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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二)
     
     此去合双栖 为有夙愿鸳鸯交深金石
    再来成隔世 依然前生鹤侣眷属神仙
     
    “现在听你一说,分明前情犹在,只不过你夫妻该有这些折磨,以致行事颠倒,固
执成见,不到地头,不肯回心转意而已。请想我们五家夫妻,既蒙师恩特许,而乙、凌、
白、朱诸老前辈又复怜念痴情,共议促成其事。使我五家夫妻子女,拔宅飞升,为神仙
传中留此一段从来未有的佳话。事早算定,这几位长老又是言出必践的人,你也深知;
岂能独外?实对你说,我们事前已得乙、白二老说了详情,意似怪你,故作不情,严嘱
不到时刻不许先来,你一想就明白了。
    “至于五弟中毒之事,只九寒砂厉害;此时你原可助他复原,你偏固执,未照仙柬
行事。后来仙柬又现字迹,得知兜率仙芝产处,成见更深。不料刚服芝实,便生波折。
蜃毒虽重,常人中上自无幸理,但他屡世仙根,禀赋不同;又服下这等天府灵药,如无
魔法潜侵,挨过一个对时,邪毒即为仙芝灵气所化,转有补益。
    “等到了洞天庄,和斋大哥初来一样,向峨嵋师长遥拜通诚,开读上年所颁仙示,
用那灵符神光一照;虽未必当时回复前生法力,必能洞悉前因,一同修炼。等郝五弟夫
妻寻来,重往峨嵋拜谒师长,领取前生封存之宝,功力更非寻常了。我二人久别重逢,
甚是思念,本想拉你同返洞天庄;看你仍是前生说了必做的刚直性情,你卧眉峰故居常
有些痔女,去安排之后,再来聚首也好。洞天庄除各家子女外,尚有不少门人亲故;强
将手下无弱兵,何不选择两个出色的带来呢?”
    孙同康先防爱妻苦见怪,本在愧恨;又正和彭、李二人问答,虽知都是前生良友,
当人终是无法劝说。后听双方问答,不特事过情迁,未再嗔怪;此去洞天庄,反可重圆
旧梦,长相厮守,真个喜出望外。恰直彭勃问话答完,情不自禁插口代答道:“桐姊原
有两个慧婢,现巳收作门人,一名青萍、一名紫燕。对桐姊和我均极忠心,我犯险往斗
妖僧,便由二女所教,定必带来的了。”
    孙毓桐闻言忽然大悟,料定紫、青受了石司诸友指教,作成此事,心颇不快。继一
想,自己那么细心明察的人,只为除了妖僧回来,见丈夫为救自己中了邪毒,关心过切。
后来病起,终日聚首盘桓,一同习练法宝飞剑,竟会忘了查问。可见事前已定,一切均
是徒劳。二女受人指教,由于对师忠心所致;略为寻思也就罢了。
    孙同康见她闻言秀眉微皱,想起紫、青二女虽然好意,终是背师行事;并曾叮嘱守
口,如何说出?正悔失言,忽听次娴道:“此事我已略知一二,此时弟妹一意孤行,石、
司诸道友力劝不听,只得转令紫、青二女告知五弟前往应接。青城朱师伯又嘱纪异,不
见同弟不许入阵。纪道友又在途中,因事耽延;同弟到得恰是时候,否则你和周道友均
不免为九寒砂所伤。固然结局无妨,那亏就吃得大了。紫、青二女背师,由于忠义激发,
实是有功之人,却不可再怪她们呢!”
    孙毓桐笑答:“那是当然。我只说她两句,戒其下次便了。”孙同康心刚略放,忽
听破空之声,甚是耳熟,孙毓桐喜道:“来人颇似石、司二友,待我看去。”说罢,众
人一同走出。
    来人遁光己自飞落,正是石明珠和司青璜及紫燕、青萍,各人都带有箱箧提篮之类。
众人前两生,多与石、司二女相识;今生尚是初见,互相礼叙,俱甚欣慰。孙毓桐笑问:
“我今日才知落在二妹六姊算中,二位必已早知此事,故将小徒带来,又拿这多东西作
甚?”
