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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三)
     
     诱敌啖灵芝 叱燕嗔龙银虹独耀 痴情怜慧婢 明灯仙馆宝镜双飞
     
    孙同康虽然好些仍自不解,但已听出,只自己肯冒危难,延迟一二甲子成道,便可
与心上人同证仙业。又知昨夜偷觑心上人玉颜,已被看破,竟未见怪。想起仙人在石上
留字“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不禁心荡神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勉强遏住心中
情思,答道:“此时你不发问,我也无话可说。只要果如你说,赴汤蹈火,我必照办便
了。”
    紫燕道:“今日在此,请师叔随意起坐,不可再谈此事,大约师父快回来了。”
    孙同康应诺。紫燕又去端来一玉妴香茗,说道:“师父早断人间烟火,只是品茶犹
有夙嗜。此是南宋小凤团贡茶中的极品,因经南海青门岛主女仙朱苹,用仙法封藏至今。
师父与朱仙子本不相识,前年女昆仑石二师伯偶往相访,谈起双方闻名,神交已久,又
谈起师父嗜茶之事。
    “恰巧师叔将来的师姊秦大师伯紫玲,飞书约朱仙子和二师伯,往游所居海底仙府
紫云官;留连数日,再同往中土访友。因此带了十团,便道来谒大师伯——武当派教祖
半边大师,并与师父订交赠茶。便这烹茶的水,也是秦大师伯带赠的,峨嵋仙府凝碧崖
仙籁顶上灵泉,用盛天一真水的玉瓶带来,经师父另用宝瓶收存。看去一小瓶,实则比
十担水还多,足供好几年用。这还是咋夜师父吃剩下赏给我的,我舍不得吃,留来孝敬
师叔;虽经重煎,一则水好,二则壶碗均是宝器,只是火候、色香味仅比头次稍差,即
此已隽绝人间了。”
    孙同康素嗜茶酒,端杯一尝,果然香味隽永,饮后神清。因见紫燕不特美秀灵慧,
吐属也极烂雅,笑问道:“谢谢你的美意。你小小年纪,吐属如此风雅斯文,莫非学道
之余还读书么?”
    紫燕道:“弟子年幼,读书不多,只为师父系出名门,从小便怡清翰墨,至今同道
往来,不废吟咏。石家二位师伯,和一位道号“姑射仙”林录华的师伯,俱是极好诗才;
昔年于武当七女中,号称二秀,与师父交情也很厚。休说师父暇时还教,平时耳濡目染,
自然短不了窃点皮毛,致令师叔见笑。”
    孙同康方想问她,此时温文礼敬,与昨晚对敌判若两人,为何前倨后恭?忽听破空
之声,紫燕忙道:“师父不在,竟有人来,必有话说,弟子去去就来。”说罢,便往楼
外纵落。随见一道青光自空飞坠,落在栖凤坪危崖下面的环峰朱栏栈桥之上,未看清是
否石、司二女之一,紫燕早已跟踪赶去。
    待不一会,青光刺空飞去。跟着紫燕跑回,面带忧疑,匆匆说道:“师父就回,见
时请师叔千万不要说有人来过。”
    孙同康问道:“来人是否石、司二位女仙么?”
    紫燕急道:“正是六姑,她也是为了师父;师叔快不要问,师父灵警,一知此事,
便误她的事了。”
    孙同康点头应诺,正自悬揣,破空之声又起,只比前次低微得多。先是一青一白两
道光芒,由山外高空白云层中飞来,日光之下,飞高声微;再吃青天白云交相掩映,如
是未服灵药以前,耳目几难闻见。
    因来路颇远,看去飞行较缓。忽耳听紫燕欢呼得一声:“师父、青姊回来了。”同
时,前见青光忽又由后山一面空中出现,电也似疾迎上前去。转瞬双方均到栖凤坪上空,
三道剑光会合下降,落地现出孙毓桐和青萍。那两次出现的青光,果是武当女剑仙司青
璜,似与孙毓桐无心相值,另有他事要去神气。
    双方见面,只在楼前互相说了几句,遂朝着搂上含笑道:“适听大姊说,孙道友昨
晚别后,用功甚勤,今早大为精进,可喜可贺,好自珍重。随同大姊勤习,定能如愿成
就。我适有事,须往青城山一行,改日再见吧。”
    孙同康正自举手为礼,口呼六姊,待要下楼相见;司青璜说完前言,已自飞去。孙
毓桐也往楼侧手去。随听紫燕道:“师叔不必下楼,师父就来,还有话说。”
    待了一会,先是紫青二女走来。青萍礼拜之后,悄声说道:“师父说师叔那宝铲也
是稀世奇珍,但师叔尚不会运用,只能仗以防身。少时务请师父传授用法,如若推辞,
可说异日峨嵋师傅虽然神妙,师父也是玄门正宗,此时学会用法,此去途中,可以壮胆,
它便教了。”孙同康喜谢指点。忽听遥呼紫燕,二女便同赶去。
    一会儿孙毓桐师徒三人走来。孙同康见她衣饰本较石、司二女仙华丽,这时又换了
一身深紫色的短袖紧身锦衣,露出半截雪也似白的手臂,越显得柳腰约素,玉腕凝脂,
皓齿嫣然,清丽入骨;比起咋晚初见,彷佛又添出无限丰神。眼前倏地一亮,不禁目眩
神摇,心又怦怦一动,暗道不好,不敢多看,忙自镇慑心神。方欲迎前礼拜致谢,孙毓
桐已笑拦道:“我们同是世外之人,日常相见,越随便越好。我较你稍为痴长,转劫在
前,如不见外,以姊弟相称足矣。”
    孙同康听口气如此亲切,神又一荡,口中唯诺,竟无话答,其状甚窘。孙毓桐始终
落落大方,如无其事,一面禳坐,随问:“昨闻道友持有白、朱二老柬帖,可知开视日
期么?”
