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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二)
     
    总算还好,所在恰是峡谷中间的一条附壁冈脊,路宽丈许;靠外一面,尽是一株接
一株的槐柳之类,又长着不少野麻,高可过人。他身材矮小,由下望上,不易发现;即
使他居高临下,如非走向崖畔,观看不出,料着还不妨事。筹思之下,觉得前进必与敌
党斜路相逢,不如往后退走;等寻到泉水,解渴之后,再作计较。
    时正口渴心烦,孙同康以为易进为退,已与敌党背道而驰,当可无碍。因来路并未
发现溪涧,虽然要等些时才能上道,但后退多了,总是冤枉,便只退行了里许远近。正
侍觅路往侧面寻去,忽由一株古树后面发现一处断崖缺口,一面斜对着一片盆地,便是
刚才七敌党的来路。
    缺口左侧,乱石草树之中有一岩凹,彷佛幽深,也未进去;缺口右侧有一山夹缝,
绕将过去。见有一小径可通峡后,也是一片山凹,只没先见盆地宽大;前面并有一横岭
挡住,好似无路可通。当时他急于求水,径往那条小径走了下去。先当低洼之处易寻水
泉,到后查看,那山凹仅右巨亩方圆一片盆地,四外山环岭抱,俱都高不可攀。下面却
是怪石罗列,野花盛开,细草蒙茸,幽芳袭鼻,景物颇有几分清趣;不似先见盆地,草
莽丛杂,令人望而却步。只是水仍不见一滴,并且除来路小径外,山均壁立陡削,更无
出路。
    他心中老大失望,口渴愈发难耐,勉强寻到对面岭脚,发现一条小溪,已然干涸。
知道这类小溪,多随山洪涨涸,既有此溪,水源必不在远。细拨溪草寻视,果然发现两
处湿泥,不禁生了希望,便沿小溪寻去。
    寻到尽头处一看,竟是来路左侧一片危崖之下,果然下有水潭;只是早已干涸成了
污泥,因被大片怪石挡住,先未发现。仰视危崖缺口处,居然还有水泉零星下滴,足可
用以解渴。孙同康先颇高兴,精神为之一振;再一查看,竟是可望而不可及。
    原来那危崖,壁立二三十丈,绿油油满布苔藓,无法攀升。下面泥潭大有一亩多,
率性干透,也可立在潭底,仰承泉滴;偏是一潭极深的稀泥,无法令人立足。他想了又
想,终是望梅止渴,无法到口。立望了一会,实在渴得难受,才想出一个夯法子:身立
潭左,端详好了对岸落脚之处,仰觑残泉下滴,似飞鸟衔食般,仰面张口纵将过去;稍
停再用同样方法,纵将回来。
    那泉源已将干涸,只剩一些残泉细流,稀落落时断时续往下滴去;再加山风吹动,
落势不稳,并非降在一定地方。潭面又宽,孙同康既要顾到上面,又要防到下面,仗着
武功有根底,虽未失足;无如泉滴既少,又有风吹,有时迎扑一个正着,还能得到一点
残滴沾润;一个不巧,不是扑空,白费许多气力心思,便是打向头面衣服之上。几个来
回纵过以后,仗着泉滴甘凉,渴虽少解;连夜跋涉之余,本就腹饥,再一剧烈劳动,肚
子益发饿得难受起来。
    当时他一赌气,暗骂自己真騃!先遇五人素昧平生,无仇无怨,焉知不是行路的?
就算是敌人党羽,凭自己的武功脚程,也并非不能应付。怎从昨晚一来,便成了惊弓之
鸟,怕起事来?先如上路,此时也快到了。平白耽延时刻留在这里,受这活罪不说;此
时饥疲交加,真要遇上对头,反倒难办。那七个匪人已早走远,还不上路,留在此地作
什?正打算缓一缓气,起身上路;忽听崖壁里面有人说话。心中奇怪,站在潭边侧耳一
听。
    只听一个极粗暴的声音说道:“这事真怪,方才明明看见那小贼往前正走,大哥看
出他脚程不慢,特地抄小路赶了下来,满想到大松口准可截住,怎会不见呢?”