    石玉珠道:“我因桐妹不肯听劝,家师又命不许过问,虽知事终没害,到底放心不
下。本想另约能手暗中尾随,相机行事;日前途遇杨仙子,才知诸道友不久重聚,同修
仙业。桐妹虽然有险,但非此一举,夫妻不能团圆。明秋如不同往峨嵋拜谒师长,以后
便难入门;并说今日事完,即应与彭、李诸位道友同往洞天庄。如若中途折回,难免不
与敌党相遇,最好无须折回武当等语。
    “我料你积习未忘,好些衣物尚在山中,必要取回;惟恐遇上妖邪,又生事故,忙
和六妹赶到你家,向众一说。紫青二女听你不归固是情急;下余诸侍女,虽然根骨稍差,
俱都灵慧,又随你好多年,得习吐纳之术,深知仙凡之分,平日用功甚勤,满拟常侍主
人同修仙业——听我一说,都痛哭哀求起来。
    “我知你收容他们时,由于一时仗义,将人救走之后,无处安排,又都伶仃弱女;
初意带往山中暂作待女,等人长大,稍习武功女红,各赐金银,送往人家择配,并无久
留之念。那知人心向上,时常跪求传授,你我闲中无事,念在相随多年,略为指点;他
们又坚不舍走,才致延到如今。
    “今春你曾说,最大的年已二十岁,决计在此一年以内分别遣嫁。紫、青二女已归
门下,我们自可作主为你带来。余人均非大器,你必不肯再留。六妹本要借住你家作为
别业,将他老亲接来,以奉晨旨;那大一片地方,也须人经管。恰好她们均是熟手,只
得答应暂留。你如仍要她们更好,否则便算六妹侍女,日后查看各人修为性行如何,再
为设法。为想拦你,并与诸位道友相见,特地寻到此地。你日常应用衣物已由紫、青二
女检出带来,准备这里如遇不上,便去洞天庄寻你了。”
    孙毓桐料知归途必定有事,所以石、司二女迎头赶来,笑道:“我回去本为安排他
们,就便取些衣物;既蒙六姊二妹代办,不回也罢。前生至友,劫后重逢,好些话尚未
及说,我们同往洞天庄一叙如何?”斋彭李诸人也同声邀请,石、司二女原极亢爽,闻
言允诺,众人立同飞起。
    那洞天庄在巫山西北丛山之中,四外峻岭嵩岗,形势险恶。外层山多童秃,内里土
脉膏腴,水碧山清;更有大片原始森林将路隔断,黑压压不见天日。林中并潜伏着许多
毒蛇野兽,亘古以来并无人迹。起初有一条去往江边的通路,这条路极为曲折回环:江
边入口极仄,断岸千尺,下临急流;终年雪浪翻花,滩声如雷,舟船所不能泊。外观只
是纤道危壁上面的一个断崖缺口,危崖璧立,灌木怒生,无法攀援,决看不出隐有一条
道路。入口距洞天庄迂回三数百里,形如旋螺,岐径众多;并有极险所在,人便攀援上
到入口崖顶,也难过去。
    原是昔年庄主李清菬夫妻,峨嵋进谒前生师长,奉命先在川东觅地隐修,以待前生
一盟友前往聚合。合切间觅不到适当所在,长寿县凤顶街故居虽有房舍,已不合用,正
在为难。下山时节正值先进同门,“峨媚七矮”中的南海双童甄良、甄兑,同了二人爱
徒——奏岭石仙王关临之孙石完,往后山金顶去访宝相夫人。途中相遇,谈起昔年七矮
奉命下山,寻觅洞府:
    “当小南极天外神山,与贵州云雾山西南十四侗天“金石谷”两处洞府未寻到以前,
苦搜各地名山;曾在巫山西部发现一处,景物也颇幽胜。只为地在蜀东,与仙示“滇黔
南天”偈语不合,并未在意。
    “记得那地方,崖幛屏列,森林环拥;当中平野之上,襟山带水,胜境天开,土地
