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武侠 : 司马紫烟


 
    但王阁老与卢方却不这样想,他们急急地要排除于善谦,是有着本身的利害关系的,中
书门下两者,虽与尚书并列三台,论地位似在六部之上。
    但是真正掌权的还是尚书省,因为左右仆射,虽与门下的侍中、中书令等并为三台之首,
一样的被称为阁老,但是实权却不如,相国之称,只有左右仆射可当之。
    尚书省下属六部尚书才是真正的掌实权的,而六部中,尤以兵、吏、户三部。分掌军事、
人事、财政三个部门,最受时重,王阁老掌门下侍中,卢方新进中书,说起来是入阁,勉强
也可以冠个阁老之称,但绝不会有人称他们相国,那是尚书省最高长官左右仆射专有的。
    即使是六部尚书,对中书门下两者,也是爱理不理的,王阁老一向是个闲员,卢方来了
之后,因为帝眷尚隆,故地位稍受尊重,但他们六部间。有时行事亦不免会受掣,而于善谦
对他们更是不肯买帐。
    刘铎官拜尚书,地位不低,但长的是礼部,没多少实权,自然也不太清楚比中恩怨,这
两个人对于善谦下台,目的绝不是仅仅为了李益。
    苦在对刘铎无以明言,王阁老一叹道:“事情在寒舍发生的,而且老朽在接下于老儿的
辞呈时,以为事已必成,神色之间并没有对他表示了太多的关切,他心里有数,一定会知道
我们是合谋算计他的,只要圣上加以挽留,这老儿走不成,以后一定对老朽颇为噙怨……”
    刘铎道:“那不至于吧!”
    王阁老叹道:“刘公,你不清楚我们之间的恩怨,这是一定的。卢公,看来我们要夤夜
上高晖家里走一趟,务必促成此事付诸实行,打消圣上挽留之意。”
    卢方也感到事态很严重,但又有点顾虑道:“这么晚了,我们去方便吗?再说高晖又能
有什么办法呢?”
    王阁老道:“高晖在告辞时,曾经向老朽透露过一点他与于老儿结怨的秘辛,似乎还另
外掌握着一些打击于老儿的证据,那倒的确是可以叫于老儿滚蛋的,只是他也没把圣上会挽
留这个可能计算在内,所以你我要走一趟,促使他进行第二个计划……”
    卢方倒是很踟蹰,捉摸难定,刘铎很识趣,知道他们必然还有些私话要商量,于是就提
出告辞。
    王阁老只虚留了几句,跟卢方把他送到门口,忙又回到书房中,卢方忙道:“阁老,高
晖另外还掌有什么证据?”
    王阁老记起了高晖的嘱咐,本来想不说的,但是事关重大,还是把于善谦密告鱼朝恩。
致使高晖的父亲高应龙被害之内情说了。
    卢方听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应龙公为弟之故宪,他被害之时,下官已在河西上
任了,所致手书,也有下官的一份,却没想到于老儿会告密!”
    “他聪明得很。一方面通知了鱼朝恩,一方面又在圣上面前报备,当然理由是说得过,
所以这件事告不倒他的,高晖用来打击于老儿倒是够了,因此我们该去跟高晖商量一下,叫
他着手准备!”
    卢方道:“只要鱼朝恩确曾把于老儿的密告信转给了高晖,这件事倒是的确可以利用一
番。”
    “这件事利用不得,但是有很多别的方法可用……”
    接口的是李益,他推门进来,二人都为之怔,卢方忙道:“十郎,你从高家回来了!”
    李益笑笑,眼睛盯在那份辞章上扫了一眼,笑道:“阁老,岳父,两位可是在研究这份
奏章?那还真不错,不但字迹端正有力,而且更难得的是没有引错一典,这大概是他一辈子
写得最工整,作得最正确的一篇佳文了。”
    王阁老叹了一声:“十郎,事有蹊跷,于老儿这本……”
    李益微笑道:“小侄知道,一个人被迫退致,而且多年的伪装为人揭穿,形将身败名裂
之际,居然能有这么好的兴致,坐下来恭楷书录自己万分不情愿的乞养奏章,这份修养实在
太了不起,几乎可以说是心如古井无波,七情六欲无动于衷的那种境界,胸藏海纳,而于老
儿不会是这种人,也一辈子也到不了这种境界,因此对他的这番做作,小侄自然会往深处
想。”
    两个老的怔住了,王阁老表现的是无限的惊奇,卢方却是惊喜:“十郎。你想到什么?”
    “他想利用这个机会,表现一下宝刀未老,纵然上了辞本,圣驾也一定会挽留的。”
    卢方高兴得叫了起来:“十郎,你居然也看出来了!”
    “是的,岳父,于老儿欲盖弥彰,他自以为得意,其实却愚不可及,所以小婿立刻到高
府去向高侍郎揭穿此事,商讨一下如何另谋对付他!”
    卢方吁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们正想追到高家去,把这个发现告诉你们
的。”
    李益笑了一笑:“岳父过虑了,小婿虽然不及二位大人这等老谋深算,但这点小小的障
眼法还看得出的。”
    两个老的对看一眼,都有惭愧之色,因为他们都没看出其中曲折,这还是刘铎发现的。
    王阁老究竟较为关切,因为这可能会影响到今后地位的动摇或将结怨于于善谦,而他实
在斗不过那只老狐狸。忙问道:“十郎,你跟高晖商谈的结果如何?”
    李益一笑道:“小侄看出于老儿毫无辞意,而且颇有颉颃一番的企图,才赶紧去通知高
侍郎,因此事利害关键最大的是他,人家一番古道热肠,好意拔刀相助。我们总不能叫他独
受其累,再者他说愿一肩担承,自然另外还有所恃,小侄已要他早作准备。”
    王阁老用袖子擦擦汗道:“是极,是极,可是十郎。你怎不先说一声呢?老朽等空欢喜
了一场,及至发现了其中蹊跷后,又担足了心事。”
    卢方也问道:“十郎,高晖怎么说?”
    李益笑道:“小侄先不说,是让于老儿高兴一番,以为无人识得他的狡计而疏于戒心。
小侄见到高侍郎后,他却毫不在乎,说圣上仅管挽留好了,他有办法叫于老儿自己无颜留朝
而坚持辞意,不过小侄看过他所握的证物后,发现这么做太过尖锐了,可以说是给人不留半
分余地。倒不一定有效,因为于老儿既然在圣上面前预奏此事,可见已得圣上之默许,间接
也是冒渎圣威,恐怕最后是两败俱伤,损人损己。诚为意气用事了。”
    王阁老听得更紧张了,连连点头道:“是啊,老朽也想到了这一层隐虞,觉得殊为不
智,可是如今箭已在弦,不发也不成了。”
    李益笑笑道:“阁老放心,小侄行事向不倚赖别人,即使没有高侍郎相助小侄,小侄也
有制彼之策。”
    王阁老仍然感到踌躇难定,李益道:“小侄弄污奏章,仍是为阁老预留个退步,于老儿
若是要追诘,阁老可以说在不慎之下弄污了无以呈递,所以才为他请了两天病假,另行缮
誊,反正他目的在请辞,所以要去问问高侍郎,乃是看看他是否有更为高明的策略没有,既
然他的办法并不太妥当,只可用作最后的关头作孤注一掷的打算,先不妨一试小侄的安排。”
    卢方被蹙得实在受不了了,连忙道:“十郎。你就快说出来吧,你走了后,阁老乍睹辞
表,一时没想到深处,辞色之间,把对于老儿的不快之处也表露了一点,因此于老儿已经想
到这件事是阁老在合谋主动,阁老所担的利害关系,恐怕比高晖还重一点呢。”
    李益笑道:“那也没关系,阁老,于老儿没有要你在那一天把辞呈递上去吧?”