    另一个山东口音的说道:“适才赶到黄牛岩时,如若依我登高一望,他无论走向何
方,绝跑不出老九那双怪眼;偏你粗心,认准这厮走的是去五乳峰的道路。在他以为由
小路走,又抄道,又背人;那知这三条路通没岔道,我们走的这条路,外人不知。再说,
必须经过老五那里,外人也不能随便通行。当时懒了一懒,我想必是我们由浅水滩经过
时,走向享林里,给他看破行踪,生了疑心。不过照这厮昨晚的口气,非去少林寺不可;
退回来路,遇上我们的人固是送死,改路也没个办法,此时不知闪向何处?寨主的脾气,
大家都知道的,这厮手底虽还来得,昨晚已有人和他接过,并非我们几个人的对手;要
被滑脱,如何交代?何况这次又丢了他最爱的那匹好马,谁吃得住?”
    前一人接喊道:“大哥话固不差,可是我们先前并不知道昨晚的事;只在过渡时,
觉着这厮形迹可疑,为什么好端端快要上船又缩退回去?直到路上接到飞鸽传书,方始
得信;立刻会同五哥,往望台看明去路,追将下来,小贼业已走远。焉知不是他脚程太
快,此时已然投向少林寺,我们没有追上呢?固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寻他不到,
只有落脚地头,我们回报寨主,派人去和少林寺要人,料他们也未必敢得罪我们。”
    孙同康一听,这伙仇敌,竟连自己先前所要投奔的少林寺都不在心上;饥疲之余,
自非其敌。心方惊恐,忽听另一人接口骂了句“不要脸!”话声苍老,好似上了一点年
纪的人。紧跟着,便听有三数人,由近往远,急纵前去之声,底下便没有声息。摸不清
是怎头路,当时不敢出视。等了一会,再听不到别的声息,好似人已走去;接了一点残
泉余沥,口渴稍解,肚子却更饥饿起来。又等了片刻,觉箸饥肠雷鸣,实忍不往;只得
把随身软乓器解下,暗中戒备,试探着顺来路绕走上去。
    见那地方,果是适才来时所发现的崖洞,地势隐僻。洞口迎面丈许,有一片两丈高
的怪石,恰将正面遮住;两侧松杉矗列,丛草怒生,不走近前决看不出;只由崖夹缝上
落,却极易发现。洞口内有一盘石,旁边列着两块尺多高的石块,可以坐人。遥窥石上,
还放着一把酒壶,和一篾盘包子。孙同康心疑有人在内,不敢妄入,仔细倾听,终无动
静。再由石旁掩向正面一看,侗并不大,一眼可以望尽。后面洞顶还有缺孔,阳光自上
斜射而下,光景并不黑暗。枉担了好些心,全洞空空,那有一个人影!
    为防万一,先纵向外面经行之路,往来去两面攀高查看。仅去路方面,有一处是高
林危峰阻蔽,只能看出十里左近;右侧洞壁后面洼地,峰岭高险,无路可通而外,俱可
望出老远。到处静悄悄的,见不到一点影迹。饥渴之下,难得洞中遗有现成酒食,忙即
纵落,赶进洞内,就向石旁坐下;一摸包子,甚是新鲜,底层包子还有余温,似新出笼
不久。拿起一个,正要往口里放,忽想起生平耿介,不轻取予,怎到饥渴之时,竟会偷
吃人的东西?
    他念头一转,手刚放下,兀自闻得酒香,和包子里的葱肉香味,直往鼻孔里袭来,
由不得馋吻大动。继一转念,空山无人,相隔城镇又远;适才明听敌人在此聚议,后来
不知有何急事走去,顾不得吃,遗忘在此。既是敌人之物,吃他两个何妨!
