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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你确定她还活着吗?”
    “这点毫无疑虑。”
    “可是,她为什么老是躺在床上?”小龙王焦虑的面孔诉说着悔恨,这回他的确做
得太鲁莽了。“这一整天,她除了吃饭和偶尔坐在石榴树下透透气,除此便一起躺在床
上,现今吃过晚饭不到一个时辰,她又早早上了床……”
    “哎,龙三,你别急嘛!”小乌龟带来了怜悯的慰语:“她生的那种病每次发作,
总是要多多休息的,我保证她明天就没事了。”
    “你凭什么做保证?”
    “简单,我刚溜到厅堂偷看过她老公的脸色,他的脸上不再存有忧虑,已经能够心
平气和的同一伙人说说笑笑。”
    小龙王放心之余,又升起对紫衣的不满:“那个差劲的男人竟然丢下生病的妻子,
很有闲情逸致的陪人说笑?我说他差劲,可半点没有冤屈他。”
    “你又来了!”小乌龟笑责道:“即使是天神也需有休养生息的时候,谁有法子一
天十二个时辰绷紧神经活下去?”
    “你干嘛老是为那个人类说话?”小龙王生硬地道。
    “你干嘛老是故意非难那个人类,对他做不合理、不公道的苛求?”小乌龟不以为
然道:“事实上,等哪天你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位仙姑又生来多病,你有卫紫衣的耐心
和爱心随时陪侍于病榻前吗?”
    “你的话有语病,既是仙姑怎会缠绵病榻?”
    “哈,顾左右而言他?你从来也不是多有耐性的人,答案是可想而知的。凡人有一
句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爸爸自己做不到的事,因何有脸去责难他人?”
    “他是你的爹,还是你的爷?这样帮他说话!”
    “他跟你是前世有冤,抑是今生有仇?你老是挑人家眼儿!”
    “我就是讨厌他,怎么样?”
    这话不免任性又负气,小乌龟不与他一般见识,不过耸了个肩后,巧妙的把话题带
开。
    “趁现在房里没人,你可以大方的查看她手上有无莲花胎记?”
    “倒也是。”
    那秦宝宝身上的饰物全已卸下,搁在妆台上,包括那对黄金手掇。而今只需上前欣
开碧罗帐,检查她的手腕即可。在距离床铺三、四步远的地方,他停住了,用一种略带
奇持的意态凝望着帐慢,终究没伸出手去,吹了口仙气,碧罗帐自动向两边公开,露出
于睡中的秦宝宝,她的手正巧搁在蒲被上,十指纤纤,光鲜玉润,手腕上什么也没有,
小龙王微怔,难道胎记隐藏在脉搏处?他正打算把她的手翻过来看,突然小乌龟叫一声:
“有人来了!”两小仙急急隐遁而去。
    卫紫衣开门进来,刚巧就瞧见自动合拢的碧罗帐还有点幌动,目光自然的移向右方,
只见窗扉半开,但是今晚有风吗?他自然想象不到方才发生的事,他天生一副敏锐而清
醒的头脑,怪力乱神的现象于他是一种不可能发生的事。
    难不成有人闯进来了,他看到冷淡的月光从窗口边上透射进来,好象这一切发展与
它无关。他用眼睛搜寻他的妻子那双刺绣绿叶、牡丹、并且在心缀了一颗珍珠的银缎鞋
子,仍然摆在他刚才看到的地方,分毫不曾移动,晓得自己是多虑了。
    以铜钩将帐慢束起,他立在床前凝望宝宝安详的睡脸,听她呼吸也极为均匀,不由
得露出宽心的笑容。
    “伤脑筋!”他想着:“瞧她睡得多甜,我怎忍心叫醒她,告诉她要出去逛街市?
可是,让她这样睡下去,到了半夜,她一定会因为睡饱了而清醒过来,可不成了夜猫子?”
他一时有点左右为难。
    最后,他还是决定让秦宝宝多多休养,逛街市可以明天去,至于她半夜醒来,不怕
的,她还有他作伴呢!
    他走出去没多久,在凡人看不到的半空中,小龙王和小乌龟正商量着再下来完成任
务,此时,又有人进来打岔儿,两个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很机伶的一个守在
床前,一个正对着窗口监视。
    一定是那臭男人吩咐的,小龙王真气愤自己居然猜得那么准。
    “哎,龙三,怎么办?”