    孙同康道:“那柬帖颇厚,外面纸有二行字迹,已然隐去。到此以前,曾经取视,
空白处忽现启视日期,应在三日之后。为周道长报仇除凶,恰在此三二日内,许是于此
有关,也说不定。”孙毓桐略以沉吟,说道:“同弟,你真要参与此事么?
    孙同康慨然答道:“修道人重在修积,原不计什艰危;似此凶僧所害又是端人正上,
平日相遇,尚无坐视,何况追随大姊,勉效微力,任多凶险,也断无食言背信之理。”
    孙毓嗣道:“既是这样,且先把飞剑练好再说吧!”随令下楼,同去楼凤坪上。将
昨晚今朝进境问明,笑道:“峨嵋剑术,虽然神妙,不可思议,只有夙根夙慧的人,便
易成功。如非同弟预服白阳真人灵药,又是屡生修为,也无如此容易。不过你未入师门
以前,前生灵智未尽回复,遇敌时恐不免于疏忽。为此把周道友赴敌之事挪后四日,到
时仙示己然开示,能否与我同行,也知道了。”
    孙同康早觉美人恩重,感切肌骨,应诺惟谨,那还有什么说。孙毓桐先傅他用本身
真气与剑相合,以及攻守击刺之妙。传完,各在相隔十丈以外的危峰奇石上立定,令孙
同康只管将飞剑放起,按照所传尽力刺来。
    这时孙毓桐独立危崖,向外石角之上,奇石孤悬,下临千寻削壁,常人见了都觉眼
晕,她却俏生生按剑独立。人是那么娉婷美丽,又穿著一身云锦霞裳,天风吹袂,飘飘
欲举;加上当地的奇峰秀梧,异卉名花,与坪上的楼亳互一陪衬,宛如小李将军所绘仙
山楼阁,中间有一瑶鸟飞仙,翩然降临。
    孙同康越看越爱,心中万分矜宠,直恨不能俯伏足下,受其践踏,才称心意。只顾
呆看,闻言竟答不出话来。正在心乱,忽听紫燕喝道:“师叔呆立作什么?怎不将剑放
起?是为难么?”孙同康想起她先前警戒之言,不禁大吃一惊,乘机答道:“我正在想
适才令帅所说用法呢!”随说一拍剑囊,银光如虹便自向空飞起。
    孙毓桐见他飞剑来势颇缓,笑道:“这样不行,白阳仙剑虽是神奇,我尚能勉力应
付,只管加功施为,无须顾忌。”孙同康明知对方剑术高深,不过借此掩饰,立即依言
施为。孙毓桐飞剑,也早放出抵御,随时指点秘奥,孙同康一一领会。一时剑气冲霄,
惊虹泻地;星飞电舞,纵横交错,神光离合,穷极变幻。偌大一座栖凤坪,全在剑光笼
罩之下。斜阳再一返照,映得坪上楼台花木齐泛流霞,谲丽无俦。
    孙同康虽然贪恋玉人颜色,当此难得良机、紧要关头,居然也能强制情思,按照本
来所学,与当日所传授的法诀,全神贯注,竭力应付。好在重于指点,不是真斗,飞剑
本质既高,又得有女仙杨瑾传授,竟无手忙脚乱、相形见绌之势。
    孙毓桐见他全力应战,空隙极少,尤其是心无二用,一学即会,暗中大为嘉慰。练
完同去楼上,紫、青二女早已奉命先往,置酒相待。孙毓桐让坐笑道:“同弟灵心夙慧,
如此精进,真个难得;此行如遇寻常左道中人,也足可应付了。”
    孙同康见她笑语温柔,喜形于色,自是喜幸非常,乘机说道:“小弟钝根薄质,蒙
大姊深恩宠遇,视同骨肉,五中铭感。来时嵩山所得妖人宝铲,虽蒙杨仙子略传用法,
尚不能以之应敌,不知大姊可能一并传授么?”
