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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大哥!”
  秦宝宝惊奇的、激动的连喊人都结结巴巴,他的眼睛瞪得有龙眼那么大,里面有不
信,有怀疑,有惊喜,有感动,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雾蒙蒙的水气。
  “我一定在作梦!对,对,这一定是梦。”他盯着那张俊逸的脸庞,呼吸急促,咬
了咬嘴唇,很快地又遭:“这个梦可真实在,活生生的,温暖而有力的双臂护卫着我的
感受是那么熟悉,难道这不是梦吗?不可能吧,我又没做多少功德,怎地运气突然转
好?”
  卫紫衣望着怀中的小家伙,他是那么错愕、意外,把一切都归予一场美梦,这迷糊
得可爱的小家伙……他由心底升起一股失笑的感觉,而同时地,揉和了欣喜、激赏、爱
怜、疼借、笑叹等种种滋味。这个宝宝,就是有能耐教人不想“她”也难,不爱“她”
更是难上加难。
  他的大手温暖而稳定的将宝宝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上,听听他的心跳,感受他的体温,
证明这是真实的而非虚幻。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他可以想见宝宝这次真是阴沟里
  翻了船,霉运连连,对于他的出现才会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宝宝惊悸的蠕动了一下身子,抱紧卫紫衣不放,又悄悄抬起脸来,很快闪了卫紫农
一眼,那带泪的眸子里莹莹闪着欣悦的光芒,不知何时,眼泪已滑下他的面颊,突然,
哇的一声,他大哭起来。
  “大哥……你来了……哇……你终于来了……”卫紫农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剜割了一
下,疼到骨子里去。其他的人听他哭得那样伤心,亦是侧恻然,尤其悟明大师是看着他
长大的,从他还是个小婴儿时就对他疼爱在心,只是寺规严谨,不方便与他太过亲近,
加上天生一副怒目金刚面孔,教人畏惧三分,宝宝对他也是敬而远之,能闪多远就闪多
远。
  悟明大师面恶心慈,原本就没打算将宝宝就地正法,只是,家有家规,非逮着他回
去不可!而今,卫紫衣现身了,瞧这情势,他绝不肯将宝宝交由他处置。这问题可难了,
却还难不了一代高僧。
  宝宝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卫紫衣抚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慰:“没事了,宝宝,
没事了,大哥在这儿!不要再哭了,宝贝,大哥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不过,你别再哭
了,你哭得我心都乱了!”
  他抽噎道:“宝宝好想……大哥哦……可是……回不去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亲自来了。”给他这样楚楚堪怜,真情坦率的一哭一闹,
卫紫衣的心情亦是酸楚、激荡的,泪光不自觉的在他眼里闪亮。“宝宝啊宝宝,你害我
操心得够了,幸而上苍庇佑,你总算平安的让我找到了。”
  “你一直在找我吗?”
  “整整一个月又十天。”他说着,发出满足的低叹。
  “大哥!”他屏息片刻,竟又满眼热泪,把头埋在他胸前又钻又揉,声音又便咽起
来:“我知道……只有大哥……真心疼我
  “怎么又哭了呢?”一股柔情从胸中绵绵不断的涌上来,然而,他毕竟是闯荡江湖
的老手,一时的儿女情长并不会使他忽略横亘于眼前的难题。
  “战平,”他平静的吩咐:“去把水袋取来。”
  战平立刻去解下马鞍旁的皮水袋,卫紫衣接了过去,扶起宝宝的头,轻声道:“来,
喝点冷水你会舒服些,不要再哭了。”不说不渴,一说果真口干舌燥,宝宝张开嘴,一
口气喝下半袋子清溪水,然后看着卫紫衣,也知道笑了,笑容怯怯的,像个闯了祸的小
孩。
  “大哥,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只怕不容易呢!”他清晰而稳重的说:“你如今可后悔自己闯了祸?”
  他担犯了一下,并不觉得有错呢!
  “宝宝!”卫紫衣该认真时绝不放松。
  “我没有做坏事……”
  “大胆孽障,你还敢狡辩!”悟明可开了口,一张嘴巴说不出好听的话,嗓门大得
老像在骂人。”你火烧少林‘藏经阁’还敢狡赖?”
  “您少瞧不起人!”宝宝火大的向前迈了一步,今日非将心里话挑明了不可。“我
若有心要放火烧寺,整个少林寺都可能被我烧光光,岂有只烧‘藏经阁’的道理,何况
才烧坏那么一扇破窗子!”