    “你叹个屁气,我们是神仙耶,吹口仙气让她们全睡着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不会?你不想想,你在秦宝宝的梦里现出你的原形,搞不好己被某位仙
长发现,再敢轻举妄动的乱用仙术,小心马上被拎回仙界。”
    他们均是尚未修得正果的小仙,虽说名列仙班,但规范多如牛毛。
    “照你说,该怎么办?”老天做人难,做神仙也不易。
    “再等适当的时机吧!”
    小龙王不得不采纳忠言,这份无奈的心情更加深他对卫紫衣的不满,因为使他陷于
此等进退不得的窘境,全是那臭男人害的!
    他用一种眸睨的目光向小乌龟挑衅:“我就说他是一个讨厌鬼,这回你没话说了吧?”
    “哎,好象有那么一点是。”
    小龙王得意的哼一声。他可是卯上了卫紫衣,谁叫他们是天生的死敌。
    而卫紫衣呢,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点儿也不担忧。
     
    ※               ※                 ※
     
    喧哗的人声,把东弄村富庶繁荣的一面完全突显出来。卫紫衣等人随着人潮,慢慢
赏玩市场风光。举凡衣食器玩、牛马六畜的买卖是应有尽有,听战平说,偶尔也有男奴
女婢在市集公然待价而沽,有外地人也有本地人,教人看了心情凄恻,大减游兴,然而
法令不禁买卖奴婢,也是为穷途末路之人留一条退路,不至全家饿死,实在莫可奈何。
所幸,今天没遇上这等辛酸事。
    席夫人问道:“你说要什么有什么,那么销魂窟也不少吧?”
    战平皱拢了双眉,一声不哼。
    席如秀的两条眉毛一放一敛,忽然做了个似笑非笑的鬼脸,笑骂道:“老婆子,你
一个妇道人家问这话成何体统?”
    “有人贪看章台的柳色,一心留恋风流澍泽,我好意代替询问,岂不甚美?”
    席夫人所指何人,同行中了战流虹和战小春,个个心知肚明,想笑又不好意思出来,
憋得好苦。
    “嘿嘿,树正那怕日影斜!”席如秀干笑不已,男人寻欢作乐的本事一流,是“金
龙社”的外交部长,却是难得的怕老婆。
    “哼,吊死鬼擦粉——死要脸!”
    “不,是灶王爷上天——有一句是一句。”
    老夫老妻,你一句我一句的的唇枪舌战,这是他们恩爱的方式,卫紫衣等人早就习
以为常,绝不会插进去做和事佬。
    只有战流虹嗫蠕的向宝宝询问:“宝夫人,你晓得他们在吵什么吗?什么是章台的
柳色?什么叫风流数泽?”
    “别理他们,人家好得很呢!”秦宝宝抿嘴笑道:“至于席大人所说的,则是唐朝
的典故,被她用来隐喻勾栏妓户。”战平几乎用眼神向她求饶,宝宝还是说得很清楚。
反正战流虹快出嫁了,让她了解一下男人的花招也是好的。
    战流虹垂下眉毛,默然不语。教她说什么呢?好象一朵骤然的小火焰打她脸上掠过,
宛若白莲一样纯洁的面颊潮红起来。她的羞怯、脑腆,是少女的清纯,也是家教的影响。
    战平的继母是个俐落、精明的妇人,比战平不过虚长十岁,看起来倒像战平的姊姊,
卫紫衣等人初次拜会,都很自然的改口叫她战大娘,叫“老夫人”好象自已也矮了一辈,
又显得不伦不类。她年轻守寡,心思全在儿女身上,教导甚严,儿子送往私垫,女儿在
家中,虽也读书识字、学点算数,然而,绝不逾越女子本分,主要还是学习操持家务和
针线活儿,那一手刺绣本事全表现在她的嫁妆上。
    在金龙社时,宝宝原打算挑几定花色新颖的贵重的布料为流虹添妆,却被战平婉谢
了。理由是妹子本性朴素,而且嫁往诗礼传家的汤府,华丽的服饰并不实用,一辈子压
在箱底太可惜了。宝宝驳不倒他的大道理,只好改变主意,从她的金饰中挑出一条手工
精巧而样式保守的金链子和相配的耳环,送给战流虹,使她感动得掉眼泪,惶惶不敢接
受。战平也是感动的,只是嘴上不表示。这算是宝宝私下送的,因为她欣赏战平的个性
酷,所以爱屋及乌。至于卫紫衣以大当家的身分所送的贺仪,有“金龙社”的规例可循,
不必多表。
    今天出来逛街,宝宝特别留意布庄和成衣铺,打算好好观摩一下什么才叫符合八姓
庄中有身分的人穿的衣服。
    算起来,战流虹与宝宝同龄,人生阅历却相关天,反而小一岁的战小春个性活泼有
脑子,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流虹的兄长。
    若说战小春这辈子最敬佩的人是谁?答案只有一个,他的异母大哥战平。当年老爹
撒手归天,全赖战平扶持,孤儿寡妇才有法子撑起门户,老爹留下的田产和两间店面本
该由长子继承大半,却在他十五岁时,由战平做主让给弟弟继承,理由是他已决心死于
“金龙社”,故乡的产业对他反而是负担。
    战夫人原先对继子是有点戒慎恐惧的,原因是战平太难以新近,摸不透他心里在想
些什么,直到她失去了依靠,看到战平对家里的照顾,对弟妹的提携爱护,心里好踏实,
油然生出母子这情,常训诲幼子虽忘记大哥对他的仁义。
    至于战平本身,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他承袭父亲一身的好本领,幼
弟则继承产业。十分公平,哪来的恩情?
