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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云文集
林思云
 
中国政府经济改革的底线
     
林思云
     
     
在进入21世纪之前，各国政府纷纷制定出自己国家的21世纪经济战略，当然中国政府
也不例外。但中国政府在制定各种方针政策时，有一个最基本的首要原则：“一切都要
有利于巩固和加强共产党的领导”。所以我们在分析中国政府的21世纪经济战略时，也
应该牢牢记住这个基本原则。
     
苏联、东欧的共产党由于经济的失败而下台成为中共的前车之鉴。如果搞不好经济，中
共也难免下台的命运。因此把发展经济作为共产党的最中心任务，这也是中共为了维护
自己独裁地位的最后努力。所以中国政府的21世纪经济战略的最根本思想就是找出一
条：“既不削弱共产党的领导，又能有效地发展国民经济”的道路。
     
如果发展国民经济和加强共产党领导之间没有矛盾的话，这并不会产生重大的问题。然
而从中国目前的政治经济体制来看，发展国民经济和保证共产党掌权之间显然存在着很
大的矛盾。如果中国政府能够克服这个矛盾，21世纪的中国经济有可能得到顺利的发
展，如果不能克服这个矛盾，中国就要面对经济的停滞或社会的动荡。
     
目前发展国民经济和保证共产党掌权之间的矛盾，最突出地表现在二个方面：一是国有
企业问题；二是金融问题。
     
一、国有企业问题
     
历史上中国共产党一直搞的是苏联式的计划经济，但这种计划经济体制无法实现国民经
济的持续稳定发展，已成为历史的定论。目前在中共内部也很少有人主张继续坚持搞计
划经济，苏联、东欧的共产党因计划经济的失败而下台成为中共很好的反面教员。因此
只有搞市场经济才能挽救共产党，这已是中共内部所达成的共识。
     
但市场经济的体制和运行机制，在很多情况下与计划经济体制是相抵触的。要把计划经
济转移到市场经济的轨道上来，其困难之大是可想而知的。其中最大的难题就是国有企
业的转型问题。
     
在计划经济中，国有企业是政府机构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由政府官员或共产党干部直接
管理的经济实体。中共在改革开放之初的设想，是搞一个以国有企业为主的、又包括私
营和外资企业的“公私”混合型经济体制。但经过十几年的试验，发现这种混合型经济
体制是行不通的。近年来中国的经济虽然有飞速的发展，但这个发展是建立在私营和外
资企业的飞速发展上，共产党自营的国有企业不但没有大的发展，反而每况愈下。现在
中国经济的发展趋势，离中共改革开放初期设想的“以国有企业为主、私营和外资企业
为辅”的经济结构越来越远，反而出现了以私营和外资企业为主、国有企业为辅的经济
结构。国有企业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份额已从改革开放初期的90％锐减为现在的30％
左右。
     
以私营和外资企业为主、国有企业为辅的经济结构，显然削弱了共产党的领导。所以中
国政府绝不会轻易让国有企业在市场竞争中自然消亡，而要设法挽救国有企业。但大量
国有企业的亏损，给中国政府增加了巨大财政负担，造成了严重的财政赤字和金融坏
帐，严重阻碍了中国经济的顺利发展。
     
目前对于共产党来说，不挽救国有企业将削弱共产党的领导。而无条件地挽救国有企业
又会引起严重的财政金融问题，这又会从另一个方面削弱共产党的领导。所以共产党在
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上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在此情况下，朱熔基等人提出一个折衷的设想，只保留一部分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国有
企业，把大部分的国有企业放出去，即所谓“抓大放小”改革方案。如果将所有的国有
企业都民营化，共产党本身也失去了对国家独裁控制的基础，所以中共一定要掌握最少
限的经济命脉企业。而把大部分国有企业放出去让他们在市场竞争中自生自灭，可以大
大缓解政府财政负担和金融赤字，同时对中国经济的发展也会起到相当的促进作用。
     
由于每个国有企业都是共产党自己的企业，共产党的本意是想保护每一个国有企业，就
象朱熔基最近所讲：“我就是国企的老板，我能不急吗？”。这种抛弃大部分、保护一小
批的“丢卒保车”方案，其实已是中共在国有企业改革问题上的最后一招，两年前朱熔
基在当选总理时提出的“抓大放小”改革方案，其实就是中国政府国有企业改革的底线
方案。
     
