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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曲动寒川
 
     
    “公子天纵奇才,可喜可贺。”
     
    徐氏对罗尘甚是怜爱,便如同亲生骨肉一般。罗尘盛情难却,便又盘垣了数日。只是罗
尘外出已久,念及师父,只恨不能插翅飞回蜀山。但罗尘大事未成,无颜中道而废。想起师
慧和阿鹭,心头一热,便向徐氏辞行。
     
    “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罗尘辞别石魍,一路桥霜店月,向池州秋浦而去。
     
    高树多风,江水扬波。罗尘一路北行,饱览山川壮秀,民风淳朴。时而路见不平,拔刀
相助,却也未留姓名。一行无话,这日已到了秋浦河旁。
     
    “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
     
    时已暮秋,百花多落。而这秋浦两岸依旧山川如画,风月如春。罗尘沿河而上,偶见一
两只白鹭,或在水中嬉戏,或振翅低飞。不由得念起阿鹭,想起她飘飘的舞姿,含笑的眼
神,不禁心中一痛。
     
    罗尘信步而行,且停且走,不觉天色已晚,竟也忘了投店。忽然耳畔传来渔歌阵阵。罗
尘抬头望去,只见水面上漂来了一只乌篷小船。船身与夜色浑然一体,若非船头亮着一盏渔
灯,一时也不易辨出。
     
    罗尘听得那渔歌乃是一首《“矣欠”乃曲》,悠扬自在,舒缓如意,与川中船夫号子的
激扬之调大是不同。又见船头立一老翁,头戴竹笠,手握轻蒿,气宇颇是不凡。
     
    罗尘站在岸边,提声问道,“老伯,小可叩扰了。请问这附近可有炼丹之人么?”
     
    那老翁停下竹蒿,抚髯呵呵笑道,“这位小哥,想求仙么?”
     
    罗尘忙道,“老伯不要误会,小可只是听说此地夜晚有炉火映天,甚为壮观。既然到
此,望能有幸一睹。”
     
    老翁道,“小哥啊,你说的炉火是有的。不过却不是炼丹,乃是炼铁呀。”
     
    “炼铁?”
     
    “是呀。离此不远的逻人矶,有个打铁的老头,姓纪,我们都叫他纪叟。他打造的铁器
远近闻名,我这船上的渔叉,还是他打的呢。”
     
    老翁望着罗尘,又道,“老朽姓田,别人都叫我田翁。小哥是外地来的吧。今日已晚,
你若不嫌弃,便在我这船上将就一夜,明日我带你去找他。”
     
    “多谢田翁!”罗尘听到这老翁的名字,心中不禁一笑,想起了李白的诗句,“秋浦田
舍翁,采鱼水中宿。”心道人如其诗,果然不差。随即略整衣衫,身形一晃,已到了船上。
     
    田翁一惊,捋髯笑道,“小哥好功夫啊。”罗尘忙抱拳施礼,“小可罗尘,是蜀山弟
子。”田翁指向后舱一煮酒的老妇,道,“这是拙荆张氏。”罗尘亦行礼问安。
     
    当夜,罗尘便住在船上,与田翁闲论山川风物。当罗尘听说此地山中有一种吐绶鸡,锦
色斑斓,远胜山雉,不由得大是心动。随后田翁捕鱼撒网,罗尘亦在一旁相助。可惜他虽然
武艺出众,毕竟于捕鱼一道从未涉猎。初掷几次,皆是谬态百出,狼狈不堪,惹得翁夫妇莞
尔而笑。不过他年少聪明,很快便手法纯熟,掷得如行家一般。
     
