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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愈近北方,愈见深秋的萧瑟。
    与西北景象不同的,它是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尤其在到了阴山那一带,游牧特色更形表
露无遗。而天气,也因愈向北移而更加寒冷。
    半个月后,一行人已回到耶律部族,君绮罗终于知道他是谁了--耶律部族的夷离堇,
当今大辽皇帝的堂弟。
    而他那两名副手,咄罗奇为详稳官,掌控禁卫军;大罗机遥为石烈官,掌控部族军。
    十二骑则是夷离堇的近身死卫。
    她不该讶异,他的气势本就像是这一类的人--一个手握重军,身为皇亲的贵族。
    所有大辽人都居住在帐篷内,但是族长另有官邸--御赐的王府。族长的地位相当于中
原的王爷;那么--他是否也有成群的娇妻美妾?他可有王妃?
    耶律宽和是耶律部族的太师,耶律烈不在的期间,一切重责大任皆由他代劳。
    此刻他正领着族民恭立在漠原上迎接族长,排成一列数里长的队伍,直由王府延伸过来。
    耶律烈奔驰过的地方,族民全部跪迎,直到马蹄声扬人王府中,耶律宽和才与众人起身
回王府,准备向族长报告两个月来所发生的事。他一双保思睿智的眼眸,到现在仍不敢相信
少主马背上竟然还有一个女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呀!
    原本地们都该改口称耶律烈为大王,但因老族长过世未达三年,而老王妃仍健在,耶律
烈坚持所有人仍称他少主。
     
    ※               ※                 ※
     
    “什么?他带一个汉女回来?”德王妃用力一拍茶几,一双美丽的眼眸并不因岁月的递
增而减少丝毫精明厉害。原本得知独生子已回府,正要开心去见他,却听到近身女侍官这么
说,马上拉下脸来,负气不愿去见他。他们耶律家是何等尊贵的氏族,那容得汉人踏上这一
块土地,还让那污秽的汉女进入王府!即使是收来享乐,也该在回府时随手丢弃。他居然……
    “我还听克力寒说,那女人把少主迷得魂不守舍的,可别是贺兰山上的精怪才好呀!”
女侍官又道。
    克力寒就是那位红毛巨人--被耶律烈抽花脸的那一位。
    德王妃先是蹙着双眉,随后又展颜笑道:“太后不是要召见烈儿吗?再两天他就该动身
了吧?在八部大人游猎竞技之前,他是不会回来了。”这会儿,她可宽心了;儿子不在的期
间,够她折磨死那个妄想飞上枝头的汉女了。想通了之后,她优雅的坐下,等儿子来向她谙
安。
     
    ※               ※                 ※
     
    君绮罗秀发半湿的披散在身后,一身雪白锦貂裘袍衣,袖边滚着兔毛;袍身直曳至地
上,腰间系着镂空绳结的玉束带,红色的带身在每一结花处皆缝有一颗白玉;裘袍外头又罩
了件薄杉。
    一进王府,耶律烈便带她来到这间华丽且阳刚的别院。它不似大宋的建筑,总会隔成好
几间小房间;而是一踏进来,首入服帘的便是大书桌与满墙的卷宗,由侧方的纱帘而入,过
了一个玄关,卷开布幔,就是一间卧房了。里头摆着许多名贵的奇珍异品,充分具有塞外民
族的气息。床柱的右方悬着一把大刀,刀柄上镶着许多宝石,以锦囊包裹着刀身。
    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房间内面东的拱形窗口了。房间的西侧,围着纱帐,纱帐内有浴
池与一墙大衣柜。
    是他的房间吧?他没有多说即转身离去,留下四个卫士守在大门外,另唤了二个丫头来
服侍她沐浴。
    到现在,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了,向东的窗口看不到夕照,却涌入了满室的寒意。她叹了
口气放下竹帘,离开窗口。
    他--可有妻妾?这种话她问不出口,可是却无法不去想它。在想的同时又讥嘲自己的
在意。连平民百姓都能有三妻四妾了,何况堂堂一个族长?皇帝赐的,自愿过来委身的,以
及一大群侍妾,恐怕他现在正忙着奔走各妻妾间互慰相思吧?那她--又情何以堪?