    孙毓桐原意,孙同康留不数日,便要起身;料知仙示特命水路入川,又预传以峨嵋
心法,前途定有事故,本想他多学一点本领;恰巧当日与司青璜的约会,又以人赴青城
作罢。石氏双珠,也奉师命出山有事,正好闲暇,闻言答道:“此宝果然大是有用,并
且学它不难。我料前途也必有事,多此一宝,连那宝镜,就遇稍厉害一点的强敌,也无
害了。率性今晚都传你吧!”
    孙同康见她边说边饮食,深清款款,自然流露,人是那么美艳,气度容止,偏又那
么高华端雅。正自又爱又敬,又感激又喜欢;忽见玉人提壶酌酒,皓腕待舒,柔荑春纤,
脂凝雪映,忍不住心又一动。稍涉遐思,猛想起对方天仙化人,萍水相逢,如此深情相
待;只为世外仙侠不计男女之嫌,又重师门情面,百计指点照护。似此深恩大德,百世
难忘;理应尊如严师,敬如天人,才是正理。如何不自忖量,大德不报,转以对方相待
情厚,敢生妄念?当时警觉之下,不禁心惊愧悔,刻意戒备,矜持起来。
    孙毓桐见状,星眸微注,口角嫣然,似想开口,欲言又止。孙同康一味警惕,也未
在意。吃完之后,又在楼角凭阑望月,清谈了一阵。孙同康虽然满心敬畏,不再胡思乱
想;当此仙馆银灯,碧空明月之下,对着这心上玉人,三生爱宠,情根早已深种。何况
二人立肩斜立,相去甚近,愈觉容光照眼,吹气如兰。人非太上,孰能遗此?
    孙同康越是害怕,不敢冒失接近,情苗益发滋生怒茁。对方所问,又是家常经过,
以及日后拜师学道,修积内外功行之策,在在显出亲密关系。宛如多年知己,劫后重逢,
一往情深,自然流露;由不得使人心醉神驰,说不出的一种况味。
    孙毓桐原本有意相试,见他由对面接谈,变作面对月光,不再把双目注视自己;还
当道心坚诚,已能克制情关,心中还自暗喜。那知三生爱侣,情缘纠结,想要摆脱如何
能行?这等想法,正走反面。一会,孙同康为恐情难自禁,言行失检,重申前请。
    孙毓桐早知夙世因果,特意借此查他的心志。觉他相对不如预想之甚,立即应诺。
命将宝铲取出,仔细看过,笑道:
    “此宝名太乙分光铲,与金姥姥罗紫姻的紫烟锄,均是北宋时代地仙半峰山人炼魔
之宝,此铲威力更大。后来半峰山人得到一部上清仙箓,重修玄门上乘仙业。不料此时
正临道家四九天劫,上人平素游戏人间,专以济人为务;法力虽高,同道之交却少;只
有华山地仙陈希夷是他至交,可以为助。事前往求,偏又远游海外未归。心想多年老友,
对于自己切身成败,不应如此漠然,怎将洞府封闭,连徒弟也一齐带走?心中大是不快,
便把封洞禁法撤去,意欲入洞,留书诀别。
    “忽然发现桌上留有一张柬帖,上写陈希夷为他应劫之事。连用先天易数虔占多次,
均以天机莫测,不能尽悉微妙。半月前,南海玄龟殿散仙易周父子来访,二人合力同时
占详。经三日夜默运玄功虔心占算,二人始算出山人所得仙舞乃是副册。习此法并非不
能成就,无如到手稍迟,全功未竟,天劫已自临身;又是中年入道,不是纯阳之体。天
劫厉害,就有能手相助,也是不济;只有拚着转世,期前尸解,方可转祸为福。因知此
举决非所愿,劝必不听,为此留书详告利害,务令照办。除历述前因后果,以及预防方
略外,并将易理告知,如不深信,照此推算即可省悟。
    “山人以前原曾算过多次,只为大劫天机微妙,越是局中人越算不出。任是法力多
高,也只测知一个大概。初以苦修多年,方有今天;道家转劫危难既多,修为又苦,在