  “这又是什么歪理?”
  “不是歪理,乃堂堂正正的大道理。”
  “你愈说愈不像话!”悟明真动了气。
  “宝宝!”卫紫衣不得不慎重警告;“好好的向大师解释。”
  “好嘛!”宝宝在卫紫衣面前总是比较乖巧听话,而且有人撑腰,便放胆直言:
“自从大和尚叔叔又把我带回少林寺,我成天无聊得发慌,眼见明智、明理、明月沉迷
于打坐练功,要他们陪我玩儿老是说没空,三个人在一起就叽叽喳喳的讨论他们正在练
的那一套拳法,热中得不得了。我愈瞧愈不像话,出家人不该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
尘埃’的吗?胸中了无挂念,这才成得了佛。结果,少林弟子十有八九均沉迷于武学,
野心勃勃的皆把学遍‘藏经阁’中的七十二绝技当作一生的赌注!忘了出家人的本分是
学佛,武术不过是末技。我看不惯嘛,所以才——”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悟明心知不假,竟反驳他不得。
  “就只有这个原因?”卫紫衣真不知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是原因之一。”秦宝宝心情笃定,滔滔而言:“另一个原因是:既醉心于武学,
男子汉就该争气些,自创出一套独门绝技,才算真本事、真英雄!结果,我发觉少林弟
子对‘藏经阁’有一种着魔般的依附心,仿佛这一生能否扬名立方全仰赖‘藏经阁’,
所以我才想,不如烧了它吧!结果也没烧成,只因想到大和尚叔叔的处境,总不能害他
连住持都当不成。最后就烧了一扇窗子示警、示警!”
  有好一阵子,众人无语,周遭是如此的静寂,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的
“道理”似是而非,一时也说不出错在哪里,又觉得不该是这样解释的。
  “我说错了吗?”宝宝扬起眉毛。
  “唉!”悟明长叹一声,放弃去思考这比佛法更难悟通的道理,决定让掌门师兄自
个儿去伤脑筋。“卫施主,两个月后,我等在少林寺恭候你的大驾,劳你携了宝宝同来,
到时由掌门自行发落,你意下如何?”
  卫紫衣一时惊疑不定,终于露出豪爽的笑容:“大师有命,卫紫衣恭敬不如从命。”
这意思是将宝宝交给他,由他负责带宝宝回寺领罪,此乃悟明大师最大的让步。让步归
让步,也挺老谋深算,想想除了卫紫衣,又有谁能让宝宝乖乖的、自动的回少林寺领罚?
  再则,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既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卫紫衣答应了算数!宝宝
即使想抗议也来不及,他又怎忍心教大哥落个“不重然诺”的臭名?
  待悟明和少林僧俗弟子一齐离去,周遭的气氛才松懈下来。
  “老天,总算走了,我有逃过一劫的感觉。”唐蠡当场吐出一口大气,对卫紫衣的
风采与气派大为折服,对秦宝宝有一种被骗的感觉。“你……你与少林寺有什么关系?
你不可能是少林弟子吧?!”那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
  “当然不是。”宝宝对他爱理不理,这小子原来并不可靠。“你是唐门高手,使毒
的本领令黑白两道闻名色变,又怕少林高僧什么?”
  “我们是使毒,心肠并不毒,岂能乱伤无辜。”
  卫紫在发问:“阁下是——”
  “在下唐蠡,排名第十。敢问大侠大名?”只知他姓卫或惠。
  “贱名不足挂齿,姓卫名紫衣。”
  “卫紫衣!?你是‘金童阎罗’卫紫衣!那么她是……”唐合大惊失色,直瞪着宝
宝:“你是秦宝宝?!唐情口中那个‘娃娃叔叔’!我的老天,你竟然是……”女的!
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卫紫衣瞅着宝宝笑:“你又使用化名!”