尤为肥沃。近西北角大片平野之上,繁花锦连,山容黛泼,时见珍禽奇兽往来游衍。并
且地势幽险,
    “久闻师弟一盟五家戚友,当年曾发宏愿;并得师恩允,神仙眷属合籍同修。人数
众多,上来又是介于仙凡之间;如将此地开辟出来,真乃绝妙!不过五位师弟门人弟子
甚多,往来出入尚欠方便;待我指明途向,你和弟妹把石完带了同去。他穿山行石颇有
专长,你夫妻如合意,可相度地势,令他代开一两条通往山外的途径,就更合用了。”
    清菬夫妻闻言喜慰,谢诺起身,飞往一看。果然别有天地,景物出产,无不佳绝。
清菬最前生,在五人中虽是行三,两次转世均未改变。但他夙根最厚,仙缘遇合最先,
也最得师长期爱,历劫也多,法力最高。
    论他前生修为功力,早该成道;宁甘多受危难魔劫,发下宏愿:不特自身妻子,连
所交几家好友也约在一起,誓欲同证仙业——才致拖延了好几生。每次转世,都在五人
之先。虽以赋性谦冲和易,始终均采最前生的叙盟行次,但每次转世,均他夫妻先入师
门;等法力灵智回复,再去开建根本之地;以等众人转世,前往会集,无形中仍是众中
主脑。
    这时不特夫妻二人已过中年,随同转世的子女七人,也多成长。相好地势以后,因
见土肥物阜,地利无穷;自己终是暂居,便请石完开山。初意只开一条通路,石完说:
“师叔曾说要把所有亲属门人全招来此,他年道成,又须仙去,一条山路仍不方便。好
在不费什事,请由小侄相机而行吧!”
    清菬一想也对,便留下石完,和下山时先在解脱坡迎候同往的一女二子,随同爱妻
孙次娴,着手兴建。自往故居田庄,暗中招集门下亲属,和那长厚忠勤的佃工下人,凡
是移居的都是全家同往,照着指示时地,陆续起身;自带门人子女先行。到后一看,就
这返里安排十数日内,石完已代开出两条道路,多是仗着法力,穿山而出。一条竟长千
余里,由西北走,直通陕西镇巴县境;因有好些地方,均由山腹中行,并还设下许多阻
隔,可以随意启闭。一条便在巫山境内,与奉节邻近。此外便是上文所说,那条通往江
遥的崖径,本来就有,但是中多险阻,猿揉所不能渡。原是石完走后,经次娴母子无心
发现,合力开通出来。本意西北山径太长,石完一时乘兴之作,不便拦他高兴,打算走
后封闭,以此易彼。
    清菬盘算了一阵,觉着另外四家良友不久来归,师命听其自来,无法往寻;多条入
山路径,来人自方便些。而这条路又是千山万壑,峰岭回环,中间通着一洞。最关紧要
的,仍是环着当地这一带童山危崖,长只三数十里,开闭极易;尽可听之,于是便留了
下来。当地仍用前生五人同隐的原名洞天庄。
    清菬屡生世家大族,服用饮食、宫室园林本极讲求;又寻到这等桃源乐土,门人子
女更多年轻喜事。山中多暇,取材又易,不消一年,便兴建了好些亭台楼榭,开辟出大
片田亩。第二年上,先与兽王彭勃夫妻巧遇,接到庄中;跟着芙蓉剑客齐良夫妻,由彭
勃、崔五姑二人先后接往山中。孙氏夫妻再一到,五友只差一家,算计也快聚首,大家
自是高兴。
    空中飞行,无须径由山路,相隔三二百里,晃眼到达。孙、石、司四人均是初来,
方觉前面高崖连云,峭壁参天,脚底乱山杂沓,无可入目。等一飞越过去,忽见四围碧