初降生十余年法力未复以前,如无前生同道援引维护,更易受左道妖邪,劫持诱迫,堕
入旁门;因此不愿舍却原有法身转世。看完柬帖,留书致谢。回山再照所说,细一推算,
果与陈、易二人之言相符合。因还有十年光阴,主意巳定,无须惶急,意欲期前多积善
功。
    “出山云游,正值方腊乱后,无意中做了一件大功德,同时也到了解尸时限。刚把
法宝仙箓,分别用法力埋藏在岷山、青城山、仙霞岭三处,准备转世取用。期前三日,
忽遇神僧天蒙禅师化点,转世才五岁,便皈依佛门,前生法宝并未往取。到了明初,才
先后落到有缘人手中,只此宝不曾出世。
    “我先也不知底细,昨日你用它防身,我在后山,随侍武当派教祖半边大师洞前闲
眺,经大师指点,才知大概。她说此宝本身威力,已是神奇,并且不论正邪各派,甚至
常人得到均能应用,只功效、威力大小不同罢了。
    “你将来照师门传授,固是极好,便照我所传去炼,也是不差。你根骨夙慧俱佳,
又得峨嵋剑诀和我适才指点,学时极易;只消用上三个时辰工夫,以后立可随意运用。
虽还不能全发挥他的威力,也差不多了。可惜遇杨仙子走时太匆迫,无暇多传,否则,
此人具有仙佛两家之长,威力岂不更大!”
    说完,先传了用法口诀,将宝铲化为一幢青光,悬向身前;运用本身真气与之相合。
等气机相引,与宝相合,随意消长,由心发收;再令如法勤习,不可稍懈,有个把时辰
过去,便成功了。
    孙同康见心上人以全付心力指点,手口兼用,直无停歇,感恩刺骨之余,居然一心
练剑,未起杂念。孙毓桐见他勤奋专心,也自忻然。练完天已中午,孙同康见心上人为
己辛劳,由日间归来练剑起,毫无休歇;心中不安,再四致谢。
    孙毓桐笑道:“我们修道人,似此半日一夜忙碌,有什么相干?只望同弟向道坚诚,
由此奋勉前修,完成仙业,勿以世缘为念,便不枉我用心了。时已天明,你还未到断绝
眠食的功候,连日长路也颇劳乏。适才心无二用,又在运用真气,与平时打坐差不多少,
故不觉累;然总须歇息,仍请回房,少卧些时。起来我如在家,自会命人来请;否则有
事他出,饮食随意向小徒索取,闲时用功便了。”
    孙同康虽已强制,不再生出妄念,但是情网已深,如何舍得离开?想说自己一点不
累,又以孙毓桐己为自己忙了半天一夜,也须休歇,不便挽留。稍一唯诺之间,孙毓桐
己作别走去。对面一起,还能强制心情;这一走开,只见背面,越觉娉婷情影,无限丰
神,由不得心神欲醉,万分爱恋。刚想用什么措词唤她回来,环佩珊珊,玉人已杳,只
剩风袂云鬟,萦绕脑际。
    方自呆立凝望,心乱如麻,忽听紫、青二女齐低呼:“师叔请归卧吧!”同康心惊
回视,二女面带巧笑,知被看破。面上一热,忙道:“我承令师傅授,累你二人也一夜
无眠。你师徒对我恩德,真令人没世难忘。此时我并不倦,不过令师盛意,命我安歇,
不敢不遵。我且回房少歇,令师如起,敬烦唤我一声,尚有事请教。”
    二女笑道:“静室蒲团甚大,原是家师以前打坐之用。靠壁另有小榻,上设衾枕乃
是昨夜新备,可供师叔安眠。我二人尚要随侍家师,请自去吧,恕不陪往了。”
    孙同康只得回转昨夜原住静室之内。想到仙业艰难,百世不遇,好容易有此际合;
如陷情网,不能自拔,从此堕入重渊,也未始不自知警惕。再一回忆孙毓桐相待亲厚情
景,和朱、白二仙师在嵩山石上所留“遇桐则止,眉顶双栖”之言,又似与人名地名均
