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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如墨,雨后山区泥泞不好走,方士廷背了半昏迷的小姑娘,小心冀翼地接近了小茅
屋。
    他之所以救助小姑娘,完全是激于悲天悯人的义愤,抢救一个垂危的人,倒不是因为小
姑娘祖孙在他需要帮助进及时出现相助,而是本能地将人救走。他已看出小姑娘喘得吐血,
而姑娘的同伴已撇下她逃掉了,他如不及时援手,后果可怕。
    茅屋不见有人,两老今晚定然逗留白鹤观,他收拾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包裹,准备乘夜离
开,在他的意念之中,希望古道热肠天真纯洁的彭小凤姑娘,能够及时返回话别,因此决定
小候片刻。
    他从包裹中取出得自夜游神的龙虎金丹,先倒一颗在手,取来一碗水,扶起小姑娘的上
身,柔声道:“小姑娘,这是救伤的灵丹妙药,吞下之后,保证你起死回生。”
    小姑娘浑身发僵,只有灵知尚未昏迷,干咳了一声,口角血仍向外溢,用只有他方可听
到的声音问:“我……我会死……死么?”
    “这……这是……”
    “这是武当派的救伤至宝龙虎金丹,你胸部受伤甚重,必须等一位会推拿术的姑娘,替
你推血过宫。”
    “你……你会推……推拿术么?”
    “我略谙医道。”
    “请你……”
    “不行。”他断然地拒绝。
    呼哨声渐近,仍末见小凤返回。
    他找腰带将小姑娘背上,说:“此地不安全,我们得走。”
    他用树枝在地上写道:“大敌将到,远走他方;恩重如山,永志不忘。晚辈方士廷
叩。”
    取了行囊,他乘夜出山。
    九奇峰附近,七星盟的弟兄不断穷搜。
    破晓时分,他看到一座湖湾,原来他已到彭蠡湖的西岸了。
    鄱阳湖自南康府至九江举入江这一段湖面,称为彭蠡湖,湖西是庐山山区,人烟稀少,
沿湖滨一带,只有些鱼夫歇脚的草案,湖湾中不分昼夜,皆可看到打鱼的渔舟,晚间的渔火
在湖面上飘浮,颇富诗情画意。
    但在方士廷的眼中诗情早消,画意早逝。目前,他最迫切的需要,便是尽早离开山区,
走得愈远愈好。
    他必须找到一只船,离开再说。
    解下小姑娘放在草丛中,姑娘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夜奔波,背着一个人翻山越岭,
背的人固然不好受,被背的人也同样吃不消。
    “是不是很难受?”他柔声问。
    小姑娘神出颤抖着的小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用抖怯的声音说:“思公,我……我
像是要……要死了。”
    “胡说,只消调养几天,保证你恢复生龙活虎的精力。目前你体内的淤血一时未能及时
排出,大概得受几天苦而已。”
    “恩公,我……我会好么?”
    “你怎么不会好?好好休息,我去找船。”
    “我……我伯。”
    “伯甚么?”
    “爷爷他……爷不要我了,他……他不要……”
    “胡说!令祖如果无法保全自己,怎能救你?不可胡思乱想。”
    “真的,爷爷不……不顾我了。”
    “小姑娘,你家何处?在附近有人投奔么?”
    “没……没有。”
    “你贵姓?我叫方士廷。”
    “我……我姓燕,叫小敏。”
    “你像是湖广人。”
    “是的,小……小地方,辰……辰州。”
    “你在江西有亲戚投奔么?”’
    “没……没有。”
    “令祖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不肯回答,仅吃力地摇摇头。
    “在何处?”他追问。
    “原住……住在大姑塘客店,这……这时恐怕早……早就走了,他……他不要我了。”
    “大姑塘我知道,我送你去。”
    “谢谢你,方恩公。”小敏哭泣着说,一个陌生人竟然舍死忘生救他,而他的祖父,却
在生死关头丢下她走了,她愈想愈伤心,悲从中来,哭了个哀哀欲绝。
    士廷不加劝解,轻拍她的肩膀说:“你哭吧,哭对你也许有好处,我去找船,天太黑,
不知在甚么地方呢,但愿找得到船。”
    湖湾三面皆山,只有他这儿是从区延伸下来的一座山峡,有一条小溪流入湖中,附近三
二十丈尚可走动,再远些,便是岭峰插入水中的山崖,无路可走。他找了一周,那有船影?