城环拥,涧谷幽清,夏屋良田,纷列交错。到处水碧山清,岚光欲活,斜阳掩映。时见
三五农人荷锄归去,农家幼童各骑牛背,出没疏林松径之间,沿山傍水,横笛而过;农
歌四起,樵唱相闻。
    空中下视,除向阳山巅水涯,峰腰崖角之上,矗立着十几处楼台馆榭、云栈飞桥外,
人家并没见有多少。及随主人降落,移步换形,时有发现,才看出为数颇多。只为地旷
人稀,景物繁妙,因势利建,别其匠心。屋外大都花树环绕,不到近前,不易看出。妙
在是不论纸窗竹屋、花篱茅舍,全都地无尘污,整洁异常。外景又取得好,不是水木清
华,繁花如绣,便是清泉白石,幽籁吟风。主人所居房舍,由山上到下面,共有二十来
处,虽多壮丽崇闳,却不带一点尘世间富贵气。端的世外桃源,人间仙府,美景无边,
一时也说不完。
    众人所去之处,乃北面平地上建的一幢临湖精舍;地广数百亩,先是满地荆榛,灌
木丛生,新近才经李清菬的子女门人,闲中无事,修建起来。先在当地开出一片湖荡.
再在半水半陆之间,建造了百十间台馆房舍;水榭招凉,琼楼伫月,上山丛桂,竹径吟
风。
    本来佳景甚多,观之不尽。偏巧对面湖岸上,又有一座高广数十百丈的天生崖幛,
平地突起,将外面人家田亩,和附近陂塘小峰隔断。崖左右又多是千年以上的松杉古木,
铁干撑云,森森秀列。这一大片湖荡台榭恰被遮住,越显得景物幽丽,无异仙居;比起
卧眉峰又自不同。庄中地大人多,散居各处,众人自空飞堕,并无什人惊异出视;沿途
遇上几个,执礼甚恭。
    彭、李二人略一含笑点首,便各退去,也未交谈。等穿出松径,到了湖边,石玉珠
笑道:“我以前也常由空中路过,均在左近;想不到下面竟有这好所在。因其深藏乱山
之中,空中飞行,无论往来同处,均不会由这正面山顶当空飞渡;所以多少年来无人发
现。如非李道友来此隐居,山灵有知,当亦叫屈呢!”
    正说之间,忽听一声马嘶。孙同康对于爱马雪龙时刻在念,一听出是它啸声,心中
惊喜,不由脱口喊了声:“雪龙!”往嘶声来路一看,只见银光闪闪,一匹白马影子掩
映湖面疏林之中,马背上还坐着一个少年,一路昂首骄嘶,急驰而来,晃眼驰出林外。
目光到处,不特那马正是雪龙,连那马背上人也是日常苦念的良友。方自惊喜交集,那
马想是急于要见旧主,竟不绕行湖边堤路,忽然由湖对岸飞身入湖,凌波踏水,迎面驰
来。
    司青璜道:“此马真个性急,这湖岸能远多少,都等不及。对岸那面荷花,入水时
纵得稍后一点,便踏坏了。”孙次娴道:“此马委实忠义烈性,自被人救来此间,日常
流泪悲鸣,思念故主。只为危崖环绕,难于飞越;我们又禁它出外,不然早寻去了。”
    正说之间,那一人一骑,已自纵上岸来人才也下马。孙同康首先赶过,刚和马上人
把臂惊喜,马也赶近前去;头向主人不住挨擦,口中低声欢啸不已。人是良朋,马是爱
马,闹得孙同康一手拉着来人,一手回抱马头,也不知顾人好,顾马好?满肚皮的热情,
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彭勃见状,笑道:“四弟毕竟情热,你和大哥不过良朋久别,中经患难,先前还听
说起大哥在此,并非出于意外,尚且如此悲喜;日内灵智回复,尽悉我五家人的屡生悲
欢离合,以及情分之厚,不要痛哭一场么?”
