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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光随流水飞逝,百花开到三月已臻全盛,争妍斗艳美不胜收,目不暇接。而韩家的喜
事已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南北什货快马传送。踏月山庄的正厅加六个院落全部大肆
清理整顿了起来,趁这次喜事,索性翻修检视一些较陈旧的建筑。仔细算起来,踏月山庄建
成有三十年,这么大规模的翻修可是首见!连佣人房也全盖了新眷舍,下人工作得更加起劲。
  这山庄里里外外,洋溢喜气洋洋的气息。许久没这般热闹了。
  日子愈近,云净初的心情渐渐沉重而认命。
  如果今日她身体健全,没有任何残缺,那她一定会勇于追求自己的爱情与幸福。可是,
老天教她生来便失了光明,在人生的每一次抉择上,她只能仔细去选一条不拖累他人,而自
己安然的路走。从来,她就不曾希望能与韩霄那狂狷不拘的男子结成连理;她不配,既是不
配,就别妄想,还是好生待在安全的小天地中,平凡地过完一生吧!
  如果事情重新来过,她万万不会让韩霄看到她,不让两人之间有产生倾慕的机会。那对
他不公平,对她也太残忍;只是呀,人世无常,少有如意处。她对个中滋味再了解不过了,
不是吗?
  她只能祝福他。
  日子愈近,他也愈加挣扎于自私与成全之间。
  夜夜,他由竹林那方传来琴音,让她泪沾枕巾。在夜的最尽处,与黎明交接之前,偶
尔,她会迷蒙地看到床边彷若站了个人,以温柔且痛楚的眸光在抚慰她;而她,竟也是由那
时才真正得以入眠。
  以他的狂狷强悍,他大可强掳她走,强占她的人,但他不。他是珍惜她的,而且,他也
绝不夺人之妻。如果今日她不是韩霁的未婚妻,他尚不须忌讳太多,但她是;再如何不畏世
俗眼光,也不能让韩家声誉因他而受辱。
  他狂放的限度以不波及无辜旁人。
  虽渴望见他,却也感激他不再出现。
  她就将是人妻了。而这般蚀骨的思念呵,何妨当成回忆的方向,在往后日子中独自品
尝。也许,这是一项恩典,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身心分开;怎么能在心中系着所
爱,而又以一具身子去迎合另一个不爱的男人?
  但,失明的她,有抗争的权力吗?她的人生就一如她的眼一片黑暗,由不得她去奢想。
  远处的喧哗声渐渐传来,打破了她这方的宁静与思绪,她叹了口气移身到一方窗口。明
白又是碧映带人过来要替她量嫁服、裁新衣,以及担来一大堆布疋花粉什么的,她们正在为
她五日后的婚礼忙着。
  “小姐,您摸摸看,这是江南一流师傅替您赶制好的嫁服,上头的绣工真是精致无比
呀!穿在你身上,全天下的新嫁娘谁比得上你的天姿国色。”
  碧映边说边摊开嫁服在云净初身上比对着,一迳开心地幻想主子五天后迷倒新郎倌的绝
美扮相。
  云净初轻抚着衣服上头的绣样,有些失魂地迎着风拂来的方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让
春风拂去她满心的愁怀。她一直不让自己因缺陷而怨天尤人,可是,老天原谅她,此时她真
的泛起一丝丝恨意,恨姥姥当年的狠心绝情,在她出生之初便让她失去看这世界的权利。
  她不要求幸福,不要求平安快乐。如果愿望是能实现的,好不好让她能够在一瞬间回复
光明?让她能在些微的乍现光明中,看到她心所念的那名男子,只要一眼就好,已足以永生
镌镂在心版上了。
  那么,她再无所求 足以沉寂过一生了。
  但……能吗?