    “糟!看样子得往回走了。”他想。
    回到原处,小敏问:“方恩公,找……找得到船么?”
    他叹口气,苦笑道:“没有,且等天亮后再说,也许可望有船经过此地,不然只好重行
入山。”
    “方恩公,那……那龙飞到底是……是怎么回事?他……他是你的仇……仇家?”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多问,那姓龙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认为在下是谋杀他的凶
手,因此干方百计要找我置于死地。在下的艺业比他差得太远,只好躲躲藏藏逃避他的追
杀。睡吧,你……”
    “恩公,我……我浑身酸痛,胸……胸部呼吸困……困难,好……好痛,我想……我要
死了。”
    “服了武当的至宝龙虎金丹,你想死也死不了。”
    “甚么?龙……龙虎金……金丹?”
    “是的。”
    “你……你是武……武当的元……元老?”
    “在下不是武当弟子,今年才十八岁。”
    “但……但你……”
    “别人送给我的,只剩下六颗,这件事你不能说出去,不然你我都有麻烦。”
    “我……记住了。但……我仍感痛楚难当。”
    “你受伤后末疏经活血,再背了一夜,胸部挤压过甚,淤积难除,这时药力入渗,因此
难受,忍着点儿。”
    “我……我受不了。”
    “好,我替你疏经活血,事急从权,你肯?”
    “我……”
    “还是忍着点……”
    “恩公,我……”
    “浑身放松,不可连气抗拒,我替你用推拿八法疏经活血。”
    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首先看到了三两里外的湖上帆影。往北看,计余里外的大孤山
耸立湖心,又是一个大晴天,只有些少烟岚雾气,山影依稀可辨。
    小敏已经沉沉睡去,盖着士廷的外衣御寒。
    一艘大船从上游下放,三张帆鼓风飞驶。士廷站在一座大石上,挥手大叫:“船家,靠
岸,靠岸,救命哪!”
    船在两里外,这一带山区又是强盗出没的地方,而且又是大船,即使船夫能听见,也不
会靠岸自找麻烦,他几乎叫破了喉咙,船却渐去渐远。
    姑娘被叫声所惊醒,睁眼一看,朝霞满天,她挺起上身。一眼便看到滑落的衣衫,那是
方士廷的青直裰,她感到浑身热烘烘地,芳心狂跳,衣上传来一阵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她感
到一阵昏眩,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感觉血脉中血液的流动声息。
    她今年已是十五岁出头,跟随爷爷闯荡江湖,游戏风尘沿途卖唱,早识风情,诗词这玩
意,给卖唱的人唱出,准不是大江东去一类作品,而以温庭筠、柳三变的艳词为主。目下的
青楼歌会,谁又不唱“柳七”词?谁又不唱“洞房记事初相遇,便只会长相聚,何期小会幽
欢,双作离情别绪。”这一类男女情词?
    这类艳词由一位小女口中唱出,便以沾上了“伤风败俗”的流毒了。加上她的家庭背影
大有问题,乃母是湘西八怪之一,而且是苗女,这就够了,再加上乃祖燕中孚早年是个无恶
不作的黑道人,想想看,那该多糟?
    小丫头情窦早开,不难想像她这时的感觉了。
    身上的痛楚浪潮已退,只感觉到胸口仍有些少隐痛而已。她缓缓站起,整好衣裙,晨风
一吹,顿觉精神一震。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提起士廷的衣衫,向远处的士廷走去。
    在朝霞映照下,她看到士廷英俊的侧影,看到士廷赤着上身,那身结实雄壮的肌肤,令
她感觉浑身发燥,喉部发干,一阵难以言宣的感觉,像电般震撼全身,心房异样地跳动,几
乎难以举步,怔怔地以焕发着光彩的秀目,盯着士廷发呆。
    士廷并未发现她,将手中的石块恨恨地掷入水中,冲远去的船影骂道:“该死的!我不
相信你们都是聋子。”
    他移目向上游眺望,眼角看到姑娘了,先是一怔,接着挥手叫:“不要起来,江风料
峭,小心着凉。”
    她感上心头,流下了两行清泪,喃喃地说:“这一辈子中,我白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
人如此关心我,连娘也从不过问我的喜悦与悲伤。”
    士廷见好不言不动,吃了一惊,跃下巨石向她奔来,惊问道:“燕姑娘,你……你怎么
了?还哭?不舒服?”