    在赶路的这半个月来,能休息的时间不多,他没再碰她。她欣喜的发现自己尚未怀孕,
因为她的月事来了;而他也知道,却脸色深沉。
    一进入王府,她感觉到那些契丹人都拿鄙视的眼光看她,即使是因为耶律烈的关怀而不
敢对她出言不逊,但是眼光是骗不了人的。他们自恃自己的血统是优良的,尤其在这纯是辽
人的地方,所以,没有身孕是最好的,对她、对孩子都好。
    “让我进去!”
    外头传来一个女孩以契丹语娇叱的声音。
    “对不起,德小姐,少主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去。”门外侍卫阻止着。
    “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阻止我!”
    君绮罗无动于衷的坐在床沿;她是一个吃醋的妾吗?高高在上的妾对一个女奴吃醋?自
己岂有这等荣幸?
    “锦珏你做什么!”
    耶律烈回来了?
    “表哥,他们欺负我……”原本气恼、高扬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嗲。
    “只要你别来自取其辱,没人敢欺负你。来人,送表小姐回房。”
    “是!”下属回应。
    然后外边便再也没有一丝声音。她搓了搓自己冰冷的双手,将羊毛被子拉高到肩膀。
    耶律烈走近她,轻抚她冰冷的小脸,示意身后两名丫头将火炉放到炕下,再挥手叫她们
退到门外。他也脱靴上塌,连人带被的搂她入怀。
    “你好香。”他将头埋在她秀发中,闻着她沐浴过后的馨香。
    “这是你的寝室?”她轻轻问着。
    “不然你以为这会是何地?冷宫吗?”
    冷宫?太华丽了吧!
    “你从不带刀。”她眼光落向床柱的大刀;它的造形弯弯的,看来很重。
    她一直注意到每个辽人腰上一定佩带一把弯刀,再不就是背上斜背箸弓箭,但他却没有。
    他轻抚她的秀发,满意的发现她已不再冰冷。却仍收紧双臂将她圈在怀中,不让冷意侵
袭她。
    “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我是个很暴躁的人。在十五岁那年,我心高气傲,
只知求胜,不接受失败;在一次与父王一同到阴山缉捕窃马贼,在缉捕的过程中,一个马贼
放冷箭伤了我父王,当时的我独自挥刀冲向那群贼,不但杀死了所有反抗的人,连跪地投降
的也一律杀无赦,并且没让一具尸体是完整的。然后我父王在我狂乱时打昏了我;待我醒
后,他带我去看那些贫困的马贼家眷。他们同是我耶律家的子弟,因马瘟横行而遭致自家牛
羊病死,无法过冬;为了生活,才出此下策。如今,壮年男子尽数死绝,只剩孤儿寡妇,生
活更加无依。之后,我就不再拿刀。在弱冠那年,父王传我乌鞭,以及传承该有的弯刀,但
弯刀是套着囊袋的,那告诫我,它只用在传承,不在杀人。”
    只有在她艰得柔顺的时刻,他才能这么平和的侃侃而谈。他将心中许多从不与人说的
话,很自然的说给她听。
    她抬头看他,有些讶异的看到他温柔的眼眸,那是美丽的宝蓝色。她不知道他也会有这
么--温柔的时候,而且他全身的肌肉都是放松的。让她--被蛊惑了……
    “你--有子息吗?”
    “我尚未娶妻。”他邪气的笑了,知道她的心思。
    君绮罗咬着唇想离开他的怀抱,却让他箍得更紧,脸蛋因而泛着难堪的潮红--娇艳欲
滴。
    “答应我,别离开!”