    “那倒没有,不过明日他不去早朝,势必要替他把辞奏呈上的,否则圣上问起来,就变
成我有意耽误了。”
    李益道:“那就压他个两天,先代他告两天病假。”
    “这如何使得,他可以否认,就变成老朽擅专了。”
    李益道:“不会的。小侄故意安排叫他装出步履不稳之状,由令公子扶持回府,这是众
目所睹的事实,这是不能否认的。再说小侄还可以要他自己写了委代告假的字据……”
    “他肯写这字据吗?”
    李益微微一笑,走到书案前,濡墨握管,比照着于善谦的奏章,写了一张便条,拿给王
阁老道:“阁老,这就是字据了,恐怕于老儿自己也无法否认不是他的亲笔。”
    王阁老与卢方看了一下他写的字条,皱着眉头道:“这倒是有几分神似,但欠缺精神,
不如他的字有力。”
    李益道:“不错,但这是他抱病作书,理应如此才对,就算他要否认,阁老不妨将这张
便条与这份奏章公诸群僚,让大家来辨认,谁都会认定这是他的亲笔的。”
    卢方道:“这倒是,今天他是装病而退的,以他所表现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写出这一
份精神饱满,笔力遒劲的奏章来。十郎,你这一笔仿人笔迹的工夫的确有两下子!”
    李益再摊开于善谦以前写给他的书函道:“这是于老儿写给我的信,这上面的字迹跟我
写的便条有九分神似,跟他的奏章相较。却只有六分精神。于老儿卖弄精神,书就的这份辞
表,自以为得意之作,万没想到竟是他的败笔,所以这张便条阁老明日早朝尽可大胆地交班
房签押,绝无问题。”
    王阁老道:“就算压上两天吧,那又如何呢?”
    李益道:“两天后,就得把辞表进呈了,不过不是这一份,而是另一份。”
    他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奏摺,赫然又是一份辞呈,不过字迹显得软弱无力,而且内容也不
同了,语多哀怨,用词晦涩,而且还有一两处小小的错误。
    王阁老道:“这倒像是他平日所写的字迹及语气。”
    李益将于善谦原书的奏摺上故意弄上了几点污墨笑道:“阁老把这一份留作纪念吧,于
老儿一生中既然没有写过一篇完全没有舛错的文章,这一份奏章也不该见之于世,阁老以为
然否?”
    看见原表已经弄污了,吓得阁老脸色如土道:“这如何是好。万一于老儿找上门
来……”
    李益道:“阁老可以规避不见。”
    “如果他坚称不是他自己所书,另外再写一份呢?比较之下,岂不是就拆穿了?”
    李益笑道:“不可能的,阁老想必听过王羲之兰亭雅集所修锲序的故事,那一篇序文书
法之精美已夺造化之工,嗣后羲之曾刻意重书同样的锲序数帧,但是都不如在兰亭随意之作
精神了,书法之道虽尚功力,但是灵感犹为重要,于老这一份奏章堪称杰作,但也只此一份
而已,尤其在他连连受愚,神气败坏之际,绝不可能再有这种意兴湍飞之作了,而小侄所缮
的辞表并无违背他原意之处,阁老留此原本为据。就是他告到圣上那儿去,也不见得能使阁
老获多大的罪……”
    王阁老一叹道:“老朽也祗好如此了。”
    李益笑道:“小侄另外还有一个安排……”
    卢方已汗透重衣道:“十郎,还有什么安排,你就快说吧;我们都快急死了!”
    李益道:“高晖已经夜访今日赴宴与他相知且跟于老儿交恶的朋友,明天临朝之前。散
布另一项传言,说小侄拿了于老儿以前致小侄的手书,在私室密诘于老儿出尔反尔,居心所
在?于老儿羞愧难当,恐怕无颜立朝,这些话不必让太多人知道。但一定会很巧妙地传进宫
里去,等到阁老将他的辞呈递进去的时候,上谕立定,于老儿纵然想反覆也没有办法了。”
    王阁老这才眉开眼笑地道:“这才是万全之策,双管齐下,老朽就担些责任,也无所谓
了!”
    他望望卢方,两个人都深深地吁了口气,不过他们心中都有着一种难以言宣的压力。
    这种压力是来自李益的,他们有个相同的感觉,这年轻人太过于厉害,城府太深,计谋
太工,本事也太大,真正要整起一个人来,可以把人置于万劫不复之境。
    王阁老叹了口气道:“十郎,于老儿这一辈子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得罪你,难
怪去年你与霍王交恶,他被你控制得直咬牙……”
    李益也是在高兴头上,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对他所生的畏意,笑笑道:“此所谓士可杀而
不可辱,小侄处世无害人之心,但是也不能容人欺凌,人有舌如剑,我有笔如刀,如若有人
掣肘,就给小侄来应付好了。”
    这句话太狂,但是两个老人想到他所说士可杀而不可辱的那句话,用在这个地方并不恰
当,而仔细地一推敲,对那个辱字,竟包含了很多的含意,而这个年轻人的确有这个能力-
-对任何人展开攻击的能力。
    于是王阁老只笑笑:“十郎,这件事后,大家都知你的厉害了,连最狠的于老儿都被你
扳倒了,还有谁敢来惹你呢?”
    李益突然发现卢方与王阁老的反应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热烈,才知道自己的行事给他们
心理威胁很大,忙道:“小婿这样对付于老儿,主要的还是为您,因为别人都是居朝多年,
政务老练,不容易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的。您一直在外任,对京中持政之道还陌生,而于老
儿性傲嫉宠,对您已有不满之意,很可能会找机会中伤您,至于他说小婿的那些话,倒是无
关紧要。因为小婿在朝另有奥援,汾阳王郭老千岁与翼公秦邸,刻下在朝都有一言九鼎之
力,他们要说句话,于老儿还是杯葛不了的。”
    王阁老也觉得自己过于失态,忙笑道:“是的,卢公获此佳婿,日后居朝方便不少,老
朽也沾光多矣。”
    卢方这才开心了,两人相与哈哈大笑而散。
    第二天早朝,王阁老果然只把于善谦的告假条子递上了,他也隐约地感觉到朝廷中弥漫
着一股诡异的气氛,尤其是高晖那一班少壮派的廷员,似乎活动得很热切。
    他很持重,在第三天把于善谦的辞章递进去后,就立刻悄悄私访于善谦,才知道这个老
儿是倒定的了。
    因为这老儿太自信,对人家的倾轧毫不知情,居然还兴冲冲地道:“阁老!是不是圣上
托你带口谕来了?”
    他似乎十拿九稳,皇帝不会放他去任的,所以不等回答,立刻又笑道:“高晖小儿,居
然想用那个方法叫老夫下台,老夫就叫他得意去,等上谕下来他就知道了,叫老夫告老乞
致,哼,那有这么便宜,他还不知道圣上正有意禅政太子殿下,正需要老臣来匡辅新主,而
且朝廷内患虽除,四境夷狄却蠢然欲动,此时此际,圣上会放我走吗?”
    王阁老见他一副志得意满骄横之状,心中又起了反感,把原先想倾盘相告的意思打消了
一部份。
    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尚书公的摺子,老朽今天才呈上去。”
    “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昨天呈递的吗?”