  “可不是,这小子太好骗了!若是唐尧小子在此,老早拆穿我的机关,唐情小子来
了也会起疑心,只有他,太自信了。”
  这话不公平,他初见她时是女儿身,怎会联想到娃娃叔叔?不过,此刻听她一口一
个小子,确实是娃娃叔叔无疑了。
  唐蠡至今方醒悟,她说的没错,她肯叫他一声“兄弟”,果真是抬举他了。
     
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招空载月明归。
     
      唐·船子和尚(颂钓者)
     
  坐在船首垂钓,只是图个新鲜,主要是对着明月长夜闲话,无庸置疑,这是宝宝的
主意,只有借两兄弟相约垂钓的理由,才能阻止紫秋茹又要夹在他们中间。
  一路上,他们兼程赶路,直至上了船,要过长江了,才能松口气儿,躺平了歇息。
宝宝睡足了一个白天,向船夫要来钓具跑到卫紫衣和紫秋茹面前,硬生生将紫秋布挤开
了去。卫紫衣是一见他就笑,马上同意他的新点子。
  “宝宝,你对紫姑娘要有礼貌,好歹人家是客人,而且这一次为了寻找你,她亦出
力不少。”他说的是人情世故,宝宝不感反驳,只是暗生警惕;这个紫秋茹分明是要抢
我大哥嘛,真该打屁股!
  女人爱慕卫紫衣是何种德行,他可是亲眼目睹,紫秋茹的表现可瞒不了他,甚至,
她表现的比上回那个祝香瑶更大胆明显。
  “有够讨厌的,我才离开不久,大哥又被女妖精缠上了。”
  卫紫衣神秘一笑。“这需怪你。”
  “怪我?”
  “我先问你,你是不是又扮回女儿身,才逃过少林僧众的追捕?”
  “咦,大哥知道了,真是神机妙算。”
  “你不觉得过分吗?若说与我最亲近,因何不曾在我面前现出女儿身?”他半真半
假地,似有牢骚之意,其实是要小家伙不再逃避。
  宝宝顿敛眉凝神,悄然不语。
  “有何难处吗?”
  “只因是至亲大哥,反而没脸突然扮女儿态,即令出丑也不愿出到你面前来。大哥
能懂吗?我本来是一男孩,忽然间阴阳颠倒,说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
  他吸起小嘴,其态可掬,惹得卫紫衣将他抱向怀中来。
  “小傻瓜,大哥若笑你一声,也就不配当你的大哥了。”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我知道你的心理,你心慌而意乱,将信又将疑,所以我不曾强迫你改变。可是,宝宝,
你愈长愈大了,你的身体将开始发生变化,你会逐渐成熟,女性的特征会慢慢显现出来,
你纵然有扁鹊之能也无法阻止自己身体的发育,你终究要面对现实的,不是吗?”他深
深的看着“她”,声音好平静。“以前,我只爱你的活泼可爱、率直认真,甚至你的调
皮捣蛋。而今,我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千变万化,爱你称得上传奇的来历,也爱
你即将面临的成长与苦恼。不论你是男是女,我待你的心一如初衷。”
  他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眶不争气的发热,心里有几百句话
要说,全梗在喉头,只得将脸理进他的胸膛。这颗心啊,若藏有万缕的情丝,也会像蚕
丝一般全索绕在他身上。
  说不出的深情款款啊,奈何,他只是个孩子。
  上天似乎也受了感动,点点雨花如飞絮飘落,打在雨篷上,叮叮步步,似一曲轻快
的舞乐,透出微光的风灯亦随之摇摆起舞。
  “冷不冷?”
  “不冷。”宝宝搂住他。“入夏了,下雨凉快。”
  他喝一杯酒,又拿颗果子喂入宝宝嘴里。
  “晤,大哥还没告诉我,有女妖精缠住你因何怪我?”
  “你若肯回复女儿身,‘第一美女’的封号非你莫属,只消你往我身旁那么一站,
其他的女人非自叹不如而打退堂鼓不可。”一番话说得宝宝发窘,卫紫衣转而正经道:
“这回得知你被少林门人追缉,心里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怕你逃遁无门之余,改换女
儿身,这世道险恶,一名美少女单身在外比男孩加倍的危险,所幸遇到唐蠡肯代你掩护,
他真是个至诚君子,方正不阿。”
  “我也回报他啦,助他娶得美娇娘。”宝宝得意道。
  “这就对了。”卫紫衣忽然一笑,以愉快的口吻说道:“不过瞧地火烧屁股似的带
着美人逃之夭夭,想来也吃过你的亏。”
  “才不呢!那小子专爱倚老卖老,如今得知自己的辈分比我小,一时拉不下脸向我
长揖见礼,不走又能怎样?”宝宝眯着眼笑道:“也算便宜他了,原本说好由他护送我
回北方,大哥一来,方便他卸下责任,早几个月回乡。”
  “你一向调皮,这次倒很乖巧,没有为难人家。”
  “唐蠡小子正经有余,风趣不足,与他同行,呵欠不停。”他笑容淘气,损人也像
在绕口令,听得卫紫衣忍不住笑。“最要紧的一点,我与大哥久别重逢,有大多体己话
要说,才不要那些不相干的人老厚着脸皮不识相的硬插在我们中间。”
  这话中有话,卫紫衣微一沉吟已明其意,在他面颊上拧了一把,无可辩置地道:
“又来翻倒醋坛子!你周身上下就只有这一点露出女儿态。”
  “大哥偏心,总是替她说话。”宝宝不依的嘟起嘴。
  “真是天晓得!”他的声音略带挑衅。“我早为谁千里奔波赴江南?为谁担惊受怕、
寝食难安?是为了她吗?”