    她仍在流泪,指指心口颤声道:“我……我这……这里痛。”
    士廷接过外衣,温情地替她拭泪,柔声说:“等会到了市镇,我替你捡两服药吃,便不
会痛了,三两天之内,保证可以霍然而愈,不必耽心哪!”
    “不是创口痛,而是心痛。”她饮泣道。
    “甚么?你……你有心气痛?这症麻烦得紧,但我可以替你根治……”
    “恩公,我是说,你一个陌生人,也伸出你慈悲的手,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出来,而……
而我爷爷……”
    “小姑娘,不要多想,在当时,令祖委实无法救你,他也是不得已,你怎能怪他?”
    “是的,我不能怪爷爷,但我却在生死关头舍命救他老人家,他却……唉!你……”
    “我恰好有能力救你,假如我也身陷危境,也不可能救你的。”
    “谢谢你的开导。”姑娘说。
    “真糟!恐怕不容易找到船呢。”他岔开话题说,向湖中眺望。
    姑娘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他发觉姑娘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发觉姑娘用异样的眼神
向他的身上盯视,不由一怔,方发觉自己失礼,讪讪一笑,穿上衣衫说:“我身上原有八处
剑伤,加上昨晚的一剑伤胁,龙飞已在我身上留下了九处剑痕了。”
    “哎呀!你……”
    “小意思,都不严重。”
    “日后你……”
    “我在苦练。我想除非他能在近期内要了我的命,不然,终有一天,我把事情弄清之
后,我会加倍奉还,我认为我有此信心。”他恨恨地说。
    “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会办得到的。”
    “是的,我会办得到的。”
    “你的伤不上药?”
    “不要紧,皮肉之伤算不了甚么,我这人除非让人把头砍下来,不然死不了。咦!上游
来了一条船。”
    一艘小乌蓬刚绕道南面的山角。顺流而下,像是渔船,只有一名船夫,操着双桨,状极
悠闲,顺风顺流不用费劲。
    船夫赤着上身,壮实如牛,远远地便可看到胸前浓浓的黑毛,一面划桨,一面亮着大嗓
门,唱着济公禅师的劝世文:“南来北往走西东,人生恰是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
终是一场空,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唱声隙亮,居然有板有眼,颇为自得其乐,士廷奔上一座巨石,脱下外衣不住挥舞,大
叫道:“艄公,请靠拢,请靠—靠。”
    歌声倏落,小舟加快,不久便泊近岸边。艄公收了桨,抓起缆绳跳上岸来。
    士廷已将剑放入包裹中,挽了姑娘走近陪笑道:“艄公大哥,在下从庐山下来的,到了
此地无力再走,可否请大哥方便一二,送在下到大姑塘,愿以五两银子相酬,尚请大哥方
便。”
    艄公是个四十来岁大汉,豹头环眼,身材壮实,骠悍之气外露,目光落在姑娘身上,姑
娘泪痕未干呢。
    “这位小娘子是甚么人?”艄公眼鼓鼓地问。
    “她……她是舍妹。”士廷睁着眼睛说谎。
    “唔!是你的小妹子?不是拐带的?”
    “艄公大哥笑话了。”
    “你真有银子?”
    士廷身上只有廿两银子,姑娘根本就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他赶忙掏出一锭银子,笑
道:“有,有,五两银子为酬,大哥可先收下。”
    “我可没有五两银子找给你。”
    “那就到大姑塘再换我好了。”
    “不,十两银子到大姑塘,去就去,不去就拉倒。”
    “好,好,十两就十两。”
    大汉一把夺过十两银子,塞入腰带怪笑道:“呵呵!—上前,小姑娘,要不要扶?”
