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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末了,菊花开了满庭粉嫩,也即将化为残泥,摇曳生姿着最后一抹妖娆,绽放竭尽所
有的缤纷妍秀。
     
    十月初旬,寒意乍临。这样的微凉袭来,恰巧足以拂去酷暑所加身的余热燥闷,真正的
好时光。
     
    秋天的夕阳总是吸引每一双眷恋的眸光,火球的颜色明目张胆地燃烧过整片天空,晕印
了漫天霞,而向西的火轮刺目地宣告它的征服,即使酷热已不再。迷人的景致啊,如何能教
骚人墨客大肆去做文章歌咏不已呢?
     
    柳寄悠坐在石椅上,将画了满绢纸的菊花下了落款,终究没有把绚丽的天空加入画纸中
增色。这样的丽景,怎能不升起“巧笔丹青画描”之叹?想了老半天,她终究想不出把日光
带入画中的好法子,颜料调不出来呵,索性别勉强了。
     
    世间无法描绘的,又岂止于日光?幼年不知从何听来的断句——“世间无限丹青手,一
片伤心画不成”,她震撼了好一晌,才知道世间不能描绘的何其多。当年不懂“伤心”,却
明白无形之物难以具体呈现;也之所以,任何一种技艺,习到了高段,便会觉得挫折抑郁,
浓浓的无力感于焉进驻。
     
    很多事物,是达不到顶端的。
     
    那,达到顶端又如何?
     
    是呀,那就是无力感的产生原由了。
     
    她不禁想,以生为人而言,当上了皇帝,已是“人”所能得到层级的顶点,有权、有
钱、操万民生死于指掌间,那么,他会有什么希望未达成的吗?抑或,他什么都可以得到、
什么都轻易被满足,那么他可否有过无力感,认为人生于世已没有更多的追求?
     
    或许这并不能相提并论吧!九五之尊是人的极致点,但因手控天下,所以必须管理天下
间层出不穷的种种事端。这种忙碌,大抵不会有时间让他去想一些空泛的愁思吧?只有她这
种成日东飘西汤过日子的人才会去思考这种事,想来也真的无聊。
     
    淡淡笑了声,以纸镇压住画纸,不让秋风扫落,她踱步入菊花之中,想挑开一些枯花
瓣,让花朵的妍丽能更长久,也让自己有事可做,那么一来,她就不会有胡思乱想的时间
了。
     
    然而她的安静时光没有享受太久,恍然袭上心的震动,令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拱形门的方
向。而那边,背光的白衣男子已大步跨了过来,扫落一身风尘仆仆,白衣飘逸于秋风之中,
沐在金光下,他犹如天神一般的走向她——
     
    她定身在菊花丛中,愕然又不信地瞪着眼,不请自来的泪光沾濡了眼眶,迟迟不肯落成
珠泪。终是思念得偿的泪,然而却是不该流下的。
     
    不能飞奔而去迎接、不能投怀送抱的热切,他与她,常是在淡然中品味隽永。何况,他
的来意还未知呵,她不能自恋地认定他为思她而来。
     
    只足,他为何而来?
     
    龙天运站定在她面前,俯身与她相望。妍丽秋色中,她亦是娇美的一朵。短暂的无语互
视,正好倾尽相思意。
     
    她垂下眉睫,攀折了一朵白菊,看向他:
     
    “送皇上一朵君子花。”
     
    他接过,凑在鼻端嗅了下:
     
    “你栽种的?”
     
    “是的,开得很好。”她拍了拍裙子,起身将衣冠整好,才盈盈然屈膝相迎:“拜见皇
上万安。”
     
    龙天运扶着她手,轻一使劲,将她扣入怀中,小心将白菊簪入她发髻中。
     
    “过得好吗?”
     
    “挺好。”她低头,不知能不能将这种亲密举止当成他是龙心大悦的?
     
    “是啊,你哪有可能不好?你根本是时时刻刻都能让自己好。”他语气有丝不悦与萧
索。
     
    “皇上——”她想开口,却被他打断。
     
    “朕想罚你,然而受罪的似乎只有朕一人而已。既然如此,放你在歧州已无任何义意
了,不是吗?”
     