    “这么森严的守卫,我离得开吗?”连走出他寝室都有问题了。
    他指着她的心。
    “把它给我。”
    “不!我不给任何人。”她扬着下巴,说着坚定的话;然而内心却不再似初相见时的冷
硬了。如果她够诚实,就会明白这一点,但她却拒绝去深想。
    他似乎正在探索她话语中肯定性所占的比例,直直盯着她想逃开的眼,丝毫不让她有机
会逃避他的视线;她只好伸手捣住他的眼。
    他拉下了她的手,贴在心口,轻轻吟哦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
方,遨徊从之,道阻且长; 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她怔怔的看着他,久久无法开口。这又是另一种手段吗?她的心受震撼了!他--居然
读过诗经!他原来也是满腹经纶的!他--也是懂得调情的……
    她薄弱的回应:“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何况当有朝一日,心未老,色却衰,而爱驰,
这是以色事人的悲哀。”不该与他谈论这么深的!他是男人,他是族长,要什么美人没有?
当他们同时都迟暮时,她只能面对凄凉,而他却仍能抱拥年轻美人。他迷恋她的身体,爱看
她的容貌,这些,却是最易凋零的。
    他复杂的眼眸闪动着一股微怒的气息,但不再说什么,只紧紧的吻住她,似乎想告诉她
什么,又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君绮罗只能无助的喘气,在他强悍的气息中再度沉沦。没动心
吗?去骗鬼吧!
     
    ※               ※                 ※
     
    回到耶律合族的第二天,在王府外的广大空地上即展开了盛大的竞技活动;全部族的年
轻男子皆可参加。而表现优异的人可以在两天后与族长一同到上京参与两个月后的游猎活动。
    这是件何等荣誉的事!不仅能与可汗一同游猎,也参与了八部大人竞技活动!
    竞选八部大人,不只各族夷离堇要比试,连手下与手下间也要分开比试。
    一旦凯旋归来,这一批勇士即可全部受封为部族军,正式负起捍卫领地的责任。而原本
已有官阶的部族军勇士,皆得全部留守在耶律族中,除了十二骑例外;但十二骑只负责保护
族长,并不能参与赛程。
    等于说,这种三年一选的活动是各部族未受阶的年轻人最重大的成年礼的仪式。不过得
先通过族长的核定,才能有今日的竞赛。
    由于族长得先进京城觐见太后,所以得趁这二天选拔出来,至于训练的工作就交与大罗
机遥了。训练期大约两个月,结训后才会到上京与族长会合;所以这场竞技是不分日夜的。
    君绮罗在黄昏时刻被女侍领到王府外面。在耶律烈房中枯坐一整天,始终不见他身影,
理应轻松的心却出现紊乱和矛盾。当她走出温暖的房间才知道外边的气温是很低的,身上的
锦袄几乎抵挡不住冷意。在这种深秋时刻,北方的冬天已经降临了,而且下着薄雪;霜刀雪
剑的,直逼人心。难怪北方人会睡在炕上了,而且巧妙的在炕下设计炉火,让人睡得温暖。
    王府的大广场前升起了冲天的营火,将黄昏照得白亮;在广场四周也点着火把,助长光
线。营火四周的小火正在烘烤全猪与全羊;不知涂了什么香料,远远的即可闻到香味。营火
正前方搭着一个大棚子,而他,就坐在首座的位置上。看到了她,立即对她伸出手。
    君绮罗将冰冷的手交给了他,他扶她坐在身侧,将他的白狐大披风包住她的身子,搂在
臂弯中。
    坐在右后方的德王妃立即变了脸色。成何体统!居然让那女人与他并坐,就算是少王妃
也该坐到左后方去!
    “烈儿!她来做什么?”德王妃站在儿子面前,矜贵的问着。一个妓女也配坐在族长的
帐幕中?不管她如何的尊重儿子,也不允许有这种败德的事发生。哼!这女人只配坐到羊棚
去!
    “她来陪我。”耶律烈没有起身,看向母亲。“请回座,母亲。”他的口气显然不容辩
驳。
    “别忘了你的身分!”德王妃抿了抿薄唇,丢下这一句转身回后方,恨恨的打量了那汉
女--一个瘦得可以被风吹走的鬼丫头,真不知道儿子看上她那一点!