  碧映终于瞧见小姐的落寞之色,挥手要一票仆妇退下,才轻声道:“小姐,您打从山上
回来就一直不对劲了,这可是不行的呀。”她不说,并不代表她无所觉。偶尔一、两次从大
少爷与小姐错身而过时,她便能感受到令她害怕的不寻常,而那种强烈的情愫教她想自欺太
平无事都不能,只是,幸好他们没有更近一步的言谈或举止,小心且合宜地抑止不该有的事
发生。可是,小姐的日渐消沉已令她不能坐视了,心下不禁暗恨大少爷早不回来、晚不回
来,偏要在小姐快要为人妇时回来吹乱一池春水,拨弄小姐平静且纯洁的心湖。她承认大少
爷那种出凡不群的表相、气势无人可比是百年难以一见的伟男子,身上强烈的孤傲狂气令女
人心醉神迷,但,不能是她这娇弱的小姐。小姐是一朵必须小心照拂的倾城名花,娇贵到一
丝丝风雨也承受不起,这也只有温柔约二少爷才能小心守护她了。反观大少爷,是野火、是
飓风,在在显示着最极端的狂烈,没有坚强心志的女人是担不起他那种爱意的;这种爱,一
个不好,便会使人受伤害,却也致命地吸引人。有了这种人出现,温柔的表现反而会被视为
乏味的温吞,反而深受热切情怀的吸引。她希望小姐能理智,看清二少爷才是能给她幸福的
人;大少爷那种人,充满一身沧桑,很不容易爱的。
  “小姐,您……”
  “碧映。”她悠叹,坐在身后的贵妃椅上:“我知道我必须走的路是哪一条。”只是,
她多希望在这一生当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的意愿去下决定的。
  “小姐,您相信碧映,二少爷会待您很好很好的,而且碧映也会永远服侍在您身旁”
  “傻碧映,你忘了当你今年十月满十八岁时,咱们落霞县商号的总管何家笙就要来迎娶
你了吗?这些年要不是为了我,早三年前他就该迎娶你过去了。”她笑着。这小妮子就怕她
吃苦,怕服侍她的丫头不够仔细与尽心,所以连带误了她自个儿的婚期,惹得何总管每月必
亲自带帐簿,骑两天一夜的马儿前来京师,只为了会一会佳人;对帐簿反倒其次了。有时韩
霁为了捉弄他,还特地亲自下落霞县,几乎没把何家笙急得跳脚。生怕心上人给京师的商行
管事给追求了去,非要亲眼见佳人安好才放心。如果她再多留碧映一年,恐怕何家笙会拿把
刀子找她算帐了。
  碧映不依地叫:“小姐……”
  “别担心我,这宅子内,不会有人不敬于我的,而我也会让自己过得好。你也知道二少
爷会疼我的。”她拉过碧映的手,安抚着她。
  “小姐,二少爷笃定会对你好的。但你会快乐吗?”碧映从她眼中感觉不到新嫁娘的光
采。
  快乐?
  那已经是不重要的事了。
  她没回答,绝色的脸蛋益显凄楚,狠狠地扎入碧映的心,也刺中了树梢后隐身屏息的男
子韩霄的心。
  这日子,该何以为继?
  这些日子大家都忙,忙到难得聚首碰头来聊上一句,反正看来很多人来来去去的踏月山
庄就是看不到韩氏兄弟的影子;连朱追阔那客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看似很忙,但其实值得劳累的事并不多,而且全教当家主母韩夫人给包了,没有理由大
家都忙到不见人影。
  这日,韩氏兄弟在跃日斋总堂囗会面,因为这地方是韩霁每日必报到的地方。
  在二楼私密的书房,韩霄来了好一会了,并不打扰韩霁批阅帐册。他背着双手看向窗
外,沉稳的面孔不见一丝情绪流动。他在等,耐力是他的特质之一。
  看来想要让老大先沉不住气是行不通的了。韩霁恰巧回想起当年教他耐力的人正是眼前
的大哥。
  “窗外的景致好吗?”他起身问。走到茶几旁倒了两杯茶,茶香霎时弥漫满室。
  “以一个即将在三日后当新郎倌的男人而言,你挺忙。”他没有转身,平淡地起了个话
头。
  “回家近半个月以来,咱们兄弟第一次有机会共同品茗聊天,这机会相当难得。”
  这种各说各话会持续到韩霄愿意转身过来面对为止。他们都心知肚明。因此韩霄有了短
暂的沉默,而韩霁便好整以暇地凝视兄长的背影。光束投射出他种种交错难以捉摸的特质,
是冰也是火,是冷也是热,抖落一身沧桑,依然顶天立地的不屈。