    “不必了,在下会照顾舍妹的。”
    两人人了船,躺公一跃而上,丢下绳索,船猛地向外滑行,艄公架好桨,用打雷似的大
嗓门叫:“钻进舱去,免得碍手碍脚。”
    两人钻进舱,士廷附耳说:“这艄公红眉绿眼,不是好路数,要小心了。”
    “士廷哥,我……我不会水。”姑娘惶然地说。士廷对艄公称她为妹,她便顺理成章称
士廷为哥,不再称恩公了,这是名正言顺的事,并不足怪。
    “不要紧,一切有我。”他沉着地说.自信地一笑,示意姑娘宽心。
    “你识水性?”
    “走江湖的人不会水性,最好别在江南水乡鬼混。”
    两人在舱内嘀咕,艄公的宏亮歌声又起:“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船轻水急流风顺浪,舟行似箭,连越数座高山,前面出现一处山脚下的小湖弯,浪涛拍
着山崖,发出雷鸣般的震鸣,船向弯内行,转向了。
    士廷是行家,感觉有异,伸出头来一看,问道:“艄公大哥,为何不往下放?”
    “到湾里有事,在下的船,并不是专为载你们而来的。”艄公怪笑着说。
    “哦,在下多言了。”
    “少说话活得长久些,俗话说祸从口出。”艄公乖皮地说。
    船进入小湾,水势一缓,艄公在距崖二三十丈收了桨,船在原地漂浮,一掀舱板,取出
一把单刀,桀桀怪笑道:“两个狗男女,给我爬出来。”
    士廷装着不住发抖,爬出舱来战栗着叫:“好汉爷,有……有话好说,千……千万
别……别动刀。”大汉将刀拍得当当响,沉声道:“呸!看你两人的像貌,那一点像兄妹?
分明是在逃的奸夫淫妇狗男女。”
    “好汉爷……”
    “呸!住口!你两人快把身上的衣物脱光。”
    “甚么?你……”
    “脱光,不会砧污衣物,衣物可以卖钱。”
    “好汉爷,你……”
    “太爷姓张名玉山,在鄱阳湖专做没本钱的买卖,你们可以到龙王爷驾前告太爷一
状。”
    “好汉爷,银钱杂物都给你,饶我们一命,功德无量,求你……”
    “住口,银钱杂物本来就是我的,由不得你们不给,何必饶你们的命?”
    “好汉爷……”
    “少鸡猫狗叫。本来,太爷对奸夫淫妇没好感,该将这贱人卖入教坊受活罪,或者留来
做押船夫人。”
    小敏姑娘会作怪,她娇滴滴地叫:“好汉爷,只要不杀我,我愿答应你……”
    “呸!太爷为人凶名昭著,鄱阳湖谁不我翻江鳌张玉山凶残恶毒?杀人越贷无所不为。
就是不好色。有两条路给你们走。”
    “好汉爷……”士廷似乎只会叫好汉爷,就是说不出第二句话了。
    “听清了。你两人给我脱光,第一条路是往水里一跳。第二条路是太爷给你们一刀。刀
很利,别伯,痛一下就没事了。两条路,你们走哪一条?”
