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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
     
     
    陈见对老婆傅丽很在乎,他似乎每时每刻都要一手掌控着老婆,在身边是不用说了,
他坐在书房,手里看着报纸,面前堆着公司招标来的建筑图纸,满脑子的事情,他还是
不忘时不时地想想傅丽,观察一下她的动静。
    要是陈见在外面忙,在公司里,或是陪客人吃饭,他也不忘时不时打个电话回去,
问傅丽在做什么事,看影碟呐,听唱片呐,晚饭自己一个人吃,可要注意营养啊。
    傅丽偶尔在外面和女朋友逛街,一道吃个晚饭,那么陈见更少不得时不时骚扰一下,
到九点问晚饭吃得怎么样了,你几时回家?好象傅丽不把确切的时间告诉他,他就不挂
电话。
    女朋友说你老公怎么是这样的人啊,娘娘腔。
    傅丽开始还笑,说陈见只是怕外面乱,不过,我也受不了他的较真,我说几点回去,
陈见就会等到几点。
    女朋友难得见到傅丽想和她多聊一点,她们就说,陈见管你也管得太宽了,我们蛮
好一起去泡泡酒吧,巨鹿路上新开了几家情调不错的,干嘛又要扫我们的兴。
    傅丽踢皮球,说那你们去和陈见说,女朋友们就打陈见的手机,说自己要和傅丽去
哪里坐坐,不会很晚回家的让他放心云云。
    陈见一时没法不答应,挂掉电话后,得到自由保证的傅丽神情一下子轻松起来,她
和阿米、小意互相打量,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们补着妆,在夜晚的灯光下愈发美艳如花,
三个女人坐在上海梦餐厅靠窗的位置,就是在窗外走来走去的行人也禁不住地放慢脚步
朝她们看。傅丽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这样一种和女朋友在一起的融洽感觉了。
    傅丽说,和女朋友在一起,随便说着什么,可真开心,一点也没有压力。
    十一点刚过,陈见的电话又来了,他说真是对不住,他在外面刚想自己一个人先回
家,可突然发现家里的钥匙没带,因为平时一般都有人,他都不记得这回事。
    傅丽总不能就让他等在家门口吧,她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只能没精打彩地收拾包,
对女朋友说自己就回去吧,下次抽时间再聚。说着这话,傅丽的小脸就显出委屈的神色,
朋友们看在眼里,真替这个从外地到上海的小姑娘急。
    阿米忍不住嘴快地说,丽丽,下次再约,大家都要有空,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说你错就错在不该一毕业就跟了他,连个班也不上,也不出来玩,看看你圈子越来越
小,能力也越来越弱,全靠在男人身上你有什么快乐的。
    小意看阿米说得太过,帮傅丽辩解,说陈见不让老婆去上班,他就是不放心,他就
是太爱自己的老婆了,中年娶年轻老婆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阿米气呼呼地说,这能叫爱吗?是个活人都要被这种爱憋死,又不是犯人,一天到
晚呆在他那屋子里就趁了他的心了,变态。
    小意看看低头不说话的傅丽,说陈见这样的生意人是也少见,自己平时一点不花,
有这样的人,又能干事业,又能体贴人,女人是可以满足了。不过傅丽,你可不能让他
习惯了这样把你锁在家里。
    傅丽理好了包,她淡淡地朝好朋友阿米和小意笑了笑,她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一
直和他争,但是他总有道理。有得到就有失去吧,我已经习惯了。也许,有一天也会有
变化……她欲言又止。
    她那充满古典美的小瓜子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忧郁,但忧郁也是一扫而过,被一
种平静代替。
    她的白色长裙飘动,朝着她的朋友抱歉地摆着,消失在门厅的一角。
    只剩下两个女人在一起了,阿米说,在学校的时候,傅丽也不是这么好被人领导和
控制的人呀,她好象有难言之隐。
    小意沉思着说,我也有感觉,傅丽不会甘于过这样的日子的,结婚一两年还可以,
时间再长她会疯掉的。我也怀疑陈见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也会变的吧。
    忘了上次是听谁说的,说现在的婚姻都有问题,大多数是夫妻双方都有第三者。两
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要是不想呆若木鸡,肯定会有第三者之类的事发生。
    小意当时听那人说这话之后,就说那还结婚干嘛,都有病啊。
    那人说现代人是都有病,单身不好,结婚又要搞婚外恋,离了婚不好,不离婚也不
行,反正左右都不是,表面上看大家都和和美美,漂漂亮亮,其实呢,心里都藏着个鬼,
都是病人啊。
    小意想,都是病人,难道就找不着医生吗,这是这个时代造成的病吗,以前怎么没
有这么多的花头,人也没这么样难搞,好象都异常孤独,总是不停地想寻找安慰,没有
安全感,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善于演戏。是不是最后找不到医生的病人只好自己
又是病人又是医生,或者大家互相看看病,逢场作戏一番?
