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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秘书,星期六的同学会对我而言,比你刚才念的一长串酒会重要多了!你明白我的
意思吗?”俐落的中性语调由成山的文件中传来,间或夹杂着电脑键盘的声响,以及振笔疾
书的沙沙声。可见大办公桌后的人正在“没命”地工作中,动脑动手且动口,并且同时要应
付着华丽办公室内正在烦她的两个人。
     
    一个是效率惊人、美貌惑人的女秘书李乃君小姐,她适才一长串的行程报告终止于上司
坚持参加同学会。
     
    “是的,我明白。”修长洁美的手执起笔,轻描淡写地将星期六的三个酒会、一项工程
会议、一个股东大会全给不当回事地划掉。
     
    “去它的酒会或同学会!”办公室内一直被冷落的斯文俊男终于吼出了与他身分形象不
符的粗言粗话。“我真不敢相信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你们两人居然还可以把那些芝麻小事
当成国家大事看!总经理大人,如果今天你有幸垂青关照你的镜子一下的话,必然会发现你
脸上擦伤的地方,瘀青还在!拜托你重视一下自己的生命好吗?为什么一直不肯与我们安全
部门合作?我可不是被『方氏集团』请来坐领高薪的!”
     
    文件中,缓缓伸出一只手:
     
    “我能干、美丽的李秘书,请你在三秒钟之内还我一个安静的办公环境,不管你用什么
方法。”
     
    “是的,方总,”
     
    “方筝,你敢这样对我?”董培良还来不及控诉出更多的话,方筝那位美丽娇娆且能干
的女秘书已风情万种地走向这位素有正人君子之名的男人身边磨蹭。
     
    “你你你……别过来!”
     
    蹭着蹭着,直到那可怜的男人被蹭出办公室,跌了一大跤,美丽能干的女秘书才指出胜
利姿势地甩上门。
     
    真是的!方筝这妮子老是把她当女超人来操着用,害她这个原本清纯善良的小女孩被迫
练成十八般武艺来抵挡任何时刻方筝没空应付的牛鬼蛇神。
     
    应付安全部门那位正直老实没恋爱过的董培良要用“妖女计”;对付业务部门的大色狼
要用“跆拳道”,还有更多形形色色的各单位主管、客户、有的没有的……李乃君这个美人
儿只好大叹遇人不淑。
     
    谁叫四年前她甫入“方氏”时,有眼无珠地把方筝当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大帅哥来崇
拜爱慕着呢?注定了她到今天不得翻身,留下一笔资料在案,让人当笑话欣赏;足以安慰的
是,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这个俊美太过的方筝,害人不浅!
     
    不过倒也奇怪,方筝怎么突然对同学会热络了起来?事实上这妮子收到的各式各样邀请
函,每年不下上百封,其中同学会更占了三分之一;从幼稚园到大学都有,当然更不乏高中
同学会。可是这些东西对方筝而言向来是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小事,连过目都可以省了,直接
要李乃君放入碎纸机中。
     
    有了那种默许的命令,也难怪李乃君会觉得委屈。
     
    就是在三天前,她由收发部门领回一叠信件,之中又有三封关于同学会之类的信函,她
看也不看地丢在纸篓中,准备一会全丢入碎纸机中作废。
     
    而事情就是这么巧,那日方筝心情不错,到她表姊的花店中买来一百朵康乃馨,每见到
一位女性员工就送一朵花。由一楼送到十二楼,恰好只剩一朵,便想到了她亲爱的女秘书兼
守门员兼保母也算劳苦功高,于是不正经地用她修长的玉腿踢开她的门,恰巧踢翻了纸篓,
将里头的纸张踢了个漫天飞舞;其中一张轻如棉絮的纸片就这么飘到她俊美无比的脸上,然
后……
     
    李乃君就受到一顿炮轰了,并且康乃馨也遭到没收——原因是她把总经理生平最重要的
私人信件之一给丢掉了!如果不是她踢了一脚,怕是从此与她生平最重要的人就这么无缘再
相见了。轰得李乃君乱委屈一把的。
     
    为了星期天的同学会,方筝开始没命地工作,就是为了把星期六,以及之后的一星期给
空出来,甚至连接到恐吓信、在地下停车场遭人威胁的事也不放在心上,所以安全部门的董
培良才会气得跳脚,直威胁着要离职。
     
    唉!什么大人物值得方筝这妮子如此关注?瞧她忙得昏天暗地,她只好日后再问了,此
刻……下午三点,是方筝肚子大闹空城的时间,她这个苦命的秘书只好下楼去买来一份上司
最爱吃的鳗鱼饭来给她补充体力了。
     
    真是前世欠她的!
     