    她轻声问着:
     
    “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吗?”
     
    他笑:
     
    “大胆女子,全天下只有你敢惹朕了。你不明白有些事,即使是事实,也不可在君王面
前直言的吗?”
     
    看来他心情不错哩。那么,她可以问他突兀的来意吗?堂堂一名国君岂可任意便衣出
门?而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看来仓卒成行,不像是正式出宫,而……他有可能专为她而出宫
吗?会不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发生了?
     
    “皇上,您因何来歧州?”
     
    “朕来带你回宫。”他直接说出来意。
     
    罢才一步入狂啸山庄,他已吩咐燕虹等人准备上路。他没有太多时间耽搁,其它种种安
排善后事宜,自是交予燕奔去打理,他只须领着她上马车便成了。
     
    “皇上!”她讶然低呼。
     
    “无论你心中怎么想,朕就是要你,也要你待在宫中,让朕随时见到,就对你为贵妃,
赐住“幽煦宫”,你休想反对,朕的旨意谁也不得违抗。”
     
    他拒绝再听她种种反对的话,更不让她有机会激他到又丢了她一人,只有先下手为强,
再让她兀自做困兽斗,反正他绝不改变心意。多次交锋,他再学不乖,就不配当一名国君
了。
     
    又是要封妃!?
     
    柳寄悠双手压向他胸膛,拉开了些许彼此的距离。
     
    “皇上,我不要被封为贵妃。”
     
    “由不得你。走吧,可以上路了。”他搂住她腰身往外走。
     
    在拱形门处,正好遇着了闻消息而来的柯醉雪。
     
    “寄悠妹子,你……要走了呀?云公子——”她没料到会见到男子,忙垂下头。
     
    柳寄悠扯出笑容:
     
    “唉,是的,我家老爷特地来找我,便是京城有事待办。不好意思,这么匆促地离
去。”
     
    “那,以后你还会不会再来?”她早当柳寄悠是今生的良师益友兼知己。
     
    “呃,我想……有机会吧,咱们可以信件往返。”
     
    “那我去京城看你。”
     
    怎么看?看皇宫的外墙吗?
     
    “走了。”龙天运只想快快搂她上路,不想见她四处对他人好——独独对他不好!
     
    柳寄悠握住她双手。
     
    “雪姊,咱们会再见的,回京城后,我会写信给你。”
     
    柯醉雪点头,突然鼓起所有勇气去正视这威仪天生的男子:
     
    “云公子,请您好好待她,寄悠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好女人,可别再任意撇下了。”
     
    话完,她垂低头离去。
     
    龙天运扬着唇角,似笑非笑:
     
    “这女人在教训朕吗?”
     
    “皇上——”
     
    “若是她明白这种结果的始作俑者是你自己,不知会有怎生的反应?”这种“遗弃”向
来是遂她所愿的。
     
    她不再言语,任他搂出门,低首看着他搂住自己腰身的健臂,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掌握,
牢牢地宣誓占有的气息,似乎永生永世也不会放开。
     
    这男人喜欢她,可是,回宫常伴君侧的荣宠加身又如何?她不会快乐的。
     
    尤其深深明白自己为这男人陷落芳心之后。
     
    要她为爱情而快乐,很难。
     
    ***
     
    即使对皇宫大内的规矩不甚了解,但柳寄悠仍然明白要将一名平凡女子册封为贵妃不是
那么容易便可过关的事,休说大臣们之间的非议了,光是后宫便足以造成轩然大波。没有人
可以这样连跳这么多品级,由才人跳登贵妃宝座,那其他婕妤、昭仪的颜面何存?要是有了
龙胎还算名正言顺,但并不,她的肚子至今消息全无。
     
    要说皇帝有所偏宠,宠到日日不早朝又不像;事实上柳寄悠回宫之后依然独居于勤织
院,而皇上老爷夜夜点召的佳人并不止于她一人。柳寄悠只去过甘露殿一次。还是回宫后第
二天的那么一次,之后没再去过了,半个月的日子过下来,皇上突然要行册封大典,莫怪吓
傻了一大群人。
     