  “才不呢!全是为了我。”宝宝把一颗头埋在他怀里乱钻乱揉,直揉得他一颗心全
酥软了,投降了,直搂着他呵呵大笑。
  “够了,够了,小宝贝,别再闹了。”
  宝宝这才抬起一张红喷喷、粉润润的脸蛋,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坏蛋。
  “谁教你指鹿为马,欺负我。”
  “天地良心,是谁欺负谁呀?”卫紫衣轻点一下他的小鼻子,唇边浮现一抹莫测高
深的微笑。“来者是客,我们自当以接待贵客的态度应对,这才不扫二领主夫妇的面子。
而你与我乃是至亲,能够说笑,能够取闹,也能够直陈错处,不是吗?”
  “宝宝懂,这才算得上亲人。”他望着他,那眼光又坦率又真诚。“只是瞧她像苍
蝇爱上蜜糖一样黏上来,愈看愈不顺眼。”
  卫紫衣想笑,他没辙了。这个小醋坛子!
  他只好转移话题,叙述别来的生活点滴,这一聊便没个休止,他有太多大小见闻能
说,宝宝亦能言善道,几次战平安静的前来更换茶水、消夜,他们恍若不闻,只愿沉醉
在两人的境界里,直至黎明来到,满天的云霞缤纷弄彩,醒人眼目。
  “好美哦!大哥,我们坐船太好了,有缘欣赏日出的绚烂辉
  “你累不累?”
  “不累,再坐一会儿。”
  这时,有人轻咳一声,说道:“紫姑娘早。”是战平。
  紫秋茹斜脱了战平一眼,这个耳报神,对卫紫衣可够赤胆忠心,居然无法从他口中
挖出一点消息,甚且她一现身,他马上高声传报给船首的人听。
  “战平,你也一夜没睡?”
  “我是伺候魁首的人,没有先睡之理。”
  “呵,大当家是该为你加响。”
  这话回答不回答均欠妥当,战平扯动唇角,算是还她一个笑容,退到一旁去。
  紫秋茹也不再费神理他。她睡足一夜,神清气爽,特别打扮了一番,把罗衣熏香,
饰环佩生辉,艳丽中透出高贵。
  “卫大哥。”
  她莲步款款行来,香风阵阵,卫紫衣自然知道,可是宝宝竟在这时睡着了。
  “紫姑娘起得好早,我们睡迟了。”
  “怎地,宝宝贪玩不肯睡?”
  “不,是久别重逢,我拉着他聊天聊了一夜。”他打个呵欠。
  “年纪老大,一夜不睡可吃不消了,容我们失陪,午后再叙。”
  紫秋茹明知他体力好得惊人,即使三天三夜没睡,他若要将人大卸八块就绝不会多
出一块,要你眉心中剑一命呜呼也绝不会误削去你的鼻头。可是,人有脸,树有皮,他
既开了口,她也不能教他变脸变色。
  “卫大哥请便,反正来日方长。”
  “紫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船家便是。”
  “都是自己人,我不会客气的。”
  “如此我便放心。”
  卫紫衣将宝宝整个人横抱起来,经过她身前时,宝宝突然朝她眨了眨眼,她道是自
个儿眼花,可是没错,那小鬼挺坏的,故意装睡。
  “他…他……”
  “怎么?”卫紫衣停步,瞧了她一眼,见她手指着宝宝,宝宝睡得正酣,他心疼的
一笑。“这孩子真是累坏了,想想他受了多少苦,是该好好的睡一觉。”
  紫秋茹气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独自懊恼。
  真个是:为君薰衣裳,君闻兰麋不馨香;为君盛容饰,君看珠翠无颜色。
  情路难,无关风,无关月,只在宝宝反复间。
  最后一抹斜阳渐渐隐去,天际星辰闪烁。
  下船登陆,他们重回梁家庄,对宝宝则是第一次。
  紫秋茹渴望重回梁家庄,因为这里有她和卫紫衣的共同回忆,没有宝宝这个多余的。
不过,聪明过人的她同时知道,要说服卫紫衣重回梁家庄只怕有困难,要说动好奇心旺
盛的秦宝宝走一趟,容易得多。
  在船上,她觑个空,告诉宝宝,邱凤女和梁晚星偷偷苦恋的故事,也不知他们能否
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被迫活活拆散?