  他是他打出生以来唯一的英雄,唯一的崇拜。可是他同时也知道,因为他的出生,造成
了韩家必然的分崩离析;也造成了大哥必然的离乡背景,纵身江湖。他是放弃他自己了,直
到他强烈渴求真爱的心再度遇到可寄托的人,他狂狷而疲惫的身心才会再度得到休息,不再
随人世浮浮沉沉。
  父亲生前总是抚着他脸,欣慰道:“幸好霁儿只有一半像韩家人。”
  他知道父亲的意思,但他也因此而遗憾。
  韩家人对情的渴求急切而疯狂,容不得一丝瑕疵,更容不得不忠实,而且,一生只爱一
人。对亲情、对爱情、对友情。那种不易取得,一旦取得便是狂风巨浪袭来的狂炽,完全没
有保留……可怕,但幸福。没有灰色地带,要不就是冷绝到底,要不就是彻底倾泻如注。这
样的极端其实容易自伤,也容易孤寡。韩霁是较为圆通世故的,所以韩济民才会一心要把产
业交给他;并且做好随时身亡的打算。
  今日,他打算好好与大哥谈一谈。上一代的恩怨,该让它了结了,毕竟……人都已不在
了。
  韩霁在这几日已推敲出大哥会倾心于云净初的原因。
  一来,净初可能是他生平仅见最纯净不染纤麈的灵性女子了。尤其出外十年,见惯了精
明世故的各色女子,益加显得净初的美好;美貌反而在其次。
  二来,净初身上有大娘风涤尘的纤弱气质。天生体弱的大娘给了韩霄无比的保护欲,而
大娘的温柔也抚慰了韩霄生性孤傲不群的心:而净初身上恰巧也有此特质,一方面绝美纤柔
得让他时时想保护,一方面也沉迷于她天性中充满的温柔与善解人意,教他无视于她的失
明,一迳儿的陷落,终至无药可救。
  他会放心把表妹交给大哥的,毕竟这也是净初生平第一次依着心去感动、去付出的情
感,他这个表哥说什么都要成全她,以让她快乐为第一要务;这是当年给姨娘的承诺,无论
如何他都会尽全力去达成。
  也许,老天早注定了要让他们两人厮守。这样一来,云家再也不欠韩家什么了。而韩霄
的出现相信姨娘地下有知也会满意的,多好的安排呵!他几乎要为美好的远景找人大醉三天
以兹庆祝了,唔……也许找朱追阔?
  终于,韩霄转身,凌厉的眼光直直望入韩霁心中。
  “我要她。”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要不起她,她太脆弱。”他并不佯装不懂。
  “我要她!”他又道。
  “为什么?”他故作气愤:“如果恨我娘,轨冲着我来好了!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
话吧!不要企图娶我表妹,要她承受咱们家的恩怨!她是无辜的。”
  韩霄威胁地走近一大步,气势凌人得让韩霁差点跳开。可探知其气势伤人于无形中。
  “那是两回事。我不迁怒无辜。何况如今我有何好恨?恨一个三十一岁就必须守寡的女
人?”
  “而且是个永远得不到丈夫真爱的女人。”韩霁补充。
  “胡说!来韩家二十一年,当了二十年韩夫人,受了十五年专宠,这叫得不到疼爱?我
娘都被打入冷宫了。”韩霄冷笑,并且也不愿再谈这些。人都死了,过往就让他随之入土
吧!他介怀,但并不会报复。
  韩霁冷笑:“有哪一对恩爱夫妻是各自有院落分开睡的?大娘是坚持搬出爹的院落住入
乐竹居,而我娘却从未住进“醉月阁”。我甚至怀疑爹是故意不反抗,让那批大盗给杀死
的!他心中永远只有大娘,他希望早日赴黄泉与她相会”
  “住口!”韩霄一把抓起他领口喝着。
  韩霁轻叹:“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自当明白的。你不原谅的不是我娘怀了我,而是深知
爹爱着大娘,却任大娘搬出主居;也恨大娘因为太爱爹,又因身体虚弱无法服侍爹而纵容爹
去沾染别的女子,明明应是情深意重互相扶持的夫妻,却因太过体贴对方而落得暗自神伤的
地步。我娘……只是爱着爹,深爱他的痴情而已,并且不求回报,因为她知道,韩家的男人
一生只能爱一次。地也是傻的”
  韩霄放开他,将狂暴的怒气隐在平静的面孔下。这些事……他哪有不明白的?