    当然,向来无人光临的勤织院也热闹了起来,除了多了六名宫女服侍,再来就是各妃妾
们前来攀结友好;这是后宫必然的生态,哪边得宠哪边靠。至于其他目前亦处于“受宠中”
的妃妾,是不屑来巴结的,若不是前来示威,便是下巴高抬,王不见王,让下边的人哄抬得
高高的,自成派别。
     
    目前极明显的,皇上有“四宠”,张德妃、赵昭仪,以及北丹国两位美人——参芝、参
苓二昭仪,最后,就是柳寄悠这名貌不惊人的女子。
     
    惹来种种非议,没什么好惊讶,她早料到会有这种结果,所以才坚持不让龙天运安排她
住入掖庭宫中,与所有妃妾们相处终日,只是龙天运依然安排了她“贵妃”该有的排场,打
理布置了勤织院不说,送来一担又一担的珠宝丝织料,堆了满屋教人目不暇给。
     
    唉,同样偏僻的住所,已是两样心情。
     
    爱一个男人,只能依着那男人所认为最好的方式去任其安排度日,然后专心地爱他,也
等他来爱怜——这何止是身为帝王的女人的悲哀?当爱人的身分与天齐高之时,心中那股子
窒闷,永远不会有法子去驱散。
     
    等待一名男人不叫苦,但等待自己心爱的男人在百花丛中流连而来,才叫椎心的痛楚。
     
    她知道自己渐渐不快乐,也渐渐寻不着悠然的心思吟诗赏景。这里是后宫,身与心俱被
困住,没有人能在被囚困时还快乐自得。
     
    以往在歧川时,她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过回自己的步调,将思念填满心,就不会天天
介意他的四处留情了。
     
    是吧!想思已是不曾闲。
     
    唉!他是个皇上呀!
     
    这事实令她落寞。
     
    终日的深居简出,躲的,是众多依附的巴结与不胜其扰的拜访,然而,可以拒绝所有
人,却拒绝不了她的男人兴之所致的莅临。他常是在深夜到来,不知他是否知道了她讨厌那
张摆在甘露殿供他寻欢的龙床?当她唯一一次躺在那上头时,脑中翻涌着自己亦是他千万女
人中的一个,在此婉转承欢,不能气一名君主重色,只能不屑于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深深明
白“爱”用于他与她之间,突然可悲、可笑得让人心酸,她呕吐了出来,无法让他更进一步
地拥抱,然后,大病了三天;那时,她只觉得脏。
     
    尔后,他没再召她侍寝,反而前来勤织院与她共眠至上早朝时刻,并且没让任何人去宣
扬。
     
    一个女人再聪慧又如何?遇上了情事,终究学不来彻底的脱。
     
    “爱朕吗?”许多夜里,他这么问。
     
    她只是笑。爱又如何?她说不出口,只能无力地笑着,然后搂住他颈项,吸取他阳刚体
味的温存,不让他深索心灵上的面貌。
     
    当爱情只会苦多于乐,聪明的人就该学会割舍。而她,早已忘了聪慧的脑袋是怎生模
样,努力找寻,却寻不回挂在他身上的心。
     
    因为他身上挂系的芳心如此之多,相形的,她的付出没有珍贵的价值。对他而言,有心
显得如此廉价,何必问她爱不爱呢?“是”与“否”并不能给他多一丝喜悦,倒也无须让他
诉诸语言地招降她了。没必要。
     
    池塘里斑斓的锦鲤在初冬时节的水温中漫游,竞相争食她撒落的鱼饵。
     
    早知为感情陷落会很惨,偏偏仍是走上这一遭,这大抵是佛家所说的业障吧?或是劫
数?此番的红唇劫,想修出什么正果?
     
    唉……
     
    刹那芳华的瞬间,红颜已老,何况她这般薄弱的姿色,哪有让君王带笑看的资格?
     