    李清菬也笑道:“嘉客远临,大哥尚未见过;我正想命大儿三女往接五弟夫妻,只
候他二人到来,便全数团聚。前生宏愿盟约,终于有望,真乃可喜之事。大家部有许多
话说,且请同到水波香榭,再作长谈!”随向双方引见紫、青二女,也向来人礼拜。
    同时,斜对面疏林中又走出七个少年男女,最小的的八、九岁,大的也只十四五岁。
遥望众人,恭身为礼,各欢呼了两声爹娘、伯叔;并未沿湖赶来,却顺对岸,往正面临
湖台榭一面跑去,晃眼没入湘滨花林之中。
    主人因来客要看当地景物,陪同缓行,相隔正面楼台房舍尚远。玉珠早看出那七个
幼童,个个仙根仙骨,资禀深厚,又都那么英姿秀发,一身道气;内中两个小女孩,更
如仙露明珠,琼雕玉琢。虽然久闻这五对夫妻的屡生修积和一切前因后果,也是惊奇。
一问小孩姓名,才知内中两个年稍大的,乃彭勃之子彭方,和次子小兽王彭若;余下几
个小的,俱是李清菬门下子女。正说之间,那七个男女幼童已由前面假山洞中迎出,拜
倒在地。
    石、司二女见湖面颇大,一行沿湖走去;还未走上小半,这些幼童绕着大半圆圈走
来。中间还要绕越许多楼阁房舍,路自不近;刚见他走入隔湖花林,几句话工夫,便自
到达面前。分明已能绝迹飞行,为见外客同来,不致当众炫耀;又急于相见,特借花林
隐蔽,暗中飞来。那最小的一男一女,乃主人六子李同、七女李政,宛如金童玉女,更
是秀出群伦,不由得心生爱怜。见正拜倒身前,连忙一手一个拉起,夸赞了几句,携着
一同向前走去,边走边谈。
    两小兄妹聪慧绝伦,久闻武当七女之名。内中女昆仑石玉珠,识见、经历、交游最
广,法力也高;见对自己垂青,正好就便结纳讨教,见后在外也可得点照应。有问必答,
甚是得体。石玉珠见两小言笑天真,说话尤其讨人喜欢,越发爱极。一会司青璜也觉好
玩,舍了主人,凑近身来,随同一路说笑;除偶向主人应答几句,俱连沿途景物也无心
观赏了。
    那水波香榭,建在正面左侧湖水之上,去岸十来丈。水榭旁边,石笋如林,大小十
余根,突起水面;有的森如剑竖,有的云骨撑空,大都六七丈高下,粗细不等。近水一
段多有空隙,湖波平匀如镜;独这石林下面,因有几处泉眼,各挂着几条瀑布,与伏流
互相排荡,惊涛如雪,骇浪花飞。石隙再受波涛冲激,吞吐之间,铿锵镗沓,如协宫商,
与瀑声涛声汇成一片清籁。
    过去又是一片水阁平台,由一道平卧水上的朱阑长桥,绕着那丛石林,回环联系。
但为石林所隔,遥望长桥卧波,至石而止,似与陆地不相通连。石林与右面平台,离岸
较近。石林后面,巨石如赘,斜露水上;阔不过一二尺,长约五六丈,尾部与岸相接,
赘首高昂。左侧赘腹,离那石林下面曲阑红桥才只数尺。桥本作卍字形,只添了一小段,
便自接上。
    众人一路说笑,不觉到了赘鱼背上,见那石林肤色玉润,并无苔藓。每根石笋上面,
只大小稀稀落落,各倒生着十多业蕙兰之类的香草。偶有二三小松,由石隙中天矫盘舞
而出,上缀茑箩之类;青红相间,迎风飘拂,衬得白石银瀑分外明显。石顶上面,又各
生着两三株佳花树,繁枝密叶,正面全被布满。
    水榭四外,又大一片荷花,翠盖亭亭,高出水面;连那长桥也被遮去了一大段。水
榭占地颇大,四方一圈玉石平台,相隔水面又低,吃莲花一围绕,万花如海中,簇拥着
一座金碧台榭。加上玉瀑龙飞,平波浩渺,远山凝黛,近岭萦青,环境又是雅旷清丽,
直疑瑶岛仙居不过如是。
    众人在赘鱼背上,观赏了一阵石林飞瀑,转向红阑曲桥之上。全景忽然呈现,初来
的人全部赞妙。孙次娴知玉珠得道多年,足迹遍历海内外,所见仙景最多,也往随众称
美,笑道:“石道友仙踪远及辽海,宇内仙山胜域当已游遍。此间多半人工布置,不过
延款佳宾,用接清尘,也值高明一顾么?”