    “我……我两条路都……都不走。”
    “狗东西!你们硬是要太爷多动手脚。好,太爷替你们选,剥光你们,请你们吃板刀
面。”
    翻江鳌说完,大踏步上前,伸手便抓士廷的脖子,像是老鹰抓小鸡,毫无戒心。
    士廷观个真切,抬身左手一挥,“啪”一声响,翻江鳌骤不及防,单刀脱手飞出三丈
外,落入水中去了。接着,“砰噗”两声闷响,两铁拳在翻江鳌的肚腹上开花。
    “嗯……”翻江鳌闷声叫,向后倒退。
    士廷一声长笑,好快,“噗”一声就是一劈掌,劈在翻江鳌的后颈上。
    “砰!”翻江鳌向下一仆,重重地仆倒在舱板上。
    “这水贼希松得紧。”姑娘拍手叫。
    翻江鳌其实并不希松,一时大意便着了道儿,毫无防备,在方士廷的快速打击下毫无还
手的机会,但这家伙居然挨得起,奋身一滚,奇快地一扳船舷,“噗通”两声,滚入水中去
了。
    方士廷吃了一惊,三记重击居然末将对方打昏,让对方下了水,掀翻小舟那还了得?他
奋身一扑,也落入水中,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抱住翻江鳌同向下沉,一手勒住了对方
的脖子,一手扣住对方的右手向后扭向上扳,屏住呼吸,用踩水术向上浮。
    翻江鳌做梦也没想到他的身手如此快捷,被勒住同时扑入水中,也没有丝毫挣脱的机
会,只能用左肘猛向后撞击他的左胁肋。
    但方士廷勒得紧贴得切,肘后撞得不上劲,翻江鳌连撞三记,像在替他抓痒,终于翻江
鳌昏厥了,喉被勒住,虽昏厥但未喝饱水。
    方士廷扳住船舷一跃而上,将翻江鳌向舱板一丢,向姑娘笑道:“这位仁兄真糟,水陆
能而皆无用武之地。”
    “把他丢下水算了。”姑娘叫。
    “不,这人是个好汉,咱们还得借重他。”他摇手说。坐下将翻江鳌弄醒。
    翻江鳌徐徐苏醒,不住揉动着咽喉,神智渐清,吃力地坐起,看清了方士廷,即时蹦
起。
    “坐下谈谈,张兄。”方士廷按住对方笑道。
    翻江鳌双手一摊,苦笑道:“太爷阳沟里翻船,只怪太爷学艺不精。你说吧,你想怎么
办?”
    “首先,在下要告诉你的是,咱们不是兄妹。”
    “废话!太爷早知道你们不是兄妹。”
    “咱们昨晚在九奇峰,与人交手逃得性命,这位姑娘姓燕,她被人击伤,在下在生死关
头救了她,一夜奔波,五更天方逃至湖畔。”
    “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
    “你们与谁交手?”
    “云龙的老二龙飞。”
    “甚么?你……你是……”
    “在下姓方,名士廷。”
    “哎呀!你……你真是方士廷?”翻江鳌怪叫。
    “正是区区,千真万确。”
    “你与七星盟……”
    “在下不是七星盟的人,只不过与三爷紫燕杨娟姑娘相识,打出来的交情,昨晚杨姑娘
也在,在下掩护她脱身的,目下恐怕仍在山上。”
    “哎呀!你何不早通大名?你的事我知道,九江城这半月来闹得风风雨雨,谁不知道你
的事?哈哈!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一句话,咱们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你老兄凶恶恶地,不许入说话,那来得及通名?”
    “哈哈哈哈!我该死,抱歉抱歉。”
    “彼此都有不是,张兄别见怪。这位燕姑娘的祖父与小弟落店大姑塘,昨晚也在山上与
龙飞冲突,姑娘被龙飞一脚端伤,兄弟背着她逃命。在此之前,兄弟并不认识燕姑娘呢。”
    “你不能去大姑塘了,那姓龙的畜生不会放松你的,你还是赶快远走他方……”
    “兄弟打算送燕姑娘至大姑塘,再远走高飞。”
    “对,我们这就走。”
    翻江鳌架起来,船如脱弦之弩,向下游如飞而去。辰牌末已牌初:船抵大姑塘。翻江鳌
将船泊靠在码头北端,慎重地说:“在下与双头蚊湛四爷交情不薄,他是女儿港的地头蛇,
两位至客店时,如果风色不对,务必赶快离开,回来在船上见面,大家好好商量。在下去找
双头蛟讨消息,打听龙飞那家伙的下落和举动。”
    姑娘便将昨天打抱不平,暗助湛四爷半途跟踪龙飞的经过说了。翻江鳌拍拍脑袋,歉然
地说:“老天爷,说起来皆是自己人,看来我这人太莽撞了,没问清底细,便一口咬定你们
两位是……我真该死。事不宜迟,咱们分头行事。”
    方士廷呵呵笑,拉住他说:“张兄不能再到九江去冒险,送姑娘返店与他的祖父会合之
后,兄弟还想利用张兄的船远离府境,不知是否方便?”
