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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
     
     诱敌啖灵芝 叱燕嗔龙银虹独耀 痴情怜慧婢 明灯仙馆宝镜双飞
     
    话说孙同康正自戒备,先在路上所遇与周铁瓢送药的二青衣女孩,忽由来路那面疾
弛而来。身前不远,恰有一块平石。二女到时,脚步早缓,已然走过,都又回身,坐向
石上。孙同康见二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貌甚清丽,听周铁瓢口气,好似那长身玉立的
女仙孙毓桐所用使女,也许前面山上灯光楼舍,便是她家。因人绝美,足生好感。正要
出去问话,忽又想起:和二女在峰下洞中两次相遇,神情甚傲;末次退时,手上光华刚
刚回收,并似存有敌意。此非寻常人家女婢,还以慎重为是。
    初念才止,忽听一女说道:“这匹小马真个狡猾!我们已给它吃过苦头,不知何人
将它放下,竟敢寻上门来。可惜主人正往后山,去寻石二姑和司六姑,我俩都不能离开,
追得晚了一步。跑得也真快,一直追到吊马的峰上,均未追上,你说它跑得多快!这东
西可恶,先前不该留情,再要遇上,非给它吃点大苦头不可。”
    另一个说道:“我看算了吧!一个畜生,何值计较?并且马主人和周道爷多少有点
瓜葛。你没有见马闹那么凶,后来查看,连芝圃中灵芝都被偷吃。主人正在更衣,她那
性情,一向不许野男子和生人上门,又极爱干净,如何能容畜生糟塌?
    “黑龙叫时,我和主人正站在窗前,明见一匹白马衔一枝灵芝由此路跑去,竟似无
事人一样。我刚想开口,她把面色一沉,说尚有要事往寻石二姑。她对我们,平日虽极
宽厚,但规矩却很严,不问不许乱说,她已然明知不问,怎敢多话?所以我才使了一个
眼色,将你拦住。她换好衣服,又呆立了一会才走。否则,我两个虽然不济,莫说是匹
快马,便是飞鸟,也追上了。
    “在卧眉峰下,见少年骑马而来,有风尘之色,不像个道术之上,未免看轻了他;
后来他上那高峰壁,已与常人不同,进洞再现出那一镜一剑,全是奇珍异宝。你误认恶
人,有心跟踪,心想动手,被我阻住;后又误当他是周道爷的敌人,暗中随往查看。
    “那镜竟和主人那面宝镜,除宝光稍有分别外,大小形式,全都一样。可惜急于回
家,没听出说些什么。也是你惹事,好端端要试试那马跑得多快,不想主人不弱,马怎
会差;本是有灵性的畜生,如河会容外人乘骑?它一倔强,你才将它吊起。到家除吊马
外,全多说了。主人只微微笑了笑,一句未说。
    “这两天,老是想事神气,莫非那矮小胖子有什么来历,她不愿招惹吧?否则,以
她法力,马跑无论多快,举手成擒,死活由心。一个素来喜静,除周道爷外,永不许一
个男子上门的人,眼看野马糟践她的灵瑶圃,还吃了她的灵芝,直不过问。临走时,反
命我们把芝圃收拾干净,别的话什么不说,分明知道神气,这有多怪?
    “依我想,吊马的事你没对她说。吊藤上有禁制,周道爷暂时还须静养调元,不能
出洞;莫非马主人法力也高,心中不忿,因我主仆全是女子,不便昏夜上门,故意使马
诱敌?吊马的事未对主人说,莫要惹出大事来又受责罚。”
    前女忿忿道:“你把主人看轻了!她虽隐修多年,不大与同道往来,但是她的为人,
外和内刚,休说本人,便我们也不许人欺负。你想那马有多可恨,我好好问它摸它原是
喜欢,它如躲开,不容外人抚弄,也说得过去。那知狡猾异常,先乘机将我篮中周道爷
转赐的一枚灵芝紫苹吃去。我以为它是一个畜生,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总可容我骑一会
了。因为知它心灵,事前还和它说话:马主人还有些事才出,并不带走,只骑一会,看
是如何快法便罢。它忽然连踢带咬,差一点的人岂不被它送命?并且一任禁制得它疼得