    孙同康出身世家,文武双全,素常光明磊落;虽料是敌人之物,上来还不肯多吃,
仅想分他们两个,略为点饥便罢。那知饥者易食,入口香腴,含量素大,三两个包子如
何能够?心想反正敌人遇上必不干休,此时何必拘这小节,先吃饱肚子恢复好了体力再
说。于是不再客气,连酒也一齐享受,一路大吃起来。为恐敌人赶回,急于吃饱上路,
边吃边往洞外留神倾听。不多一会,便吃了十之八九,饥渴顿止。又歇息了些时,精神
体力重又振起。暗忖适听敌人语气,明在穷追自己,怎会带了酒食来,却又不吃,留与
自己享受?越想越气。好在仇敌所遗,乐得充饥。
    饱餐之后,体力已复,他正打算把余剩的两个吃完上路,猛听有人“梯他”“梯他”,
拖着鞋底从来路匆匆走来。惊弓之鸟,知道出去必与来人撞上,意欲看清道路再说。刚
往壁角一闪,来人也行抵洞口;且不走进,面向外自言自语道:“我老头子半月以来,
通没吃顿饱饭,今天偏走好运。先在路上打地铺,遇见一个小騃子,送了点银子与我;
随后又往城里,冒名顶替,把人家花钱定做的包子蒙骗到手;又和别人讨了半壶酒,准
备在这里打尖,再回山去,寻白矮子的昔年老伴,磨他请客。”
    “我向来爱这小窟窿清静,每次骗来酒食,怕白矮子抢嘴,总是躲在这里来吃的时
候多。那知今天刚走到这里,便遇见三条野狗在里面乱叫,我怕小騃子冒失走来,被狗
咬死;只顾追狗,又怕带在身边麻烦,把包子和酒都存在这里。如今狗是追跑了,可是
一条也没有打死。再说,前面还有几条等着呢!那小騃子又不开眼,白矮子再要看他不
上,早晚不成狗口里的食吗?这却怎好?”
    说着说着,那人忽然一屁股坐向当地,好象是寻思什么的情景。
    孙同康闻言,才知那包子和酒,竟是来人所存。听口气,人家也藉以充饥。先当敌
人所遗,全给吃光;空山之中,无法买来赔还。生平自爱,不轻取予,怎适才这等不检
点,拿起就吃?本主正拦门而坐,拿什么话和别人去说?深悔冒失,又急又窘,也未细
详对方语意。待了一会,觉得只顾僵在洞内,也不是事。再一详视来人,是个瘦矮老道。
不禁又想起清晨渡颖水前,所遇用柳条钓鱼,后来踏波而渡的,也是一个矮瘦老头;背
影身材以及衣履色质,与此人无不相似。
    孙同康暗忖:如是此老,正是求之不得;即便不是清晨所遇异人,丈夫行事,须要
光明。酒贪既非仇敌所遗,便应与之明言,告歉赔还才是正理。念头一转,立由老头身
侧背过,绕向前面一看。那老头虽然身材矮瘦,衣屦也有好些相似,貌相却较清瘿,与
清早所遇异人迥乎不同。只得躬身施了一礼,陪笑说道:“老先生贵姓呀?”
    老头把一双瞇缝着的细长眼睛,朝孙同康上下细一打量,冷冷的说道:“你这娃儿
家,好不晓事!无故问人的话,你准认得我老头于是谁么?”
    孙同康闻言暗笑:我如认得,还问你姓作甚?对方词色虽然不逊,无奈吃人东西理
短,仍自陪突道:“先生不要见怪,我因赶路心急,忘带吃的;行至此间,饥渴交加,
无心中发现洞中石上放有酒和包子......”话未说完,老头倏地跳起,指脸急口问道:
“你,你,你把我要人命的东西吃了么?”