    翻江鳌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方兄,只要你吩咐一声,水里火里,算我翻江鳌
一份好啦!我先走一步。”说完,系好缆向镇中走了。
    方士廷的衣裤已干,不带包裹,扶了姑娘登岸。姑娘有点心神不定,脸呈隐忧地说:
“士廷哥翻江鳌这人靠得住么?他会……会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我们?”
    方士廷爽朗一笑,“你放心,翻江鳌这种人,是真正的草莽英雄,粗豪爽直,恩怨分
明,你大可放心,这种人千金一诺,决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朋友。走,你我分开来走。”
    镇中相当热闹,码头上人声嘈杂,但鱼牙子湛四爷不在码头由四名副手主持渔货的买
卖。
    姑娘领先而行,进入市街,直趋姑塘客栈。距店门尚有十来家店面,小巷突然钻出头巾
齐眉盖头的湛四爷,傍着她低声:“燕姑娘,随我来。”
    不管姑娘肯是不肯,急急挽了姑娘进入小巷,蓦地感到身后有人迫进,火速转身大手疾
挥。
    “自己人。”姑娘急叫。
    可是已经晚了一步,“砰”一声暴响,湛四爷已被士廷摔倒在地。
    “他是湛四爷。”姑娘急急解释。
    方士廷赶快将湛四爷拉起,抱拳笑道:“对不起,四爷休怪。”
    湛四爷揉动着臂部,毗牙咧嘴地说:“老天爷!你……你老兄真快,了不起,了不起。
双方误会,小意思,你是……
    “在下护送燕姑娘回来的。四爷,人交给你……”
    “且慢!兄弟也正为燕姑娘的事为难。”湛四爷急急地说。
    “我爷爷呢?”姑娘急问。
    湛四爷将昨天的经过说了,当然他并不知传信以后所发的变故,然后接着说:“在下是
初更左右赶回来的,三更天令祖与令弟也匆匆回来了,匆匆结算店钱,向九江走了,不留下
任何口信。等店家通知在下时,在下已无法赶上令祖了。”
    “哎呀!他……他大概以为我死了。”姑娘掩面叫,凤目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燕姑娘,你……你们到底是为了何事?”湛四爷惑然地问。
    姑娘将半途埋伏,跟踪龙飞入山的事说了,湛四爷大惊,抽口凉气变色叫:“哎呀!这
恶贼可怕极了,我上了他的大当,七星盟的兄弟糟了!糟了!难怪今早的事来得如此突
然。”
    “今早发生了什么事?”
    “府城派来了几个眼线,采查方士廷的下落,并奉命捉拿七星盟的人,有两个人住入客
店中,向店乐盘问燕老伯的底细,人仍在店中守株待兔呢。在下心中耿耿,不知为了何事,
只为了此事心焦,刚才姑娘进了街口,有一位兄弟认识姑娘,赶来告诉我,因此在下等在巷
口招呼,不然姑娘便会闯入他们的陷阱里了。”
    “那两人是何来路?”方士廷问。
    “不知道,但他们与府城派来调查方士廷的人暗通声气。”
    “那该是替龙飞助拳的人。”
    “可惜兄弟不敢出面盘他们的底。”
    “你千万不可冒险。四爷,你能不能设法安顿燕姑娘暂避风头?”
    “包在兄弟身上。”湛四爷拍着胸膛保证。
    姑娘却不同意,幽幽地说:“不必了,我要回家,回湖广。四爷的好意,妾身感激不
尽。”
    湛四爷粗眉深锁,说:“这样好了。姑娘可暂且躲三两天;在下暗中安排,找去湖广的
船……”
    姑娘的目光落在士廷脸上,颤声道:“士……大哥,我希望暂时与你同行,答应我,好
么?”
