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纪实 : 中国现代人物传记


 
诱掖
    孙犁做过编辑,又做过教师,这两种职业,都有利于养成他在处理稿件或文章方面严
谨、精审的工作品质。或者说,他正是以这样的品质,对待这两种职业的。
     
    他常以编辑的眼光,发现或提出一般人不容易注意到的一些问题,例如他说,编辑要浏
览百家之书,不怕成为杂家。要熟悉各行各业的生产、生活和语言,出及各种具体知识等
等,以避免改稿闹出笑话。有一次,他的一篇自传性的文章中的“回到冀中”,错排为“回
到北平”,编辑没有看出。当时抗战刚刚胜利,北平还是敌占区。他幽默地说:如果后人据
此审查作者历史,岂不麻烦?
     
    他甚至提出,编辑应该注意标点符号,因为就是有经验的作者,有时也不太讲究标点,
一般编辑也容易犯标点错误。他举了一个例子,第一次排印的《鲁迅日记》里,有一段话
是:友人惠赠图章一枚,文曰:“迅翁”,不可用也。编辑标为:文曰:“迅翁不可用
也”。一点之差,意思大谬。他常用当编辑的习惯,读出许多人读不出的错误。1982年
9月,在在接待南开区工人文化宫主办的《南开文艺》的几位编辑的时候,谈了他读书的习
惯和方式,同时也寄寓着对青年文学爱好者们的期待:……现在一些青年人,一个是读的太
少,另一个是读的不太仔细。我看书一般看的比较慢。差不多一字一句地看,连标点符号、
错字也不放过。有些青年人,甚至有些搞文学工作的人,看书看得快极了。最近有个朋友给
我捎来一本旧小说,叫《续孽海花》。我每天晚上也许看上一回到两回。精力也不行。但我
看的比较仔细。它的错字非常多。遇上错字,我就考虑它应该是什么字。这样,印象就加深
了。……①
     
    同时,他希望青年人好好写字。他常常发现:内容好的稿件,往往字也抄得工整;反之
亦然。他说,字迹潦草,在考场上也是吃亏的。正好,《天津日报》《文艺》双月刊的主持
人邹明(他也是从50年代起就在《天津日报》文艺版默默耕耘的一位受人尊敬的老编辑)
刚从北京约来舒群的稿子,孙犁即以此为例,向来访者们说:“舒群同志都七、八十岁了,
可那个字就像小学五、六年级非常用功的学生,写得清楚,一笔一划,每个字都是这样……
写字也能代表你是否认真地推敲了,严肃地思考了。”
     
    他指导投稿者很具体,也很近人情:可以先在地方报刊投稿,这样容易选用,得到鼓
励。投稿前,要经常阅读一些报刊,看看它的内容、要求。投寄时,最好按邮局规章,寄到
编辑部,下面用清楚字体注明姓名、地址,以便联系。发表后,特别是再经人一捧,容易飘
飘然,这是人之常情。但需要克制,人的弱点之一,就是经不起荣誉考验,要当心压沉自
己。再不行,可以在自己桌上放部《鲁迅全集》,拿它一比,不就显得自己那点儿成绩过于
渺小和寒碜了吗?初学写作,最好写自己熟悉的、有亲身体会的事,要学写短篇、一两千字
的文章,写好后誊清,先请老师和周围的人们看,修改满意之后再投稿。要认真,不存侥幸
心理。稿件倘被退回,也不要灰心,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会做得更好。其实,稿件被采用或
被退还,都是正常的事,不要大惊小怪。稿件不用,固然有质量问题,但也不一定。这可能
有多种情况:有时是不适合刊物当前要求,这叫没赶上时候;有时是编辑一眼看高,一眼看
低,这叫没遇见伯乐,如果自己有信心,过些时候或另投他处,终归会有出路。
     