    孙同康见老头情急之状,越发不好意思,羞得脸涨通红,忸怩应道:“我实是出于
无心,当时曾登高四望,并不见有人迹,只当游山的人遗留在此。又当饥渴难忍之际,
心粗疏忽,做出没品行的事。人地生疏,无法买回奉上;只好奉赔几两银子,请老先生
多多包涵,恕过这不知之罪吧!”随说,随取了一块银子递过。
    老头先是在旁插口道:“你这娃儿净说假话,你如当是游山之人所遗,也未必肯吃
它了。”孙同康把话听完,他接口又道:“其实几十个包子所直不多,何况我还是白得
来的,原是小事一件。再说我老头子素来爱做好事,肯提拔人,救苦救难;如任你饿着
肚皮,有甚力气去逗狗熊玩呢?你这块银子,是赔给我买包子的么?”
    孙同康见老头面转喜容,匆促之间也没细辨对方口气,以为给钱便可喜了,口答:
“正是,谙老先生不要见怪。”方自暗喜,不致纠缠;老头已把银子接过,拿在手里,
掂了掂分两,忽然笑道:“我把你不开眼的小鬼,不论走到那地,总是拿钱当先;彷佛
天底下只要有钱就好,没有钱办不到的事。这银子要当包子用,你把他吃下去,也不用
偷了。别的不说,只要有这牙口,我就不要你赔。没告诉你,我此时饿得心慌,再没东
西吃,就要犯羊角疯吗?我正饿得难受,你却教我啃银子,分明成心呕人,真气死我啦!”
随说,扬手就朝他脸上一掌打来。
    孙同康武功颇有根底,平日那快身手,不知怎的这一掌竟未躲过;“拍”的一声,
脆生生打了个满脸花。不由也有了气,心想有话好说,为何动手打人?怒火刚往上一撞,
继一想:本是自己不对,对方又在饿极之下,情急拚命,自所难怪。一个穷老头子,何
值与他计较?只得一面后退,口中说道:“老先生,我不知是你的东西,事出无心,空
山之中无从购买,你便打死我,又有什么用?此山我是初来,人地生疏,无计可施;莫
如我再添送你一点银子,你自己想法买吃的去。如因饿极无力,行路艰难;如是去嵩山
五乳峰的道路更好,便一绕走点路,只能买到吃的,我便送你一程也不妨事。你意下如
何?”
    老头哈哈大笑道:“你倒说得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自己都未必能有本事
走到地头,还要背我?再说凭你那两下子,准背我得动吗?我叫你不要一来就动银子,
你偏不听,透着你有钱似的。越想我越有气,不教训你,你也老改不了。”随说着话,
提手又是二掌。
    这次孙同康因老头疯疯癫癫,语渐激烈,早留了神;及见老头越说越有气,赶急闪
架时,不知怎的依然没有躲开,仍给打上,反而打得更重了些;半边脸疼得火辣辣,肿
起老高。便是泥人也有土性,正欲喝问,话未出口,老头忽然急喊道:“不好!我要犯
病。”话还未了,单脚跟立在地上,旋风般滴溜溜运转了两转,倏地手捞前襟往头上一
盖,跟着身子往后一仰。孙同康一把抓住,老头人已叭的一声,仰面朝天,跌在地上人
事不知,羊叫一般哼将起来。
    孙同康先只当老头发了羊角疯,因听先前一饿就要犯病之言,觉着老头孤身一人病
倒荒山,如若丢下走去,难免不饱虎狼之口。加以这一病倒,证实前言,可见适才打人,
委实是因情急拚命;这一来反把怒火消去,只没个解救之法。正在进退两难,打不起主
意,一眼瞥见老头嘴里不住的打呼噜,把脸上蒙往的衣服前襟冲了个起伏不停。猛想起
来路岭侧树下,所遇蒙面而卧的怪人,正与此人相像。
    当时只当是个寻常行路的穷汉,还给他留了一点银子。那知走不多远,恍惚披人用
脚绊了一下,几乎跌倒。凭自己的本领,休说平地,便多崎岖难走的路,也无绊跌之理。
后来想起奇怪,曾疑心是树下怪人有意所为;无如走出已远,登高查看,人已无踪。适
才匆促之间没有在意,此时想起前情,再一细看,不特身材衣着如出一人,连那用衣蒙
面和仰卧的形态,都与前人一样,只面貌不曾见见过罢了。自己脚程本快,心急赶路,
自更迅速;途中回望原路,此人并并赶来。
    再听他说,曾往城内蒙取了包子,方始走来。自己黎明渡河,一直加急飞驰,并无
停歇,并是避敌耽延,也只半个时辰;此老竟能往返城中。就算他不似自己避人绕越,
也要经过两路口、大小郭村、飞云堡、连山桥、小口、岭头等地;来去好几百里,包子
铺内多少还耽搁;除非会飞,那有如此快法?如说是假,那包子味道明明与昨日所吃一
样,并且还未冷透。莫非此老和颖水所遇,同是异人不成?