朱熔基的“抓大放小”方案，在中共上层是得到支持的，因为中共的上层并不会因此而
失去任何利益，反而有加强巩固政权的功效。然而对于中共的广大基层干部来说，大量
国有企业的民营化和政府机构的精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在目前的制度下，国有企
业的领导人都是共产党的各级干部或政府官员，在国有企业中工作的党政干部人数，多
于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干部人数。国有企业就是这些干部的金钱和地位的唯一来源，失去
了国有企业，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了。所以朱熔基的“抓大放小”国有企业
改革方案和政府机关的机构精简方案，尽管上层领导和下层老百姓的普遍好评，但由于
遭到党内中层干部的巨大阻力而难于付诸实施。
     
朱熔基的“抓大放小”的国有企业改革底线方案，目前已遭重挫。但除了这个“丢卒保
车”的底线方案以外，中国政府在国有企业的改革上，已没有别的可选方案。所以今后
中国政府在国有企业的改革问题上，将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可是国有企业的改革如果
没有进展，不断扩大的国有企业经营亏损，将在金融上对中共执政的安全性造成巨大的
威胁。
     
二、金融问题
     
由于国有企业的经济情况每况愈下，作为国有企业唯一债权人的中国银行的坏帐就越来
越多。据一些专家估计，中国银行中无法收回的坏帐已超过银行贷款总额的一半以上。
在这么多坏帐的情况下，中国银行还没有破产，主要是由于巨额居民存款的支撑。如果
中国的老百姓们知道他们存入银行的钱，大部分都被中国政府借出去收不回来了，一遇
到风吹草动就会蜂拥至银行去取钱。为了应付老百姓的提款，中国银行只有大量加印钞
票，这样又会引起可以造成国民经济瘫痪的严重通货膨胀。
     
所以目前中国的金融实际上已经坐在了火山口上，时刻面临大爆发的危险。中国政府之
所以坚持人民币不贬值，在相当程度上，也是害怕影响老百姓对人民币的信心而造成大
量提款现象。可是银行靠居民存款的支撑是有限度的，如果中国银行不能改善越来越严
重的坏帐情况，总有一天要引起金融危机的总爆发。
     
解决中国银行的巨额坏帐只有两个办法，一是靠外国资金的融资，二是靠国有企业经营
状况的改善。然而要获得外国银行的大量融资，就要以中国实行金融自由化为代价。而
金融自由化对于共产党的执政又会造成另外一种威胁。
     
在1997年的亚洲金融风暴中，出现严重金融振荡的泰国、韩国、菲律宾，都造成了国
家领导人的被迫下台，印度尼西亚更造成苏哈托独裁政权的倒台。俄国的金融危机，也
使叶利钦政权陷于瘫痪的状态。这些国家之所以会陷入严重的金融危机，其关键在于这
些国家都实行了金融的自由化。而这次中国政府靠行政的手段，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金融
危机。事后不少人评论说：金融的不自由化也有相当的好处。
     
这些金融自由化国家的政权崩溃，对于中共都是极大的警钟。如果放开了金融自由化，
就有可能发生金融危机。而一旦发生金融危机，政府就有倒台的可能。所以依照前车之
鉴，中国政府是不太可能放开金融自由化的。可是在不开放金融自由化的前提下，要解
决中国的金融难题，只有依靠国有企业经营的改善。
     
目前中国银行80％以上的坏帐都是国有企业的负债，所以中国银行的起死回生要依赖于
国有企业的扭亏为盈。可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国有企业，已被证明在自由竞争的环境下
完全没有生命力。因此只有“消灭”国有企业，才能从根本上扭转中国的金融困难。所
以朱熔基抛弃大部分国有企业的“抓大放小”方案，给出了中国金融界起死回生的最后
机会。
     
然而“抓大放小”的方案，同时也意味着要以牺牲大部分共产党干部的利益为代价，来
维护少部分干部的领导地位。对于大多数的中共干部，他们只会在官场上弄权，并没有
其他在社会上搏取金钱地位的本事。他们一旦丢了官，就会成为社会上一钱不值的“废
人”。所以要让这些既得利益的共产党干部们放弃自己的利益来支持另一部分干部的继
续执政，是非常困难的。这些人对改革的态度是：“要赚就一起赚，要完就一起完。要
想丢掉我们这些‘卒’去保护你们那些‘车’，休想！”。
     
1997年朱熔基当选时提出的 "抓大放小” 国有企业改革方案和精简政府机构方案，是
共产党最后的一条有可能实现：“既保证共产党的领导，又实现经济的发展”的具有可
行性的道路。朱熔基的改革方案尽管得到共产党上层领导的支持和下层百姓的理解，但
在共产党的中层遭到激烈反对，其实现的可能性看来是越来越小了。如果朱熔基的改革
失败，共产党只能走：“以牺牲经济发展来保证共产党领导”这步棋。这对于中国和中
共本身，都是一个坏的选择。
     
     
1999年12月7日写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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