    “皇上驾到——”院门外传来呼喊,由远而近。
     
    丫鬟与宫女们皆快步跪列在大门边恭迎,而她安坐在石桥上,轻抚着微微抽痛的额头;
莫约是冷风吹久了,才会有这种不适。
     
    龙天运一袭黄袍,英姿焕发地大步而来,将侍卫留在大门边去恭候。
     
    “皇上——”她起身,正好被他搂住。
     
    他浅笑:
     
    “又在发呆吗?”
     
    她低头看他拇指上的五扳指:
     
    “皇上去狩猎嘛?”扳指上列的图纹是一只翔鹰擒获腊物的骁勇姿态,精致得栩栩如
生。
     
    龙天运点头,拔下五板指,改而套住她纤小的拇指,怕是有两根拇指也套不满呵,松垮
垮地落在指根。
     
    她放回掌心,笑道:
     
    “可以用丝线串起,当项练。”
     
    “你开心就好。”他温柔说着。
     
    柳寄悠扬了下眉:
     
    “这不像皇上会说的话呀。”
     
    “哦?朕不曾关心过自身以外的人吗?这种体恤反而奇怪?”
     
    “皇上有义务要关心天下苍生,但却不见得要关心一群专门用来服侍您的人吧?您会在
意我这等人的喜恶,倒也稀奇。”
     
    说的倒也是。他龙天运对后妃的态度向来只有宠与惩,喜欢时多加临幸,赐金银财宝;
惹怒他时,施以小惩,十天半个月不召见,或遣送出宫,或打入冷宫。他只是依他的情绪下
指令,可从不曾问过妃妾们高不高兴的问题,这种事,应是服侍他的女人们所该挂心的,因
为没有人承受得起君王不高兴的后果。
     
    因此,他从不被教授介意女人情绪的问题。然而,自然而然的,男人在一生当中,总有
几次会希望取悦他所在意的女人,看到她的喜悦便觉通体舒畅。即使社会型态上的父权大如
天,女人贱如泥,男人与女人之间总自有一套平衡的标准法则,却是怎么也改变不去的。
     
    而此刻,他想要这女子快乐,因他的一切而展颜。强烈盼望的后果,自是一直做着迎合
她的事,企图寻出一条通往她快乐的路,所以不断做着取悦她的尝试;可怕的是,他本身亦
乐在其中。
     
    可悲呀!堂堂一国之君。
     
    “你总有法子令朕反省。”他笑,但见清楚了她消瘦的容貌,脸色又沉了下。
     
    “你愈见清瘦了。朕没派膳房送食来吗?”
     
    “山珍海味,多得目不暇给,怎会没有呢?我没有变得肥胖,真该万幸。”
     
    她浅笑,从他怀中走开,步下石桥,漫步于枯黄青草间。冬天,多么适合寻愁附会己身
的时节。
     
    对真情的渴求一旦逾越了道德所允许的界限,都算自己活该吧!谁叫女人这么不知足
呢?而且,活该她要爱上,咎由自取呵。
     
    她必须认命。
     
    他托起她面孔:
     
    “朕不爱看你不开心。”
     
    “皇上当真希望我会快乐?”她正视他。
     
    “当然。”
     
    “即使令我快乐的结果是送走我?”
     
    他低喝:
     
    “你仍是想走?”
     
    “皇上,爱上一个人,是不是理所当然会希冀那人也以只爱自己来回报?”
     
    他不语,仍紧紧锁住她目光。
     
    她深吸口气:
     
    “我爱您。然而这种爱会令我痛,我找不到让自己宽心的方法,我也没有太美丽的容颜
令您眷恋。是的,您要我,为什么不呢?我是您生命中唯一一个甘于平淡、不求君恩的女子
呀,甚至不逊地顶撞您,这种女子留在身边有何不好?您身边的位置很多,多一个我,并不
会少了一个其他美人。我不敢奢想您会爱我,更不敢去想只临幸我,但,倘若您是在意我
的,至少可以让我不必看到、听到,时时刻刻地明白您有如此多的妃妾,益加显得我的真心
微薄得可笑。皇上,我爱您,并且会因为心中有爱而抑郁而终。”
     
    这是七出罪状中的妒。然而古人真的把女人高估了,妄想创造出圣人地去苛刻妇人不能
有痴爱怨,如果俱能做到,天下间的女人都能成佛了啊!
     