    他还告诉投稿者:在学校作文,可以模仿他人,也可以抄录一些平日喜爱的语句。但从
事创作,千万不能犯抄袭毛病,否则,一经败露,就会一蹶不振。他举出30年代的穆时
英,最初模仿日本的新流派,马上走红,拉稿者纷纷登门,他供不应求,从模仿沦为抄袭,
经人在《现代》杂志上揭出(他的一篇小说抄了日本某作家的《街景》),这颗“明星”再
也放不出光来了。
     
    总之,他对青年写作者言传身教,是很花了心思的。他这样做,目的全在“培植一代正
气之花、磊落之树的新苗”①,他说:“文坛正如舞台,老一辈到时必然要退下去,新的一
代要及时上演,要各扮角色,载歌载舞。”②他虽然在青年作者身上花了许多心血,倾注了
深厚的感情,但他编刊物的时候,从不喜欢把作者叫到自己家里来,以为干这一行,只应有
文字之交。例如和刘绍棠、从维熙等,虽然文坛盛传他们是孙犁的“大弟子”(孙犁本人一
直反对这样称呼),但至今见面为数寥寥。从维熙最初给《天津日报》文艺周刊投稿,有一
次到报社来,孙犁只和他(还有几个别的人)在会议室里见了一面。1957年初春,孙犁
在北京住院,从维熙和刘绍棠、房树民买了一束鲜花去看他,结果没能进去。80年代,孙
犁重提此事,还眷念不已:……1957年春天,他们几位,怎么没有能进到我的病房呢?
如果我能见到他们那一束花,我不是会很高兴吗?一生寂寞,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别人送给
我的一束花。
     
    现在可以得到了。这就是经过他们的努力,不断出现在我面前的,视野广阔,富有活
力,独具风格,如花似锦的作品。①即使在这些他亲自指点、培养过的后辈作家面前,他也
总是那么平易亲切,谦虚谨慎。有一次,他给从维熙写信说:“我成就很小,悔之不及。我
是低栏,我高兴地告诉你:我清楚地看到,你从我这里跳过去了。”②现在,他以同样的热
情,继续不断地注视着新的作者和新的文学幼芽。其中,最小的一位是寒青,是个名不见经
传的十五岁的小姑娘,孙犁和她说话,就像和大人说话一样,但谆谆之意,又是十分地感
人。他给她写了这样一封信③:寒青同学:
     
    收到你2月14日来信,我非常高兴。这并不是因为你在信中赞扬了我,是因为我看到
了你对生活,你对父母,你对文学写作的一片赤诚,和你对我的一片天真之心。你的文字,
也使我高兴。你才十五岁,有这样通顺,鲜明,能很好的表达情意的文字,证明你是很用
功,很懂事的一位小姑娘。
     
    只有严肃纯朴地对待生活,才能严肃纯朴地对待文学艺术。那些把文学艺术看作是荒诞
玩闹的化身的人,最终必然导致荒诞玩闹地对待生活。每年都可以看到,不久以前还在玩弄
魔术、哗众取宠的人,在文艺舞台上消声敛迹了。
     
    我生活得很好,春节过得也很愉快,请你不要挂念我,好好学习,继续努力。问你父亲
好!
     
    孙犁
     
    2月22日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在他几十年的编辑生涯中,贯串着一个显著的特色,那就是持久不
懈的热情。前些年,他已从具体的编辑岗位上退了下来,但是,许多人都能感到,在他和青
年作者的接触中,仍然葆有他当编辑时的那种一贯特色。1983年前后,山东省鱼台县一
位青年作家李贯通,常常寄信寄作品给他,向他请教。孙犁的复信,直率而具体,但又充满
激情。例如,有他的信里,我们能够读到这样的话:“寄来信及刊物收到。当即读过你的小
说。小说写得很好,很吸引人,我吃过晚饭,一口气就读完了,忘记了抽烟。可见是有它的
特点了。”“小说主要是写出人物来,就是写出‘人情’来。故事情节都要服从这一点,不
能倒置。你的小说,情节故事还可以单纯一些,例如‘文化大革命’及遇到管文物的老人,
均可从简。写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道理’,而道理本应从人情中生出,不应从编故事中
生出。”①1984年11月14日,李贯通再次致信孙犁,说自己一篇小说发表后,收到
不少赞誉的信,但终没有引起什么重视,有些朋友说他缺少“诗外功夫”。并随信寄来一期
《萌芽》,上面载有他的新作《第二十一个深夜》,恳请指正。
     