  只是,在他对忠贞的要求中,他的父亲接受了二娘,就是罪无可宥的即使那是母亲极力
撮合而成的。
  他永远记得二十年前当二娘有身孕被迎娶而入时,他那美丽而苍白的母亲穿了一身红
衣,凄苦地躺在床上,含着笑容,却由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妆点出唯一的颜色。
  整座山庄喜气洋洋,但乐竹居却以红血来庆祝。他永远记住那泣血的一幕,多年来成为
他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一夜,他隐在暗处,怕母亲撒手而去,却看到应在新房的父亲狂奔而
入,抱着母亲入怀,哽咽难休……
  谁错了呢?
  就因为恨自有恨,却无真正可寻的目标,才在母亲死亡后放任自己走出这一切,否则他
与父亲,总有一天会互相伤害至死。
  他知道的,父亲对二娘有疼、有宠,却无真爱,只是,他无法适应由“仙芝姊姊”身分
转为“二娘”的她那也是一种友情上的背叛。
  在父亲迎娶那一天,他经历三种背叛,而且为他以生命所重视。便已决定了之后必然的
决绝而去。
  只是这命运,这伦常运转中的定数,怕是谁也逃不过被捉弄一场吧!他也为二娘不值;
在五年来,他甚至想过父亲也许对母亲的思念已到极限,到了一心求死的地步,否则十三名
大盗若能轻易让他诛绝,何以武功盖世的父亲不能呢?他自己一身武功虽后来出江湖师承
“天山逍遥道人”,但所有的底子全由父亲打造出来,早已不容小觑。上一代的种种,现在
算了又如何?全是一场悲剧罢了!他飘泊十年的灵魂只为再寻一处温柔的栖息。家已不是
家,并非怀恨二娘的关系,但他无须对人解释太多。
  他要云净初,就这样。
  “立即解除婚约,不要再张贴“ 一字了,三日后没有婚礼。”他直接下命令。
  “净初不会答应的。”韩霁从兄长眼中看到太多创痛,才明白这痛不是他掀得的,只有
靠表妹以一辈子的温柔来治愈他。所以他顺着兄长的意思转话题。
  “她会!”他肯定会。因为由不得她。
  “她是个温柔的女孩,生平最是怕拖累他人。让我来告诉你表妹失明的始末吧“她不是
天生的?!”韩霄一直以为她是。
  韩霁摇头,缓缓叙述当年的种种。眼中口中难掩心疼,那一段过往啊OOO婚礼如期举行。
  三月初十,她的十八岁生日,也是她成为人妇的日子。一颗强自沉寂后的心,平静得近
似麻木。因着礼教,她在这几天都在芙蓉轩内足不出户,不见外人;而那原本夜夜抚琴,在
凌晨时分乍现身影的男子,也已不再出现了。
  合该是那样的,否则只会愈加深陷,对每一个人都没好处。韩霄死了心,也好。
  他……走了吗?离开踏月山庄了吗?还是会留到今天替她主婚?唉!这不该有的牵念
呀,还是让麻痹来取代一切吧!痛自痛着,不予理会总是能过日子。
  在吉时未到,新郎未过来迎娶前,在丫鬟们替她穿好嫁服后,遣她们到外边候着,留她
独自品尝些微少女时光。大红,是喜色。碧映说全宅子上下都贴满了大红色;但颜色对一个
瞎子而言有何意义呢?
  母亲在弥留时,最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她,要她过得幸福,连同母亲的分一同。她那薄
命的母亲一生都未曾有机会穿上嫁服,风光被迎娶入门,此时,她的婚事也算是代偿了母亲
的遗憾吧!
  风光嫁人为妻,却不见得幸福;世上难有两全之事,鱼与熊掌何能兼得?
  这芙蓉轩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在今日过后,芙蓉轩依然唤芙蓉轩,而她却已成了韩家
人。世事变迁,可以是浑然不觉,也可以是瞬间改朝换代教人措手不及。
  母亲呀,您期许女儿幸福,却忘了女儿的残缺是注定难有幸福的。
  她坐在床下的横板上,无力地将脸蛋依入床沿的锦被中,让泪水流入其中,在这最后的
半个时辰,容许自己小小的放纵,做为告别少女时代的仪式。
  人生短短数十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着,又岂只有她一人?只是这般可预期的空洞,无
边无际地让她心酸。身为一个对人世没有用处的女子,老天爷给她的寿命未免太长了?长到
了无意义。
  门外有奇特的细语喧哗,因声音刻意压底,让她听不清,可是却多少感应得到一股焦急
的气氛。发生什么事了吗?