通身流汗,怎么也是倔强,任你力说强勒也无用,才打了几下吊起。
    “这畜生不但力大,它那牙齿,也比刀剑还快。我一件新衣竟被撕裂,现在想起还
有气哩。我算计此马吃了甜头,必还要来。主人照例对外人总帮我们,乘她没有知道以
前,先擒到给它一顿大苦吃。马主人如要逞强,便连他一起吊打,非赔还我们紫苹灵芝
不可;没有,便将他那一镜一剑作抵。万一害怕不来,我已有理,明日便借故寻去。说
不好,就动手;如打不过,或被主人知道,我们看守之责,不能任凭畜生糟塌,偷吃灵
芝,决无话说。败了主人自会出头,怕化跑上天去!如若得胜,那小胖子就肯跪下服低,
不好意思把他东西全数扣留,好歹也把那面宝镜留下,和主人那面配对。”
    正说得高兴头上,孙同康早就听出了神,本心听完再说:及至前二次一说,不特吊
马由于对方无故生事,并还给爱马吃了许多苦痛,本就越听越有气。再听到后来,对方
并不干休,还想借马盗芝为名谋夺宝镜仙剑,全是一面歪理。不由怒火上升,再也忍耐
不住,立即按剑挺身而出。
    事也真巧,那两女孩,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原因先在楼上,见马主人顺所辟山路,
往卧眉峰先前吊马之处逃去,当时未及追赶,事后循径追踪。不料那马胆大心灵,早由
乱石丛中绕回,引了马主人来此伏伺。二女如若走过,孙同康不知爱马是想为他报仇,
二女便是吊马的对头而就错过。偏巧那条山径经过仙法开建,景物灵秀,沿途更多石枕、
石墩之类;女主人孙毓桐,爱花喜洁,四时花开不断;春秋佳日,更是万花斋放,一片
香光。二女一是人家孤女,穷苦非常;一受继母虐待逐出,于先后数日内,仙缘遇合,
被女主人和另一女仙发现,救回山去,收为女婢。入门才只三四年,己学有好些法力,
同病相怜,最为情厚。
    二婢平日无事,结伴同出游行,当地恰是常憩之所。因料主人每往后山,必被同道
女友留住,不会即回。家中尚有数婢,曾随主人多年。紫燕实是心爱那马,起了贪念,
意欲乘机收伏;恐到家不好商谈,已然走过,又拉青萍回身,同坐石上商议。不料马主
人就在左右后偷听。
    青萍年长一岁,心思较细;料那马故意诱敌,马主人必在后面,不然无此大胆。虽
因追马回来,并无迹兆,仍是留心;口说着话,目光不时四外巡视。正想起马主人法宝
神奇,不似好惹,劝紫燕回去;好在灵芝失盗,主人先已得知,不会见怪,何苦出来寻
事。话到口边,还未说出,猛一回头,瞥见身侧大石之后,闪出一人,正是前遇骑马少
年,满脸怒容正往外走。
    青萍知道有心伏伺,话被对头听去,争端必起。惟恐对方乘隙暗算,忙先戒备,将
手往右一摆,紫燕也自发觉。二女因主人严命,遇敌必经先问姓名来历,不准先行出手。
双双同时跃起,站向对面,准备对方一出手,立即迎御,以防来势太急,不暇谈问。
    那知孙同康只管有气,仍觉对方是两个幼女,胜之不武,并不想上来就动手;只打
算责问两句,为何无故欺人?如若不服,再寻上门去理论;暗算一层更未想到。见二女
惊惶纵起,人是那么秀美轻灵,心中好笑,反倒消了两分敌意,竟自由石后从容走了出
来。到了路旁,便自立定,戟指紫燕喝道:
    “你二人的话,我已听得。那马峰前吃草,并不碍你什么事;就说吃了什么东西,
也是你们强要骑它,才有此事。它虽心灵,终是畜生,不让你骑,也是忠于主人;为何
乘人不在,将它吊打?后被我解破禁法放下,人马言语不通,无法诉它委曲,将我引来
此地;先还不解何意,后你二人来此,才是它是诱敌。
    “事已过去,莫不成为马伤人?又念你们两个无知小丫头,背主惹事,本想不与计
较,谁知你欺人太甚,不但和马过不去,还要想夺我的宝物。你有多大本领,敢于如此
发狂?我向不与妇人女子交手,何况你两个小丫头,你家在何处?说出来,我自寻你主
人理论便了。”
    紫燕先听唤她丫头,已是有气,给青萍阻住。听到未两句,再也忍不住怒火,啐道:
“你这小贼,少出口伤人。丫头是你叫的么?还说不与妇人女子交手,好象你本领大得
很呢。我家全是女的,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臭男子。莫非我们杀你,也不交手?凭你
这样小贼,也配见我家主人?有本事拿出来,不动手不行,除非那一镜一剑留下作抵。
适才不合冒犯了我,还得跪下来赔礼,才能饶你;否则连人带马,一齐吊打三百藤鞭,
吃苦更大。”
    孙同康闻言,大怒道量,“休说你这小鬼丫头,比你厉害十倍的妖人,尚且死在我
手内。不过念你年幼女流,我这飞剑法宝威力太大;一桩小事,恐有伤亡,不值与你一
般见识。只要肯认错,便是罢休,你偏不知轻重好歹。我也知你们会点鬼门道,我虽年
长,你们两打一,又是迫我对敌,也可扯直。有何本领,施展出来便了。”
    青萍见过孙同康的飞剑法宝,实是灵异;再一对面细看,越觉光仪英朗,不似常人。
为恐不是对手丢人,方想设词解劝,或是问明了来历再说。紫燕性刚灵巧,先在洞中见
孙同康用剑光照路,便看出不是道术之士;但见那剑光正而不邪,能自掩蔽,也许是什
么有名人物新收弟子。一心看中那面宝镜,为恐问出来历不便再夺,便不等青萍开口,
怒喝道:
    “一个男子汉,偷听壁脚,先就不要脸。既说不与女子计较,来此隐伏,偷听作什
么?擒你这个小毛贼,用不着两打一,不过你家姑娘,想看看你有什么门道,敢来我们
卧眉峰撒野!再如迟延,我把你和那匹马一样吊起,你就有本领,也施展不开了。”
    孙伺康虽然好胜,平素谨细,闻言暗忖:自己什么法术不会,此女小小年纪,如此
大胆,雪龙那么猛烈灵警,竟会被她吊起,莫要因她年小,轻敌心忽,吃她冷不防制了
机先。堂堂男子竟为一小丫头所败,以后如何见人?并且不败则已,万一失败,连法宝、
仙剑和这匹爱马,都未必能保得住。适才宝剑一碰,山藤禁法立解;毕竟有个准备,要
好得多。心中一虚,立把宝剑出匣,跟着往旁一纵两丈远。本意纵远一些,免得剑上芒
尾伤人,只将对方震住,稍为输口,便自收科;不料脚才点地回身,面前人影一晃,紫
燕已跟踪赶到,戟指娇叱道:“你想逃么?”
    孙同康方喝道:“无知贱婢……”底下话未出口,紫燕手扬处,早有一道三四尺的
青光,飞起空中。
    孙同康正要用剑去撩,青光却不下落。心疑敌人飞剑不如自己,有些胆怯,方欲喝
问,紫燕已开口喝道:“你看见么?我这是口飞剑,你剑虽好,无如你是凡人,不会使
用。我只将手一指,青光往下一落,你人便斩成两半。因见你说话,虽然可恶,不像是
个坏人,故此不愿就下毒手。如知我的厉害,乖乖跪下赔礼,将一镜一剑献出,作为赔
偿那马偷吃的一株灵芝;再不然以此作抵,限你十日之内照原样赔还一株也行。再如口
强,你就不死,也成残废了。”
    孙同康曾得杨瑾仙传,虽然为日不多,因所得宝剑乃是神物,一经指点,便能出手
飞起应敌。只为初得胆小,又以女仙的诰诫,这类神物奇珍易启外人觊觎;自己功候不
济,尚难发挥威力妙用。珍爱过甚,惟恐有甚失问;握在手里,好似要放心些。反正身
轻力大,纵跃如飞;自觉剑光长大,挥舞如虹,和飞起空中不差多少。见对方青光甚短,
越发看轻,心想决非手中仙剑之敌。同时又想到,二女乃孙毓桐女婢;本心不想伤人,
青光一停,也就住手。还未开口,忽听对方说出这等话来,不禁重又勾起怒火,大喝:
    “贱婢休狂!当我飞剑不能出手么?不过看那剑光又小又短,始终念你年幼无知,
不值出手罢了。我决不动手伤你,以免日后遇你主人时,不知我实逼无奈,还当有心欺
负她的小丫头。不信你就试试。”
    其实紫燕早因孙同康纵身一跃,手中剑光,恰似一道丈许长银虹,连人一齐飞起;
到了地上,剑光又复缩短,只剩剑尖上笀尾,宛如灵蛇吐信,伸缩不定,比先前在洞中
所见,威力要大得多;虽不知孙同康暗中运用,借以示威,却看出此剑神奇厉害,非比
寻常。自己飞剑,主人又不许伤害无辜,未必能敌。无如心爱过甚,利令智昏,老认定