    君绮罗感受到德王妃不屑的注视,以及周围不断投过来的打量、揣测的眼光;她抬眼看
耶律烈。
    “为什么要我出来?”
    “让你见识大辽的文化。”他端了杯酒到她唇边,想让她暖暖身子;几朵雪片落在她发
梢,他轻轻为她抚了去。
    君绮罗轻啜一口,酒触舌尖,立即麻辣了唇舌,呛了出来。她从不知道北方的酒这么
烈!十足十的烧刀子!以往她只喝桂花酿,还以为酒都是香甜中带苦而已。
    而那个始作俑者却笑了!搁在桌上的手撑着脸,一手轻拍她后背,欣赏她嫣红的双颊,
像是铺了层胭脂似的,美丽极了!
    她只觉那一点点酒穿过喉头直烧到全身,推开他拍抚的手,决定不再喝一口。
    经过了咋夜,他们之间似乎又有些转变了。回到这里后,他变得好相处,也没再发怒
过,甚至是眷宠她的;比起先前的强取豪夺,目前这张面孔更让人不安!她这冰冷面孔还能
维持多久!她忍不住看向他,却有些讶异的发现他的穿着与以往不同。这应该是正式的服装
吧?她刚才没注意到。
    他的头上戴着黑色的皮帽,由黑狐皮制成,皮毛朝外,帽子中央嵌着一颗雕着耶律部族
标志的白玉。滚金色皮毛的窄黑袖,宽只窄袖,袖口以金带束住,腰缠玉束带,左居上披着
金貂毛制成的贾哈;贾哈上头烙着耶律合族的图腾,而原本在他身上的披风此刻已在她身
上,披风襟中缀满华丽的珍珠。
    他该是这样打扮的!再也没有比这种衣服更适合他了!挺拔、俊朗、又兼具王者气息,
这才是北方威武的男儿呀!
    “你在挑逗我吗?”他执起她一束垂落在额前的秀发轻吻,狂野的眼神直逼视着她。
    她忙挪开眼,望向远处,才发现广场四周已陆续围上了人,一圈又一圈的,男女老幼都
有,个个都像穿上他们最好的衣服似的聚集在此;而部族军则已退居在主帐后方的空地上。
    今夜是洗尘宴,也是祈福会,为即将远行去上京的族长祈福。所以方圆十里内的耶律子
民全来了。才一下子的光景,便看不到人望的尽头,而后方的火光又一堆一堆的升起;人民
带来了自家的牲畜来此宰杀、烘烤,而王府内正由士兵抬出一大桶又一大桶的美酒,所有的
族人都在等待狂欢。
    君绮罗霎时忘了寒冷,看着四方黑压压的人群,一族簇的火光,与随之而起的笑语。不
知何处传来笙乐声,助长了热闹的塞外风光。
    原来,凶恶如豺狼的契丹人也有这么亲切和善的一面。而他们的休闲与欢笑,就是一堆
人围在一起,不讲究华丽排场,处处可随地而坐,便是快乐了!
    然后,她看到耶律烈举起了左手,所有人全都静默下来,只有火光依然明亮。那真是王
者的气势,不必任何言语上的命令,所有的敬畏目光全忠诚的看向他。然后,他扶她站起
来,所有人也立刻起身。
    十个身披彩衣、秃发的巫师,手捧着一口造形奇异的金质容器,赤足的恭身在耶律烈面
前,喃喃念着祈文,再绕向营火走了三圈,最后容器中的液体全倒向族长面前一只金龙盆子
中。十个巫师全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入盆中,再围成拱形,双手合十念一些咒语;耶律烈则
以右手深入盆子中,以祈咒水点额头、点心直到巫师完成祈福仪式,退下之后,人民才高声
欢呼出来。接着就是一群背背着弓箭、光着上身的勇士围着火光跳狩猎舞。热闹的夜晚于焉
开启!