  “唉!”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那天和卫大哥无意中撞见他们的情事,我晓得
他也是很关心他们的发展,只是,一来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管人家的私情,二来也怕
误了带你回少林寺领罪的时限。”
  秦零宝一听她软语轻声叫“卫大哥”,就一肚子不舒服,“大哥”是专属于他一个
人的,这个紫秋茹仗着他是二领主的小姨子,比之闺秀派的祝香瑶更直爽大胆,并且她
乃一宫之主,言行举止充满自信,较之祝香瑶更难应付。
  “虽然我不知你在玩什么把戏,就算我吃不得你激,走一趟梁家庄解开迷题也是好
的。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必须和令姊一样,叫我大哥一声‘魁首’或‘大当家’,不许叫‘卫大哥’。”
这醋瓶子一翻倒,果真厉害得很,连称谓都马虎币得。
  紫秋茹不由变了变脸,随即道:“有何不可?”
  战平适时送参场给宝宝,不忘捡两样甜点好诱他喝下参场。
  宝宝微微皱眉,他倒忘了,回大哥身边便需每天吃这些劳什子的草根树皮。“战平,
你是侍卫不是仆役,不必做这些事。”
  “不会武功的仆役带出门只会碍手碍脚,你将就些吧!”
  “那就委屈你了。”
  “不委屈,只要你喝了它,不教我为难。”
  宝宝皱了皱小鼻子,只好喝了。
  后来也不知宝宝向卫紫衣说了些什么,终是如愿地再返梁家庄。
  这次,他们不借住邱老舍家,而是向大庄主梁员外借宿,一来房间较多,二来邱家
的情形已得知,正需了解一下梁家的底细。
  梁员外虽慷慨的方便出外人,但整个梁家,甚至整个梁家的气氛都不对,常见有人
窃窃私语,看到他们又散了。
  “大哥,”吃过饭,宝宝来到卫紫衣暂住的房间。“这里的人都怪里怪气的,上次
来也这样吗?”这屋子原是二少爷梁晚星的书房,但听说赶考去了,正好空下来,也真
不巧,特地来此,见不到故事主角之一。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次来与上回的感受全然迥异。”卫紫衣正在翻看书桌上的
书,全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线装书,有两本还是前代留下的旧版本,价值很高,由此可见,
梁员外对儿子十分爱惜,舍得栽培,自然期望也就高了。“梁晚星到底有根底,这些书
全被他翻旧了,里头还满是批注。”
  “那又如何?”
  “这里有一篇他做的文章,写得四平八稳的,见解亦佳,这样的考生假使遇上公正
严谨的主考官,名落孙山的绝不是他。”
  “那又如何?”宝宝还是不懂。
  “知子莫若父啊!宝宝。”他脸上带着看有所思的表情,感觉有点严肃。“梁员外
想当然很清楚儿子的实力,知道梁晚星迟早有官可做,而且,上回我试探性的问邱老舍
提起梁晚星这少年书生,邱老舍亦是一脸与有荣焉,说这孩子一出世就有一位卜卦老者
来村里,预卜他日后必做高官,光宗耀祖。这事不但梁员外深信不疑,连村里的人都相
信。你想想,一旦梁晚星当了官,改换门楣,梁员外肯让儿子娶一个小村姑为妻吗?如
今他尚未考中,梁、邱两家已是门不当户不对,两人才需偷偷幽会,一旦考中,绝无成
亲的机会。”
  “那怎么办?”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只有冷眼旁观。”
  宝宝急了。“若要袖手旁观,今日也不必绕道来此。”
  卫紫衣失笑。
  “怎么,你当小红娘当上瘾了?”