  按着,碧映的脚步往内室冲来。云净初连忙拭去脸上的泪,起身坐回床上,让自己看起
来一切如常。
  “小姐,小姐!”呼声急切而气愤。
  “怎么了,碧映?”她柔声问着。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敢相信二少爷会做出这种事!他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你?
  以这种方式?他不是恶劣的人呀!夫人都哭了!”碧映一迳地转圈圈大叫,一反平日冷
静精明,她几乎快歇斯底里了,可她还得留些力气将恶讯告知主子,天哪,她该怎么开囗?
  “碧映,外边怎么了?”感觉到事件有关于她,她轻声追问,却并不见得那般介意答案。
  “二少爷自大清晨就不见了,至今还找不到人哪!实在是拜堂的时间快到了,霁朗院那
边再也瞒不住,才传了过来。二少爷怎么做出这种事在数百宾客面前让咱们山庄蒙羞!”
  表哥……失踪了?
  云净初只接收到这奇怪的消息,有怔愣、有不信,但并无伤心,甚至有着些微的……放
心。只是,为什么?
  “有没有派人出去找?也许表哥遇到了什么不测。”这是她唯一会担心的事。
  “小姐!那二少爷是存心让你受辱的,他还留下了纸条,说明他已有意中人,要追求他
的佳人而去,对小姐说抱歉……他无法娶你了。小姐,咱们老夫人看了差点昏厥过去呢!派
出去找的家丁至今没有消息。”
  原来,表哥已找到心仪女子了,幸好大错尚未铸成,否则她罪过大了。相信表哥会欣赏
的女子,必是聪慧美丽,并且足以匹配上表哥风采的不凡女子吧?幸好她没有误了表哥的幸
福。相信表哥是为了将来不委屈到任何人才下这种决定的吧?
  一时的难堪何妨?好过一世的痛苦不绝。
  能不拖累任何人,就不要拖累,而且,她已没有心思去打算自己的终生了;表哥的离
去,也是给了她解脱。
  “碧映,替我换下这衣裳。”她吩咐着。
  “小姐,可是……”
  “婚事没了,不是吗?”
  “但”
  正要说些什么的碧映却让自己的母亲王大娘冲进来打断,她气喘吁吁地呼叫着:,“使
不得,夫人交代,吉时一到立即拜堂,这等家丑不能在全京城的人面前张扬,无论如何也要
先拜堂再说,事后该如何善后,待咱们关起家门再谈。表小姐,您委屈些儿吧,夫人已挺不
住了。”
  是呀,闹这件丑事出去,跃日斋的威信大大受损,全山庄顿成笑柄,以后出门如何见
人?光冲着这一点,无论怎么做都必须若无其事地挨过今日。
  “娘,可是新郎倌不见了,我们去哪里变出一个二少爷来拜堂?而且今日前来的宾客都
是名绅巨贾,谁没见过二少爷?随便找人充数,如何使得?”碧映大大反对,穿嫁服拜堂岂
能儿戏,经此一次,如果下回小姐要再穿一次便会成为不贞的表征。宁愿让人笑二少爷,也
不能让小姐受委屈;这是她心中唯一的信念。
  王大娘不理会女儿,一迳看向沉默不语的云净初:“表小姐,您委屈了。”
  “不会的,王嬷嬷。只是,与谁拜堂呢?”
  “大少爷已穿好新郎袍了。”
  云净初的平静表情再也不能力持安好。她颠踬了下,险些跌倒,幸好碧映机灵地扶住她。
  韩霄要与她拜堂?
  “娘,这拜堂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少爷不会趁机欺负小姐吧?”
  “傻话。你少多嘴!大少爷肯出面收拾还不好吗?”王大娘丢给女儿大白眼。
  在她心中,大少爷与表小姐更为登对,成了真正的夫妻有何不妥?也许那正是二少爷的
意思呢!他们这些在韩家工作了一辈子的元老们,哪一个心中不做如此想的?
  只有新一辈的小伙子才看不清状况。
  外头传声而入,宣布吉时已到,要王大娘带领新娘到正厅拜堂了。
  这情势,谁也无力扭转乾坤了。
  只是……她的心为何跳得这般激狂?她脸上的热潮为谁而起?浑身期待所为何来?
他……只不过是情急之下充当一次假郎君而已呀,而她居然反倒有了待嫁的心情。假的,拜
完堂后,他的责任已了,她怎么可以……紧张又期待?