    “因为尚书公是在寒舍与高晖交恶的,老朽颇为不安,所以昨天只替尚书告了一天假,
想见到高晖后,为二位调解一番,可是高晖执意不允,老朽也无能为力,只好在今天把摺子
递了上去。”
    于善谦听了他的话,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老夫好好的何尝有病?阁老怎么可以擅自
替老夫告假呢?你故意将老夫的辞呈压了一天,以利高晖小儿进行活动,阁老,这手法可不
高明,我道你们都巴不得老夫早早去职,好拔掉一颗眼中钉。阁老,还早得很呢,以齿序而
言,老夫还比阁老年轻了好几岁,阁老在没有乞致以前,老夫不会滚蛋的。等再度临朝时,
阁老最好先想一番说词,免得圣上垂询起来,无以为答……”
    王阁老见他说翻脸就翻脸,也不禁动了气:“尚书公,别忘记你是在寒舍被扶着登舆回
府的,大家都看见了你贵体久安,老夫代为告假一日有何不妥?再说尚书公的摺子上是称病
乞致,自然要先有病才能像样子,无病呻吟,有意欺君,老夫可不能作这种欺君之举。”
    究竟是宦海中历练多年的老手,抓住了小题目也能做大文章,于善谦如果识趣的,马上
赔个不是倒也罢了,偏偏他自傲已惯,尤其是这几年来,周旋于权贵之间,备受尊敬,那里
肯吃这一套,冷笑一声,道:“老夫是被逼得欺君的,好在圣上天裁圣明,看到了摺子自然
会明白,高晖为了他父亲的死,对老夫一直耿耿于怀,圣上也清楚……”
    王阁老冷笑道:“圣上可不清楚,因为大家只知道高晖与尚书吵了一架,却没有听见他
要尚书乞致,而尚书的辞呈是在跟李益密谈后才写的;朝议正在纷纷猜测李益有什么本事叫
尚书公上表请辞。老夫把尚书公的辞呈遮上去的时候,圣上也以此相询,老夫以不知为对,
不过总会有人知道的,圣上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奏辞如何,老夫也不得而知,因为李益
与尚书公谈些什么,老夫也没听见,老夫是念在昨日尚书公驾临寒舍,为拙荆贱辰赐福之盛
情,特来相告一声,告辞!”
    他没等主人开口就走了,而于善谦也没有开口挽留,而且连送都没送,这倒不是他连这
点虚伪的礼貌都不肯维持,而是他惊得呆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掉进
了一个陷阱中,一个很深的陷阱中去了。
    因为他再也没想到那些整他的人。不在高晖那边着手,却在李益身上做文章。
    李益是跟他作过一番密谈,这个年轻人实在厉害,他花言巧语,说高晖要如何对付自己
的办法,那些理由并不足打倒自己,但李益又劝自己何妨将计就计。上一封辞呈,先安住高
晖,以表示做长辈的谦让胸怀。
    “以尚书圣眷之隆,倚重之处尚多,圣上怎么样也不会放尚书公走的。辞表递上去,圣
驾必定会挽留,召见时尚书公再说出是高晖所不肯容,圣上必然会问缘故,尚书公故意不
说,让别人代尚书公去说,那时圣上深知尚书公隐恶扬善。谦让的胸怀,岂不是更为敬重尚
书公,以后如若有人进谗,反会自取其辱了。”
    这番话把于善谦说动了,何况他还真有点怕,因为他知道皇帝的耳根子软,喜欢听些背
后话,以此为据,才作为他的知人之明,让臣属歌颂几声。
    于善谦摸准了皇帝的脾气,才能浮沉宦海数十年而无往不利,如果高晖真的在李益身上
做文章拿着自己的那封信,岂不是让皇帝知道他是个挟嫌报复的小人。多年的名誉。就毁之
一旦了。
    李益一面在于善谦面前后悔不该把信带了来让高晖给捞去了,一面劝他虚应故事稳住高
晖,等自己把信要回来,当面毁了,使得高晖再也没有证据。
    当然李益的技巧很高明,说早年狂妄无知,得罪了于善谦,至今耿耿难安,只希望在这
件事上为于善谦尽点心力,以后还望尚书公多予成全,虽然高晖也答应李益提拔他,但是比
较起来,似是尚书公在圣上面前说话有力。
    于善谦不相信李益会如此真心地敬仰他,一直到李益说了这番话才欣然而喜,他看准李
益是个热衷名利之徒,倒向他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为了这个理由,他接受了李益的安排,心情一高兴,下笔也有力了,把一封辞表写得润
圆光致。
    吐辞若珠,忠贞跃然,心中更得意,就凭这份才气,皇帝也舍不得放他休致的,所以他
回家后,还着实地高兴了一阵子。
    等了一天,李益没有来访,他虽然有点担心,但还不在乎,王阁老来了,他还以为是带
来了皇帝挽留他的口谕,充满了信心去接待。才发现事出意外,王阁老一走,他坐立不安,
立刻叫人去打听,居然问不到一点消息,他更感到不妙,别人不肯告诉他详情,是认定他必
倒无疑。
    连夜到部里。调出王阁老为他告假的条子,如遭雷击,因为他认为这笔字很像是自己写
的,却又绵软无力,显然是有人摹仿自己的笔迹在捣鬼。再一问书吏。才知道廷议相传,说
他被李益逼得上辞表告假,不知有什么把柄被李益抓住了,那个书吏还抄了他辞表上的语句。
    内容没问题,也没有乱说,却不是他的原文,显然是换过了一张,再比较一下那张便条
上字迹,他才知道这一下子栽得很惨,忍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当夜就倒在兵部大堂的议
事房里。
    本来是装病,这下子却是真的气病了。
    这一病很惨,也很幸运,因为他没有等皇帝批下他的辞表,抬回家的第三天就咯血身故。
    这三天,李益是很得意的,夜间回到自己的寓所,跟霍小玉聚聚,白天大部份时间就在
卢府,跟卢闰英缠绵,他跟卢闰英的婚事虽未文定,但口约已定,大家也都知道了,故而两
个人在一起也不必避形迹了。
    于善谦的死讯是崔允明首先来告诉他的,这位木纳固执的书生自从出了一次纰漏后。虽
然仗着李益拉来了郭勇为他摆平了,继续在刑部掌理文案,而且因为他能请出那么大的后台
来,吏部曹同僚也不敢再欺凌他,甚至对他另眼相看,特别巴结,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骄,反
而更为谦虚尽心了,天晚还在部里秉烛处理未了的公事。
    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能最早得知消息,于善谦才泄了气,相邻不远的兵部大堂就得了消
息,因为要通知司值的事中在次日早朝时告丧。
    于善谦是病死的,也是气死的。
    这对李益的关系太大了,长安这两天谈得最多的话题就是李益把兵部尚书于善谦逼上辞
呈,当然真正的内情无人得知,人言人殊,各种传说都纷纷出笼,而且,把事实过份地渲染
着,这对李益是好的,因为一个新游的仕员,一个外任的六品郡州主簿,居然能够逼使二品
大臣低头,这个年轻人简直就神化了。
    可是于善谦一死,那些有利的条件都变得不利了。
    人死不言过,谁也不愿意去诋毁死者,倒是会想到李益把他给逼死的,神乎其说。可变
成众矢之的。
    李益正和霍小玉下棋,听见这个消息后,顿时呆了,手中端着的一盏茶,“当啷”一
声,落在石板上,打得粉碎,霍小玉不知道这件事对他的影响有多大,更不知道李益前几天
在做些什么,只以为于善谦跟他的渊源很深,还问道:“十郎,那你是不是要上他府里去看
看……”
    李益一拍桌子怒叫道:“我去干什么,去找人家拿棍子打出来,这老儿真是混帐,他不
会等几天才死吗!”
    霍小玉一听语气不对,才想起前几天李益翻出了于善谦以前给他的私函,当时也说过于
善谦在皇帝面前诋毁他,阻碍他的前程,决心要反击他,记得当时自己还劝过他,因为李益
回家没再提起,她也忘了。
    这时记了起来。却又说了句最不得体的话:“十郎,是不是前几天你说起的那个于老尚
书,你还说要……”
    没等她说完,李益已叫道;“你少开口行不行!”