对方是个不会剑术仅精武功的凡人。心中微动,仍自追扑过去,只管有点内怯,仍想迫
令服输。
    谁知对方反唇相讥,全不在意。紫燕老羞成怒,无法下台,怒喝:“不知死活的小
贼,我不给你苦吃,誓不为人。”话未说完,耳听青萍高呼“紫妹”,也未听清说的什
么话,手指处,青光已急飞而下。初意也没想真个伤人,只打算声东击西,不使两剑相
撞,避开正面,将敌人衣服削破,好使赡寒畏服,仍是威逼打算。
    那知孙同康学剑日子虽浅,却是峨媚心法;剑的本质既极灵异,事前又服了白阳真
人所留灵药,要诀用法已全领会,于是弄巧成拙。说时迟,那时快!孙同康早有戒备,
身手又极轻灵;见青光悬在离头两丈高处,忽然飞坠,立即纵身舞起三丈来长一道银虹,
横撩上去。
    紫燕瞥见敌人手上剑光,忽似银虹暴涨,没等青光临头,如电一般飞迎而上;知道
十九不妙,忙将手一指青光,想再让过,双方势均猛急,已是无及。银虹过处,铮的一
声,青萤星飞,剑已受伤,又是惶急。尚幸敌人飞剑不曾出手,一接之后,人便纵落,
仍就按剑而立,也未追杀过来。否则只被那银虹里住一绞,青光立是粉碎,更是不了。
慌不迭收剑一看,一口长仅九寸宛如一泓秋水,精光四射的仙剑,已被银虹斩缺分许深
一个裂口。
    青萍先见敌人剑光神奇,本来担心,想阻紫燕,不令出手;无奈双方已自发动,见
状也着急。方悄声急说:“这样怎好?”紫燕已是越看越怒,咬牙切齿,恶狠狠戟指喝
道:“小贼敢伤我的飞剑,我与你拚了!”随说,二次伸手一扬,先收回的那道青光重
又飞起,仍悬空中,作出欲下不下之势。
    孙同康虽不得胜,但是敌人飞剑不如自己;及见二女俱都生得清丽绝俗,年纪又小。
一个娇嗔满面,气得恨不能要咬自己两口;另一个秀眉颦蹙,面如忧色,越显得丰神绢
秀,楚楚可怜。竟不忍心下那煞手。又见青光伤后再起,认为对方总是年幼,伎两只此;
不由又生轻敌之念,方笑指青光说道:
    “你那飞剑远不如我,你怎还要放出来?实对你说,如非看你年幼无知,和你主人
面上,换了别人,适才我稍为下手,你便活不成了。为何不知好歹?别的不说,单我这
口剑,便是白阳真人留藏之宝,注定为我所有。你起贪心,想借故劫夺,岂非梦想?”
    青萍在旁,闻声大惊,忙喝:“你是何人门下?快说出来,兔伤和气。”
    孙同康不知对方另有机谋,始终当紫燕少女无知,伤了宝剑,情急发狠,敌又敌不
过,故把飞剑二次放起,意欲冷不防乘隙下击。双方动手,几曾有这等打法?幸遇自己,
如换旁人,岂不把小命送掉?
    方笑她行事幼稚,他猛想起二女主人乃来路饮马时所遇,长身玉立、美绝天人的女
仙孙毓桐。本就一路寻踪,心心念念,想见她一面。周铁瓢别时,曾说前有奇遇相待之
言;信马行来,前面山坡便是她家,所说奇遇定指此无疑。已然明知二女是她所用慧婢,
怎为了一桩小事,几句背后闲话,便与为敌?况又伤了她飞剑。即此已不好意思见她;
再如应付不善,仇怨越深,将主人引来,人喜好胜,护自己人;一个不容分说,照周铁
瓢口气,此女法力甚强,决非其敌。明可结交的一位女仙,反成仇敌,还要吃亏丢人。
素来行事谨细能忍,怎今日如此冒失?
    孙同康悔念一生,敌意竟减去不少。及听青萍一问,意欲借此转圜,忙接口答道:
“我乃孙同康,嵩山朱、白二位老仙是我恩师。现奉师命,往峨媚拜在妙一真入门下,
路过此地。”说时,见青萍留神静听,满脸惊奇之容。越料这三位仙师威名将二女震住;
自己只不再要她赔礼,口风稍转,立可乘机落场。同时,又听道旁乱石丛中,爱马雪龙
连声急嘶,只当催他动手,并未在意。一面还要查看空中青光和青萍的神色,一心数用,
自易疏忽。
    他那里正说得起劲,对面紫燕早已准备停当,以为青萍要出来阻挡,娇声急呼:
“姊姊莫管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伤了我新得到的飞剑,除非将他那口剑赔我,决不干
休。”随喝:“小贼!快赔还我飞剑,你听见么?”