  碧映不理会母亲正忙着替云净初戴凤冠与喜帕,拉住她的手:“小姐,别委屈自己,若
您不要,奴婢说什么也要阻上他们押你去拜堂。”
  “死丫头片子,你胡说什么”
  “王嬷嬷、碧映。”她轻柔安抚:“吉时到了,别因咱们而担搁了吧。”
  她将意愿表明得很清楚。
  王大娘暗地里拧了女儿的腰侧一把。在扶小姐出闺房时,说道:“丫头,你就留守这
儿,将小姐的日常用品打理一番,唤人搬到大少爷宅院去。”
  “知道了。”
  回应的是碧映丫头气呼呼的声音,她都快流下眼泪了。为什么所有人居然任由这种荒唐
事发生?可恶的二少爷,害惨小姐了!
  所有人都相信新郎是韩家大公子韩霄。
  喜帖上的手脚当然是朱追阔与韩霁做出来的好事。这也是韩霁亲自写喜帖,封上封泥,
才唤人去下帖子的原因,连韩夫人也不知道。
  喜帖上早说明了是韩家长公子与云净初小姐的大喜。虽然有些人知晓是韩家二少爷与云
小姐有多年婚约,但今日娶妻的却不是老二,而是老大,大伙顶多心中嘀咕,倒也不敢去探
问原因。会有流言是必然,但韩霁已把伤害降到最低,顶多日后让人嘲笑罢了!
  可是,何妨?能够让有情人成眷属才是最重要!
  韩霁料想自己也许必须躲上半个月才能回家,但他已修了封家书派人交给母亲,相信她
看完后能了解一切势必是该这么做;而大哥那边……嗯,他的皮要绷紧一点了,因为在三日
之前他百般信誓旦旦会在迎娶日之前宣布解除婚约,并且绝不伤害净初的心,如今他却一走
了之。
  同谋的朱追阔也没胆留下来吃喜酒,匆匆乾了一瓶女儿红,意思一下之后,陪他一同出
来了;因为他相信结拜大哥很快也会给他好看的!这些天为了分散韩霄注意力,他不仅找了
些“状况”要他去拔刀相助,最后索性放迷药、点睡穴,直到今晨才弄醒韩霄,让一切无可
改变。他此刻不溜,更待何时!
  唉,韩霁的计谋真会害死人。朱追阔这辈子从没做过这么卑鄙的事,还落得大哥大喜之
日,没胆去庆祝的窘况,亏大了哦!
  “喂,韩霁,咱们真必须躲半个月呀?明日回去让人揍一顿也就罢了吧!”
  “可是,倘若生米尚未成熟饭,如何是好?送佛送上天,咱们还是多在外游历数日吧!”
  两人在皓月当空的星夜里,倘佯在昼舫中,惬意地享受春夜的凉爽。
  “就这么每天赖在船上混日子?我这粗人劳碌惯了,不能过太好的日子,你公子还是自
个在此逍遥吧!索性趁此时日,我到六扇门打探看看有无盗匪钱可赚。”
  “那朱兄慢走,小弟会在此中候着。”韩霁优雅地拱手。
  就见朱追阔下袍一拽,脚下一纵,瞬间平飞出船身十丈远,缓缓落在湖面上,点了根水
草,再一次飞纵,便已到了岸边,回身挥手。
  “好!”韩霁伸出大拇指赞着,潇洒地暂别。
  他们没料到的只有一点在“逃难”的半个月内,他们各自遇到了今生的伴侣,完成了自
己的姻缘。
  这算不算是老天爷赞赏他们“牺牲”所丢下的回报?姑且称是吧。好心有好报嘛!