    相识以来,李益从没有对她如此疾言厉色过,使得霍小玉很惊惶,再看看崔允明也是脸
色沉重,李益则满屋绕步,才知道事态严重,知趣地不开口了,弯腰下去,捡拾地上的碎磁
片,李益叫道:“收这个干吗?快给我整行装,明天一早我就上路往郑州销假赴任。”
    霍小玉抬起头,愕然地道:“你姨丈不是才叫人送信去为你延假了吗?干吗又马上要走
呢?就为了于尚书的死,允明说他是咯血桌旁的,又不是你害死他的!”
    李益忍无可忍,一脚踢了过去,把霍小玉踢了两个翻滚。
    崔允明大为吃惊,连忙上前拉住了李益道:“君虞,你这是干什么?”
    李益怒叫道:“连她都这么说,别人更会蜚短流长了。允明,你说说看,这能叫人不
气?”
    崔允明知道李益的心情,无助地叹了口气,见霍小玉坐在地下发呆,只有上去把她扶了
起来,低声道:“表嫂!你不清楚,现在在家里还没关系,以后可别这么说了。”
    听了崔允明的话,霍小玉倒是忘了自己刚才挨了一脚,失声道:“怎么,难道真是十
郎……”
    她忽然发现李益脸色发青,眼中充满了怒意,而崔允明也急急地朝她使眼色,她才意识
到自己这一问实在傻,但是她一正神色道:“允明,你不必拦我,也不必瞒我,十郎回到长
安好几天了,你都没来看他,今天天都黑了,你匆匆地跑来,就为了告诉于尚书的死讯,十
郎跟于尚书非亲非故,这中间一定有着缘故,而十郎听了讯息,居然急着要走,也必然跟于
尚书之死有着关连。”
    崔允明急得直摇手,李益倒反而冷静下来了,找张椅子坐了下来,一笑道:“小玉,我
倒没料到你会这么聪明,那就不必再瞒你,乾脆跟你说个明白,现在我告诉你说,于老儿是
死在我手上的。你信不信?”
    霍小玉想了一下道:“我不信,因为你不会做那种莽撞的事去杀人,何况对方是堂堂兵
部尚书,不过我确信他的死与你有关系,因为你前两天翻出了他以前给你的信,也告诉过
我,说他在朝中进你的谗言,你要对付他!”
    李益笑道:“因此你认为是我逼死他的?”
    霍小玉又沉思片刻道:“不可能,我看过那封信,并没有什么可以被你抓住的把柄,最
多是心口不一,假冒伪善而已,朝中多的是这种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益道:“是我气死他的。”
    霍小玉道:“他假如没有这份忍气的涵养,就不会在尚书任上居留多年。这个人我见
过。当我小的时候,我父亲还在世,他已经是兵部尚书了,我父亲很不喜欢他。经常跟他吵
得面红耳赤,可是每逢我家有什么应酬,他照样登门,谈笑自如,我父亲很少在背后骂人,
但每次他走后,父亲一定会拍桌子骂他两句,说他老奸巨猾,口蜜腹剑,是个十足的小人,
这种人气不死的!”
    李益道:“那你怎么还会把他的死连想到我身上呢?”
    霍小玉道:“因为我知道他的死必然与你有关,最大的可能是你设下了圈套,把他给诓
上了,那才是使他受不了的事,他自负极高,以为胸罗安邦定国之才,什么计谋都困不了
他,。只有一次,他在我家下棋,我父亲从没有赢过他,每次被他杀得片甲不留,那一次我
在旁边观棋,棋已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事,就叫我代接下去,我故意让他一路追杀下来,几
乎要造成满盘皆墨的情形。然后才利用一子伏棋,点死他的一个活眼,截斩他一条大龙,算
盘面还是他赢的,可是他气得掀翻了棋枰,一怒而去,从此就没有再上我家的门。”
    李益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倒他还在你手中栽过一个大跟斗!”
    崔允明也道:“于尚书的棋自号国手无双,在朝中确是无敌手,居然会栽在表嫂手中。
难怪要叫他受不了。”
    霍小玉道:“其实我的棋力跟他差得太远,就是因为相去悬殊,他才漫不经心,那一子
伏棋他不是没看见,只是不相信我会运用而已,所以才放心追击,要吃得我一子不剩,我先
布了几子闲棋,他还不在乎,等我把他引诱深入,连上那一子伏棋,展开攻击时,他还是不
肯放松,直到我截断了他的大龙,点死了他的活眼,他才发觉自己上了当,但是我也不过保
住了半壁江山,而且他是授五子对局的,扣掉让子,还是算他胜的。”
    崔允明笑道:“授五子要等扣子才能计胜负,这已经是很丢人了,何况是输在一个小女
孩子的手中,传出去叫他怎么有脸见人,难怪他要拂袖推枰而去了。”
    霍小玉叹道:“我父亲见了那局棋后,就说他一生好用奇谋,喜欢在背后伤人而不留余
地,胸存伤人之心而无容人之量,上得山多必遇虎,说他终有一天会栽在这个性情上,想不
到果然应验了,十郎,是不是你弄了什么花招,坑了他一下?”
    李益道:“我只是让他自己写了道辞表而已。”
    崔允明道:“君虞,我在刑部也听说了,大家都在传言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他辞
官,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益这才把设谋的经过都说了,崔允明忙道:“君虞,你这样实在太过份了,怎么可以
擅代他上奏章呢?”
    李益笑道:“我对他的字体很欣赏,一直在临摹他的笔迹,这一点倒是颇有把握……”
    “可是查出来犯大忌的。”
    李益笑道:“我想到了,我的字也是写那个体的,我在吏都还有京试的卷子为凭,又不
是故意学他的,何况我代缮的辞表只是略改他的语气,没有说别的话,倒是他自己亲书的那
一道奏摺,为了卖弄精神,居然笔力万钧,不似他平日所作,如果叫人来评甄,很可能会把
他自己所书的那一份当作是假的!”
    崔允明道:“就算辞表呈上去了,圣上还没有批示下来。也作不得准呀!”
    李益道:“他急的不是这个,圣上的确很倚重他,以我的估计,就算他真的坚辞,圣上
最多准他几个月的病假休养,假满仍然要复职的,他也拿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放心大胆上了
那道辞表。”
    “如此说来,也没有可气的事,又何至咯血不起呢?”
    李益叹道:“我要整他不在他的辞表,而在造成这件事让四下传言说他是被我逼得上辞
呈的,造成这个传言后,他即使被挽留下来,以后再也不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了,即使他说
了,圣上也会怀疑他是否在挟恨报复,不会太相信了!”
    崔允明道:“君虞,这一手实在太狠了,传言流进宫中,圣上如果问起来又怎么办呢?”
    李益道:“他自然会否认,我也不会承认,谁也不会相信我一个小小的进士有本事逼个
尚书辞官吧!”
    崔允明道:“但事实的确如此,那天有很多人都看见的,你跟他密谈之后,他就上了辞
表。”
    李益一笑道:“不错,我让他自己去说去。”
    崔允明道:“他这一死,倒是解脱了,现在要你去解释怎么逼他了。”
    李益叹道:“这就是我着难之处,所以我要赶快走。允明,幸亏你今夜来告诉我,我要
趁他的死讯没有宣扬前离开长安,免得麻烦。”
    崔允明想了一下才道:“似乎祗有这个办法了。”
    霍小玉道:“十郎,我以为不妥,你应该不动声色地留在长安,只当没发生这件事,你
一走,反而被人以为你情虚。你不走,一定会有人问起这件事,你可以矢口否认,不要说你
逼过他,只说你一向都是非常尊敬他的。”
    “可是那天我跟他密谈了很久,却是大家都知道的。”
    “你说是高晖要整他,准备揭他跟为朝恩通风的事,你为了他是当朝元老,不可清名受
玷,极力斡旋,劝他上辞表,明允说过于尚书当天回家还很高兴,于家的人也知道的,因此
这件事怪不到你头上,甚至于尚书开丧之时,你也应该老早的就去行礼致唁。”
    李益想了一下。慢慢地冷静下来道:“不错,我的确没有逃走的理由,这一走反而显得
情虚了,我应该留下。对外面的传言作一番解释,最有力的一个理由是我与于老儿素无瓜
葛。从无来往,我有什么本事能逼他辞职呢?那天是高晖放下了话,要跟他斗一斗的,这责
任也该高晖来负,我现在倒是该去见见高晖去……”
    才说到这儿,忽而李升进来道:“爷,吏部高侍郎着人来相请,说有要事相商。”
    李益道:“他的消息也算快,一定是为了这个,那我就去一趟吧!”