    再一细看,那病相明明是真,实不见有什么异人之处。又疑人是高人,只生这样病,
就此丢下一走,心实不安。反正同路,身子这等瘦小,便背走了,也不吃力;就便还可
试他一试,等寻到前面,有人家水泉之处,再作计较。
    孙同康想了想,把随身小包软鞭系好,扶起老头背向背上。先觉甚轻,还在暗幸:
照此轻法,就寻不到人家,也可背往五乳峰去求救。那知绕向洞外冈脊路上,走出没有
几里来路,背上分两渐渐加重。先还当是行路力乏,未背惯人所致;救人救到底,何况
事由己起,就多为难,也须背了同行。那知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一地较空旷的疏林以内,
竟是越背越重,通体汗流,连慢走都正艰难。心中奇怪,方想老头莫非有诈?忽听脑后
哈哈怪笑,震耳欲聋;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回顾。
    原来老头本是呼噜乱响,杂着一片羊叫,忽然怪笑了一声,人却未醒,重又呼噜乱
喊起来。他正想放下,试探真假,就便缓一缓气;放时,觉箸老头轻得简直没什么分两,
不知背在身上,怎么会那等重法?记得前襟已经代为放下,不知怎的又会盖向头上?孙
同康心里不由越发惊奇。
    二次又把前襟揭起一看,仍是面如土色,牙关紧闭,双目微瞪如死。试用细草朝他
的眼睛和鼻孔里拂探了两下,连眼皮都未眨一下。看来真个已经犯病晕死,好生愁急。
    想要重背起来上路,那知老头先前身软如棉,任人摆弄;第二次再背,不特全身僵
硬,卧在地上和生了根一般,孙同康那大力气,竟不能移动分毫。方觉有异,忽见老头
喉中怪声忽止,喘吁吁低声说道:“该死的小鬼,我正犯病,快不要动我。一动,我活
不成,还在其次;那些狗熊也玩不成了,多么可惜。我虽犯病,心里明白,你方才如不
动我,到时自会醒转;你这一背,白害我多受好些时罪。再走一段,我就死了。我口说
不出,心干著急,压得变成一块石碑,压得你走不动,只好放下。怎么你又要背?想谋
害我老头子么?等我醒来不要你的命才怪。”
    孙同康心正烦乱,见老头醒转发话,甚是高兴;也不想想已经犯病,失去知觉,如
何还能用千斤大力法压人?闻言以为老头气忿头上,打算安慰几句。
    老头忽又后悔道:“我骂你驼石碑还不要紧,怎把我醒来要你命的话也说出来?意
害怕逃走,这里狗熊又多,无人守在旁边,准定跑来把我吃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这
病又急不得,一着急,再犯比先前更厉害,不死几条命不完,这却怎好?”