    只不过,他万万想不到,弟妹嫁娶竟然劳动大当家和三领主夫妇亲自来观礼,支支
吾吾的不知如何婉辞才好,他这人天生缺少热情,凡事淡然处之,最怕人家对他过分恩
宠,那会使他不知如何回报才好。还好是宝宝亲口对他说要去“叨扰府上”,他一支吾,
她便瞪眼:“你是不欢迎还是不好意思?告诉你哦,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大哥陪我出去玩
儿,你要是害我玩不成,看我么整你!好啦,你别再多说了,我就当你是受之有愧,一
等到了八姓庄,你善尽地主之祖,就算回报我了。”
    这算什么?行得春风望夏雨,得了便宜又卖乖。
    战平隐隐然有一种“秦宝宝重现江湖,生人回避免遭殃”的预感。
    幸而,卫紫衣就在身旁;幸而,到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生。
    当然,秦宝宝是快乐的,她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太阳底下被里透出晕红的面颊,眉
心一点原砂痣,和一对深幽如井、灿若星辰的眸子,人人见了都要回头多一眼,再多看
一眼。
    战流虹低声道:“宝夫人,大家都在看你呢!”
    从小,她也常受人夸赞是美人胚子,可是,站在宝宝,仍然自叹不如。倒不完全是
容貌或衣饰差异,除了长相之外,宝宝的一颦一笑,和举手投足之间,就是有一种说不
出的生动魅力。她想,连那位教小春“惊为天人”的宋净瓶,也是略逊一筹的。
    “看我?呵,是在看你这位准新娘吧!”宝宝眼流动,瞟了路人一眼,笑道:
    “我是结了婚的小妇人有什么好看?要看,就该看新娘子嘛!”
    “你……你快别胡说呀!”她跺了一下脚,不依道。
    “我胡说?你不是待嫁新娘吗?”
    跟在后头像守护神的战氏兄弟,一个轻叫道:“宝夫人!”一个笑嘻嘻道:
    “别欺负我姊姊,她面子薄,又没见过世面。”
    “哇,听你们说的,好象我专门欺负人似的。”宝宝也转头搬救兵:“大哥,大哥,
你评评理,到底谁欺负了谁?”
    卫紫衣笑开了眉。“自然是战家的姑娘好腼腆,战家的男子杞人忧天。”他握住了
她的小手,很自然的移转了话题:“你渴不渴?饿不饿?”
    宝宝转了转眼珠子,面带笑容的望着战平说:“这该请教我们的战大公子,这里可
有教人食指大动的饭馆茶店?”
    战平惶恐不安的做了个揖。“夫人可折煞属下了。”
    “这里不是总坛,又正逢你休假期间,不必提什么上司下属,教你的弟弟妹妹见了,
不近人情,欺压属下。”
    句句是好话,却句句是反话,战平心知不想个法子弥补一下,他会是秦宝宝重现江
湖的第一号受害人,好在他对她认知颇深,即刻道:“魁首、夫人,我已近两年没回乡,
要问哪爱馆子的菜色好,自有小春做向导,不过,我却知道北陵山的风景甚美,值得一
游,可以挑个好日子去走走。”
    “此话当真?”