  龙凤喜烛点缀在案头,偶尔蜡芯儿传来“滋滋”的火花声,在这全然陌生的房间,充满
着韩霄特有的阳刚气息。
  她觉得惶恐,环境陌生,感觉陌生,四周空荡荡的,原本服侍她的丫鬟们全被留在芙蓉
轩;这边外厅守着门的,是凌霄院专属的仆妇与王大娘。
  一切都是假的,但为什么没有人来接她回芙蓉轩?毕竟“戏”演完了呀。可是,所有人
的举止让她感觉到真实,太过真实了,彷佛她真的嫁给韩霄似的。怎么回事呢?姨娘为什么
没有来?碧映在哪里?云净初开始感觉到害怕,双手紧绞到泛白……老天……她正在预测一
件可怕的事,并且不知道自己会是欢欣,还是失落。
  门内的佳人芳心惶惶,门外的新郎倌却被人拦个正着,拖延了他会佳人的时间。
  韩夫人在庭院走道上拦住韩霄。
  “二娘?”他仅挑着眉。
  “你要……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她低头地问。
  “我要她。只是没料到这般快就可以迎娶到她。”没有“假”拜堂。云净初已是他名正
言顺的妻子,与他一同跪拜过韩家列祖列宗的长媳,没有人能改变这一点。
  他坚决的口气令韩夫人放心,却也忧心。
  “你能忍受她的失明,并且一辈子照顾她吗?”
  “如果我恰巧与我爹相同薄幸呢?”他冷笑。
  韩夫人抚住心口,乞求道:“别这样。有怨有恨,冲着我来好了。我要你幸福,我也要
净初幸福,不要因为恨我而去欺负她,她已够可怜了,而你……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照顾
你的。”
  “你认为我会与我爹相同?”
  韩夫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立场上没资格要求他什么,她是他眼中的坏女人,一
辈子都是。
  “如果……你存心要净初难过,那我只能认了。我……只能乞求你,当你厌倦她时,让
她回到这里,让我来治疗她破碎的心”
  “住口!”为什么人人都当他复仇心重,一定会以欺侮净初为乐事?“我娶她是因为我
要她!”他拂袖而去,大步跨入他的宅地中。
  韩夫人的泪眼中浮出一抹欣慰的笑。这孩子,是真心的,那她至少能够宽心些许。是
吧?刚才收到儿子的信,她还不敢相信他们早已互相倾心了,此刻,她怀着释然,转身走出
凌霄院。今夜,她要去乐竹居,与姊姊诉说一番;在今天这种日子,相信自己的姊姊,与相
公、大姊会在黄泉互相祝贺吧?
  她孤伶伶的,好寂寞呀……
  走入卧房,挥退了所有人,韩霄关门落闩,无声地走入内室。
  红烛映出床沿娇小的身影,他心所系的;只是没料到一切突如其来得这般迅速。
  他懒得遵循礼教,拿秤尺去掀盖头,直接掀开喜帕。
  他那新妇,惨白着玉容依然绝美。本以为她的美貌不是绝对吸引他的要素,但常又被她
的美丽勾去心神难以自持。
  她真是美丽,天仙也难相比拟。
  “净初,你是我的人。”他替她拿下沉重的凤冠,蹲在她身前宣布。
  她微颤着身子,恐怖的预感成真了!
  “他们说是假的”
  “我韩霄一辈子只穿一次红蟒袍,只度一夜良宵,只与一名女子祭拜祖宗神明,你说,
假得了吗?”
  “为什么?”她盈泪低问。
  他不让泪有落下来的机会,轻吻她眼,吮去那泪。
  “新娘子不能哭。”
  她忍不住地心酸,身子往床柱依去。
  “韩霄,为何要我这个累赘?”
  “不许自贬。我要你,全天下我只要你。”
  “韩”她的低唤被 住。
  “今后,你只能叫我霄,或夫君。”他低沉而霸气的规定。不想与她争论太多由她自卑
衍生而出的问题,此刻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拥有她,吸取她源源不绝的温暖。
  他坐在她身边,轻一使劲,她便倒入他怀中。
  “呀”
  她的低呼尽数为他唇所吞没。
  他急切地吸吮她口中的甘泉,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是他急切要的。天哪,十年,他飘
泊了十年才寻到的温柔,教他怎能再等候!他要她!
  “别怕,让我爱你。”阻止她的抗拒,他肆无忌惮。
  衣衫在他手中渐渐敞开,不知何时她已被安置在柔软的锦床上,而他灼热地半压着她,
引起她心狂乱难抑,娇喘连连。
  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她心爱的男人正在爱她。泪水悄悄流下,悲观无望的心,宁愿放
纵自己短暂沉沦,将来若惹他厌倦而必然有那么一天,她至少尚有甜蜜处可回忆。就让她把
握住仅有的幸福吧!
  韩霄……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那是她心中的呼喊,还是他在耳畔的呢喃?
  在激痛与狂喜中,她已不能分辨,任心去浮浮沉沉……我爱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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