    孙同康见他说时双目上翻,喉中呼唤乱响,又是先前犯病神气,忙安慰道;“老先
生放心,此事实怪我不好,你不回醒,我决不走如何?我虽不才,对付几只野兽,还堪
自信,决不会使你受伤的。”
    老头强挣着冷笑道:“凭你那两下毛手毛脚,要对付几只狗熊么?那还早着呢!”
说到末句,紧接一声:“不好!”两眼一翻,口中呼叱乱响,人又犯病死去。
    孙同康早见这种情形兀自觉得奇怪,当下决心不问老头醒后是否高人,也决不与计
较。满拟老头已能发话,只自逆他发急,心气一平,少时不会复原。见状惶急,刚喊了
一句:“老先生,千万不可气急。”忽见老头前襟无风自起,重又搭向头上,和先前一
般神气,心又一动。猛听身侧不远,有人连声喝道:“小狗在这里了!”声随人到,日
光之下,同时瞥见两片寒光带箸两绦人影,由斜刺里树林之中飞纵过来。
    孙同康从小好武,至今犹是童身,软、硬功夫均得名家传授;耳目灵警,应变神速,
知有强敌到来。闻声首先纵开一旁,一手忙取下身带软鞭,一手扪了扪暗器,口中大喝:
“且慢!”一面注视来敌。见来者两人已自纵落面前,另外还有一人跑来,只一紫面身
材较矮的,没有见过;前面大汉正是渡头所遇敌党,分三面站向身前,各用兵刃指着自
己。其势汹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不禁冷笑一声,喝问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大
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不可乘人于危。我在中途遇到一个刚才认识的老先生,现犯羊角疯,
病倒在地;休看你们人多,便凭本领,来定高下存亡。只是这位病人与我并无渊源,实
是初遇,连姓名也不晓得;你们却不可伤天害理,乘人于危。还有你们来历,不敢说出
便罢;否则,说明再打,也还不迟。”
    内中一个一脸横肉、紫面刀瘢的怒喝道:“你不是自称姓岳的小狗么?不问你姓名
真假,是什么来路,本无仇怨。我家寨主宽宏大量,就你不懂本地规矩,念在你是外乡
来的无知小辈,也不值和你计较;你偏多管闲事,有人在旁打招呼,你也不听,反伤了
我们的人。”
    “寨主见你太过狂妄无知,无异上门欺人,这才出手。被擒之后,寨主见你会点毛
手毛脚,是条汉子,好意收你为徒;偏不知好歹,出口不逊,又将旁立弟兄打伤了两个。
恰巧来了两个朋友,便宜你多活此时。你单人逃走也罢,竟敢胆大包天,把寨主爱马小
白龙盗走;行时使出声东击西的诡计,以为可以逃脱。那知到处都有本寨弟兄,开头虽
然受骗,一会发觉,一声令下,不消个把时辰,多远也能传到,插翅也难逃走。”
    “现在查知你并不姓岳,连往洛阳访友都是假话。本应当时杀死,因寨主料你是个
有心寻事的奸细,吩咐擒回,拷问明白再杀,才容你再多活半日。你的真实姓名来历,
到时不愁你不说,暂时我也不问。你说我们倚仗人多,还要杀你同行病鬼,真是放屁!
别人奉令行事,他们怎样对付你,我不管;凭我金氏三熊,擒你这样的小狗,还要人帮
么?”
    孙同康原因敌人势盛,后面还有来的,恐连病人一起伤害。又想那老头会千斤大力
法,就不如自己所料,本领也必不差;多待上一回,如能挨到老头病好回醒,岂不多一
个好帮手?一听自称金氏三熊,想起好友斋良,曾说对头手下金氏三熊,和一个使判官
笔又精地趟刀,名叫“十八手追魂太岁”姚旺的最是厉害。难得他肯单打独斗,正好再
拿话拖上一会,一面乘机把他引开。便不等话完交手,故意冷笑一声,拦道:
    “我名孙同康,我师父湖南善化大侠罗新。实是你们那些无知爪牙欺人太甚,因而
生事,本无仇怨。你既肯单打独斗,不伤我这生病朋友,足见高明。你们要我回去,只
要打得过我,也非难事。不过我知金氏三熊,最享名的一个名叫神刀七煞,又叫紫飞熊,
虽然极恶穷凶,心狠手黑,武功却是不弱,可是你么?”