    “若有虚假,任凭夫人处置。”
    宝宝轻轻一笑。“哪有这样严重?战平啊,你的病就是太过于严肃、认真。”
    她快乐的将那俏直的鼻微扬起来,这一笑如春花开放,其余的人也都跟着了,气氛
活络起来。战小春欢笑之余,也惊叹宝宝对周遭之人的影响力。
    他也不辱使命,带他们至饭馆饱餐一顿,选了楼上一个好座位,也有极好的龙井茶,
又命店家切来一盘果和一碟蜜枣,聊天消食。
    席如秀首先开讲:“咱们轮流说说自己生平所吃,最难忘的一样食物。”众人没异
议,他请魁首先说。
    紫衣把皮球踢还给他,他也老实不客气的接下来道:
    “我先说,最令我难忘的一道菜是魁首大婚的宴席红烧熊掌这道主菜。”他那好吃
的表情明显难忘红掌那滑润柔软的滋味。
    “我喜欢另一道主菜,如意羊脯。”战平接道。“男人啊一是肉食动物。”席夫人
瞪了老公的肚皮一眼,说道:“我倒欣赏第一道开胃小品:酸辣梅羹,那时天气乍暖还
寒,一碗梅羹吃下去,当真暖到心窝里去。事后,我又去那家特地向主厨讨教了一番。”
    战小春羡慕的笑望席如秀:“夫人这般贤良,席令主好有口福。”在席如秀的嘿嘿
笑声中,他又道:“比起诸位,我与家姊称得上孤陋寡闻,生平最爱吃的唯有家母的拿
手好菜:红烧竹笋,虽不名贵,却百吃不腻。”
    “好,值得等一天。”席如秀击掌赞道。“接下来换谁说?”
    宝宝兴趣勃勃地说:“我最爱的还是席夫人亲手做的点心和蜜饯,尤其是腌酸梅,
我一想到就要流口水哩!”
    席夫人听了心花怒放。“瞧你嘴甜的,教人挖心掏肺都愿意,何况一些小吃。
    你几时想吃,想吃些什么,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
    席如秀瞪起眼:“喂,老婆子,我说我想吃一碗酸梅汤消暑解渴,等了三天,怎么
还没个影儿?”
    “老鬼,你当老娘出门还带上一罐酸梅呀?”
    “我沿路不只一次看见宝宝在吃酸梅,不是你预备的还有谁?”
    “那又怎样?那是给宝宝提神用的,所以早在出门前我就把梅汁全倒出来,只留下
梅干,为的是减轻重量。”
    席如秀顿时垮下一张脸,战小春看了好笑,安慰道:
    “唉,小事一件,你怎不早说?回去我请家母煮一壶酸梅汤,吊进古井里浸着,到
了傍晚正好凉透,才真是消暑圣品。”
    “好家伙!”席如秀一拍他肩膀。“你比你大哥更晓得人情世故,有出息。”
    “哪里,小春有今日,全赖大哥扶助。”
    “大当家的,该你开开金口了吧!”
    “你急什么?如秀。”卫紫衣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悠然道:“大江南北我全走遍,
只有两句话,‘吃遍天下盐好,走遍天下钱好’手艺再好,少丁一盐,便索然无味。勉
强要我说出最令我难忘的,只有宝宝酿的那瓶猴儿酒。”
    秦宝宝为之喜动颜色。
    席如秀的一口茶险些全喷出来,呛在喉头,咳了好几声,累得他老婆又是替她抚胸
又是为她拍背,等喘了一口气来,马上抗议道:“那算什么酒呀?那简直……哎哟!”