有吻合;心上人的声音笑貌,以及款款柔情,重又浮上心头。似这样天人交战,思潮起
伏了好些时。最后盘算,心上人看重自己,十九由于向道坚诚,修为勤奋之故。不问如
何,用功终是要紧。念头一转,立去蒲团上坐定,宁心调息功用起功来。
    孙同康终是累世修积,道心坚定;只管三生爱侣,劫后重逢,清丝牢系已难解脱,
到了用功之际,仍能使心智澄明,摒除万念。不过一泓清水时起微波,比起昨晚更多一
番强制之功罢了。
    光阴易过,这一坐不觉又近天明。也是孙同康定数该有一场灾难。峨嵋派真传心法,
只学的人是个慧根美质,用功再勤,极易修为;并且只把初步功夫学会,将本身真气凝
炼为一,能够运用通行士二周天,日常按时入定用功,一任多少天不睡,也不困乏,精
神反比以前健旺。孙同康坐罢起身,如不就枕,一到天明,紫、青二女必来相请。孙毓
桐昨晚已经盘算,决计不令参与当夜之事;见时,定必设词劝阻。孙同康把她奉如天神,
决不敢于违背;再过两日便即起身入川,不致受这一场大难了。
    只为孙同康爱恋过深,先前打坐过了时候,起见星月交辉,夜犹未央,当时自不便
去惊扰主人;想再用功,又恐和前夜一样入定时久,起来玉人己自他出。便去小榻上卧
倒,本意略躺片时,静候紫、青二女天明来唤。不料人生眠息多年习惯,越是心身健强
的人,越易入梦;虽因勤习坐功,体力未疲,睡眠终是舒服;况是多日不曾好睡,并有
两夜未眠,睡的又是极温软的沈席。着枕以后,略微胡思乱想一阵,便自昏沉睡去。
    这一睡,竟到了第三日过午。梦中闻得紫、青二女在呼师叔。睁眼一看,二女同立
榻前心中有事,开口笑问:“可是大姊唤我去么?”随说随即坐起。这才看出二女秀眉
紧锁,面有愁容。心疑二女因事受了斥责,还没想到别的。正打算问,紫燕己先答道:
“师叔快起,进点饮贪,再说细情。”孙同康见桌上盥具早佛,急于往见心上人,匆匆
洗漱,便想走出。青萍道:“师叔,你的宝铲仙剑怎不带上?少时还要应用呢!”
    孙司康自得飞剑法宝以来,从未离身;只有昨日练习归来,用完功就卧时。因当地
是神仙宅第,不似旅途之中,须防宵小妖邪劫夺盗取;随手解放身后。不曾佩上。闻言
当是少时还要练习,仍未在意,忙回手榻上,取来佩好。猛瞥见窗外竹休中绿阴阴的,
只地面上却节出大片日影,才知日色西移,天已不早,自己竟会睡了一整天。恐孙毓桐
出门访友,好生后悔,边问道:
    “我咋晚回房打坐时久,天已将亮。本想求见令师,请她指教,因时太早,你两姊
妹又连日劳乏,想必尚睡,未敢惊动;想躺在床上,等候天明求见,不料睡得这死。”
    紫燕道:“我二人如不来请,师叔到了明天此时也未必醒呢!”孙同康竟未听出言
中之意。因紫、青二女,从小便被孙、石二女引渡入门,以前虽是服役侍女,但是仙居
清闲,主人又最爱怜,一向娇憨;背了上人,便笑语天真,憨不知柱。孙同康见三女,
平时言笑,喜容常挂在口角上…这时答话之间,面色始终沉郁,若有心事。心中奇怪,
随口问道:“令师今早又出门了么?”
    紫燕道:“帅父傍午就同周道长走了。”
    孙同康闻言,想起周铁瓢借宝镜时,原说三日内归还;妖僧斗法,自在期前。后听
主人说是改期,也未细问。照此情形,必恐自己涉险,单独前往。再一回想前情,与昨
日紫燕所说,二女面色又那等忧愁,心上人此时未归,定已挫败被困无疑。不禁大惊,
急问道:“令师法力高强,想必一到成功,怎此时尚未回转?石、司二女仙可曾来过.