    说时,忽见大小三只白鹤,由水波香榭后平台上飞起。到了众人头上,长鸣了发声,
略一迥翔,往湖对面松林中缓缓飞去。银羽盘空,凌波照影,境更清绝,画图不殊。
    石玉珠笑道:“道友不必太谦,我的确走过不少地方,所见美景也多,大有经纶;
只管灵域天开,多少仍须人力布置点缀,方能尽美尽善。以我所知,除却灵峤仙府与休
宁乌两处外,连陷空岛那好地方,都嫌霸气太重。余下并非不好,不是各有缺点,便为
主人刻划过甚,失去天然之美。再不,便是左道旁门中人所居,闹得乌烟瘴气。看来看
去,只有贵派中人最善因势利建,匠心独运。不论是什么境域,一经布置,自然清妙,
各擅胜场。
    “像紫云宫和小南极天外神山两处别府,天生奇境;再经多年布置,景物之妙,藑
绝仙凡,不必说了。便是邓八姑、裘芷仙、申若兰、凌云凤、以及孙南、施林、司徒平,
诸位道友所居,以前多半榛莽未辟、荒寒幽险之境;一经入居,不久便入画境。
    “即以此地而论,当初也只四山环绕中,一大片茂林原野,和一两处瀑布水源而已。
诸位来此,才只几年,便成了这等美景。如此海内外几处著名所在,自然不应过誉;中
土各异派旁门中的洞府,便找不出这一处来——他们便有此法力,胸中也无此邱壑。妙
在气象只管高华,依然清妙,望如神仙宫室,不带一点尘浊之气,怎不令人赞赏呢?”
    次娴方自逊谢,已由万花丛中走上平台。同时榭中迎出两个少年(一名王征,一名
吴桐,俱是清菬门人),接了进去,只令雪龙留在外面。水榭广约十丈,四外轩窗洞启,
甚是敞朗。用具陈设,尤为高雅华美。李清菬道:“此间均是昔生良友盟交,劫后重逢,
各人都有好些话说,请各随意落坐吧。”随有侍童端上茗点瓜果之类,主人稍为礼让,
便各就座,畅谈别况。
    原来马上少年,便是芙蓉剑客齐良;陇西世家,生具神力灵慧,文武双全。幼年便
慕冲塞之术,爱与异人侠士交游。父母早逝,又未成家,十六七岁便在江湖上走动。因
有一身惊人武功,无意之中得了一口好宝剑,吹毛过铁,寒光照人;不消两年,义侠之
名已震关中。
    他和孙同康总角至交,这日偶往相访,谈起师父那高本领的人,年已过百,依然不
免老死;人生如寄,自己将要出外,远游宇内名山大川,寻师访及。孙同康也有此意,
闻言心动,决计同行。留他住了数日,将家事略为安排.便同起身。因闻嵩洛间时有异
人奇十往来,少林寺和五乳峰两处,又各隐居着一位师执;意欲先往嵩上五乳峰,寻到
这两位师伯叔,请其指教援引。商定之后,便同起身。
    这日行抵河南偃师,斋良忽想起城内住有一房远亲,近闻人言,光景甚是清苦,欲
往看望,就便周济。觅一旅店住下。独自走去。孙同康独坐店中无聊,偶出闲游,到一
饭馆,饮了点酒;见包子甚好,定做了一篮,准备明日路上食用。刚往回走,便遇几个
盗党欺凌良善,不由激动义侠天性,出头打抱不平。盗党虽被打倒,后来盗首赶来将孙
同康擒去。本意爱他少年英雄,没有想杀害他;他们的原意,很想收为党羽。