    真是可怜。
    阿米不知道小意的心思在什么地方,她用牙签剔着牙,还在想着前面的话题。“不
过,傅丽总是找到了一个又有钱又爱她的老公,最起码什么都不用担心,不象我们,要
上班,要自己租房,要买化妆品,伊势丹的衣服打了折也那么贵,什么都要自己来,也
真累。”阿米说。看着窗外,她把小镜子拿出来,对着自己浓妆的脸,从脸上又看出几
丝因疲备而显出来的、不细看一时发现不了的小皱纹。
    阿米的话让小意也一下子意兴阑珊,她想到自己刚吹掉的一个男朋友,好了三年,
同居了两年,他遇到另外一个女人,就在一夜之间变了心,尽管她看了那么多关于男人
的文章,但她还是不懂男人的心。
    小意想还是像傅丽那样一好上就赶快结婚好啊,结了婚,即使大家都有外遇,但是
毕竟还有个共同的家,不像同居,什么保证都没有,他说走就走,什么也没有留下,混
到这份上,现代女人是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了,谁让你当初是自己情愿的呢。
    阿米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她叫他肥鸭的香港客户,她们大酒店的海鲜都是他来做的,
从香港空运过来,每次大概都能赚很多。
    肥鸭说想请阿米小姐带他见识见识夜上海啦,阿米也用拖腔拖调的香港普通话对他
说,她和她的女朋友在一起呢。
    肥鸭说你的女朋友和你一样漂亮吧?
    阿米说那是当然的啦。
    肥鸭馋馋地说,那我有没有荣幸请两个漂亮的小姐一起出去唱歌,听说钱柜的环境
很不错的。
    阿米说,好啊,我再问问我的女朋友,你先去钱柜等着好了。
    阿米挂了电话,恨恨地说,这帮死鬼男人,自己长得像头猪,却只想有美女陪,现
在街上大把的美女都陪着不是丑就是老的男人,也不知她们图什么,真讨厌。
    小意笑,这世道本来就是男人占便宜的,现在优秀女人那么多,好男人却那么少,
难得看到一个,女人们就听凭他像鱼一样滑来滑去了。实在碰不着好的,就把丑男人当
当钱包。
    阿米说,好歹,傅丽靠到了一块木头,怪不得紧张得很。
    小意说,谁知道能紧张到哪一天。
    阿米说,我们干脆放香港这猪头三的鸽子,让他去空等。
    小意说,算了,反正也正好没什么事,钱柜的男孩服务生倒是不错,看看也心里舒
服一点,就斩肥鸭的冲头了,我们两个女的,还怕了他,要弄得他哭笑不得,有苦说不
出,下次不敢召惹你才好呢。
    阿米笑了,说,也是。那么,走吧。
    餐馆门口的桑塔那们都亮着红灯笼,生意难做啊,差不多全上海的出租车司机都这
么说。阿米和小意在门口一出现,马上就被迫不及待迎上来的红车子接走了。
    傅丽坐地铁回家,地铁里弥漫着冷冷的憋了许久的闷气,与嘈杂、热闹、空气混浊
的外面的都市比起来,地铁里显得安静多了,初进来很舒服,特别是不在上班高峰时间,
人少,显得凉爽、清静,坐在凳子上可以自由地想想自己的心事。
    但是,时间一长,就会觉得缺氧,脑子里晕晕的,人也变得无力起来。
    傅丽想,地铁里面和地铁外面,其实就是围城,像婚姻的里面和外面,一个人陷在
婚姻里越久,人就会越变得没精神的。陈见是很在乎她,结婚两年来,他一直保持着对
她的这种关心,老觉得她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他比她大八岁,结过婚又离过婚,他
在各方面都有经验,她在上海又没有别的亲人,按理说她应该珍惜他的这种关心,可时
间长了,她真是厌烦这种老是做孩子的感觉。
    可是她能对陈见说你不要这样管着我吗?
    陈见会说我只是在乎你,爱你。难道一个女人不要男人的在乎吗,难道男人不把你
当回事,不在乎你反倒好吗?