有什么话说么?”说时,三人已到楼上,酒食也早备好。
    紫燕道:“师叔尚未用饭,你吃我说吧!那妖僧真名叫做蓝奇,以前原是师父手下
败将。因他作恶多端,本欲为世除害,已然将他困住,被一妖党赶来救走;投到苗疆赤
身峒,五毒天王列霸多门卜,学了不少邪法,早就立志报仇。不料列霸多,为了妖徒长
臂神魔郑元规与峨嵋派结仇,恶迹又多,致峨嵋七矮所诛;师徒多人伤亡殆尽,只妖僧
和另一妖人漏网。
    “妖僧知道峨嵋势盛,各正派仙侠多有来往;去了赤身峒靠山,惟恐势孤,不敢冒
失生事。近十多年,师父隐居在此,除同道姊妹往还外,不轻与闻外事,外人久已不知
踪迹。自从赤身峒瓦解,妖僧又壮庇到红衣僧加答吉门下。学会旃罗墨法,又炼了些九
寒沙,自信邪法已高,重又勾起复仇之念。”
    “周道长昔年,曾用飞剑削去他一片头皮,几乎送命,怀仇也是多年。无如此时周
道长尚在武当门下,未曾犯规被逐;教祖半边老尼素护门人,法力既高,又与正教长老
交厚,生平从未受挫,不是好惹。周道长犯规以后,自知强仇太多,一味在山中隐晦苦
修。妖僧本不知他被逐,隐忍至今。
    “偏巧老河口上流柳林坝土豪彭崇汉,以前恃势横行,无恶不作,为周道长所制;
怀恨出外,寻人报仇。辗转寻访,拜了妖僧为师;二恶相济,立时寻来。虽己访出周道
长被逐之事,终以武当旧例,异派妖邪向不许在山中走动,何况寻仇生事?惟恐牵一发
而动全身,不敢上门欺人;先在隔河小镇上结坛行法,等准备停当,再着一凡人入山诱
敌。
    “不料周这长多年济贫扶弱,人缘最好,先期得信。强仇颇多,还不知来路深浅,
暗中赶往,认出是多年前的仇人改装到此。当时现身叫破,约期斗法,决一存亡。彼时
不知妖僧底细,和所炼九寒砂;以为这类邪法,事前结坛颇为费事,径想就此除去。不
料妖僧竟在双方交手答话之际,暗放出一粒九寒砂。总算周道长近年修炼功深,应变神
速,当时还能强自忍耐,未被看出,送了性命。
    “妖僧见他中毒,如无其事,震于以前威名,相隔多年不知强仇深浅,所答的话又
妙,也自内怯。知道九寒毒砂,不用旃罗魔法相辅为用,威力要差得多。一听约期,立
即应诺。周道长勉强飞回,刚到所居茅篷前落地,人便昏倒。幸被司六师叔空中发现,
看出他飞行有异寻常,自己不便前往,告知师父赶去,抬到我家,与他服了三粒灵丹;
再用师父那面宝镜,会合本身纯阳真气,接连三日夜,才将毒砂去净,人已重伤。
    “他知师父素性好洁,此事由于定数,再三求去;嗣经强劝,才将石二师伯旧居洞
府暂借他住。总算妖憎不知师父在此,否则,师父生平只此一个仇人,久无音信,早疑
恶满伏诛,必不在意。又常喜和六师叔并马游山,或独出访友;妖僧不是昔年怪装束,
见面未必认得,一旦狭路相逢,骤然发难,就不遭毒手,吃亏料所难免。
    “后来司六姑向半边大师探询,得知九寒毒砂只师父双镜合璧能破。持镜的人如是
佛家传授,更是绝妙。无如那面阴镜,久为白阳真人封藏,连地方都不知道,如何寻取?
半边大师性情奇特,为有周道长在内,平日虽最爱师父,竟不肯伸手。
    “师父外和内刚,素不喜求人;妖僧不去,自己也从此多事。正为难间,这日同乘
新得爱马出游,途中闻说嵩山少室危崖下,宝气上冲霄汉,白阳藏珍有出世之望,连忙
舍马赶去,宝已为人取走,并且是个凡人。心中奇怪,跟踪追寻,意欲遇时设法以重酬
借出;不料宝光己为佛法禁掩,没有看出。师叔来后,得知就里。
    “因杨仙子佛法神妙,本心是令师叔暂时防身,将来重习峨嵋心法,另有禁制,不
能转传多人。石、司二师伯叔,力劝师父带了师叔同去,万无一失;师父又为了另外一
段因果,不愿使师叔为他延误两三甲子仙业,以防夜长梦多,又蹈前生覆辙。
    “近日妖僧已然觉出上次仇人惨败,深悔失策。料定此次必有能手相助,不特把魔
教中邪法,尽量施为出来,并以本身元神与之相合。照他心意,似此周密,各正教中几
位著名长老均正闭关,周道长决请不来;半边大师不管,别人任是法力多高,他也无败
之理,端的厉害非常。
    “周道长新愈之后,非用此镜,不能护身。恰好一人一镜!师叔身剑尚未合一,带
去未免危险,一个不巧,便有大害;决定背了师叔,独个儿犯险一行。事前被六师叔看
破,先命弟子探问师叔心意。昨日抽空赶来,得知师叔锐身急难以后,又往青城山的入
相助去了。别时对弟子说,师父与周道长约定今日申正前往,如在两个时辰以内不归,