    孙同康见她情急,反生怜惜,突道:“我今晚无处投店,如引我去见你主人,暂借
一席之地,不再寻我噜啰;我将来成道,准炼一口飞剑,赔还你如何?”末两句未说完,
紫燕手指处,当头的青光已自下落。孙同康知道青光不是己剑之敌,不愿再加伤毁,便
不似先前纵身飞击,只站在地面上,用剑去撩。口里仍是劝说,欲使对方知难而退。
    不料这次敌人甚是狡猾,早自防备;孙同康剑尾银虹刚刚飞起,青光立即掣转,改
由横里卷将过来。孙同康横剑一挡,又复掣转,立意不使两剑相触。由此起,上下纵横,
往来击刺,倏忽若电,势甚迅速。
    旁立青萍急得高声连喊:“你们不要打了!我有话说。”紫燕只是不听,口中连答;
“姊姊莫管,都有我呢。”手却指定那青光,时缓时急,飞舞不休。
    孙同康方料对方果是情急无计,意欲乘隙取胜,心中暗笑,这等打法一辈子也伤不
了我;恰值青光又自高空掉头,流星飞泻一般直射下来。刚刚目注上空,打算等快临近,
再用剑往上撩去;也不想伤敌人飞剑,只暗用里字灵诀就势将它里下。虽然不会收法,
到手再行甩脱,且先吓她一下,看其服输与否,再作计较。眼看青光临头,不过丈许,
好似对方看出他用意,不等剑光上飞,忽然腾空遁走。正想讥嘲几句,就这目光注定上
空之际,忽听对面一声娇叱,猛瞥见一篷红丝当头撒下;同时,青光耀眼,当空飞剑,
也照头上直泻下来。
    这次的来势竟比前神速得多,孙同康知道不妙,当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两头不暇兼
顾,伸手一撩,仅将青光隔退。因为红丝先发,目光到处已自临头,上半身立被红丝绑
紧。总算仙剑神奇,将右半边丝网穿破一洞,右手露出在外,未被一同绑起;否则,青
光正好乘虚而入,吉凶就难定了。
    孙同康上身被绑以后,青光依旧飞跃,前后击刺不已。耳听敌人连喝:“献剑降伏,
便饶你命。”心中气忿,想发挥全力将敌人飞剑斩断,再去身上红丝。无如绑处渐渐越
勒越紧,疼痛难当;青光来势又甚猛烈,无暇回手断绑,青光更是捞摸不着,眼看痛疼
难禁。耳听敌人娇声骂道:“小贼,你知我的厉害了吧!晓事的,快快跪下降伏,献出
一镜一剑便罢;否则我只将五柔丝一紧,连你周身皮骨一齐勒断,休想留命!”
    孙同康天性强毅,如何肯向一个小女孩服低?知道青光畏那银虹,不敢相接,厉声
怒喝:“贱婢,我念你年幼,又看你主人面上,不肯加害;竟敢用计暗算,今日有你无
我。”说罢,咬牙强忍绑痛,假作力怯不支,乘那青光邻近,倏然照着仙传,暗中运用
全力;冷不防当先一剑飞去。
    紫燕原也不敢真个杀人,只是立意恐吓。先见孙同康被绑不倒,竟能忍受,已是惊
奇;又恐主人责怪,不敢再加收紧,将对方勒穿皮肉,受了重伤,无法善后。正打不起
适当主意,忽见敌人以退为进,还手甚猛;知道厉害,青光如被砍中,非断不可,忙即
回收。不料敌人急怒攻心,竟想拼命,剑上银虹倏地暴涨士八丈,舍剑取人,横卷过去。
事出不意,吓了一个亡魂皆冒,连忙飞身纵起便逃。
    本来这一剑,紫燕不死必伤,幸而占了青萍的光。孙同康先对二女原无怒意,实迫
无奈,才致心横,猛下级手;剑光刚已一挥动,想起还有一女始终在旁劝阻,不曾出手,
恰又并立一旁,岂不连带波及?心中一动,临危收势,所用仙剑全凭主人心意主宰,收
势又快,二女才未受伤。就这样,二女已吃剑光罩住,稍缓眉睫,便无幸理。
    青萍受了一场虚惊,紫燕却就势纵向远处。先前不肯接近敌人,只以飞剑对敌,便
为看出剑光强烈之故;经此一来,越发赡寒。欺孙同康受绑负痛,不便追逐,也不回身,
只在远处立定,仍指青光击刺。大骂:“小贼再如不降,我手一指,便将你勒死了。”
    孙同康本就疼痛非常,情知所说不假,暗忖:“不杀此女,万离脱身,结局不死也
必受奇辱,宝剑还要全失。适才不该失策,眼看成功,怎又投鼠忌器被这小贱人滑脱?