    崔允明道:“好的,君虞,我在这儿等你的回音,而且我还听到人说,今天王阁老曾经
悄悄地到过于府,两人是吵了架分手的,接着是于尚书赶到兵部,看了自己告假的条子。也
看了辞表的抄稿才当场咯血,部里的人把他送回,没多久就断了气。”
    李益微怔道:“辞表的抄稿怎么会流出来的?”
    “辞表是今天才呈上,王阁老是在朝罢交给宫门班房,等圣驾罢朝后再批阅的,可是传
言昨天就开始了,因此这份辞呈很为人关心,每个人都想知道内容,抄的稿子已经流传很多
在外了,这个你可得小心。”
    “于老儿自己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他看了假条后,问了那个文案书吏几句。然后召见轮值给事中,只问了两句
话,当场就咯血昏迷,以后就没醒过来……”
    “他跟那个给事中谈了什么?”
    “就问了外面的事,听说朝房喧腾他是被你逼得辞官的,先还冷笑,接着就一口鲜血喷
出来!”
    “真的是这样的情形?”
    “是的!那边的文案因案被牵,我帮过他的忙,所以对我说话绝不会有虚假!”
    李益笑道:“好!允明,真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这就完全牵不上我了!”
    崔允明道:“就怕王阁老会把你代缮奏章的事说出来,据我所知,他是个很怕事的人。”
    李益笑道:“他不敢,我就是承认了代为执笔,他也不敢承认,因为辞表是他递上去
的,他所担的干系比我还大得多,我特地把于老儿的原卷弄污,就防着他这一手,我知道这
老儿胆怯怕事,原定的计划是明天才上辞表的,那知道这老儿担弱怕事,今天就呈了上去,
而且还到于家去了一趟,我想他的原意是去通风报信,怕万一整不倒于老儿时,把他给恨上
了,去到之后,大概于老儿的态度太不堪,才不欢而散,然后他一定在口中露了什么,才使
于老儿匆匆到部里查证什么,本来是个完整的计划,就被他给搅乱了。”
    李升已经叫浣纱给他送来了衣服。李益穿戴了就匆匆出门了。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
回到家里后,面上有着喜色,崔允明果然还在等着,霍小玉也在陪着,李益忽然很感动,因
为他忽然发现崔允明为他所受的委屈有多大。
    这所屋子,原是崔允明与小桃的旧居,婚变后,江老老带了小红急于南返,屋子是由贾
氏兄妹买了下来,李益把霍王所遗的别业还给霍氏之后,就暂居在此地。
    这是崔允明的伤心之地,早些日子,说什么他都不肯来的,今天为了自己的事居然来
了,而且还等这么久。
    再者是霍小玉,李益在盛怒中踢了她一脚,她却毫无怨色,此刻仍是在关切地等待着。
    这些人爱他都是如此之深,而他呢?从家乡省亲归来,攀上了卢氏的婚姻后,似乎把这
些人忘了似的。因此他一进门,就歉然地道:“允明!你还没走,小玉,你也没睡?”
    霍小玉道:“允明说好是要等你回来听消息的,人家为你的事如此关心,我能让他一个
人在这儿等着吗?”
    崔允明却问道:“君虞!情形究竟如何,高侍郎究竟作何打算?”
    李益笑道:“高晖这个人倒是很够义气的,他听见于老儿暴卒的消息后,知道对我很不
利,所以才叫我去,说他愿意负起全部的责任,而且给了我一项最有力的证物。”
    崔允明道:“他负责任也没有用,是你跟于尚书密谈后,才逼得于尚书写下辞呈的,而
且外界的传言也是说于尚书是被你逼下台的。”
    李益笑道:“本来就是这个问题难以解释,现在却好说话了,高晖叫我尽可承认下来,
但对人声明是代达高晖的意思,而且是为于老儿着想,斡旋此事,高晖把于老儿当年致鱼朝
恩的密函,泄露他父亲行止的文件给了我,叫我拿去还给于家的人,说就是这个促使他辞职
的。”
    崔允明道:“真有这封信?”
    崔允明叹道:“高侍郎为什么不拿这些信签呈皇上,尽泄于某人之奸?”
    “一点都不错,信函是于老儿的亲笔。”
    李益叹道:“没有用的,高晖口奏过,于老儿狡猾成性,在告密后就在圣上面前先行备
案了,他的理由是高应龙此举难有成效,如果失败了,就难以收拾了,倒不如在鱼朝恩那儿
透个消息,使鱼朝恩对付高应龙,却对于老儿增加信任,进而确能掌握住全国的军力!”
    崔允明道:“这的确有道理,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才使他在鱼朝恩倒下后,更为见重
了。”
    李益道:“这原因是多方面的,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于老儿也在安排一次锄奸之举。但
没等他安排成熟,鱼朝恩却为黄兄与贾大姊所诛,以至使于老儿没有表现的机会,那才是真
正恨我的原因,这件事是我二度见高晖时才知的,因此光以那些信件是不足构成于老儿罪
状,高晖自己也承认,于老儿虽然写信告密,却并不是真正地想投向鱼朝恩,否则鱼朝恩也
不会在事后把于老儿的信给了高晖。”
    “什么?信是鱼朝恩给高晖的?”
    “是的!由此可见鱼朝恩为人的深沉,他杀了高应龙,还提拔了高晖来接他父亲的遗
缺,然后把密函给了高晖,意思是说我杀你父亲乃是万不得已,出之自保,要恨你也该恨这
个告密的人……唉!平心而言,鱼朝恩只是权高震主,有点像后汉时的曹孟德,行事苛虐专
断,固在所难免。然而察察为明,使吏治为之一清,实功不可没,他整顿安吏之后的乱局,
使内无佞臣,外无悍将,高晖今晚跟我说了良心话,他并不恨鱼朝恩。”
    崔允明忙道:“君虞!这话在私下谈谈可以,却千万不可以诉之于人,高侍郎能由大处
着眼,倒是个磊落君子,那他对于尚书也不该衔恨呀。”
    “高应龙之所以具本劾鱼而罢职,赉密旨结连四方重镇讨逆勤王,整个计划就是于善谦
设计的,高应龙大人为当世重臣,四方兵镇,非其故旧,即出于其门下,于善谦在行前央高
应龙作书,要那些人在高大人万一身故后,尽力支持于老儿……”
    “这就太可恶了。”
    “所以高晖才恨他,一定要他在有生之年,受到点惩罚,也因此独任其事,自愿承担一
切责任,把整个事件揽过去,现在于老儿人死了,他的气也消了,要我把那封密函转给于家
的人,是不忍见数代老臣,死后落个身败名裂,也算是胸襟宽大的了。”
    允明与霍小玉都肃然道:“这个人倒很了不起!”