务请师叔跟踪赶去,到后用太乙分光铲防身入阵。
    “本来妖坛在妖烟邪火包围之下,难于冲人,可是妖僧如败,师叔到时,师父已自
成功;妖僧如胜,得意之际,见师叔这好根骨,又有那好法宝飞剑,必想诱入阵地,摄
取元神;以防仗了法宝,防身遁走。师父和周道长,有双镜冲荡妖氛,至多不能发挥阴
镜威力;师叔只一入阵,必藉镜光相见,速即会合一起。一面助周道长运用宝镜,一面
将宝铲、飞剑全数发出去,十九转败为胜。
    “休看师叔无甚法力,单就是这一铲一剑,便有极大威力。昨日嘱咐师叔,务请师
父传授此铲用法,便由于此。事也真巧,如换了别人,也无如此容易。许是师父和师叔
的机缘运数,早有前定;始而杨仙子破例传授,事前又服了灵药。前夜师叔专心用功,
大为精进,以致一通百通,一剑一镜经师父指点傅授之后,全能运用。
    “昨夜师父还说,师叔如此灵悟,实在难得,就此上路,都可放心,结局助人仍是
助己。我二人预料师父此行甚是危险,本想早喊师叔起身准备。适才石大师伯忽来告知,
师叔不可早去,必须黄昏前起身,夜前到达,始可转危为安。我们勉强挨到此时,终以
转危为安之言,心中疑忧;又想师叔不能飞去,骑马较慢。盼到日色偏西,便将师叔请
起。此时虽然还早,吃完也就快到时候了。师叔怎不吃呢?”
    孙同康一听心上人独赴危境,早已惶急,那还吃得下去。当时便要起身赶往。二女
见他义形于色,甚是感激。青萍道:“紫妹总是心急,石大师伯黄昏起身之言,必有原
因。等师叔吃完再说,不一样么?他这时才起,不吃饱,怎好应敌?”
    孙同康道:“我一点不饿,雪龙虽快,救兵如救火,早到总好。请引我下峰就此去
吧!”
    二女再三相劝,孙同康只得胡乱抢吃了些,执意催走。二女本是忧疑,见他情急;
时已酉末,差不多黄昏将近,便不劝阻,匆匆同由环峰飞桥走。还未及地,孙同康便高
呼雪龙,随听一声马嘶。
    青萍说:“此马真灵,这两日与我家两马同槽,甚是亲热;虽然无有系它,鞍辔已
除,还未备呢。我先赶去取来吧!”话未说完,猛瞥见峰下芝圃侧面,花木掩映中,银
箭也似驶来一匹白马,口中正衔着那付鞍辔。三人见雪龙如此灵慧,也各欣然;同时人
也到地,忙即结束停当。紫燕还想随去,青萍道:“我们背师行事,巳不免于受罚。师
叔终是法力尚差,你跟去添累么?”
    孙同康心急如箭,早已问明途向,纵身上马,往前驰去。赶到山脚,闻得二女同说:
“师叔马到成功,回来你就喜欢了。”偏头回顾,二女也自追出,竟和马一般快;说完
刚刚停步,雪龙似知主人心有急事,格外飞驰。就这一转盼之间,已由日前石径之中驶
出老远。
    空山寂寂,四无人踪,夕阳回照,满天红霞。孙同康一味纵马急驰,眼前山石林木,
似排山倒海一般对面迎来;两侧景物,成了两条暗红色的颤影,不住闪动,往后泻去,
一点看不真切。马真快得出奇,不消片刻,已照二女途向,走出山去。
    盂天与妖僧蓝奇所居柳林坝,尚在对河二十里外。孙同康赶路心急,又防土豪徒党
发现,夺马生事;虽然不是自己敌手,一生枝节,多延时间。所行乃是一条僻径,等到
了河边,却无意中将两处镇集越过。人地不熟,河面又宽,急切间,无处寻觅渡船。
    眼看前面不远,便到二女所说,应渡河的断柳枯树之下。这宽河面,不知雪龙能否
渡过?同康意欲和上次跃马渡河一样,问好雪龙,到了树前将马勒退,试它一试;要是
不行,自己便由马背上飞往对岸,任马泅水过去,也无妨害。方笑来时失策,又想起自
服灵药,得了峨嵋真传,轻轻一纵便一二十丈高远;又经孙毓桐指点,近日功力大进。
虽不能身剑合一,绝迹飞行,真要飞驰起来,并不会比马跑得慢;也许比马快点,都不
一定。
    只为他爱马太甚,自得以来,人马从未离开,心中以为马快,预有成见,匆促上路。
没有想到本身功力远非昔比,马虽龙驹,遇上妖邪终是吃苦;到后还须设法隐起,诸多
顾忌。本为求速,反而多出一个累赘。念头一转,便想当地下马,独自飞身渡河。刚要
下骑,令马回山;雪龙倏地一声惊嘶,人立倒退了好几步,同时面前急风飒然,似有一
条小黑影,由马前横飞过去,一瞥不见。
    这时马驰正急,势子猛速如矢;冷不防易进为退,孙同康只管本领高强,骤出不意,
也吃了一惊,稍差一点,几乎将人甩落马下。心里一慌,也未看清是人是兽,忙隐身形,
戒备查看。四野空空,那黑影去路又是大河,山风箫箫,洪波浩浩,那有丝毫影迹?