    李信约三四百字。距李写信不足一周,即同年11月20日,孙犁写了一封长达三千多
字的回信②,告诉这位作者:“看到刊物上有你的新作,我都是感到高兴。看到你的作品被
重视,发在显著地位,我尤其从心里喜欢。”“说来说去,创作一途,生活积累总是根本,
其次是读书。”“从事创作,只能问耕耘,不能预计收获。皇天总不会负有心人就是了。也
不必去做‘诗外功夫’。我青年时从事此业,虽谈不上成绩,也谈不上经验,但我记得很清
楚,从来也没有想过,给权威人物写信求助。因为权威人物是不肯轻易发言的,只待有利时
机,方启金口。有时说上一句两句,钝根者也不易领会其要领。即使各种条件成熟,你的姓
名,被列入洋洋数万言的工作报告之中,并因此一捧,使你的作品得奖,生活待遇提高,得
到一连串的好处,对你的前途,也不见得就是定论。历史曾经屡次证明这一点。”“给我写
信,是另一回事,与上述无干。因为我说你写得好或是不好,都是秀才人情,无关实利。我
们是以文会友,不是以文会权,或以文会利。”……信写得如此诚挚恳切,热情洋溢,没有
对年轻作者的由衷爱护,是做不来的。但是,作者的信,正如次开了的堤防,一时还收它不
住:
     
    前两天,天津下了一场大雪,这是一场很好的雪。我从小就喜欢下雪,雪,不只使环境
洁净,也能使人的心灵洁净。昨天晚上,我守着火炉,站在灯下,读完了你发表在《萌芽》
上的小说《第二十一个深夜》。在我读小说的前半部分时,我非常喜欢,对你的艺术表现的
欣赏,几乎达到了击节赞叹的程度。但自从甜妮母亲突然死亡的情节出现以后,我的情绪起
了变化……
     
    直率地说,他不喜欢这篇小说的下半部分,他认为甜妮母亲的自尽非常不自然,是作者
有意制造的“悬念”。由于这一关键性的情节失当,使后面的故事乱了套。他也想到,这可
能是作者追求的一种现代手法;但他明白表示,他不欣赏这种手法。小说的后半部,奶奶和
甜妮性格变得“复杂化”了,但和她们前面的形象发生了矛盾和破裂。至于甜妮擦澡和嘲笑
诗人的情节,那简直是败笔,“是当前流行的庸俗趣味,在你笔下的流露。”最后,他向作
者表示:他可能说得太多了,也可能说得过火了,希望得到原谅。
     
    该信稍后发表,没有等到作者表示原谅,他自己先惴惴不安起来。一位评论工作者看过
他的信和李的小说后,委婉地告诉他:“当前的青年作家,都喜欢捧……”他想:他和这位
青年作家只见过一面,而且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还说不上什么了解,结果会是怎样呢?
     
