甜的声音使老者顿然收泪,他慢慢的转动眼珠子,接触到一对灵慧的眼眸,
和一张美得令人心灵悸动的面孔。
    秦宝宝十分同情的询问:“老伯,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昨天你昏倒在树林里,
身上有伤还中了毒,被我的大哥遇见,这才救了你一命。我看老伯像个庄稼人,怎么会
有这样可怕的命运呢?”
    这话触动了他的伤心事,老人忍不住又涕泪纵横。宝宝掏出手绢为他拭泪,不知如
何安慰他才好。“树怕剥皮,人怕伤心”,尤其年事已高的老人家是最经不起伤心事,
又拉不下脸皮大声痛哭,一腔苦楚全憋在头,伤身旦伤神。
    天性纯良的宝宝容易使人撤除心防,尤其容易赢得老人家的疼爱与关心,只是,她
毕竟还小,从来只有别人哄她别哭,没有她去哄人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能使
他转悲为喜,这可是一件大工程呢!
    空气变得僵持而凝冻,害宝宝苦了一张脸。
    卫紫衣倒是很擅于掌控局面,他清了清喉咙,道:“这位老丈,我们萍水相逢也算
有缘,你若有困难可以对我们说,只要帮得上忙,我们自当尽力。”
    “就是这话。”宝宝的脸蛋又浮起了笑容,声音透亮而稚气的道:“老伯,你就把
你的伤心事告诉我们吧!为什么有两个人要追杀你呢?”
    她是脱了疮疤忘了痛,不失为自己报仇,倒先替别人出头。
    老人正注视着卫紫衣,他们的目光接触了好一会,他见到一对深遽而沉着的眼珠子,
教人信赖、信服。终于,他低声道:
    “老汉姓云名石头,天性不喜和人打交道,乡里的亲戚故旧都喊我一声老石头。我
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叫山茶,两年前经人说媒,远嫁到梧桐镇结此地的大地主房老爷做
小。去年,家乡收成不好。到了今年开春,已是粮尽财空,心想来找我女儿女婿借些粮
食,好歹熬过秋天收成。
    我走了七、八天的路,终于来至梧桐镇,向人询问,很容易找到房家那座大宅院,
那时我正感到羞惭不敢进去,有个邪里邪气的男子走出来,身旁跟着一名花俏的小妇人,
我想跟这女人探问一下山茶在房家可如意,因为打从她离乡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也不知大妇能容她不能是否有一点地位?我不是糊涂人,也晓得给人做妾是吃亏的事,
遇到刻薄的大妇,处境比奴婢还不如。所以,我想先打听一下,若是山茶过得不很好,
我不愿意再加添她的困难。”
    当他们听到山茶这名字,一抹诧异掠过他们的面庞。宝宝的睫毛问了闪,意味深长
的笑了起来。“那你是多虑了,你要借多少粮食都没问题才对。”
    云老头瞪着她,有点迷惑不解。
    “宝宝,别插嘴,听老丈往下说。”卫紫衣听出了这其中有某种不对劲。
    “小姑娘,你说错了,我永远也借不到粮食。”老者伤心的说:“我还来不及上前
向那小妇人探问,就听到她旁边那个男人叫她‘山茶’,两人说了好些话,左一句山茶
右一句山茶,听得我一头露水。这小妇人也叫山茶?我一时捺不住,上前问她:‘你叫
山茶?’那妇人瞪了我一眼,承认她是山茶。我不死心,再问:‘你姓什么?’她回答:
‘姓云,白云的云,云山茶。你有什么指教吗?’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好半天才
又问出一句:‘你家居哪里?’她皱了皱眉头,终于回答我:‘祖居柏榕村的桃花溪
畔。’那正是我云家三代祖传的地方,我心里又惊又怒,破口大骂她不是云山茶,她是
假的,因为我正是云山茶的父亲……我一心只想知道我的女儿怎会不在居家?而由另一
个女人冒名顶替?我太生气了,忽略了她身边那男子的眼里闪动着杀机……”
    前因后果一加起来,卫紫衣和秦宝宝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云老头若是所言不虚,那
么如今住在房家的某些人,外技羊皮,内藏狠心,不知想图谋什么?
    卫紫衣不禁代房明镜难过,看得出他对“云山茶”甚是迷恋。
    他又提出几处疑点询问,云老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人家的老眼不花,琢磨出
这年轻人是做大事的人,惯于指挥布局,发号施令。
    “如果,要你到房家当面锣、对面鼓的和他们对质,你可放?”
    “那最好不过了。”这回答又快又热切。“就怕有人要灭口。”
    “有我在,没人要得了你的命。”
    卫紫衣肯定的给予保证,和宝宝走出那间简陋的卧房,正好马泰带了守林人沈再山
回来,吩咐他们准备板车,把老人载到房家正屋,并且叮嘱马泰小心护送。
    他们俩上马先行,好一阵子谁也没开口,心情有点复杂、有点沉重。
    “你预备怎么办呢?大哥!”宝宝先沉不住气,这也是因为她与房明镜素无交往,
没什么人情包袱,容易单纯的看待事请的发展。
    “开门见山,壮士断腕。”
    “那房老爷不是太可怜了吗?”
    “宝宝,那几只害虫不除掉,房兄的处境不只是可怜,而是很悲惨。”他的眼光深
不可测,没有不安和犹豫。“也算他们倒楣吧!就那么凑巧的被我碰上。我欠房兄一份
情,即使会令他悲伤,我也非还这份情不可。”
    “但愿他不要太沮丧,很快看开。”
    “他会的,毕竟他今天遇到的只是几只不长进的害虫。”他嘲笑的一笑。“你想,
老鼠尾巴上生得出大疮吗?”
    宝宝听了,嘴角往上弯。他一说到大疮,使她联想起小棒头鼻尖上那大痘痘,着实
滑稽好笑。笑归笑,她也很好心的帮她买齐药粉。回去以水调和,勤往患处上擦,很快
便好了。
    “千力易得,一效难求”,行医难,难在对症下药。说起来,她是祖上积德,有个
神医老爹,为她打下扎实的基础,有个钱多多的未婚夫,珍贵药材随手可得。
    偏偏条件愈好的人,愈容易怠情,宝宝也是其中之一,贪玩得很,下的苦功自然有
限,离“女神医”这一神圣名词,尚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不过,只要她别把自己给医死了,卫紫衣别无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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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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