    李益心中暗笑,但却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件事在表面上看来,高晖是磊落的一个人,
实际上,他还是另有私心的,因为他既然以前密奏过朝廷,却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一定是
皇帝图诫过他,不得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很显然,皇帝也参予那些密谋的,高晖心有不甘,
才利用这个机会辗转揭发出来,以平反他父亲的冤屈,而且更把责任全推到于善谦头上,保
全了皇室的尊严,这一来皇帝也不会怪罪他了,于善谦如果不死,他可能会有所申辩,他这
一死,整个事情已成悬案,由得大家去说了。
    逼死于善谦的事件,在表面上落在李益的身上,李益势必要有所解释,间接地宣扬了昔
年的一段旧公案,这才是高晖的目的,而且利用众口传言。把话传进宫去,只要事实不损及
皇帝的尊严,皇帝是不会在意的,甚且还会嘉赏高晖遮掩得体而加擢升。
    兵部尚书一缺不能久悬,而最佳的人选莫过于两个,一个是岳父卢方,另一个就是高
晖,而卢方已内调中书,位列三台,虽然目前只是个副手。但左中书令公孙廷年事已高,一
个月里有二十天是告假,事情等于卢方在办,不出一两年,不死也必定告退了,卢方已经爬
到这个地位,没有再回头去当尚书的理由了。因此,兵部尚书一缺,十成是落在高晖的身上。
    兵部的缺照例是由兵部侍郎接长的多,但是于善谦生性多疑,唯恐次官会抢掉他的位
置,侍郎一缺,美其名是提拔新人,奖擢后进,每次都保举些年轻人担任,现任兵部侍郎是
由部曹郎中令升上来的,官叙正五品,勉强顶了正下四品的衔,离正三品尚书的年资还差一
大戏,所以必须由他部选调。
    因此无论是年资,家世,渊源,都是非高晖莫属,因为六部尚书中,唯独兵部这一缺情
况略异,这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官;等闲不得署理,除了要懂得韬略外,还得跟各路度使的关
系密切一点,高晖恰好就符合这个条件。所以高晖要挤掉于善谦,多少是有点私心的,这一
点李益看得很透。
    不过他知道这番话不能轻易乱说,所以他把话藏在肚子里没漏出来。
    崔允明见事情告一段落,要告辞回去了,李益没有留他,让崔允明在这儿坐那么久,已
经是很难得了,留他住一宿,勾起他跟小桃那一段不愉快的回忆,未免残忍了一点,好在这
两天他为了办事,有卢家专派的车在,打发车夫驾车送崔允明回去,崔允明却一口辞谢了。
    李益替他想想也就算了,住得并不太远,赶车子送一趟倒不费事,但深夜要人家车夫辛
苦,多少要打发几个赏钱,少了拿不出手,多了实在负担不起。
    霍小玉也知道崔允明的碍难之处,但是女人家毕竟心细,知道如果代崔允明开发这趟赏
钱,傲骨天生的崔允明必不肯接受,但有个变通的办法,于是笑笑道:“十郎,你姨丈那儿
也该去报个信。免得他又派人来请你,你就先拐允明那儿一下,再到卢家去,我想你姨丈知
道了,也一定焦急,说一声好让人家放心。”
    李益一听办法很好,而且也是应该上卢方那儿去一下的,忙又整整衣服,邀着崔允明一
起走了。
    在车上,崔允明低声道:“君虞,提到卢家,你倒是该去说一声,只是你跟令表妹订亲
的专。告诉小玉没有?”
    “还没有,我找不到机会。”
    “直截了当告诉她不就行了吗!我想她不会怎么样的,长安市上,几已无人不知,要瞒
也瞒不住的,要是她在别人处听见了什么,那不是更为不妙了。”
    李益叹道:“我不是存心瞒她,实在是另有别情。”
    “她又不会争什么!这还有什么碍难之处?”
    李益叹了口气:“卢家的条件是迎亲后一年方可以接她过门共居,因为他们家仅此一
女,而且谋婚者很多,姨丈又是当朝显要,嫁女未及一载,女婿又纳外室,对他们的颜面上
不好看。”
    崔允明道:“话是有理,只是你跟小玉的事长安何人不知,争这点虚名干什么呢?”
    “我也提出过了,可是姨丈说我放的是外任,外地的人不会知道,如果我在一年之内又
接了房家眷,外人一定会议论他家的女儿是否有失德之处,或是不当良人之意,如果他要求
的期限较长,我倒有话好说,可是人家只要求一年之期,我实在无法推辞。”
    “那倒是。表兄,你就乾脆对小玉明说了,她也会谅解的。”
    李益长叹一声道:“苦在难以启齿,因为她的身子不太好,掉着泪求我给她两年时间,
有这两年相聚,她说她情愿到她母亲那儿去度此余生,她仍然相信她的宿命,说活不过二十
二,现在距二十二的生日已不足两年,苟能托天之幸不死,她也要在玄门中以寄余生了,你
说这叫我怎么启齿呢?”
    崔明允怔了一怔道:“这也是,我好像也听她对采莲说过这种话,说她之所以在当初提
出那些择侣条件,也是为了这缘故,没作长久的打算,那你怎么办呢?”
    “我把这情形对闰英说了,她倒是很懂事,说等她过门之后,她自己悄悄地来接小玉过
去,不让她的父母知道,这样就两全了,我想这也是个办法……”
    崔明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是问道:“那位卢小姐的为人心胸如何?”
    “很豁达,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人。否则我就根本不接受这门亲事了,最苦的是卢家这
头亲是我母亲求准了的,我自己能作的主不多。”
    崔允明一叹:“那你就快点办了迎娶的事吧,我看小玉的身子也不好,如果要她长日别
离,她也受不了!”
    “正是这么说,所以我不敢提卢家的事以免刺激她,允明,你回去跟表嫂说一声,叫她
立刻到我家来一趟,跟浣纱说一声,叫她在小玉面前,不要多嘴,我缔姻卢家的事过两天就
会传开了,但小玉不出大门,浣纱能留点心,她是不会知道的。”
    把崔明允送到了家。李益到了卢府,却见卢安在门口等着,见了他忙道:“姑爷!老爷
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消息,又连夜上王阁老的家里去了,还吩咐了话,说请姑爷这两天别上门
来,以避避口嫌,老爷跟王阁老会设法把事情弭缝一下的。”
    李益不禁火上来了道:“不就是为了于老儿暴毙的事吗?消息传得真快,可是岳父也不
必慌成这个样子,纵然他是被我气死的,也与岳父无关。”
    卢安忙道:“姑爷!快别这么说了,老爷去找王阁老,就是要设法平息那种传言。”
    李益没想到卢方会如此怕事,他本是怀着好消息来的,现在反而不肯开口只冷冷地道:
“岳父的顾虑是对的,他现在位高寄重,不能受任何牵扯,我就是来辞行的,准备过两天就
上郑州赴任了!”
    卢安道:“姑爷明鉴,老爷也是这个意思,说姑爷最好避避风声,等事情慢慢平静下
去!”
    李益不禁有点火了道:“我要到郑州去,只是因为假满了必须赴任,却不是为了避风,
我又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犯不着避谁。”
    卢安十分作难地道:“姑爷!奴才只是个下人,您这话跟奴才说有什么用呢?”
    李益自己也有点好笑,觉得自己的确太没有涵养了,这种话对卢安又能说出个什么道理
呢?因此一笑道:“我这话原是要你转告姨丈的,你请他放心好了,于老头儿是自己生病死
的,又不是我杀了他,有什么可怕的呢?”
    卢安道:“姑爷!您是个明白人,这事对您自然是无什么妨碍,但是对老爷来说,多少
总有点不利,外间正在傅说于尚书被您逼得上了告休的表章,现在突然死了,虽然不是您杀
的,但谁也知道不无关联。”
    李益冷冷笑道:“我有什么本事能叫一员堂堂尚书大臣上辞呈呢?又凭什么能使他气得
一命呜呼呢?”