    孙同康世家子弟,人又自爱,怎肯从贼,大骂不降。盗首将他绑困牢内,仍欲迫使
降服,明早不从,便下毒手。幸而齐良在亲戚家中闻报大惊,忙赶回旅店,算完店帐,
乘夜往救。人地生疏,盗党人多势众,党羽密布黄河两岸,防备又严;就将人救走,盗
首一发密令,顷刻之间,便传出好几巨里以外;前截后追,四面合围,仍然要被擒回。
    本是又难又险的事,幸而当晚得一异人暗助,齐良又足智多谋;一点没费事,便将
人救出。并还设下疑兵之计,一面把敌人引往相反路上;一面盗了敌人心爱千里马,并
骑飞驰。欲乘天明前渡过颖水,赶往嵩山;一到五乳峰,便可无虑。
    齐良天性仁慈,知道那马不弃去,易被盗党发觉,一匹好马又不忍杀死,便在到达
颖水以前将孙同康放下。想将那马骑往远僻之处放掉,听其自回,然后赶往嵩山五乳峰
赴约。
    那知盗首老奸巨滑,追时原是一时急怒,追出不远,便知上当,立即回转。因齐良
救人时伤了他的爱子,仇恨更深,立意将人擒回,处死泄忿;连夜发出羽令传牌,又将
信鸽放起,志在必得。
    齐良身材在五友中较高,貌相也极英秀,是个美少年,装束衣饰均与孙同康不同;
暗夜救人,形迹不曾显露,如不放马,只不与孙同康一路,也可无事。因为当地到处都
是盗党耳目,傅牌一下,对于骑马急驰的人,便留了心。加以往回走时,天已将明,白
马又容易认;齐良正顺田岸往荒野里飞驰。走出也就七八里路,忽听侧崖坡上有人放起
一枝响箭,隐闻断喝之声。情知不是什么好路数,仗着马行如飞,相隔已远;天方黎明,
晨雾未唏,遥望前面露色迷蒙中,现出一条土峡,峡左面又是一片密林。意欲赶向前去,
纵马入峡,自身却向林内隐伏;等追的人过去,再行相机上路。
    赶近峡口一看,峡外有一小溪绕峡而流,树林里面还有一所大庄院。遥闻兵刀相触,
哗噪之声隐隐传来。他心中一动,改了前念。此外别无道路,忙即纵辔,往正对峡口的
石桥上驰去。到了桥前,正要驰过,那马似受意外惊骇,突然倒退,人立起来。
    马跑正急,齐良人又前伏,骤出意外,虽仗武功精纯,不曾坠马,也被吓了一跳。
前面空空,又未见甚阻碍,同时马也四足落地,骂了声:“畜生!”二次纵辔,那马只
管昂首奋蹄,身子乱转,却不再进。
    那地方乃是桥头,左面便是那片平林,右侧是片三四丈高的黄土崖,由身后一路绵
亘而来,直达溪边,又不见什么人物影迹。齐良心中奇怪,二次仔细往下一看,原来那
马右前蹄,套着一技柳条圈,条长丈许,一头是圈,将马蹄套住;另一个向临溪土崖之
后。
    这还不奇,最奇的是柳条和圈俱都挨近地面,一任那马腾踔奋踢,用力乱挣,右前
蹄始终抬不起来,和钉在地上一样;柳条却是松松的,略为振动,不似有人拉紧神气。
    斋良情知有异,刚纵下马想要查看,忽听林内喊杀之声;接连又是两枚响箭放向空
中,刀光矛影,已然隐约可见。同时回顾来路之上尘土大作,也有好几匹马追来,料知
踪迹已泄,敌人前后追截,危机已迫。不顾再管那马,忙往桥对面跑去,意欲进入土峡,
查看好形势,相机应付。