    此日一近逻人矶,罗尘便已听到“叮铛”之声不绝。罗尘心下一动,情知便是此处,于
是随田翁离船上岸。走得近前,见青山脚下有一块巨岩,高达数十丈,仿佛一威猛武士守于
山口。岩旁几间小屋,皆为青石搭造,甚是坚固。屋前是一间铁匠棚。棚旁有一尊铁炉,甚
为高大。一位老者年逾六旬,满面红光,正带着几名学徒打铁。那几个青年汉子肌峰累叠,
虬筋奋起,四散的火花溅在身上,也浑然不觉其烫。铁锤叮铛起落,自别有一番韵律。不用
问,这位红脸老汉,便是纪叟了。
     
    “公子是陈仙人的弟子?那还分什么彼此?”纪叟为人甚是豪爽,当晚学徒散去,纪叟
便留罗尘与田翁用饭。
     
    纪叟家妻早亡,儿女远在他处,孤身一人,却依然逍遥自在,且烧得一手好菜,直令罗
尘大快朵颐。
     
    “小老儿世代以冶铁为生,祖上更是铸剑高手。只是日风渐衰,使剑之人多不识剑,识
剑之人又买不起剑。与其费尽心血铸得宝剑,又落入庸徒手中,倒不如多打犁锄,广济乡
里。”纪叟酒量甚豪,一杯接着一杯,脸上却毫无醉意。
     
    “公子风神俊朗,倒叫小老儿想起了一位故人。公子,你既是剑道高手,怎得身上又不
带剑?也罢,小老儿久不开炉,心中早痒。公子若有意,便多留几日,待小老儿为你铸上一
柄如何?”
     
    罗尘本欲说明来意,见纪叟酒兴正高,不忍拂他一片好意,自然连连称谢。
     
    田翁也在一旁喜道,“你这老儿久不铸剑,我还当你真的罢手了,却原来是贼心不死
啊。”
     
    第二夜,寒风习习,河水如黛。纪叟旧技再展,抖擞精神,铁炉重开,炉火彤彤映彻了
水面。几名学徒轮流拉动风箱,火苗熊熊而起,纪叟双目精光四射,盯着炉中火势。
     
    行到后半夜,几个学徒精疲力竭,困顿不堪,火势也渐臻无力。而纪叟依然矍烁如常,
浑无半分疲态。罗尘在旁见罢,抢步上前,替过学徒,双手鼓动风箱。他内力充沛,炉火骤
然大亮,一道火光猛然腾起数丈,直映得夜空星斗暗淡,河水闪闪生光。
     
    纪叟干得酣处,猛地敞开外襟,白发当风,昂首高唱。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罗尘听得耳中,知是诗仙李白《秋浦歌》中的名句。心想太白一代诗仙,名垂万世,竟
肯写诗为冶炼工人鼓劲助威。罗尘听到此处,只觉血脉贲张,双手加力,风箱鼓荡,照得屋
前如白昼一般。
     
    数日之后,炉开火驻。当夜纪叟亲自开炉。“呛啷”一声,声若龙吟。罗尘捧过长剑,
见剑身古朴,自尖至柄,浑然一体。兴之所至,右手翻处,已连舞两个剑花。随即身随剑
走,一记“清秋见楚宫”,已展开了“蜀山青”剑法,月下剑影憧憧,人如飞鹤,剑若惊
龙。练得兴处,反手一挥,“铛”的一声大响,火花到处,耸立的逻人石已被斩去一截,剑
痕深陷。
     
    “公子且歇!”纪叟呵呵笑道,“公子若是把这巨石砍倒,小老儿的房子可就要被压扁
了。”
     
    纪叟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剑虽利,却也算不上是什么真正的宝剑。以公子之才,
原该佩更好的剑才是。公子且稍等片刻。”
     
    罗尘正惊异间,纪叟已转身进屋,过不多时,已手捧一物而出。罗尘放下手中长剑,走
得近前,见纪叟手中托着一只剑鞘,鞘身擦拭得很干净,却依然是铜绿斑斓。想来年深日
久,已掩不住岁月之痕。
     
    “这——”罗尘看着这只空鞘,正不明所以,纪叟已道,“公子跟我来。”
     