    孙同康心中有事,急于上路,也未再理会,就势纵身下马,抚着马头道:“河面太
宽,你未必能纵过去;还有妖僧邪法厉害,党羽又多,如被撞上,定为邪法所害。我要
应敌,无法顾你。乘此黄昏无人,你仍抄山路僻径回去吧。”说罢急匆匆便想起身,雪
龙竟不肯从,口衔主人衣角,将头连摇,低声急嘶不已。
    孙同康不知爱马忠心,看出主人将有急难,执意相随,不舍独归;见马横身阻挡,
又见天近黄昏,心中悬念玉人,情急之际,不禁怒喝道:“你那日为紫燕用禁法吊起,
曾吃过苦,遇的尚是好人;现在对头是妖僧恶霸,孙仙姑、周道长尚且吃亏,邪法厉害,
你定要跟去,为我添累么?”那马仍是不从。
    孙同康此时越想越觉:此马前去,无异自投虎口;便自己能获全胜,事前马也未必
不受危害。急得伸手要打,又知雪龙忠义,于心不忍。见马意甚坚决,便挣脱飞起,也
必随去。方想吓它说:“你不听话,我便不要你了。”话未出口,雪龙倏地又是一声惊
嘶,升首舍了主人,人立起来。同时眼前黑影一闪,凭空现出一个身着褐布短衣裤,年
约十多岁的矮瘦小孩。雪龙早扬蹄人立,猛扑上去。
    孙同康以来势突兀,终是素来和厚,惟恐伤人,忙即喝止时,那马竟被人用法制住,
升首扬蹄,依然人立原扑之势,钉在地上,双足不能下落;急得周身汗毛根根倒立,双
眼怒突似要冒出火来。可是幼童如无其事,也未见伸手,从容不迫迎面走来。
    孙同康见那幼童,生得凹鼻突睛,又瘦又干;两倏手臂上满生黄毛,年纪似只十四
五岁。形貌丑怪,从来未见;动作神情却极矫捷老练,步法更轻。分明练就极好武功,
摸不清是什么来路。此次出门,连遇仙侠异人,有了经历,并未轻视来人;又以应授事
急,惟恐多生枝节,虽然心疼爱马,仍忍气忿,强笑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将我
的马用法力止住,不令转动?”
    说时幼童已将走近,见孙同康手握剑柄,意似戒备;刚现出不快之色,闻言转笑容
答道:“我本要到一个生地方去,因来时没有听清,还未寻到,已然走过。见你骑马跑
来,意欲回身询问。不料你那匹马,误认我有什么恶意,大惊小怪;我又爱它灵巧好看,
虽将它定住,只等问明再放,并无伤害。看你神气,莫非和这马一样,要和我动手么?”
    孙同康不耐多说,忍怒答道:“马是畜生,知得什事?况它主人在此,你要问路,
也须放了再说:来势突兀,忽然出现,马尚惊疑,怎能怪人?我此时身有急事,决不与
人争持;并且我也是外乡来的,地理不熟。请把马放下,另寻本地人打听吧!”
    幼童把怪眼一翻道:“你恨我欺了你的马,不肯说么?休看我路不熟,我那去处只
一走近,便可发现,迟早仍能寻到。你这匹马,无故想扑我,如换常人岂不受伤?必须
罚它站这半夜,候我事完再放。如非看你不像坏人,连你一齐算上,休想脱身。我走了。”
    孙同康未及答话,眼前青光微闪,人已无踪。再看雪龙愈发急怒,双目怒瞪欲裂,
只是不能出声动转。天色渐晚,既恐延误时机,又恐雪龙被禁河岸,这等形态,启人骇
怪。休说敌党发现,便遇当地土人,也是凶多吉少。其势不能弃之而去,不禁又急又怒,
指着雪龙道:
    “你听我话,回转卧眉峰多好!偏和我强,如今被这怪小孩制住。我先恐误孙仙姑
的事,不肯动手,忍气分说;这小孩只当我不说,不知我也初来此地,只柳林坝去路,
尚是听人说的,并未去过。他怀恨将你定在这里,使我进退两难,这却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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