原来是老婆大人偷捏了他大腿一把,那句‘马尿’原封不动的又吞了回去。
    宝宝已嘟起了嘴,恶狠狠的瞪着她。
    “宝宝,”卫紫衣带着满脸温柔的笑意拉回她的视线,“猴儿酒确实不好喝。”他
含糊的说,笑意更深。
    “不过,这是你这位手不动三宝的家事白痴亲手为我酿造的第一瓶酒,虽不是美酒,
却弥足珍贵。”
    “对,对。”席如秀马上见风转舵的放马后炮。
    “是吗?”她嘀咕道,被丈夫温柔的语气振作了。
    “我自己不能饮酒,想象不出什么口味的酒才叫好酒。小时住在少室山,曾在后山
目睹猴儿采果酿酒,看来很简单嘛,难不成我记错了酿酒步骤?也罢,待喜事一了,回
到金龙社总坛,我再试一试,就当做送给席三领主的中秋节奖赏。”
    “不会吧?”席如秀苦着一张脸,他宁愿要一打月饼。
    “好主意。”卫紫衣居然附和老婆的馊主意,席如秀简直不敢相信,向来明智又明
理的魁首竟然帮着老婆整人。“如秀,高兴一点猴儿酒并非完全不能入口,而是我们太
急着喝它了。其实,事过一年、我再把猴儿酒倒出来喝,发觉滋味挺不坏的,所以呢,
再也舍不得拿出来与你们分享。”
    宝宝可得意了。“我就说嘛,偷学猴儿酿酒怎会有差错?”席如秀也很高兴,只因
想到在家里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喝酒,不必躲着老婆,因为是魁首夫人送的美酒。
    本来嘛,酒这玩意儿,是放愈久愈甘醇好喝,再怎几么难以入口的酒放久了也会由
马尿变成粗酒,只不知要十年或八年。卫紫衣暗暗好笑,目光深不可测。
    千般易学,一窍难通,若说看一看就会,那些酿酒师傅活活都要饿死啦!
    席间,战流虹的沉默很容易受人忽略,不过,她就坐在宝宝身旁,宝宝的视线一溜
便溜向她那若有所思的脸上。
    “流虹,就剩下你还没说哩!”
    “宝大人,你喜欢吃甜点,有机会尝一尝如梦的手艺,才真是不虚此行。”
    这话正中宝宝弱点,忙问:“谁是如梦?她拿手点心是什么?”
    “姊姊!”战小春出声了,含有警告的意味。
    流虹不理他,自顾道:“童如梦是我闺中好友、姊妹,最擅长做山楂酪、杏仁露、
一口酥、茯苓松饼、艾窝窝、豌豆黄……”
    “姊姊,”战小春再次警告:“你别忘了娘的嘱咐。”
    “我管不了那么多呀,小春。”战流虹发出一个激动的苦笑。“如梦是我的好姊姊,
她发生那样悲惨的事,我若不去探望她,教我如何安心出嫁?”
    “可是,娘说要讨个好彩头,你出阁在即,不宜去看她。”
    “那就别让娘知道。小春,你也心知肚明,如梦是无辜的。”
    战小春阴郁地表示同情道:“我当然晓得,可是……”
    秦宝宝听得一头雾水,其它人不用说也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战流虹抢着道:“宝夫人,我知道你是好心的人,求求你救救如梦吧!”
    “我与她素昧平生,又不知前因后果,如何救法?”
    她看了小春一眼,鼓起勇气道:“这话需从头说起。一年半前,东弄村和西凤村有
两对新人在同一天成亲,东弄村的童如梦于归西凤村的唐山雅,西凤村的姜迎杏嫁给东
弄村第一的金家独子金再钩。两顶花轿由东、西两村出发,一路上吹吹打打,谁知天不
做美。半路突然刮风下雨起来,两队人马遂先后停在土地庙内避雨,等雨停了,也不知
怎样的鬼使神差,轿夫竟然抬错了花轿,金家派出的轿夫把如梦抬回东弄村金家来了,
而唐家的抬走另一顶花轿回西凤村。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唐山雅和童如梦是姨表兄妹,
从小就订了亲,两家都不富有,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梦浑然不知的被抬
往金家与金再钩拜堂,及至掀了头盖,才发觉新郎不是表哥,当场便叫了起来,可恨那
金再钩竟贪图如梦的美色,打算将错就错,不肯让如梦出房,当晚……如梦便被他……”
她说不下去,掩面哭了起来。
    不用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旁听的人都在心里怅叹。
    战小春面色戚然的往下说:“等唐家也发现娶错了新娘,派人到金家讨人,憾事已
铸成,已经来不及了。唐家贫寒,姜迎杏不肯将错就错,被送回娘家。最可怜的要算是
如梦姊,她是被那禽兽强逼的,但有谁相信?”