    他本来已变得不大愿意读自己发表过的东西,这次却找出原稿,读了几遍。还好,没有
发现有可能开罪对方之处,他放心了。
     
    但他发现这信是在激动状态下写的,有些借题发挥。对李的小说,某些地方也难免说得
偏激了些。青年人读到这些地方,会是不愉快的。
     
    李来了信,没有这样看,他倒是表示要把小说改写一次。孙犁劝他不要这样做,以为这
样不合艺术规律,建议他在出书时,原封不动收进去,把精力放在写新的作品上。
     
    没有私心,不存成见,放笔直言,坐而论道。孙犁一向提倡的文字之交,他的诱掖后学
的激情,在这次通信里,表现得是十分突出的。
     
    这当然不是唯一的一次。由于他读书认真、仔细,他提的意见也往往是非常具体的。有
一位作者寄来了他的散文《母亲琐记》。孙犁一直认为散文以纪实为本,可以剪裁、组织,
但不能虚构。读了这篇散文,他回信说:“你这篇散文,有个别处,使我感到不太真实。如
‘第三个对象’,有黑麻子,那是谁都可以一目了然的,为什么你看不出来,还要母亲去
‘暗地察访’?这种写法,即使在小说里也是漏洞,就不用说散文了。”从维熙的中篇小说
《大墙下的红玉兰》,在《收获》上发表后,作者特地挂号寄来该期刊物。孙犁知道这是无
声的督促,便从当天下午开始阅读,读到晚上11点钟,仍剩下两节,次日早上读完。因为
他读得很慢,是逐字逐句地读,所以连文字排印上的一些技术问题也看出来了。这些问题,
如非编校人员,本来是不易发现的。其中,第二十页:“看透这层窗户纸,葛翎血如潮
涌……”他指出葛翎二字应是路威之误①。可见,他平常阅读作品的情景,是如何全神贯
注、念兹在兹了。
     
    他还不止一次地告诉青年作者:要勤写。生活准备尚不充分时,多写些散文;当真有体
会、见闻,适于作小说时,写些短篇也很好。总之,手不能闲着,每个月要写一两篇才好。
他这个方法,特别对初登文坛的青年作者说来,可能是个极其简便、有效的提高方法。
     
    他充分估计到,写作是有干扰的,特别是某些不恰当的批评,干扰更大。他幽默地采用
了契诃夫的一个比喻:有些批评家对作家的工作来说,就像正在耕作的马的肚皮上飞拢的虻
蝇。有一次,他也告诉贾平凹:“从事创作,有人批评,这是正常的事。应该视若平常,不
要有所负担,有所苦恼。应该冷静地听,正确地吸取,不合实际的,放过去就是。不要耽误
自己写作,尤其不可影响家人……”①北京有位作家到天津来,和他谈起贾平凹。他说,青
年人一时喜欢研究点什么,或有点什么思想,不要大惊小怪。过一段时间,他会有所领悟,
有所改变的。那位作家也这么看。这里指的是,传说贾平凹对佛学感到兴趣。
     
    作家受社会风气、时代思想的影响很大,这一点他看得很清楚。因此,他对于作家个
人,尤其是青年作家,常常给予体谅:“一些人对艺术的要求,既是那么低,一些评论家又
在那里胡言乱语,作家的头脑,应该冷静下来。抵制住侵蚀诱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
其是青年人。有那么多的人,给那么低级庸俗的作品鼓掌,随之而来的是名利兼收,你能无
动于衷?说句良心话,如果我正处青春年少,说不定也会来两部言情或传奇小说,以广招
徕,把自己的居室陈设现代化一番。”②这话说得很近人情,但不是姑息原谅,因为当被原
谅者看到他这样说,一定是更加警觉地审视周围,省察自己了。所以,归根结蒂,还是他心
地诚恳,诱导有方。
     
    下面是又一个谆谆善诱的例子,也是我们在本书中最后一次引述他的“芸斋小说”了。
     
    这篇小说的题目是《春天的风》③:那是1984年3月,春打“六九”头,而当时已
经进入“九九”了。这天刮着大风,虽然搅得满院子尘土,但空气里已经带着暖意了。
     
    孙犁正伏案写作,而且确是文思泉涌,好句子抢着跳出来,心情也很愉快——他写顺了
的时候,情形正是这样。忽然有人敲门。他最怕写作时来客,沉重的敲门声,常常引起他的
反感,不得不强自克制,以免得罪客人。这次敲门声却很轻微。
     
    进来的是一位长身玉立的女孩子。从面容和眼神上,孙犁看出她神经方面不很健康。这
些年来,常有这样的青年来访。孙犁让给她一把藤椅,她说:“你老年纪大了,理应坐椅
子,我坐凳子。”说着自己拉过一只小凳,坐下了。
     
    孙犁对她发生了好感,心里安定下来。只听女孩子说:“我想拜访一位作家,我就想到
了你老。”
     
    “你找我谈些什么呀?”他和气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这样可以使对方畅所欲言。
     
    女孩子的声音变得低沉了:“我想问问你,我还需要不需要写作?”
     