    看着一大块有如她头颅这么大的肉块放在她面前,她不知该如何吃才好,即使它非常
香!契丹人是用手抓食的,但是她做不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以往与耶律烈一同用餐时,
有匙、有筷的,毕竟契丹建国后汉化很深,可是今天这场面,是非常辽化的聚会,除了刀子
用来割肉外,唯一的进食用具就是双手了。
    耶律烈看出了她的困窘,将她环在怀中,拿出匕首为她把肉切成一小块。
    “你该尝尝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他喂她吃了一小块瘦肉。
    大口吃肉喝酒?然后变成跟那些女人一样?
    君绮罗看着不远处几个衣饰华丽的少女,以大宋的审美眼光而言,她们又高、又壮、略
胖,是相当粗糙的美丽的女人;不过,大辽女人对她这大宋女人的评价也不会好到那里去。
她这薄弱的身子扛不起牛羊,担不起家务,又没有大胸脯来蕴藏丰富的乳汁,恐怕养不活北
方的小孩。聪明一点的男人都不会将她列为妻室对象。如果她真的嫁给辽人,恐怕活不过一
季冬天。她的面孔是她唯一可以让大辽女人妒忌的地方;身材丰满与否分界了长城内外的审
美标准,但是面貌的精致美丽却同是美人必备的条件。否则她凭甚么让耶律烈紧抓她不放?
又这般怜惜?
    她发现他的易怒来自她言语的刺激。每当她不言不语时,他就会很温柔的待她!以往在
贺兰出直当他是盗匪,忙着维持自己的尊严,又为了怀孕的事经历到他的盛怒,根本没有认
清这一点。
    对她温柔的背后,又有甚么意图?
    其实所谓的“温柔”也不像是江南男子所表现的那般温文儒雅。他是豪迈不拘又粗旷不
群的,这类男人的温柔表现只是较平常小心翼翼,并且会注意到她的需求而已。
    但,就只是这样却已让她的心日渐撤防。
    她有预感,这只是短暂情况!他会对她这般好,若不是因为他即将与她分别,就是以为
她已甘心臣服,愿一辈子老死在这里。她知道后天他就要去辽国的首都,并且这一去是一个
冬天。
    那么,这段期间便是她逃跑的机会了,只要他不在,便成。
    有了这份计划,她便不再违抗他,对他的示好也不再表示推拒,即使明知他深沉的内心
正用着不同手段想逼她丢弃一切抗拒。就让他以为这种攻势奏效了吧!她只是在虚应他不是
吗?他明白对她硬来只会引起她强烈的反弹,而她也明白直接对他挑衅只会让他更想征服
她。所以他们同时改变了对待彼此的方式。
    他不是真心的,他根本没有心!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要逃!一定要逃!逃开他的掠夺!
再不走,她一定会完全如他所愿的臣服。而她此刻的恩宠只是一时的迷恋而已!当她将心交
给他,他就会开始弃之如敝屉,到时就不再是尊严或人格的问题了。她会放弃一切,卑微的
乞求他的目光!但他却已玩腻了她,看上新目标,再夺来一个佳人。
    那时,她一定会死,并且在很卑微、又很羞辱的情况下因心碎而死!
    这是女人的悲哀!当她被一个男子侵占了身体之后,便会产生仅专属于那男人的想法,
再如何不堪的情况下,都能委曲求全,只求那男人会是自己终生所依恃的良人。
    她不允许自己落到这种下场!是的,她和全天下女子一样,无法再接受第二个男人,但
她不要委曲求全,死也不要等到男人厌倦之后的鄙视眼光!她宁愿舍弃一切!不要丈夫、不
要婚姻。事实上,他也不会给她名份。
    历代以来,那一个靠美色事人的美女会有好下场的?毕竟她从商了四年,也不再是天真
无知、心存幢憬的少女;即使他的温柔会使她迷网,但只要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心头就再
也热情不起来。
    她总是冰冷的;耶律烈端详她好久,她的眼光放在远处,既缥渺又疏离,彷若二芒寒
冰。每当她浮现这种孤绝的神色,他就会想紧紧搂住她,以证明她仍在他怀中,没有消失。
    他该拿她怎么办?她钢铁般的心志要如何占领?甚么样的热情才可以换得她的笑容?