    “爱朕的不只你,为何她们能快乐,你却不能?”
     
    那是因为她们的快乐来自爱情与外的荣宠啊!金银财宝、兄长们的高官厚禄、众人的巴
结拥簇,虚荣心上有充分的满足之后,女人便不会再妄想其它,可是她从来就不曾有处荣心
待填补;但这能直言吗?得他自己体会才成呀。
     
    他喜欢她的与众不同,又希望她能与其他女人一样,认命而快乐。他是多么苛求啊!
     
    “如果你真的爱朕,就该乖乖的,不惹朕心烦才是,能为你做的,朕还做得不够多
吗?”他动怒了。
     
    “够多了。”她低喃,以一个皇上而言,她还能要求些什么?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
     
    “朕是来告诉你,长安北郊有一处梅林,景色不错,明日朕邀几名妃妾一同游赏,你也
去。朕想你也闷坏了,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一些。”
     
    “谢皇上恩典。”她行礼答谢。
     
    他由身后搂住她:
     
    “不要再说放走你的话了,朕不允许。”
     
    逃不掉了,多么的遗憾呀!
     
    ***
     
    一群妃妾在一起,能做什么?当然是巴着她们共同的丈夫争宠了。
     
    初冬时节哪来的好景致,看冬初落光叶子的梅枝等它长花苞出来吗?
     
    虽已尽量别让自己表现得太与众不同,但她仍学不来巴住男人的手段与力气。乖乖地跟
在最后头,只想找个地方歇脚。
     
    春风得意的君王在众美人中益加意气风发,光采迫人;那是她的爱人,也是所有三宫六
院女子的丈夫。她觉得悲凉而可笑,近日来总是苦笑不离唇。
     
    “小姐,你也不走快一些!”挽翠不甘心地抱怨。
     
    “是呀,皇上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你哩!”身为宫妃,就要懂得争取注意力;落霞也低喃
着。
     
    “看到又如何?笑一笑,拍一拍头,然后丢给我一根肉骨头作数吗?”
     
    唉!说得像死忠的狗。
     
    “小姐!”丫鬟们不依地低斥着。
     
    “真不晓得她们哪来的体力,看来反而是我较弱不禁风了。”其实她是无意走快。
     
    “小姐,你真的很累吗?”落霞担心地问着。
     
    挽翠当然是以小姐的身体安康为首要大事:
     
    “不然……咱们在前方转角处的树荫下休息一会如何?没有人会发现的。”
     
    可真是乌鸦嘴了,才这么说完,江喜公公已经走了过来,道:
     
    “柳才人,皇上有请。”
     
    “哦,我待会过去。”
     
    照她看,皇上的方圆百里没有容她站立的地方,她大可不必过去凑热闹了吧。皇上一时
想起她,也含在转首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她忘了,江喜公公卸命而来,向来是不达成指令不罢休的,所以,她仍是让江喜给
请了过去,跟着他身后,见他辟开人海辟路,倒也是蔚为奇观。
     
    “朕还以为你没出席。”
     
    龙天运一见到她,立即招呼她到身侧。
     
    柳寄悠低首而笑,感受到众多利刃的眼一一扫过她平凡的相貌,无声地嗤叫着。
     
    走到摆野宴的草地上,龙天运迳自扶她到上座,要她随侍在一旁,其余妃妾则由宫女领
到下方的位子落座。而身为德妃尊荣的张妃,自然也是坐在上座君侧右方,妩媚生姿的坐
态,小扇半掩芙蓉面,将美丽淋漓挥,就待君王发现她的美丽足足超越那个平凡女一百倍以
上。
     
    龙天运在太监摆上第一轮开胃小菜时,夹了一颗桂梅,咬了一小半后递到柳寄悠唇边:
     
    “腌得入味,酸甜正好,吃一口。”
     
    太过亲,也太过纡尊降贵,看红了每一双红颜眼。
     
    她含入口中,为那入口即化的酸甜交错而拧了眉,吐出了核才道:
     