    “人人都讥笑她临时变节,看上金家富丽堂皇的新房,嫌贫爱富的将错就错,欺金
再钩不曾见过未婚妻一面,将自己认做姜迎杏,等生米煮成熟饭,教金家不认帐都不行,
如梦百口莫辩,可恨那金再钩居然也同意亲人的看法,说自己也被骗了。白布就怕入靛
缸,如梦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事已至此,不得不将错就错,加上金再钩颇迷恋
如梦姊的美色,不愿如梦回去,如梦就这样成了那畜生的妻子。当时,我们都很为如梦
姊担忧,如果金家的人善待她,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偏见早已凝固在他们的脑里,
如梦姊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更不幸的是,上个月金家以她不能生育为理由,一纸休书把
她休了。”
    战流虹悲愤道:“太过分了,真是欺人太甚,金再钩那恶棍仗着家里有钱,玩弄了
如梦,更毁了她的一生,我真恨不得剖开他的胸膛,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好样的!”战平突开金口:“不愧是我战家的女儿。”
    战小春勉强的笑了笑。“大哥,我们家这位小姐为了朋友已经快失去理智,你别火
上加油,我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平则鸣,有何不对?”战平很快的说。
    “可是她快出阁了,还有闲情替人烦恼,难怪母亲忧心。”
    “谁像你,冷血动物!”战流虹不悦道。
    “我不冷血,只是很理智。”战小春马上说出自己的主张:“我虽同情如梦姊的遭
遇,然而我的同情能使如梦姊好过些吗?不能的。想想,假使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离开那恶棍,不也可以说如梦姊生命中的不幸过去了,今后可以从头来过。”
    “哼哼,”宝宝很不客气的啮之以鼻,“你能说出这蠢话,可见得你比流虹呆蠢,
枉费你上过私垫,自比令姊成熟。”
    “此话怎讲?”战小春不服道。
    秦宝宝扬起睫毛,满脸“你真可怜”的假同情色,热切道:“你如此的大言不惭,
只能说你是男子汉,你只知以男人的立场看待事情,以为凡事可以重来。
    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个社会对女人如同对男人那般的忠厚吧?傻小子!”
    战小春无语,面有愧色。
    卫紫衣好奇而关怀的目注娇妻:“宝宝,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毕竟只知皮毛。”宝宝笑咪咪的,回视夫君,半央求半撒娇的说:
“大哥,你发发慈悲吧!”
    卫紫衣衡量,应该多管闲事吗?他并非没有侧隐之心,对童如梦的遭遇也感欷嘘,
但教训了金再钩对她又有何助益?他久历江湖,亲眼目睹过太多不幸事件,童如梦的不
幸算是轻微的,不过,当事人必定不会这么想。
    “大哥不帮忙,我只好单独行动罗!”
    卫紫衣怕听这种话,那后果是难以预期的,而且十之八九要他收拾善后。席夫人还
附议:“宝宝,我也来帮忙。我就看不惯男人可以三妻四妄,女人却只能被休而不能休
夫。无法生育就该下堂吗?老娘偏不吃这一套,搞不好是金再钩有毛病,历史上不也有
后宫佳丽三千却生不出儿女的皇帝吗?”
    “老婆子,你凑什么热闹啊?”席如秀尴尬道。
    宝宝正义凛然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何等的侠义,怎说是凑热闹?
    我和席夫人早商议好了,除了义助童如梦,修理金再钩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就是为战平做个大媒。”
    这下子换战平坐立难安了。这两个大小女人,是生出来折腾死男人的吗?拜托,她
们各有老公可折腾也,还不够吗?
    显然不够,看那,大当家夫人那双晶亮的明眸又在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不知有多少
鬼计在其中,而三领主大人被“近墨者黑”地同化了,瞇起一双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像在看一只即将出售的仔猪。至于大当家和三领主呢,太好啦,老婆大人的整人目标不
是他们,乐得有人做垫背。
    战平当机立断,他必须自力救济,两个大小巫婆老公是打定主意见死不救了,顶多
投给他一眼不得已同情。
    席夫人已摆出一副媒婆嘴脸:“战平啊,你中意……”
    “夫人,”战平斗胆打断上司夫人的话题,急切道:“事有轻重缓急,还是先帮助
童如梦,教训金钩一顿再说吧!我这就去将金家的身家底细摸清楚。
    “也好。”宝宝微笑道:“难得你这么热心。”
    战平此时更加确定,宝宝是闲得无聊才想到为他媒,理由是“好玩”,他只需想法
子让她移转心思,很快她就会忘了他的终身大事。
    战小春说:“大哥别忙,金家的底细我们清楚。”战平真想掐死他。
    卫紫衣从容笑道:“战平,你去查查也好。一个敢在乡里间横行霸道,通常有一股
隐形的力量在背后支撑他。”
    战小春怔了怔,眼底闪烁着一抹惊异的光芒。“他不过倚仗金家的财势罢了,又有
什么人会支持他?”