    从来没看她展眉而笑,她会笑吗?她比冰雕成的雪人更冰冷,她会笑吗?
    他真的很想看到她为他而笑。只为他笑!
    可是,他还得等多久?或者,这是一辈子的奢想?
    音乐声倏止,换上浑厚、震荡人心的巨大击鼓声……
    君绮罗看到有人牵来耶律烈的坐骑,而四周的人潮也由原来的圆圈,改成左右二方排排
站,而一些年轻人,约莫三十个,也牵出了自己的骏马站在远处的空地;站成一列的勇士背
上都挂着大弓,正在接受家人或少女的祝福。有的是母亲对儿子交代甚么,有的是妻子或恋
人站在自己男人面前,以一种特殊的手势为男伴祝福;而男人则解下肩上的贾哈交给女人。
    在她还来不及看向耶律烈时,颈子上已披上他那件金色的贾哈了,同时也看到耶律烈的
母亲气得煞白的面孔。德王妃早已站在儿子身后,以为儿子会把贾哈交给她,想不到他竟给
了那个婊子!
    啪!
    迅雷不及掩耳的。德王妃厚大的手掌已结实拍向君绮罗的脸上,使得她跌落帐子外,倒
在黄土中。
    “你……”耶律烈原本已出帐外的身形倏地闪进帐内,抓住德王妃还想踢踹君绮罗的身
体,他没料到母亲会如此失风范,并且是在族民面前。
    德王妃感觉手掌快碎掉了,痛苦的跪倒在地上;她更没料到她儿子会为了一个妓女给她
难堪。
    “来人,送她回府!”他将德王妃丢给那几个女侍,迳自扶起一边面孔已肿胀的君绮罗。
    “还好吗?”他心疼的想抚摸她的面孔。
    却被她躲开!她痛得说不出话,怕眼泪会随着开口而掉出来,只能紧咬牙关。
    这情形看得耶律烈怒火更炽!
    “太师!”他吼。
    “在!”耶律宽和连忙由右方帐幕出来。
    “在我游猎回来后,别再让我看到任何德家的人!连同我母亲,全部遣回德族,一个也
不许留下。王府内属于我母亲的手下,也全部不许留在府内。”
    “是!”
    德家是很贫瘠的一族,从未强盛过,甚至没资格列入八部大人的候选名单中。
    一直以来,在各部族夷离董逝世后,其嫔妃遗孀,便得遣送回去,再不就由新任族长安
排再嫁。
    原本耶律烈不曾考虑要遣他母亲走,他是顾念多年来德族依附耶律族而生存,将她留下
来可保不受他族侵犯;再加上多年汉化的薰陶,也令他有了尊亲养亲的观念,不忍心将德王
妃送回德族的领地。
    但是,这一次她太过份了!没有要她马上滚就算恩赐了。以往的颐指气使,怕失势而布
满人手、心腹在王府中,他还可以忍受;偏袒德族人在耶律族中作恶且不缴税已使他动怒,
却仍隐忍,也任由她继续占着王妃的头衔作威作福。够了!连他也不忍出手伤害的人,别人
对她动手就得死--他的母亲的确该走了!
    “表……表哥……你不是说真的呢?”德锦 奔到帐前尖声叫着。她不要回去!不要去
过那种餐风宿露、卖苦力的生活!不要天天拆营、扎营、管一大堆航脏的羊马!
    耶律烈扶君绮罗坐好,迳自步下帐营,他需要活动来发泄怒气。
    “表哥!”德锦 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滚开…咄罗奇!马上安排她上路!”他挥手甩开她,跃上马背,接过手下奉上的弓
箭,策马而去。
    咄罗奇吁了口气,少主终于开窍了,德家人早走早好!在不属于他们的领地上作威作福
这么多年,引起公愤是早晚的事。目前大家都还是咬着牙忍着而已,相信此刻目睹这一幕的
人们,心中都在大大的欢呼吧!而明天全耶律族会传遍这个消息。并且杀猪宰羊、放鞭炮庆
贺!