    “谢皇上。”
     
    “皇上,臣妾也要。”张德妃不依地娇叫着。
     
    “江喜。”他挥手。
     
    江喜立即舀了一小碗到张德妃的小桌子上。
     
    “德妃请用。”
     
    “谢皇上恩典。”暗自咬牙,闷了一肚子气,张德妃气白了一张俏脸。
     
    “众爱妃,等会酒过三巡,朕想瞧瞧各位的绝活,表现良好者,朕大大有赏,或舞姿,
或琴棋诗歌,让朕欣赏欣赏吧!”端起一杯酒,他与所有邀来共游的妃妾们干了一杯。
     
    让宫女们送上正餐,表演节目当然是吃了半饱以后开始。
     
    他真是一位懂得享受的男人呀!柳寄悠低头吃着午膳,也明了这男人把女人间的明争暗
斗看成有趣的表演:这些天下绝色,都是为了取悦他而生的,只要别阴毒到伤害对方,各种
名目的竞他相当允许。
     
    女人,只是他的玩具吧?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常说京城第一才女是赵吟榕。你可有其它意见?”他低首附在她耳边笑问。
     
    她看了他一眼:
     
    “她确实是啊!”
     
    “朕以为你更胜她一筹。”
     
    “皇上想看两个女人互斗吗?”她低下头,叹着气。
     
    这男人多么的风光得意啊!他要的各型各态女人都顺其心地绕在身边,他怎能不快乐
呢?就连她这根“芒刺”都乖顺了下来,他当然会以不同的方法来寻乐子呀,否则他的帝王
生涯就无趣多了。
     
    “朕想让所有妃妾明白朕偏宠你的理由。”他心中自是明了后宫所有女子对他要立妃的
事不以为然,就连各个顾命大臣们亦是赞同者少,反对者多。“怎么?你不开心?”
     
    她虚应浅笑:
     
    “如果要我开心,就别做为难我的事。”
     
    “为难?让你展现才华叫为难?那是朕多事了?”他脸上的笑不见了。
     
    又生气了。唉!
     
    “恕妾身才疏学浅,不敢献曝。”
     
    “下去。”他坐正身子,冷冷下令。
     
    她盈盈起身:
     
    “谢皇上恩典——”
     
    “这不是恩典,你不必谢了!”他咬牙低语,最后用力打了下桌面,使原本热闹的场面
霎时静得没一丝声响。
     
    数十名妃妾皆惨白面孔以对,唯一仍然神态安详的,只剩下柳寄悠了。
     
    她看了他怒容好一会,转身步下他首座的高台,昂着头如他所愿地下去,离开,回宫—
—然后一切如自己所愿,远离这些宠妃、宠妾,别让自己感到悲痛。
     
    宁愿独居深锁重楼,亦不愿是成群丽色之一;愿意全然屈服,却不太过坚持自己的心,
他可以去疼爱天下美人。但不要让她感到自己是其中之一,这种心痛,会令她因承受不住而
尖锐,下意识要让他不快乐,否则抚不平自己的椎痛。
     
    她不要当“最宠”,倒宁愿当他“最厌”。好吧,就是最厌,然后老死不再相见。
     
    自私的男人呀,禁锢女人身心,却又粗心大意地不能守护,但他是皇上呀,所以……所
以……她连抱怨的权利也没有,活该呀……
     
    走出场地五丈处,后方传来轰然巨响,她没有回头,她的两个丫鬟回头看了下,低呼:
     
    “皇上砸了桌子!”落霞叫着。
     
    “皇上跨上他的坐骑……呀!奔过来了!”挽翠叫得更大声。
     
    然后两人同时大叫:
     
    “小姐,快闪!”连忙要把小姐拉到有树的地方,免得皇驹驰过时,化为马蹄下的肉
泥。
     
    但她们闪得还不够快,怎么闪都是徒劳,因为龙天运的目标就是柳寄悠。
     
    在众多抽气惊呼声中,柳寄悠被健臂一搂,捞上了马背,而马蹄奔腾的速度甚至没有迟
缓,直往皇宫的方向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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