就不想误伤好人,也应事前设法将贱婢诱开,谋定后动;如何又是冒失,一击不成,反
受气悔。平日自负机智,今晚偏是如此颠倒。贱婢有了防备,此剑虽能脱手飞出,知能
取胜不能?”
    想到这里,他猛忆起仙人传剑之事,暗骂自己胡涂,前在嵩山演习此剑,已能来去
自如,为何不用?因此一来,又想起身后宝铲的威力灵效,本心就想二宝齐施,再看前
面敌人远远立定,不住拍手嘲骂,手扬灵诀,指着自己大喝:“小贼!问你三声,再不
应声降服,便要你的命。”另一未动手的女孩,也赶了过去,但在低声劝阻。
    孙同康知事已急,益发急怒交加。强忍奇痛,运用仙传灵诀,右手一扬一指,手中
仙剑先化一道银虹飞出,朝那青光追去;紧跟着,如法施为,右肩一摇。本心这一剑一
铲,自经那日女仙传授,每日夜来,虽然运用玄功劝加习练;为恐功力不够,敌人觊觎,
从未出手用过。剑虽飞出,身现被绑甚紧,又是单衣,几被红丝深勒入骨;自己那等神
力,连挣数次,不能挣断分毫,反到越勒越紧。此铲能否自行飞出?尚不可知。就能飞
出,这勒皮嵌肉的东西也是无法割断。无奈痛楚难禁,姑且试他一试。连空中飞剑也无
暇指挥,急迫之下,竟全力运用。
    那知敌人人小性强,恨他不过,已自行法施为;虽然不是最后毒手,照样难当。所
幸宝铲灵异;紫燕这一加紧,起了反应,已生抗力将身保住。便孙同康不加运用,紫燕
见敌不倒,一施杀手,也要自发妙用。
    孙同康这一施为,身后宝铲立冒起一幢青霞,升高丈许,倒卷而下,将全身包没。
心中惊喜,方自默念:“宝铲有灵,切勿伤我。只将身上红丝断去。”青霞微一闪动,
红丝果即消灭无迹,只是身上痛犹未止。当时心花大放,胆气一壮;痛定思痛,立意报
仇。一看空中青光正与银虹相持,虽是无人主持,音光仍不敢与银虹相撞;一味避实就
虚,想从自己这面乘隙飞来,均被阻住,一挡即退。敌人虽仍嘲骂,手挽灵诀,朝自己
连指,意似想将红丝加紧,面上已现惊急之容。不由气往上冲,为恐敌人还有别的法宝
暗算,便在宝铲青霞护身之下,手指空中银虹朝二女追去。
    紫燕先见红丝加紧,敌人仍未痛倒,银虹反到脱手飞来,紧跟着敌人身上冒起一幢
宝光。心虽惊疑,无如骑虎难下,便不再听同伴之劝,一面仍指飞剑去分敌人心神;一
面施展杀手,朝前连指。满拟“如意柔丝”厉害非常,只事前无备,一经套上,照此施
为,便差一点的道术之上也禁不住,何况一个凡人?必要痛倒无疑。正打着如意算盘,
忽见敌人不特未倒,竟自飞步追来。定睛一看,敌人身上红丝已被破去,人虽步行,不
会飞腾,那口飞剑却似铿天长虹当先飞射而来。自己飞剑既非其敌,已然尝过味道,又
不舍平白断送。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吓得收转剑光,反身飞逃。
    偏巧孙同康先由石后纵出时,无意中纵向二女归路,她想往家中逃回,已是不能。
新学剑术,尚未到身剑合一地步,不能驾了剑遁飞行,只不过比孙同康功力较深,能够
时起时落,凌虚而驶;敌人虽不致于追上,那道银虹却是神速如电,晃眼便要临身。这
时又悔又怕,拚命往前逃走。
    犹幸孙同康心中,老放不下途中艳遇,先虽愤极,想要复仇;等一脱困,追出不几
步,孙毓桐的亭亭情影,重又浮上心头。再见紫燕,娇怯怯忘命鼠窜之状,心肠一软;
暗忖此时正好收风,上门求见,为何穷追不舍?暗中把手一指,剑光便缓了许多,一面
仍故意急追;方想出声唤住,如再想逃反难活命。猛瞥见侧面半空中,似右红光一闪,
再看已无影迹。方疑看错,忽听身后,娇声急呼:“孙道长留步,听我一言。”
    孙同康回头一看,正是青萍追来。本心正想有人转圜,以免敌人倔强,不好落场;
忙即止步,剑先也自停止,不再追逐。故意回身,气忿忿问道:“你这小姑娘还好,不
似她那样无理逞强。今晚的事,你看见的,能怪我么?”