    “表小姐。请!”他故作恭敬的指着已备好的驴子。
    “哼!”德锦 跳起来怒指着君绮罗。“你这该死的大宋女人!我等着看你的下场。大
辽容不下你的!妖精!狐怪!”骂完,便恨恨的跺脚离开了。
    她深知耶律烈的脾气,一但他再回来见她未走,下场将无法预料。
    “君姑娘!”大贺机遥递给她一个包着冰块的布包。
    君绮罗接过,却迟迟不敢贴在自己正火热、刺痛的脸颊上,而且在身体好不容易暖和了
之后,她并不想让任何一块肌肤去贴着冰凉的东西。
    一定肿得很难看!当初她打了耶律烈一巴掌,那力道恐怕只适合拍蚊子吧!
    虽然是侮辱了他,但他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她终于见识到粗壮女人的好处,随时
可以把人打得很痛!
    不想让耶律烈回来再细看她的脸,于是起身往帐外走去。
    “君姑娘?”咄罗奇与大贺机遥拦住她,表情很为难。
    “跟他说我累了,想先休息。”她捂住右颊,见他们仍犹豫,便绕过他们,迳自走向王
府大门。他们只静静跟在她身后,直护送她安全回寝室,才从十二骑中派四人来守护她。
    一会后,他也回来了,见到满室昏暗。
    “不要打灯。”她在床上低语,不想以变形的面孔示人。
    但他仍点了一盏油灯,放在床头旁的圆几上。
    “来,我看看!”
    他拉开她捂住脸的双手,轻触到那仍火热的掌印。
    直到她感觉到右颊一片清凉,她才疑惑的睁开眼,他手上正拿着一只晶莹剔透、香味扑
鼻的果子,像只剥了壳的荔枝似的。挑开了果子上方一个蒂口,他将汁液抹在她脸上。却奇
异的发现疼痛正在逐渐消失中,脸上的火热感也被舒服的冰凉取代。这是甚么东西?君家富
甲天下,甚么奇珍异品她没见识过?
    可是,她就是没见过这种红色星形叶子上结成的透明果子,除了一层薄膜外皮,里头全
是汁液。
    “这是甚么?”
    “水晶参巢。传自东胡国经年下雪的山岭。十年结一次果,每次结果只得十颗。全东胡
国境内只寻得二株。这是今年春天才由东胡国进贡入京的。”
    “很珍贵吧?是药材?”
    “宫中的嫔妃用它来驻颜延寿,但那样使用实在是糟蹋了。对练武之人,它是圣品;对
受重伤者,它可以护心脉。”
    “那么,用在我身上也糟蹋了。”她将披风给他:“你该出去了,庆典尚未结束。”
    他将披风丢开,将她拉入怀中,努力压抑自己又被她挑起的怒气。不管他怎么做,怎么
待她,她冰封的心永不会融化。他以为她被羞辱后,会埋在他怀中哭泣,但她没有!这明白
表示了她不需要他!
    “你要我怎么做?”他的声音从齿缝中迸出。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用了。打从他抢劫了她,曾经那般羞辱过她后,他怎能要求
她柔顺的当他的人?她只有一次又一次推拒他一切弥补式的善待,惹得他别再来找她,那她
就有机会逃了。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矛盾、痛苦,惹怒他只会让他更放不开她;假意迎合的话,又怕一
颗心会失落。她只好不顾一切的推拒!
    咄罗奇说她会逼疯他!她也是!会疯的不只是他!这种互相折磨会使两人疯狂致死!
    “绮罗!”
    “不必!你甚么都不要做!除了放我走之外。我甚么也不稀罕,但  你肯吗?若你真
的有心弥补甚么的话……”
    如她所料,他吐出的话语是:“不!你休想一!”
    “我恨你!”她双手成拳抵住他的胸膛,气息不带任何温度。
    “我知道。”耶律烈低哑的说着,语气中带有难以察觉的苦涩;他太清楚她对他的评价
了。
    在她心目中,他绝对是全天下最恶劣、低贱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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