    李乃君第N次在心中抱怨,但脚下可没有停顿,很快地走入电梯中,生怕亲爱的上司饿
到了。
     
    *        *        *
     
    离开“展锋高中”已有六年了。
     
    毕业后大家各分西东,为各自的学业与前程努力着,倒也不是说自六年前毕业后便没有
再相见,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凑齐人数的。
     
    方筝最重视的朋友只有四个人——就是高中时期叱咤学生会的女性成员。
     
    六年是段不算短的时间,很多事都变了,但对这分友谊的思念,却是难以断绝的。
     
    迫不及待的,未到正午十二点,在她们约好的“重逢茶舍”包厢中,已来了四个主角,
其中一个还抱着自己的小翻版来炫耀成果。
     
    二十岁就被拐跑,并且做了妈妈的柯盈然,可以说是千辛万苦地远从美国回来。她与丈
夫季濯宇目前都在攻读硕士班,眼见丈夫文凭已快到手,自己却因育了一对双包胎以及一个
女儿,在修业期间有所耽搁而无法顺利得到学位,一气之下抱了女儿回台湾娘家,考虑硕士
文凭对她是否尚有吸引力,值得她再花一年半去死命拼得;而所谓的“千辛万苦”当然是摆
脱四岁的一双儿子,以及八爪鱼的丈夫了。他们那三个混帐舍不得的并不是为娘的她,而是
九个月大的宝贝女儿。
     
    除了柯盈然已婚,目前已有未婚夫的,当然是罗蝶起了。父母复和后,她并没有恢复父
姓;反正日后总得嫁人,姓氏改来改去也挺麻烦的。何况她日后的重责大任是接过罗家世代
相传的校长棒子,直接姓罗方便得多。她目前人在英国就读。并且学习执教鞭;放心不下她
的未婚夫孟观涛当然随行,顺便做生意兼修学分,有事没事多拿个学位,免得太闲。
     
    两个女子有了另一半外,其他三人则依然孤家寡人。斐红叶大学毕业后即被父亲派往日
本开疆拓土,成功奠定脚步,在排外的大和民族中实属不易,也轻心不得,所以很少回国。
     
    江欣侬去英国攻读戏剧,目前已取得硕士学位,据说下一步要前往美国百老汇学习,也
无心关照自己的感情世界;在家族的支持下,她决心成立属于台湾的百老汇舞台。
     
    最后,方筝,甭提了!大学毕业后,立即接掌了家族企业;若不是母亲身体太差,父亲
又有轻微中风倾向,她不会在大二时便涉入商界中打滚。她上头还有一个姊姊,可惜的是大
学一毕业立即与香港巨富之子锺迅结婚,当然一同去香港帮助夫家去了。方笙的能干是锺家
中意的原因之一;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方家努力栽培二十四年的女强人给挖走了,想来真
是心痛……痛的人是方筝,害她无法再出国混个三五年,弄几个文凭回来。如今,她只能等
她那二十岁的弟弟念到不想念书,当兵回来,才有法子卸任了。真是满肚子苦水无处倒。
     
    她可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几年不爆发。
     
    中午十二点已到,纸门一分不差地给拉开,最后一个抵达的是斐红叶,她才刚下飞机
哩。
     
    “红叶,来看看盈然的小娃娃,可爱透了。”江欣侬抱高漂亮的娃娃现宝。
     
    斐红叶冷艳的面孔漾出一抹温暖的笑,将秀发拨到脑后,伸手抱过可爱的小娃娃,丝毫
不介意地露出右眉上方一条三公分长的白色伤疤。在她完美贵族化的面孔上划下一道遗憾。
     
    “红叶,你的脸怎么了?”柯盈然低呼一声。
     
    其余三名女子则是静静地看着,倒也不掩好奇,如果斐红叶不介意露出伤疤,代表那伤
口并未曾造成她心中巨大的阴影,所以才会展示得漫不经心;既然外貌不是斐红叶视若生命
的事,那么旁人当然无须多事地为她叹息。
     
    斐红叶笑了一笑:
     
    “五年前的伤口了,没什么。”
     
    方筝勾住她肩头:
     
    “上了大学之后,大家各自在忙,没想到六、七年的时间,毕竟也有改变不少的事物。
我与红叶最可怜,课业以外的时间全得用在公司上,否则哪会同是T大学生,却不曾见上一
面呢?”
     