    卢安笑道:“姑爷说的是,可是那天在王阁老的府中的事,大家都看见的,长安市上,
这两天谣言满天飞,正在谈论这件事,再加上于尚书突然暴毙,大家就更会东猜西猜,胡加
推测了。当然事情不会缠到您身上,每个人都想到背后有人在支使着您,而您跟小姐缔姻的
消息也是这两天传出去,大前天你跟小姐在平康里又出了一次大风头,这一切加起来,自然
是老爷跟您最接近,这一来不是老爷背的嫌疑最大?”
    李益笑道:“流言止于智者,姨丈本就没什么,何必去担心那些事呢?”
    卢安叹道:“姑爷!您是真不明白还是一时想不起呢?老爷跟王阁老他们有几件公事都
在于尚书那儿碰了壁,私底下本就有点不愉快,发生了这件事,就怕另一些人在圣上面前进
谗言,说他们互结朋党,倾轧同僚,这是当今最忌讳的事。消息是尤侍郎最先得到的,他会
同了工部的杜员外,找到了老爷后,又匆匆地上王阁老那儿去,临行时再三吩咐小的,说您
恐怕会来,来了就要您赶紧离开长安上任去!李益已经心平气和了,他也原谅了卢方的紧
张,自己初闻消息时,不是一样的慌张吗?因此他思了一会道:“好吧,我一两天内就走。”
    卢安道:“老爷说你最好明天一大早就走,在于老尚书的死讯没有传开前您走了,大家
也好说话些。”
    正在说着话,雅萍出来了道:“卢安,你噜苏什么,姑爷来了,也不往里通报一声?”
    然后朝李益一笑道:“姑爷来得正好,小姐正打算叫婢子来请您呢。”
    她带着李益却走向客厅,李益微怔道:“怎么,闰英在这儿跟我谈话?”
    雅萍道:“小姐没有想到您会来,为了节省时间,准备让婢子请了您来后,就在这儿跟
你说几句话……”
    到了客厅旁的花厅里,卢闰英一脸忧色,桌旁放着一口木箱,桌上一个尺来方的锦盒,
她正手托着腮发怔,看见李益进来,倒是一怔,连忙站起来,雅萍道:“婢子还没出门,姑
爷已经来了。”
    卢闰英摆摆手,雅萍解事,悄悄地退了下去,卢闰英不自禁地道:“十郎,你已经知道
了?”
    李益冷笑道:“如果你是指于老儿的死,不错,我是知道了,这老儿真的是,天有不测
风云,前天在王阁老家中还是好好的,居然说去就去。”
    卢闰英见他神情经松,全无忧色,不禁愠然道:“十郎,你好像全不当回事?”
    李益哈哈笑道:“我为什么要把它当回事?前几天我们还在设法挤他告休,现在他死
了,免了很多麻烦……”
    卢闰英急道:“十郎,你是开玩笑还是说正经的?爹听了这个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
蚁,忙着找王阁老他们去商量应付之策了!”
    李益道:“这不是无事忙吗?于老儿是病死的,又不是谁杀了他。”
    卢闰英叹了口气道:“十郎!你或许不在乎,但爹却不同,他可受不起牵连,他新蒙圣
宠内调,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那些人一定会借这个题目来打击他……”
    李益道:“这是难免的,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岳父圣眷正隆,圣上总不会说他逼死
了于老儿吧?”
    “十郎!这两天外面纷纷谣传,说是你逼得他上辞呈的。”
    “不错!这也不是谣传,是我故意让人这么说的,而且,于老头儿也确上了辞呈,也与
我有点关系,这一切岳父都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了,爹才着急。”
    “没什么可急的,我还在这儿,如果大家一定要说我逼死于老儿,我也不在乎,我能把
于老儿气得吐血而死,自然有我的凭恃。”
    卢闰英一叹道:“十郎,于老儿不死,你的那些凭恃或许有用,可是他一死,情形就不
同了,尤侍郎,杜员外他们商量的结果,觉得你还是赶快离开的好,爹要我请你来谈一下,
要你立刻离开,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指指箱子。李益道:“这是什么?我就是要走,也不能要你给我准备行李。”
    “这不是行李,箱子里是十五万钱,十万钱给你留在家里作家用,五万钱带着上任去,
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你把钱都留在姨母那儿准备致聘之用了,还是带着一点好了,盒子里
是五十个金果子,每个重五两,你带在身边,在人情应酬时,也充裕一点。”
    李益笑道:“我是郑州主簿,除了太守之外,就是我,只有我受别人奉敬,那有去奉承
人的!”
    卢闰英诚恳地道:“十郎,咱们不缺钱,你又何必为那一点钱去操心呢,带得足一点,
方可以本着良心,放手行事,不被人抓住一点把柄,博个政绩。”
    李益道:“这钱是谁的意思?”
    卢闰英道:“十万钱是爹吩咐的,他知道要你匆忙离家,没什么准备,而短时间又不能
回来,家中总需要用度。所以叫我准备好了给你送来。”
    这使李益很反感,冷冷地笑道:“岳父大人对我真是情深义重了,女儿还没嫁过门,就
替我养小老婆了!”
    卢闰英听出李益的语气不对,急得直淌眼泪道:“十郎!爹对你没有别的意思,等于拿
你当自己人了,否则也不会做这种冒昧的事。”
    李益冷冷地道:“你也是这样想吗?”
    卢闰英道:“十郎,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是我知道爹是真正地关心你,正如你所
说的,我还没嫁过去,爹已经替你把另一处都安排好了,在一般人说来,是否有这种心胸器
度!”
    话的确是实在话,李益想了一下,稍稍有点感动,可是他再住深处一想,内心又充满了
愤怒道:“闰英,要我急急离开是谁的意思?”
    “是他们几个人商量的结果。”
    李益冷笑道:“岳父大人的耳根子太软了,而且本身太缺乏主见了,事事听人摆布,他
总有一天会栽在那些人手里的,当初设谋要哄走于老儿时,那些人热衷得很,可是到了临
时,他们又打了退堂鼓,退缩不前了,幸亏我胸有成竹,早就看透了他们不可靠,不要他们
帮忙,独自一人也逼得于老儿写了辞呈,到了昨天,他们个个都志得意满,到处向人表示挤
走于老儿是他们居间策划的。”
    卢闰英道:“争功诿过,本是人情之常,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益道:“祗可惜于老儿太不跟他们合作,今天来个一命呜呼,他们又慌了手脚,因为
昨天争相表功,今天却成了搬砖头砸自己的痛脚,逼死于老儿他们也有份了,所以他们才如
此着急,跑来找岳父商量,其实在王阁老家中他们并没有参予其事,根本用不着如此紧张。”
    卢闰英叹道:“爹也知道他们并不是讲义气的人,只是彼此利害相关,不得不跟他们合
作,因为爹的责任是无可推卸的,能够扯上他们,担代的人多一点,补救的方法也多一点。”
    李益冷笑道:“他们有个鬼的办法,无非是架着岳父,逼我赶快离开,然后他们再来个
一问三摇头,把责任全推在我身上而已。”
    卢闰英一怔道:“他们会这样做吗?”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有什么补救之法,无非是怕我留在长安,把他们都扯出来。”
    “这我倒没想到!”
    李益盯着她,神色变得很冷峻:“闰英!你说句老实话,是真的没想到吗?”
    在李益的逼视下,卢闰英的头都不敢抬了,顿了半天才道:“十郎!他们是这样打算
的,爹也恳切地向我说过,要你离开,是想你多负点责任,不过这不能怪他们,于善谦的确
是被你气死的,把他们扯出来,于他们有害,也不能减轻你的责任,爹跟我说得很恳切,他
说我们的婚事已经公开宣布过了,你是他的女婿,这是赖不掉的……”
    李益冷笑道:“我相信他一定很后悔把婚事宣布得太早了一点。”
    “那倒没有,爹对你的才华学识非常激赏,对你这个女婿他仍是十分满意,要你避一
避,这是对大家都好,虽然大家都说是你逼死了于善谦,但究竟于老儿是自己吐血死的,怪
不到谁的头上,你不在,大家都好说话,因为以一个新科进士,初放外任官,能气死当朝尚
书,究竟难以令人相信的事,只要不扯上他们,大家为你说话都方便些,于你有利,于人无
损,爹才同意的!”