    青萍苦笑答道:“我早看出你为人忠厚,心地纯良;虽然因马吃了点亏,心中气忿,
并未想和我姊妹为敌。此事实是紫燕妹子年轻气浮,又因从小孤苦,幸蒙恩主救出火坑,
忠心太甚,不计利害。明知你是周道爷的朋友,偏巧见你那面宝镜,与恩主宝镜形式一
样。想起恩主常说,昔年太仙师傅授此镜,曾说镜本一对,只是那面阳镜,被一位古仙
人收藏在一处山峡石洞之中,不曾出世;早晚合璧,我恩主再过两三甲子,便有道成飞
升之望。否则一任修为多勤,终须留滞人间,不过名山修炼,作一散仙而已。
    “我姊妹自闻此言,便自留心。忽然看见你那宝镜,与恩主的一般无二;归途和我
说起,好容易有了机遇,偏生对方不是恶人,无故不好意思强夺。只要稍有因由籍口,
定拚性命不要,也代恩主取来。正打不起主意,不料那马太恶,性又灵巧;我们只看它
长得好,试骑一下,稍为抚摸,原是爱惜,却被它先抢吃了一枝紫苹。如非主人严命速
回,当时便想借故寻你了。后来它又诡计诱敌,偷吃我家灵芝,越认为有词可借。见面
之后,我刚看出你必有来历,想要劝解,禀明主人用别的法宝换你宝镜。你二人已然动
手,伤了她的飞剑。
    “此剑她新得不久,爱如性命,自然情急。既想夺镜,又想出气,才把柔丝放出。
此宝也是主人所赐,如今被你毁去,少时主人回来,已无法交代,必受责罚,你还苦苦
追逼作甚?依我之劝,你虽受点痛苦,但是你明有法宝,不知如何不用,无异自找苦吃,
与人无干;她却飞剑法宝,一伤一毁,回去还要受责,你也该平气了。
    “我姊妹并非怕你,只为主人虽然恩厚怜爱我们,但是家法极严,想起害怕;加以
自知有点理短,情愿吃这哑吧亏,彼此一走了事。真要相迫,休说我尚未出手,二人合
力,焉知谁败?你败固是弄巧成拙,你如得胜,我恩主向不容野男子在此放肆,你就难
讨公道了。”
    孙同康见那女孩,貌既明艳,说话温蜿得体,不亢不卑。明是求饶,不特不带卑屈
词色,反而隐有骨刺,柔中带刚,暗示自己须知进退,见好就收,趁此下台;否则惊动
主人,尚有后患。心中赞许,正要回答,忽见紫燕也走过来,满面娇嗔,负气旁立,并
未乘机逃走。一则自己身上痛犹未止,想起前情犹有余气;二则,并想乘机投宿,求见
孙毓桐,对方却令他各自东西,一走了事,心中自是不愿。冷笑答道:“你真会说话,
但是此女欺人太甚。我被她鬼计暗算,现在身上还有余痛,就此干休,没有那么便宜的
事。”
    紫燕闻言,挺身上前,气忿忿说道:“我欺了你,便怎么样?我此时想开了,我丧
失飞剑法宝,又丢了人,活也无味;除非你肯赔我,不然的话呀,你不干休,我还不干
休呢!我现在此,你有本事把那鬼剑放下,杀剐任便,我决不逃。反正我恩主和姊姊也
决饶不了你,就怕你没有这大胆子。”
    孙同康原打算吓她几句,不料她会横了心,反向自己撒赖纠缠起来,心有顾忌,杀
机一泯,再起便难。再看二女,都是娇艳如花,一怒一颦,全带着几分天真.动人怜爱。
这等美秀娇憨的少女,休说再用飞剑杀她,便打也下不了手,当时反被窘住,无言可答。
呆了一呆,想起本题,笑问道:“你这等凶横,你主人是与周道爷相识的女仙孙毓桐么?