    刚到侨上,忽听耳侧有人低喝:“你这娃儿已然误入绝地,前进不得。对岸桥侧不
远,有一树穴,可藏在内,暂作旁观。由我打发这伙毛贼,你不省事么?”齐良百忙中
回头一看,原来临溪土崖之下,有一尺许宽的浅凹,内中侧卧着一个穿得极破旧的矮老
头,右手握着一根柳条,梢上挽一小圈,正套在马蹄之上。
    这才看出套马的便是此老。齐良暗忖:“此马千里名驹,何等健强多力,岂是一根
柳条所能系住。明是异人无疑。人多忽略近处,所说树穴如可藏身,敌人决想不到,必
往峡中追赶。反正地理不熟,逃也无用,真被发现,率性与之一拚;就便也可查看此老
本领,以免遇上异人,失之交臂。”当时触动灵机,口答:“多谢大力相助,后辈遵命!”
立即纵将过去,假作前逃。到了峡口往侧一闪,果见溪旁小坡上有一大柳树,巨穴中空,
可以隐身;内有两条裂孔,隔溪景物,全可看见。
    人刚入穴藏好,向外窥伺,两起追兵已相继赶到,会合一起;各有一人为首,一胖
一瘦。白马仍立地上未动,侧卧崖凹中老头,盗党也未发现。匆匆赶至马前,内中一人
朝马略为抚摸,说道:“我曾见小狗舍马,往牛王庄入口逃去。那里全是我们自己人,
便不接信号,也不会放他过去。小狗已入死地,插翅难飞!牛老二贪功,不好说话,倒
是当家的最爱此马,必须先分一人,送回才好。”
    随有一人,应声向前,想将马带走;那马仍是后蹄乱蹬,昂首怒嘶,不肯听命。盗
党已有数人待往溪桥驰去,闻得人马呼叱、嘶鸣之声,一齐回视。看出马脚上套有柳圈,
匆促间也没想到此圈怎会套上,马蹄和生根一样,不能抬起。
    为首胖子最是粗野,口说:“怪不得这畜生不肯走,原来脚上还套着东西呢!”随
说,低头伸手,想将柳圈摘去。手还不曾挨近,柳圈忽然自解,柳枝竟似一条活蛇,忽
往临溪土崖缩了回去。盗党拉马分头要走,瘦子使个眼色,把手一摆道:“别忙,柳条
会走路,有多新鲜,莫是有什玄虚吧?”
    一句话把众盗党提醒,俱当此是逃人所为,必还藏在近处,仗着地理均熟,立时分
出数人,轻悄悄往右侧土崖上掩纵过去。胖子也自会意,故意说道:“三哥你莫闹了,
崖后就是溪河,一个立足的地方都无,怎会有什么玄虚?柳条许是被什么王八羔子衔住,
忽然拖走,你也瞎疑心。”口说着话,手中板刀已自扬起,话完,人便纵身往土崖后扑
去。
    胖子原意柳条不会太长,断定人必掩藏崖口转角近处,性急心粗,也不想土崖临水
璧立,逃人怎会藏在那里,并将柳条掣回,自露形迹。满拟冷不防一发必中,头刚往前
一探,猛瞥见一条黑影迎面飞来;知道有人暗算,忙举刀挡,已自无及。“唰”的一下,
正中脸上;当时鼻破血流,一条紫痕肿起老高,左眼也被打瞎,“嗳呀”一声往后便倒。
下余还有数盗党,不由激怒,一阵大乱,便要抢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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