    李益只是冷笑,卢闰英道:“爹还表示了他的诚意,说等姨母一到长安定聘后,立刻就
择日送我到郑州去完婚,只要他朝中的地位不受影响,对你这个女婿,总是有益无害的。”
    “既然这是好事,岳父为甚么不自己告诉我一声呢?”
    “时间来不及了,现在于老儿的死讯还没有传开,那些人只是比较关切,时时在打听他
的动静,才得讯较早,大部份的人都还不知道,爹要你立刻就走,他跟那些人在王阁老家商
讨应对的说词S务必要在明日早朝前,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因为明天早朝时,兵部一定会将
于老尚书的丧讯奏报,也一定曾引起许多议论,他们必须要有一番妥善的说词来应付。”
    李益冷冷地道:“那番说词何必要商讨呢,我早就想好了他们必定众口一辞说我一个小
小的六品官,怎么可能气死当朝尚书,来个轻描淡写地推了过去,但最后消息一定会传到宫
里,皇帝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就不能那样推托了,那时候的奏辞很可能会要了我的脑
袋!”
    卢闰英惊道:“怎么会呢?”
    李益冷笑道:“怎么不会?你想一想,以我一个小小六品官,有什么力量能使当朝尚书
呕血暴卒的?有什么本事能叫于老儿上了辞呈?”
    “是啊,他们会怎么样说呢?”
    “我改缮奏章的事是不会说的,抖出来大家都有欺君之罪,而且除了王阁老与岳父外,
别人也不知道,如果仅用于老儿写给我的那封信,虽然有一点关系,但还不至于使于老儿气
得一病不起,因此唯一可用藉口就是私加猜测,我可能利用江湖上那些朋友为后盾,威胁了
于老儿!”
    卢闰英惊道:“这可能吗?”
    李益道:“绝对可能,否则他们找不出其他的藉口了。”
    “圣上会相信吗?”
    “不会!因为圣上知道黄衫客与贾仙儿等人都是明理尚义的江湖豪侠,不会为一点小怨
微隙去威胁朝廷命官的,翼国公与汾阳王也会为我辩解。”
    卢闰英道:“既然圣上不相信,这与你又何损?”
    李益道:“圣上不相信黄衫客会帮我威胁于老儿,但于老儿却会相信有比可能,因为他
在圣上面前就说过这种话,说我结交江湖游侠,如果在朝中得膺重寄,有那批江湖游侠为后
援,势将造成一个跋扈的权臣,可见他担忧这件事。正因为他有此顾虑,我如提出这个威
胁,对于老儿就会有震慑的力量,因为他当初是主张追缉黄衫客与贾仙儿伉俪最力的一个
人,如果我真提出那种警告,的确能吓死他,所以有人把这个话告进宫里,圣上一定相信我
在于老儿面前提过这种话的。”
    卢闺英道:“你提过没有?”
    “当然没有,如果我提出了,于老儿还会在家等消息?恐怕当天晚上就进宫叩阍请求庇
护了。”
    “既然你没有提这种话,何以会想到别人会以此栽诬呢?”
    “因为兵部的郎中令费允提过这个建议,他是深知于老儿心事的人,说于老儿最怕的就
是这个,叫我不妨私下吓他一下,我考虑到这样做对我有害无益,当场拒绝了,现在那一圈
子的人为了要推卸责任,一定会在圣上面前栽我这一赃!”
    “只要圣上不信,再栽也没有用。”
    “众口可以烁金,假如一连问几个人都是这样说法,即使不信,也难免在心里会存个疑
念,那我在皇帝心目中所建立的一点好感,岂非完全荡然无存?”
    “可是我爹不会这样说的。”
    李盆一叹道:“闰英,我不愿意说他老人家的坏话,但是他把亲情与利害一起衡量时,
该取那一边,你跟我一样清楚,他应该先找我说说,可是他宁可去跟他们商量要我离开,可
见他已经有所决定了。”
    卢闰英呆了呆道:“十郎!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当然不会走,我不能听任宰割,所以我一定要留下,而且我会自己安排这
些事的,你告诉岳父一声,如果他信得过我,就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趁早退出那些人的圈
子,否则随便他如何处置好了。不过他们如果中伤我的话,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这不仅是负气,而且是警告。卢闰英急忙道:“十郎,你不要赌气,爹与你是翁婿至
亲,他不会害你的。”
    李益道:“最好是如此,反正我不会拖累他,但他一定要自己往钉子上碰那就不能埋怨
我了!”
    他站起身子,看见卢闰英楚楚可怜的神色,心中又有些不忍,叹口气道:“闰英!你放
心,不管岳父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怨恨他的,在事情没摆平之前,我不会再来看你了,免得
为岳父添麻烦。而且不管你爹是否还认我这个女婿,我发誓一定要娶你,那怕抢也要把你抢
了来。”
    他打开桌上的锦盒,从里面取了两个金果子,揣在袖子里,潇洒地一笑道:“感卿盛
情,特此为念,这几天你多保重,如果事情顺利,在于老儿发丧后,我会再来看你,否则我
就赴任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卢闰英要想追出去,但是到了门口,又止住脚步,她毕竟要顾全身份,
如果在门口跟李益拉拉扯扯,落入下人的眼中实在不像话。
    雅萍又悄悄地进来,看见卢闰英在垂泪,不敢惊动她,垂手站在一边,还是卢闰英看见
她才问:“他走了?”
    “是的,姑爷好像很生气,给他套好的车他都不肯坐,小姐,这些要不要给姑爷送去?”
    卢闰英抹抹眼泪:“不必了!他不会收的。”
    雅萍顿了一顿才道:“小姐,当时婢子就以为不妥,姑爷是那样孤傲的一个人,怎么会
接受这种馈赠呢?这祗会引起他的反感,你想想,如果姑爷是个钱可以打动的人,您会如此
对他倾心吗?”
    卢闰英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太迟了,雅萍,你坐卢福的车子,上姑爷那儿去一趟,
把这个盒子交给他!”
    “可是姑爷好像没有回去。他是往西城走的,我记得他是住在东城。”
    卢闰英又是一怔,最后道:“那你就送到姑爷的家去,交给李升,就说是夫人给爷的。”
    雅萍迟疑地道:“这么晚了,明天再送去不行吗?”
    “叫你去就去,坐车子又不要你跑路,累着你了?”
    雅萍见她发脾气,倒是不再分辩,抱起盒子走了,但她走到门口,卢闰英又叫住她道:
“如果他们要你进去,你就不妨去看看那位霍家小娘子是怎么一个品性,不过千万记住,别
说你是跟我的,就说你是侍候夫人的。”
    雅萍笑道:“婢子知道,这还要您吩咐,婢子不会连这点眼色都没有的。”
    她走了,卢闰英还坐在厅里发呆,内心充满矛盾与冲突,在父亲与李益之间所造成的和
谐,无疑被这一件事故破坏了。在未明内情之前,她是赞同父亲的,但经李益分析了内情
后,她知道父亲还有事情瞒着她。他们是准备牺牲李益了。可是李益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
吗?
    李益的确不是,他满怀着高兴而来,得知了卢方与侍郎,杜员外等人结伙往王阁老那儿
去,而且又作了要他离开的安排后,他不仅是愤怒。深感到人心的险恶与不可持,更感到一
切都是靠不住的Q在险恶的宦海中,在利害相冲突时,连翁婿之情都不足以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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