神仙也须说理,你两姊妹无须拿她吓我,以为我不敢伤你;我是不值与小女孩一般见识,
只要你肯服输,便自容让罢了。不信把主人请来,看我可怕?”说时,见二女花容失色,
大有惊惧之容。
    话刚说完,忽听身后,有一女子接口道:“只怕未必!”忙即纵身闪开,回头一看,
身后站定三个美如天仙的少女。一个正是渴思一见的孙毓桐;一个穿淡黄罗衫的,便是
途中饮马所遇,后在老洞口借渡同舟的川音少女——此时发话的正是她,只是面有笑容,
不似前两次相遇时,词色轻藐傲兀之状;另外还有一个白衣少女,和孙毓桐差不多高,
年约二十左右,也是长身玉立,美艳如仙,却未见过。三女除孙毓桐秀眉微颦,似喜似
嗔外,俱是一脸笑容,并无忤意。紫青二女,已然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三女一到,紫燕空中青光立即收去,银虹跟踪飞下。孙同康生平不喜女色,不知怎
的,一见孙毓桐,心目中便留下一个极深的美人影子,念念不忘,也说不出是什么原故。
本在渴想,月光之下再一对面平视,越觉对方美绝天人,端娴温雅,仪态万方,不可逼
视。方自面红心跳,银虹已然紧随青光下泻,飞剑灵异,只管剑主人本心不想伤人,形
势仍是又险又急。
    孙同康瞥见银光耀眼,相隔紫燕头上,只一两丈,不禁吓了一大跳。脱口惊呼“嗳
呀”二字,慌不迭扬手一招,刚将银虹收回;同时一道金光,巳由白衣少女手上发出,
挡向紫燕二女头前,似想将那银虹隔住;一见已经回收,来去如电,一闪即隐。猛想起
身外还有宝光笼罩,岂不贻笑大方?忙也收去。
    忽听孙毓桐微愠道:“这类无知胆大婢女,平白惹事,丢我的人;正好由她死去,
二姊护她作什?”白衣少女笑道:“此事紫燕虽有不是之处,但她起心由于年幼喜事;
不料孙道友马太狡猾,年轻人多半好胜,你我昔年初学道时,何尝不是如此?这事只算
扯直,孙道友也曾吃点小亏,不能说是丢人,看我面上,恕过他们这一次吧!”
    孙毓桐道:“我自先师仙去,退隐武当以来,虽然不肯受人欺侮,但我极讲情理,
决不偏心护犊。似她二人如此胆大妄为,如再放纵,以后不知生出多少事来。本应追回
飞剑,重责一顿,逐出门去;因二姊金面,代为说情,不敢不遵。同时周道友又再三劝
解,详说经过。
    “现有两条路,由其自择:一是回家各打三百荆条,姑免逐出,看其日后能否改过
自修,再定去留;一是我也不屑教诲,看在二姊分上,连她已得到手的飞剑法宝也不追
回,另外还各给一点金珠,今其自寻道路,从此不许入门。除倚仗所习微末剑术,在外
横行为恶,不论相隔千里万里,我必以飞剑取她首级外,慨不过问。照此论罚,二姊总
不致于说我处置太过吧。”
    白衣少女还未答言,孙同康早看出紫青二女眼含泪珠,面容惨变。暗忖道家法严,
犯规被逐,固是断迭前程,奇耻大辱;似此娇小娟秀的慧婢,三百荆条怎禁得住?心中
老大不忍。又听三女对己毫无敌意,忍不住红着一张脸,忸怩着深施一礼,说道:
    “孙仙姑暂且息怒,此事实因那马报复心盛,将我引来;恰值她二人走来,我一时
无知,年轻气浮,为了几句背后闲言,出面理论,致动干戈。最疏忽是周道长先前已有
暗示,到时竟会忘了她是仙姑门下。现在自知不合,还望仙姑宽洪大量,看在周道长的
分上,饶了她们,感谢不尽。”
    话未说完,微闻黄衣少女低声笑道:“明想因此求见主人,偏说鬼话。自家不知可
能得到宽容,还代人说好话呢!”孙同康对于女子素不善词令,又为对方容光所摄,本
就矜持,词不达意;孙毓桐一双妙目再注定他面上,一言未发,喜怒莫测,越觉窘愧,
不知如何是好。
    孙毓桐含笑答道:“道友来历,我适才得知,双方师门均有渊源,否则我生平素不
轻易犯人,也决不受人闲气。今日之事固然咎在小婢,但我三人到时,她正受迫,落在
下风;那怕事后将其处死,当时也必与道友分个高下了。小婢虽然无知妄为,姑念年幼,
道友说情,又为引咎,再稍从轻尚可,如欲免罚,恕难如命。
    “适才周道友飞书相告,说道友今晚尚无宿处,他还宝镜尚须两三日后,欲令下榻
舍间。实不相瞒,我自隐居避世以来,只有八九位至交姊妹常共往还,门前素无男人足
迹,初意也颇为难。适见道友为人果如周道友所说纯厚光明,难怪白、朱二老前辈赏识。
似此嘉客,理当扫榻延款。此处不是细谈之所,且请带了雪龙,同往寒家一叙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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