    罗尘跟随纪叟,绕过屋后,七转八转,已走至河边。只见岸上怪石嶙峋,高低不等,却
皆质地坚硬。纪叟走到一块圆石之前,罗尘见这圆石高约四尺,状如蹲兽,最奇的是,石外
竟露出了一支剑柄,作青铜之色。不知这长剑是何人所插,竟全没至柄,因时间久了,剑柄
已与圆石浑然一体。若非纪叟所指,罗尘是绝计看不出来的。
     
    纪叟笑道,“这宝剑的名字,公子想必听说过。它名叫干将,是上古铸剑神匠干将,莫
邪所造。原献于楚王,楚晚死后,此剑流落江湖。后因我曾祖奇缘巧遇,得到了这柄宝
剑。”
     
    “啊!”罗尘一声惊呼,心中狂跳不已。
     
    纪叟继续道,“只是我家世代为工,本无剑客。宝剑在此,也是明珠投暗了。传到我手
中时,却又有一番奇遇。四十年前,一位剑仙游经秋浦,与小老儿连膝夜醉,谈得甚是投
机。”
     
    “管仙人!”罗尘又是一惊。
     
    “正是!我见管仙人仙风道骨,正是此剑最好的主人,便将它呈出来,赠与管仙人。管
仙人一见大喜,受宠若惊,接得此剑,不禁舞将起来。”
     
    罗尘听得此处,遥想剑仙月夜舞剑,不由得悠然神往。
     
    “唉,管仙人月夜当风,真如一只白鹤相仿。此后是再也见不到了。管仙人醉后起舞,
原有八分酒意,舞到酣处,酒意上涌,一声大喝,一记“跨海斩长鲸”,将干将剑插入此圆
石之内,直没至柄。
     
    干将剑虽是削铁如泥,但这顽石坚厉异常,原是极难插进。管仙人趁酒兴一没而入。酒
醒以后却未能拔将出来。仙人怅然若失,告罪离去。数年之后却又重游秋浦,留与小老儿一
物,并嘱小老儿道,他年若遇高明剑手,便可引之于此,谁拔得此剑,自当佩之。”
     
    罗尘听后,心头如小鹿狂跳。他走上前去,双手握住剑柄,暗喝一声,两臂一振。哪知
这干将剑便如生在石上一般,纹丝不动。罗尘脸上一红,提气丹田,连运数次内力,皆如蜻
蜓撼柱,徒劳无功。
     
    罗尘心中大羞,退后两步,双手抱于丹田,沉肩闭目,真气涌处,双袖立时鼓荡了起
来。罗尘一声大喝,如虎啸深谷,双目圆睁,劲风到处,双掌同时使出星流剑法之“月涌大
江流”。两招相叠,合为离卦,直若天火焚空。耳听得一声巨响,如天崩一般,干将剑两侧
的石身已被劈开两道大缝。罗尘一步跨上,双手平推,圆石已裂为数截,崩倒于地。
     
    罗尘双手握住剑柄,高擎而起,剑身上犹自带着一段长长的石条,便如一支巨杵。罗尘
拧身错步,双臂带风,接连两记“细草微风岸”,合为乾卦,已是星流剑法的起手式。
     
    月光下,只见罗尘衣襟飘飘,飞于长滩之上,当真攉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只听得“簌簌”声响,大小石屑,纷纷脱于剑身,落入
河滩。
     
    舞到酣处,罗尘又是一声大喝,长剑自下而上划了个圆弧,剑尖直挑上来,“星垂平野
阔”,“月涌大江流”,坎下离上,合为未济,正是星流剑法的收手式。
     
    “哗啦”一声,石屑如雨,随即精光大盛,干将剑如奇花出胎,重现江湖!
     