    傅丽找不到答案,因此她也只能被动地接受陈见的关心和爱。
    在家里,傅丽的话越来越少,她看碟片,听音乐,为上门来学钢琴的孩子上课,这
是她在音乐学院主修的课程,现在却只是派上了业余家教的作用。她的很多同学都去了
国外,但是能混出头的寥寥无几,难得有几场演出,也不过是个过场和背景。
    在国内的同学大都转了行,像阿米,就在酒店应付着像香港肥鸭那样的客人。
    这世界上有多少弹钢琴的?有十个手指的差不多都能来几下子,傅丽想,我还指望
什么呢,就只能是在家里弹琴,在家里温暖的空气中慢慢地蒸发掉自己仅剩的热情。
    傅丽常想到那只在冷水变成温水正在慢慢加温的锅中麻木掉的青蛙,热水煮熟,泡
在水里的青蛙也就彻底死掉,而那只突然被人投入滚水的青蛙则是愤然跳出锅子,得到
逃生的机会。傅丽觉得自己就是那样一只最终将死于麻痹的青蛙。
    可是她想怎么样呢,丈夫在外面赚钱,时不时用电话给她安慰,每天都会回到她的
身边,尽管带着满身的累意,说不上两句话就斜躺着睡着了,可是这毕竟是份安逸的很
多人向往的生活。生活本来就是这个平淡的样子的,人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不比谁
精彩多少,她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她真的就要在这样的生活中泡一辈子吗?想想却又有
些不甘。
    粗心的陈见不知道傅丽的想法,他只是真的等在门口迎向妻子,司机已经开车走了,
楼道里暗淡的灯光让陈见看起来显得消瘦。这让傅丽突然地意识到自己对丈夫总是心不
在焉,关心太少,她像是一个梦游者,总是沉陷在自己的一份想法里头,而丈夫,却被
她隔在玻璃门外。
    傅丽掏钥匙开门,陈见把她手里的包接过去,顺势搂一搂妻子的纤腰。
    他们进了房门,陈见反过来把老婆按在沙发上,自己去厨房倒冰水给傅丽喝。
    陈见说,你今天出去了这么久,累了吧。傅丽在这种关照下又变得懒洋洋的。
    她说要是你的电话不来,也许我反而会不累。
    陈见说,和她们两个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又是烟又是酒,女人都不像女人样子了。
    傅丽说,不要贬低我的女朋友。
    陈见说,我要是想去哪里泡泡,这样的应酬每天都有,可是我还是只想早点回家,
陪陪你。
    傅丽说,就因为你只想陪我,我就只能每天在家等着你回来陪么,你要给我的,就
逼着我拿出同样的来换,来回报,我自己呢,我自己要什么,你替我想过没有?
    陈见说,你想要什么呢?你也从没和我说过呀。
    傅丽说不出口了,她想要什么呢,难道是一个另外可以带给她新鲜空气的人?一个
另外可以让她活泼起来的空间?
    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空间存在吗?
    即使有,她是否还有能力去面对呢,她可以和陈见怎么说呢。
    傅丽沉默了,陈见像对待他的五岁的小女儿一样上来摸摸妻子的头,捏一把她的脸,
小女儿在父母离婚后被陈见的前妻带往英国,陈见觉得自己喜爱傅丽,也许有很大原因
是她和女儿都有着一双过早懂得忧伤的眼睛,看上去总是在走神,迷迷蒙蒙地像在想着
你根本不能了解的事。
    陈见拍拍傅丽的肩,疼爱地说,以后看样子你还是少出去一点吧,每次一和她们见
面,你就不太平,要和我作一作,发小孩子脾气,她们肯定是说我的不好,可是你这样
的生活,她们想要也要不到呢。啊,你还是听话,没什么好搞的,在家里多好,什么也
不缺。
    陈见拍着傅丽的肩,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就靠着老婆的肩睡着了。他在外面
太累了,回到家,心里安定,很快就能睡着,很快就会打起呼,打呼的时候就会流一点
点口水下来。
    陈见忘记了,包里原本还有一样礼物要给老婆的,那是建行新发行的卡,用多了就
有了信誉,然后可以透支,只要有信誉,银行里等于可以拿很多钱出来先让你用,利息
很小,适合给傅丽这样一不开心就乱买东西的女人用。
    在办这卡的时候,陈见曾经想到,他要对善于做白日梦的老婆要求要求,要她也多
给一点爱给他,他现在老没有安全感,总是不知道傅丽在走神又在想什么了,这使得他
总是要盯着她,怕她出什么事,这世界那么乱,他只要他的老婆,前妻被一个外国佬诱
惑走了,他要守住他的第二段婚姻,他要老婆给他有保证的爱就像是把钱通过卡不断地
存进来,然后取走他对她的爱,他愿意象一张卡那样尽情地为她透支,他是一个可以把
一切都付出给老婆的男人,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的男人现在很少,他这样对老婆也许很傻,
但是,他愿意就做这样一个已经很少很傻的好男人。
    老婆难道会不珍惜一个像他这样好的丈夫么?
    他对老婆这么好难道也错了么?
    陈见太累了,他的很多心思还没有来得及被老婆知道,等明天吧,两个人的日子还
长着呢,需要有很多事来填满,每一天的时间都等着人来把它们打发。让它们自己走完
掉可比在梦里走路还慢。
    傅丽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可以一动不动地想很久很久的心事。
    陈见问起来的时候,她却常常回答不出来,其实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其实很多事
想过就忘,就像水从鸭背上滑过,一点也留不下痕迹。
    有时,坐在安静的家里,想着乱乱的无序的心事,傅丽会觉得有家还是好的,有陈
见这样一个丈夫也是好的。
    可她的生活真的就是这样过下去了吗?
    明天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吗,谁知道呢,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99,9,16于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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