    孙同康经人指教,一见紫面刀瘢自称金氏三熊,便知他是老二,故意如此说法。金
氏弟兄中只老二性暴力猛,有人无我,弟兄间各不相下,凶横已极,却喜奉承。这几句
话正抓痒处,自觉威名远虐;又知罗家门下不是好惹,如非寨主令严,要是自身的事,
早借此收风交朋友了,便答道:“你果然是条汉子。既这样,我们也不难为你,只你必
须随我回去;寨主见你是罗家门下,也许交个朋友,不去却是不行。”
    孙同康口里问答,暗中留意观察,听得老头怪吼之声更急,杂以痰喘,病势反倒加
重得多,其势不能再延若下去,无奈何只得笑答道:“恐怕没那些容易罢?我那边空旷
处领教如何?”身随人起,一纵三四丈高远,往侧面空地上斜飞出去。身还未落,似听
耳侧有人说道:“早该这样,逗几条狗熊,也费这多口舌!”心中一动,人已落地。
    旁立两盗党,见二人只管问答,早已不耐;无奈二熊性暴刚愎非常,凡事专断,不
许过问,正在忍气静听。忽见敌人骤起,疑心乘机欲逃,暴喝连声,一同赶纵过去。刚
把兵刀一扬,二熊也自纵到,大喝:“由我一人交手,素来说话,永无更改,如打不过,
你们再上,省他说我以多为胜。否则,休怪我嘴直伤人,误了时限,都有我呢!”
    两盗党一名天狗星王德,一名双刀小花荣吴开泰;未及答话,忽听身后有人发话道:
“不要脸的狗贼,打不过,便改车轮战,还说不以多为胜呢!”
    两盗闻言,以为对方还有帮手在侧,忙即循声回顾。日色渐斜,疏林晴日,天气甚
好。只先见患羊角疯的病人仍卧地上,痰喘不已,此外空无一人。大家都听得当真,知
道此人必定是个劲敌。金杰话已说出,不便为此破脸,料定孙同康未必是他对手;金杰
真要不胜,后面助手也必赶到。然后合力上前,将人擒回,还可以堵上金杰的口,减他
气焰,少出平日恶气也好。便向左近搜索过去,一面打呼哨,招呼同党前来会合。
    孙同康和金杰也动起手来。那金杰手使一柄宽刃厚背的钢刀,甚是勇猛。孙同康看
出他力猛刀沉,自己所用九节十三环软鞭,虽得高明传授,用百炼精钢精心特制,把手
内设有机簧,一旦使用起来,端的可刚可柔。鞭梢上更附有两寸多粗、四寸多长、前锋
尖锐,专破外家气功的枣核形钢球,解数精奇,变化无方;平日未遇敌手,也颇以自负。
无如晓夜奔驰,不曾停歇,恐斗久了不免力乏;敌党又众,昨日固然此鞭未带身旁,又
吃了人多的亏,毕竟内中有几个都是不常见的能手。金氏三熊成名人物,必有几手杀着
与过人之处。即使打败,身后还有不少党羽;上来占胜,定破围攻,反易吃亏。必须沉
稳了气,等到老头醒来;就不同仇敌忾,也可相机行事,或能耗出一点生路。不过对方
人极骄狂凶横,也须给他看点颜色,挫上一点锐气。念头一转,故意卖个破绽,一个飞
燕穿云,往斜刺里纵去。这一纵跃,差不多有两三丈高远。
    金杰久经大敌,成名多年;两三照面一过,早看出对方并非弱者。明知暂时难胜,
只为素性刚暴,喜单打独斗。话已说出口,无法改悔,心正急怒;忽见一刀砍去,敌人
挥鞭一挡,好似气力不济,手臂已被震酸,手忙脚乱,慌不迭往侧纵避神气,不由高起
兴来。暗忖:
    “敌人虽然轻功甚好,纵跃轻灵,怎奈我金家独门「连珠盖花三十六手快刀」,只
一使上,便一刀紧似一刀,泼风也似,手法神速狠辣。本给你逼住,所用软鞭又长,急
切间还不易全数施展;这一卖弄轻功,岂非给我机会?不问你这一退纵是真是假,有无