    “恭喜公子!”纪叟手捧剑鞘,赶上前来,脸上喜不自胜,“这干将剑沉睡了四十年,
终于重见天日了!”随即他伸手挡在前面,道,“公子千万别说什么推辞之话,当今天下,
这宝剑除了公子,谁也不能使。”
     
    却见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布包,笑吟吟道,“公子今日既偿了管仙人宿愿,小老儿也可
以完成他的嘱托了。”说罢打开了布包。
     
    赤光一闪,罗尘见包中莹莹一璧,状如火焰,便如时刻要舞动一般,正是八极神玉中的
“火璧”。
     
    罗尘双喜临门,心中激荡,“噗嗵”一声,便向纪叟跪倒。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纪叟扶起罗尘,“这是公子应得的,小老儿何功之有?”
     
    猛听得风声骤起,二人扭头望去,见秋浦河水忽如疯马脱缰一般,波涛漫卷,大浪一个
接着一个翻腾而起。
     
    “纪叟!公子!”碎步声声,只见田翁之妻张氏惊惶跑来,气喘不已。
     
    “不好了!不好了!”张氏满脸无措,道,“方才我二人正在河边歇息,对岸忽然有位
小姐想要渡河。田翁见是小事,便独自撑船去渡他。哪知船到河心,突然刮起大风,一个大
浪涌来,船就翻了!”
     
    “共工咒!”罗尘暗叫不好,负起干将宝剑,飞奔而去。
     
    对岸果然是阳姬!
     
    “罗尘公子,好久不见了!”阳姬的娇笑远远传来,“旅途还畅顺么?”
     
    “无耻!”
     
    罗尘抬眼望去,只见河心数个巨大的旋涡翻卷,渔船依然支离破碎。田翁犹自抱住一块
船板,载沉载浮。突然一个大浪扑来,田翁失去了踪影。
     
    罗尘更不多想,纵身跃起,凌空迈出一大步,随即一个翻身,斜刺入水。
     
    水底翻江倒海,早已如沸汤一般。水性再好之人也难于自保。罗尘目不能视,口不能
呼,仗着内力悠长,在河中游来弋去,终于猛地触到了一只手臂。罗尘心中一喜,右臂疾
揽,已将田翁搂在怀中。左手从肩后抽出干将宝剑,挥臂直劈!
     
    “轰”得一声巨响,如地震一般,水底一道剑光涌过,河水豁然中分,已然被劈出了一
条水路!
     
    虽然河水又于顷刻间合拢,但罗尘已借着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看清了岸边。他左手再
挥,干将剑直插入河床,没入一尺有余。此时水底暗流再猛,也冲不倒他了。他随即闭气疾
奔,在水下飞驰而过。干将剑呼呼作响,已在河床上划出了一道一尺深的裂痕。
     
    一声水响,罗尘抱着田翁,抢上岸来。他不顾浑身冰冷,疾伸右手探触田翁的鼻息。所
幸田翁打渔多年,水性甚佳,此次虽于水下多时,呼吸仍在。张氏适才一直守在岸边,这时
也赶将上来,揉搓田翁的胸口,助他醒来。
     
    此时河水也已渐渐平了。罗尘举头望去,见对岸早已失了阳姬身影,心念一动,倒提长
剑,奔向纪叟的屋前。
     
    纪叟的尸身已凉。
     
    罗尘俯下身,抱起纪叟软软的身子。只见纪叟双目轻合,面容甚是平静,显然死时并无
痛苦。胸前的鲜血已凝,正是中雷电杵而死。
     
    罗尘只觉心里空荡荡的,神情恍惚,想要哭,却又哭不出来。他转过身,抱着纪叟,一
步步向外走去。
     
    对岸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
     
    罗尘猛然冲到河边,双目直欲喷出火来,“欧野,你这个王八蛋!有种的来杀我!为什
么连老人也不放过?”
     
    欧野握着阳姬的手掌,远远地笑着,“你一介有为之身,我怎么会杀你呢?只是你辣手
杀我部属,此时我杀你的朋友,只是叫你知些好歹。”
     
    不等罗尘再答,欧阳兄妹已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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