    柯盈然有些许嫉妒地道:
     
    “别抱怨了啦!至少你们都未婚,自由得让人眼红,有谁像我二十五岁就荣登黄脸婆宝
座的?”她可怜的少女青春,来不及享受就断送掉,最有资格无病呻吟了。
     
    “黄脸婆?姑奶奶,你胆敢说你们夫妻不恩爱?不恩爱哪会拼命地增产报国?少来这一
套。”方筝直言无讳地嗤笑着。没留什么余地,就很光明正大地盯着柯盈然的红脸大笑,端
的是无比放肆;没什么女人味,却是别有一抹豪迈意兴,教人看了失魂。
     
    柯盈然怔怔地看着方筝,等大家的笑声初歇,她才恍然想起什么道:
     
    “方筝,我在美国曾听到一则马路消息。”
     
    “与我有关吗?几时我的大名如此远播了?”方筝瞪大眼,开玩笑地问着。压根不相信
美国会有什么与她有关的事发生,因为她未踏上过美国那块土地,打死她也不信。
     
    “也许是真,也有可能是假。你记不记得六年前咱们高三时,你曾接到过不少恐吓信,
甚至差点遭人绑架?”
     
    方筝无聊地掏掏耳朵,完全地漫不经心:
     
    “哦,那档子事每年都会来个几次,如果你问我曾经哪一年没被恐吓过,我反而说得出
来。”
     
    身为富家子弟,总会招来各种名目的妒恨威胁,以及敌对公司的设计,不光是方家,其
实在座的几位千金小姐们也都曾领教过这种手段,只是也不知怎地,方筝身上的事总比别人
多个一、二倍;也许是她的父执辈们做人太失败,也或许是她本身闲事管得太多,反正每年
不来个几次恐吓威胁,她还真不习惯。
     
    柯盈然正想正色地告诉方筝什么,但却被罗蝶起截去了发言权:
     
    “方筝,六年前那一次是相当诡异的。只是没料到布局了那么久,居然功亏一篑,没了
下文。前年我进入孟家的档案室玩了一下,发现六年前被消灭的艾森总部,灭亡前唯一来不
及完成的任务就是你——方氏集团的二千金方筝;若是当年他们没有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势力
所消灭,你大概活不到现在了。艾森总部不轻易杀人,但凡是他们接下的生意,断然不会失
败,即使必须让一千人陪葬,他们也在所不惜!”
     
    即使对黑道不甚了解,但她们这票女子到底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传闻,尤其六年前那
条震惊全世界的新闻——全世界最凶残的杀手组织遭不明人物瓦解,依然印象深刻。
     
    听说要聘请艾森总部杀人,几乎要赔上所有家产,以及应付其所提出的种种苛刻条件。
     
    而,那个应该浑身打颤的方筝,却兴致勃勃地叫道:
     
    “我是那个组织唯一无力完成的任务?谁这么恨我?恨我恨到不惜用一切财产来毁灭
我?”
     
    罗蝶起淡然一笑,摇了摇头:
     
    “不,方筝,你必须想的是,既然有人痛恨你到要穷尽所有来杀你,那么,那人就不可
能在艾森总部灭亡后就做罢,理应再去寻求其他杀手组织的协助,但,后来为何没下文了?
孟家的机密追踪系统从此没下文,列为悬案,只可惜被艾森总部接下的案子绝不留客户资
料,也因此至今我们未能找出幕后主使人。”
     
    方筝不以为意:
     
    “耍杀我、恐吓我的人并不少,不过都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一方面是孟老大在台湾有
其势力,让他们忌惮;再一方面是我并未做过赶尽杀绝的事。真有人与我过不去,那我也不
怕。过去的事,我当笑话听过就算,没必要多想,不会搁在心头:至于是不是依然有什么人
非要杀我不可,那么,我也会好整以暇地等他们出现。”
     
    斐红叶轻道:
     
    “好气魄,是块早死早超生的好料子。”
     
    “啧!我怕什么来着。”方筝举起一杯清酒,叫道:“来来来,若谁先醉死在这里,负
责付酒钱!”
     