    卫紫衣恬然道:“‘江湖愈走,胆子愈小’,小兄弟,眼见不一定是真,耳闻未必
是实,凡事多方查证,可信度才高,不会死得胡里胡涂。”
    “常听大哥说起大当家的武功已然出神入化,还有什么教你害怕的吗?”
    “这又是一件虚实莫办的事了。”卫紫衣笑得莫测高深。“我不过是肉身凡胎,也
有七情六欲,自然也尝过害怕的滋味。”
    一时席间充满沉思性的静默。
    在他们头顶的梁上,肉眼看不见的虚荣,小龙王和小乌龟两闰小神仙又出现了,把
在场的人所说的话全听进去了。
    小龙王哼道:“他总算说了一些识时务的话,晓得自己不过是肉骨凡胎,我还以为
他傲慢得自比天神哩!”
    小乌龟持平道:“人家从来就没这么说。”
    小龙王瞪眼道:“他的态度,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乌龟为之好笑:“你真行,怎不去解读哑者心中所思所想?”
    “你又替他说话!”
    “你也一样,又非难人家。”小乌龟不想窝里反,又说:“喂,你看,又有一群人
上楼来了,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可不是,为首的是一位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个花花大少、混世恶棍,身后
自有一帮吃闲饭的人拥着。
    战小春眼尖,知会众人:“他就是金家独子金再钩。”
    小龙王听了,就想代秦宝宝捉弄他一下,使她开心,也算弥补他的过失。当即飞天
而降,凡人看不他,他伸出脚来绊倒金大少,便他跌了个狗吃屎,因事出突然,又跌得
太难看了,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金再钩被手下七手八脚的扶起身,正要破口大骂,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仰后又跌了
一个倒葱,这可玄了,笑声愈发震天价响。
    “呵呵…‥”宝宝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先个狗吃屎,再来一个倒栽葱,表演
得太精彩了,看赏!”
    “是。”战平丢了两个铜板给金家的人。
    金再钩原已疼得入心,这一来更是恶气胆边生,怒吼:“你们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
不耐烦啦!”说着便象一只疯狗朝那桌人冲过去,随便痛宰一个消气都好。
    正在这种一马当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影扑入他的眼中,仿佛受到一种不知名的强
烈光芒照亮了他那污浊的双眼,就此被黏住了视线。
    他看到的是巧笑倩兮的秦宝宝,像个古怪的小精灵动静皆宜的秦宝宝。喜好女色的
金再钩目眩神迷于她的美,搜索枯肠也想不到出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好的,只觉得是仙女
下凡,不占为己有太可藉了“美、美、真美!”金大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已然垂涎欲
滴。“比起我那个下堂妻美上十倍,不,百倍。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儿?住在哪里?”
    宝宝粉脸含怒,这只癞蛤蟆是活腻了是不是?
    “嘻嘻,这一生气可加倍好看啦!”金再钩又心魂震荡了,因为仙女已发现了他,
对他说的话有反应哩!
    “来,来,来,跟我回家去。……唉哟,我的妈呀。”
    突然间,一只牙签正中他的额心,竟疼得他头皮发麻。
    “谁?是谁?给大爷站出来”“是我。”卫紫衣转身面对他,不怒自威的警告他。
    “再敢轻薄无礼,小心下次射中的可是你的眼珠子。”
    “你……你是什么东酉?居然敢威胁本大少!”
    “我不是什么东西,只是恰巧是这位小娘子的夫婿。”
    “喷,糟蹋了,”金再钩不屑道:“跟了本大少,那可是金银珠宝享不尽。
    来人,给我打,把这位美人给我带回去。”
    七、八名打手一拥而上,卫紫衣坐着不动,顺手掷出一把瓜子儿,那些打手一个个
像是忽然给定身术给定住了,形状各异的立在当场,都动也不动了。
    金再钩眼见不是玩的,拔腿开溜。
    “我去追他回来。”战平欲动。
    “不,让他走。”卫紫衣轻声阻止,神色肃然。
    “我们先行离去,你留下来藏身于暗处,看看金再钩会带什么人来替他们解穴。”
    “是,魁首。”
    秦宝宝一脸有趣的神情道:“这叫引蛇出洞,是不是,大哥?”
    “不错。”
    卫紫衣回答有些无奈,看来,这件事他不想管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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