    “你带了稿子来吗?”
     
    “没有。我不想写东西了。因为我看到周围的人,他们的生活、思想、感情,都不是那
么高尚,他们都很自私。我想,不值得我去写。”
     
    孙犁开导她:这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精神不好,可以先休息休息。等精神好的时候,
就会觉得有些人还是很好的,很可爱的,那时再写,情形就会不同。
     
    女孩子说她九岁患病,很固执,想不通。今天来,口袋里还装着很多药。
     
    “是中药还是西药?”孙犁显然想使谈话更随便、空气更轻松些。
     
    “什么药也有。”她掏出一包药叫他看。
     
    “九岁……”孙犁在心里计算着一个数字。
     
    “你今年多大了?父母做什么工作?”他问。
     
    她说二十七岁,父母都在保定某大学教书。
     
    “你应该到保定去,那里空气好一些,对你的身体有利。”他说着,那个数字也算出来
了:她是一九六六年得的病。
     
    她承认保定空气好。她拉着自己搭在浅花棉袄上的驼色长围巾说,在那里,这围巾一个
月还很干净,在天津几天就黑了。但她对生活没信心,每天应付许多生活琐事,她受不了。
“生活,并不像文学作品描写得那样可爱。”她说。“那还是因为你有病。”孙犁深表同
情,女孩子感到了这一点。孙犁继续说下去,“生活就是生活,它不像你想的那样好,可是
也不像你想的那样不好。你记着我说的这句话。这不是我的创造,这是我十四岁时,刚上初
中,从一本书上,得到的启示。我一生信奉它,对我有很大好处,我现在把它奉送给你。你
现在,要离开这个城市,这里对你的病很不利,这里的空气污染,噪音刺激,都很严重。你
应该到农村去,呼吸新鲜空气,吹新鲜的风。”
     
    “你叫我去当农民吗?我还没有找到朋友哪!”对方忽然有些不安静了。
     
    “不是。”他赶紧解释,“你可以请假去,碍不着城市户口,也不耽误找对象。我坦白
地告诉你,我也得过你这种病,我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他告诉她,这病需要大量新鲜氧
气,这个城市人太多、太拥挤,只会加剧她的病。接着,他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
     
    “我在1956年,得了神经衰弱症,很是严重,我可以说是被迫离开了这个城市。我
先到了小汤山疗养院,在那里洗了温泉,吹了由温泉形成的湖泊的风。每天在湖边转,学习
屈子的泽畔行吟,我想屈子那时也是有病。然后我到了青岛,我吹海风,洗海水澡……我又
到了太湖,坐在湖边的大岩石上,像一个入定的和尚,吹着从浩淼的水面,从芦塘、稻田吹
过来的风。……”
     
    “我没有你那个条件。”女孩子说。
     
    “是的,你没有我的条件。……你农村有亲戚吧?吹吹农村的风,对你也有利。从幼
年,我就生活在农村。那里的女孩子们,身体都很好,脸都很红润。……”
     
    “那你为什么不回到农村去呢?”
     
    这问题不好回答,难住了他。因为出来革命早,农村已无家可归?因为老了,走不动
了?好像都不成道理。但他的热心肠没有冷下来,他给她介绍了一位本市的女作家,并说她
们一定可以谈得很好。女孩子很高兴,站在他身旁,看他写好信和信封(并帮助他纠正了一
次笔误)。她把信收起来,脸上有了笑意:
     
    “希望你老人家保重。你说我还应该写作吗?”
     
    “应该,你很聪明懂事,我想你一定写得很好。”女孩子很礼貌地向他告别。
     
    这一天,他的写作虽然受到些干扰,但他觉得做了一件比写作更有意义的事。“人到晚
年,就好像捅破了糊窗纸,洞彻了人生的奥秘。法国一位女作家说:人之一生,并不像你所
想的那么好,也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坏。”①他又一次回味着刚才的谈话。
 
  
返回目录: 孙 犁 传 9 (郭志刚、章无忌)    下一页: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