    一吆喝之下,沉重的气氛又染上轻松色彩,一杯杯清酒,喝它个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        *        *
     
    呃……
     
    放纵自己是很好,但喝到烂醉的地步可就不好玩了。
     
    是谁说过“白日放歌应纵酒”?又有谁说过“将进酒,杯莫停”的?什么“人生得意须
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人就是话太多了,才会害她这个堂堂方氏千金、方氏企业的掌
权人此刻蹲在排水沟前吐了个惨不忍睹。
     
    吐到连胃酸也没得吐时,她才虚脱地靠在一棵行道树上,脑袋不怎么灵光地想起那个李
太白说了一大堆醉话后,下场是醉疯到去捞月而死的。醉鬼的话误信了,也只能陪着一同当
醉鬼,没得抱怨。
     
    红叶也真是无情,难道听不出来她说要散步回家只是醉话吗?哪一个白痴会在凌晨四
点,在距家十公里远的地方当真会独自散步回家呢?那家伙竟然当真停下了车,一脚踢她下
来,自己歪歪斜斜地开车走了。
     
    距家还有多远呢?三公里?五公里?
     
    哦,老天,全身细胞没有半个愿意接受大脑的命令,全采罢工姿态,一点也不合作!看
来她必须探探脚下水泥地舒适的程度,以求待会入眠时不会太难受。
     
    可是,即使总得向水泥地屈服,她仍然走一步是一步地努力着,离家愈近,愈有机会被
家中的人发现,并且“捡”回家;她可不希望在天亮后被警察当作倒路酒鬼来处理。唉……
     
    踉跄的步伐晃了二三步后,又抓到一株大树傍身,不过,这棵大树挺诡异地涌着温度;
在她耳朵贴住的某一处,还传来心脏沉稳的跳动声,并且有两双树枝圈住她身体,牢牢攫住
了她下滑的身子。
     
    “咦?”她伸出手捧住“大树”的脸,眯着眼仍然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呆呆地问:
“你是谁?”
     
    手的触感明白地告诉她,眼前的“大树”是个人。
     
    “你希望我是谁?”温厚的男声像一道凉风吹拂。
     
    “我希望你是李白。”她很正色地回应。
     
    “为什么?”男声又吹拂在她耳畔。
     
    “那么,我便可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哦?”
     
    “我想要把你鞭打,你这个超级骗子,害我全身难过死了!”吼完了,她的神智也好了
些许,叹息道:“我必须回家,你愿意当个好心的路人甲吗?”
     
    “你醉得不能走,脑子倒还算清醒。”路人甲发表观察所得的结论。
     
    方筝冷着迷死女人芳心的笑,长手一伸,搭住眼前路人甲的肩膀,一时之间不怎么满意
这个肩膀的高度,比她的肩高出五公分,让她靠得不大舒服,而且他的肩膀好硬,肩骨会硬
是必然,但连肌肉都硬如铁就太没天理了。这个男人挺强壮的哦。
     
    “你看来是个练家子。”
     
    “是吗?”
     
    “如果我的敌人派你来暗杀我,说不定就能成功。”她边说边走。显然路人甲正好心地
扶着她走向回家的方向,而半醒半醉的她丝毫不担心自己也许会面临的种种危机,还很有兴
致地与他聊天。
     
    男子低笑:
     
    “你可以打电话通知敌人来雇用我。”
     
    “好呀,多少钱起价?我可以代你争取更多优渥的条件。”
     
    男子低笑声歇止,也没有立即回话,她模糊地感觉到他正在看她。好笑了,这样漆黑晦
暗的凌晨时分,没星光没路灯,他是不可能“看”清她的,但她却强烈地感觉到他能把她的
面貌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在看我吗?”
     
    “是的。”男中音加了些微的沙哑。
     
    “那你一定和孙猴子一样有火眼金睛。”她笑,沉重的头颅已完全栖上他颈窝。
     
    男子似乎叹息了声,像在自问:
     
    “为什么你不怕我?我是个陌生人。”
     
    她在沉睡前的最后回应是:
     
    “因为我醉得什么也不想担心,也因为我家门口到了,而摄影机已将你我两人拍了进
去……一旦我死了,也不怕没有线索可以追察。”和着低沉笑语,她安心地软在他怀中沉
睡,任他处置了。
     
    她的话惹来男子浅笑,铁般的双臂牢且轻柔地扶住她腰背,让她可以贴在他怀中沉睡。
看了她睡颜好一晌,才抬头环伺方家大宅门口,很快地在隐密处找着了摄影机,并且不只有
一架。
     
    这女子。确实够格当他的新娘!
     
    不枉他千里迢迢而来。
     
    方筝,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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