诡计,都是自投罗网。如非头子定要活口,休想活命!”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动作皆速,身随念动,早追踪赶将过去。
    武家对敌,应变瞬息,动作如电,紧凑非常;最忌门户大开,授人以隙。这等纵法,
休看居高临下,一则纵得太高,上落耽延;二则身子悬空,无从着力,难于变化;敌人
却在实地上面,或施暗器,或是觑准要害,伺隙而动,实有好些吃人亏处。不是情急脱
身,冒险纵逃,轻易不用。金杰满拟敌人弄巧成拙,纵不举手成擒,但独门刀法一经使
用,定杀得对方手忙脚乱,无法应付,终于受伤倒地。
    那知孙同康存心使他上当,故作情急防身,又似吃那一刀将鞭荡开,无法收势情景。
就着那一鞭之势,暗中运足力气,随手将鞭舞起。刚刚凌空下落,还未到地,金杰已自
赶到;为想生擒,易砍为拍,一扁刀背“枯树盘根”,照准孙同康双腿打去。因料对方
未必易与,假使一刀拍空,就势变格,把三十六手「连珠盖花地趟快刀」施展开来。
    百忙中,看出对方落时身形摇晃,好似少林派中「风刮花落」的身法解数。金杰心
方一动,疑其有计,手中刀己发出;准备应变换格,已自无及。就在这出手微瞬之间,
猛瞥见一条黑影,急逾电掣,由上而下横扫过来;不等招架,鞭梢上枣核形钢球已打向
刀上。
    孙同康这条软鞭,专门以轻御重;尤其前面钢球,对方兵刃如被打中,十九脱手磕
飞。还算金杰本领高强,见来势万分紧急,知道不妙,本来是想横刀去挡,一面倒纵退
避,总算便宜,身未受伤。可是这由上甩下,一鞭之力不下千斤。金杰力猛也吃不住,
又不合紧了一紧手劲;只听当的一声,虎口震裂,半臂全部酸麻,手中的刀也几乎被人
震飞。
    总算刀犹在手,同党他去,不曾当众丢人。金杰这一惊非同小可,慌不迭倒纵出去。
百忙中立定一看,右手鲜血直流,疼痛非常。见敌人在丈许远近的大树下立定,戟指答
道:“原来金氏三熊不过如此。如非念你得名不易,我又不喜与人结怨,你早没命了。
我不逼你,只管歇息,等手痛稍止,再行领教如何?”
    金杰见他立处不是下落之地,才知敌人不特鞭法奇妙,本领高强,并还得有少林真
传。明见摇晃身形,由空下落,实则中藏无数变化。幸而未想杀他,只朝腿脚打去;如
施杀着上砍,更要上当。正自心惊,闻言不禁愧忿交集,怒火上攻,向孙同康大喝道:
“小狗休狂,老子与你拚了。”说罢,强忍手痛纵起身来,照顶一刀砍去。
    如二人论本领,原是不相上下;孙同康长路力乏,势孤情虚,比较吃亏--总算连气
不差,这个巧招居然使上。金杰稍为轻敌,致将右手虎口震裂;虽然明知难以取胜,羞
忿情急之下,仍想施展毒手,准备一刀砍下;就着敌人架隔之势,一面施展独门刀法,
一面发出特制七步追魂连珠飞弩,将敌人打倒,碎尸万段--任凭寨主怪罪,先报一鞭之
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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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幽 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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