  “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又来耍赖。
  “晤,试试看好了。”卫紫衣颇感有趣地道:“姻缘天注定,我不敢横夺月老的饭
碗。不过,这些村民的诡橘态度倒是教我好奇,如刺鳝喉,不拔不快。”
  说罢,吹熄烛火,他带了宝宝溜出书房,由后院翻墙而出。
  清风徐徐,月上东山。
  乡间居民睡得早,一幢幢屋宇掩蔽于夜空下,只有极少的几户仍有微光透出窗口,
或许正在修补农具,或有勤勉的妇人仍在纺纱,还是闺中少女偷闲为自己的鞋子绣上一
朵花……一切是如此的安宁,不像曾发生过骚动的样子。
  远处林里传来了夜骂的歌声,哀怨的调子既抒情又轻柔。
  一切都那么迷人、和谐,使人几乎忘了出门的目的。
  晚餐不算精致,但很丰盛,主人家现杀了一只母鸡,还有鱼、蛋、猪脚、蔬菜等,
林林总总七、八施。宝宝是最讨厌猪脚的,看了就倒胃口,目光只对唯一盘白兔饺,是
梁府的独家好莱,果然皮薄馅美又多汁。
  饱食一餐,出来散个步也好。宝宝产生这样的错觉。
  “那个梁员外都一大把年纪了,仍不知节制,连啃了三块猪蹄,居然也没生出猪头
猪脑的儿子。咦,说来奇怪,怎么没见梁家大公子?是没了,还是出外?”
  “宝宝,节制一下你的好奇心如何?”
  这一问把宝宝问住了,想想也好笑,也荒唐,来此是为了梁晚星和邱凤女,算不算
“狗拿耗子”姑且撇开,若又问起大少爷梁耀目,真正是多管闲事了。
  “也对。目标需明确才不至走错了方向。”
  “这才是,而且你需谨记,我们都是外人,‘强龙不压地头蛇’是自古明订的道
理。”他有预感,此事内容不单纯,管得管不得仍是未知数,要教宝宝有心理准备。
  宝宝笑得灿若夜星,让他放心。
  到了邱老舍屋前的树篱外,已有一婷婷妙人等在那儿。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大当家的,我就猜着你会来。”
  紫秋茹倩笑吟吟地候立他们走来。她晚妆初成,只淡淡施点粉,不抹来,更衬得肌
肤胜雪,与白天的浓艳不同,别有一股清新俏丽。
  “紫姑娘心思敏捷,倒比我俩快了一步。”卫紫衣不明白她因何改口,但他不会多
事,好比当初她突然叫他“卫大哥”一样,挑挑眉就算了。
  “正是。”她喜孜孜地笑道:“不用去询邱老舍,方才我进屋里寻不着邱凤女,却
见邱成贵在竹榻上挺尸,逼问之下,才知邱风女和梁晚星两人双双私奔了,到现在仍寻
不回来。我就瞧邱凤女不是普通村姑,她外柔内刚,极有主张,果然有勇气追求自己的
终生幸福。不过,邱老舍一气之下病倒了。”
  “要不要紧?”卫紫衣对邱老舍颇有好感。
  “有老妈子照顾他,没事。”
  卫紫衣心想天色已晚,明早再来探望他。
  三人往回走,心中各有所思,解开了一道谜题,问题仍然存在。
  宝宝头一次来,算是局外人,单纯的高兴拨开云雾见青天。“发生这等大事,怪不
得村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实在也不是光彩事,难怪一见咱们走近便全闪开。呵,村庄
里的第一才子,所有父老的殷切盼望,全因这件丑事而完全走样。梁员外居然没病例,
还吃得下三块猪蹄,总算想得开。”奇怪他念念不忘人家吃了三块猪脚,还真想不开。
  紫秋茹亲眼目睹他们的私情,亲聆他俩的山盟海誓,自是偏袒他们的。“若不是走
投无路,谁愿意出此下策?哪个女儿家不想要三媒六聘,人人花轿来抬?他们这样做,
也是想造成事实,使顽固的双亲认下这门媳妇。”
  “只怕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卫紫衣冷眼旁观,看得分明。“依我看,梁员外
早已胸有成竹,不是简单角色。”
  紫秋茹眉宇轻颦。“生米已煮成熟饭,他又能如何?”
  世事难料,卫紫衣无法置评。
  一夜再无言语,各自安歇。
  第二天吃过早饭,卫紫衣带宝宝去给邱老舍医病。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流言难听,
都说他家女儿恬不知耻,乌鸦也痴想做凤凰,可怜的二少爷被她毁了前程,唉,总之家
境比人穷,变成苦主也没理;再则也是思念女儿成疾。
  邱老舍见着一个知意人,猛然拉住卫紫衣的手不放,涕泪纵横:“我家凤女,平日
在家侍奉我十分周到,那时也不觉她特别好,等她这一走,只剩那不肖子和我大眼瞪小
眼,才知女儿是宝,儿子是草。”
  “真是老傅悔!”邱成贵从窗口经过,听得大不是滋味,扬声道:“守住家声的儿
子,您当作是草,败坏门风、遗羞祖先的不孝女倒是宝了。就有您这不通气的老子,才
养得出不知廉耻的女儿,真是停晦气数!”
  “你……你不准糟蹋自己妹子!”
  “是她糟蹋了我,害我如今走出去都没脸抬头…”
  “你闭嘴!”邱老舍气得发抖,不住咳嗽。
  “您那知寒着热的孝顺女儿现在不晓得多么风流快活,还会想到顾念老子吗?”邱
成贵平日常教妹子压在上头,今日方得扬眉吐气。
  “不肖子!不肖子!”
  卫紫衣看不过去,横了邱成贵一眼,斥道:“你走开些吧!”
  他锐眼如鹰,邱成贯不敢再骂,畏畏缩编的走了。
  邱老舍止不住流泪:“养子不肖不如无啊!我的好女儿,你怎么还不回来?爹绝不
相信你会诱拐男人私奔,一定是二少爷诱拐你…你怎不早跟爹讲?凤女啊——”
  “老丈,你节哀吧!他们没有谋生之能,总是要回来的。”
  “你哪里知道世态炎凉,昨日把你当近邻亲友,今日当你是脚下污泥,‘人情翻复
似波澜’,人心的善变我这几日是尝得够了。”邱老舍收了泪,一肚子的委屈倾泻而出。
“我要她回来,又怕她回来,人情冷暖,早已今非昔比。”
  卫紫衣只能安慰他:“老丈既说得出‘人情翻复似波澜’的大道理,怎么反倒悟不
通‘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孝顺你的,当是前世欠你;不孝顺你的,当
是你前世欠他你何必想不开,逆境既来把它当作被盖,反正儿孙自己有儿孙福,等你老
人家绿尽席散,到时,各人需受各人的苦,各人自享各人的福。”
  “是啊!”邱老舍点点头,微带感慨地说:“我一生不曾做过有亏良心的事,又有
一子一女,虽然称不上享富贵,却也衣食丰足,算是有福的了。还上一两椿逆心事,也
算公平,否则对那些挨过饿、受过冻的人,老天爷也交代不过去。”
  宝宝嗤的一笑。“老丈能这么想,你这病便好了大半。”
  留下一张药单,吩咐老妈子抓药来煎,又约好傍晚再来探望,两人回转梁家。
  村里的人瞧见他们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好像他们是从天外飞来的怪物,可亵玩名大
孩子见他们要走进梁府,终于忍不住高声笑道:
  “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们住梁老爷的,吃梁老爷的,却又从那骚娘们家里走出来,
还帮骚赞他爹看病,他们到底是哪一边的?他们不知梁、邱两家已经誓不两立了吗?”
惹得其他孩童嘻嘻哈哈,帮腔帮势。
  宝宝作势要转身,卫紫衣伸臂揽住他肩膀,强自劝慰:“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对村童的嘲弄全不加理会。
  “真气人,怎么个个都是势利眼?只知踩低邱凤女,不敢对梁家放一个屁。”
  “这还不明白吗?他们许多人是佃户,要靠梁家穿衣吃饭。千斤的大道理,也比不
上肚皮作怪!”他很洒脱地说,宝宝前时吃过苦,倒释然了。
  进了梁家厅堂,梁员外正与珠宝据客在做买卖,一副恰然自得模样。
  怎么同样为人父母,一个伤心病倒,一个没事人样?宝宝愈着愈糊涂,这葫芦里卖
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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