    方士廷心中委决不下,说:“走,这件事以后再说。”
    “你们要往何处走?”四爷惊问。
    “兄弟雇了船……”
    “在下派船护送你们……”
    “不必了,船是翻江鳌张兄的,他已前往尊府去找你了。”
    “哎呀!他来了?好,有他护送,鄱阳湖附近大可去得,在下放心啦。咦!有人来了,
是……是……在店中守候的人。”四爷变色低叫,接着说:“跟我来。”
    三人向巷底走,巷口出现的两个人大踏步跟入,领先的中年人亮声的:“湛四爷,慢
走,咱们谈谈。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咱们监视之下,希望你自爱些。”
    湛四爷不敢不站住,徐徐转身冷冷地说:“阁下贵姓?咱们少见哩。”
    两人走近,为首的中年人冷漠地一笑,说:“兄弟小孤山小孤渔郎马群英,那位是兄弟
的好朋友,姓陈,名家权。”
    “哦!久仰久仰,不知两位有何见教?”
    “那两位是……”
    方士廷含笑上前抱拳一礼,笑道:“兄弟姓施,名方。那是舍妹小亭。马兄听说过饶州
王五爷么?”
    “饶州王五爷?抱歉,少见。”
    “兄弟是五爷手下押运贷品的把势。”
    “唔!怎样?”
    “兄弟只负责贷物运送南康,南康府星子县大排岑的商岑土则由另一位周兄负责装
运。”
    “在下听不懂你的话。”
    方士廷怪笑,说:“光棍眼中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不瞒你说,五爷的货当然
不是运送南康,而九江,转运的事,概由兄弟负责,风险甚大,不得不找湛四爷商量。商岑
土也就是白瓷土,运送至敝府景德镇交窑官接收,不需人护送,再笨的强盗也不会抢白
土。”
    “哦!你带了令妹来?”
    “舍妹是顺道前来找人的。”
    “谁?”
    “一个小亡命,抓住他在下要剥他的皮……”
    “哥哥,别提他。”姑娘羞忿地叫,装得真像。
    “好好,不提,不提。”方士廷沉下脸答,又转向马群英笑道:“兄弟的船在码头,马
兄如有见教,请前来一叙,无比欢迎。”
    小孤渔郎呵呵笑,说:“一定,一定,施兄就要走么?”
    “是的,白土这两天可以装载完竣,兄弟需赶回南康府,大船还在星子码头等候呢。”
    湛四爷接口道:“施兄,这样好了,一有消息,兄弟便派人捎书给贵东立的人转交。”
    “兄弟希望四爷将人扣下来。”方士廷煞有介事地说。
    “这个……兄弟所冒的风险……”
    “四爷请担待些儿,容图后报,皆因舍妹坚持要这人亲自处治,尚请……”
    “好吧,兄弟留意就是。”
    “那么,一切仰仗四爷了。”
    两人一弹一唱,听得马群英两人直皱眉头。
    “湛四爷,私自扣人可是犯法的。汤大人正在找证据对付你,要报昨日被暗算之仇
哪!”马群英善意地说。
    湛四爷淡淡一笑,不在乎地说:“为朋友两胁插刀,好朋友那在乎违律犯法?如果有所
畏惧自私自利,要朋友何用?”
    “四爷云天高谊,兄弟感激不尽,日后再过府请教,告辞了。”土廷乘机告辞。
    “施兄请稍候。”马群英伸手虚拦。
    士廷一怔,心中一跳,但不动声色地问:“马兄,有事么?”
    “在下要等一个人。”
    “这人与兄弟……”
    “这人是在下的朋友,是否与贤兄妹有关,届时自知,大概也该到了。”
    士廷沉得住气,但心中暗暗叫苦,假使来人认识他,行踪暴露,麻烦大了,是否能平安
离开大姑塘,难以预料,大事不妙,该准备动手了。
    怀着不安的心情,他抑制自己必须沉着应付,说:“好吧,在下且等贵友前来。四爷,
贵镇是不是发生了不平常的事?”
    “是的,老弟早些走,千万不可卷入这场是非中。”湛四爷苦笑着说。
    极短暂的片刻,但在他们的意念中,却感到漫长得令人感到心焦。
    巷口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声令心中有事的人心中狂跳。
    士廷把心一横,转头向来人看去。
    是一个渔民打扮的大汉,匆匆走近。马群英向来人点点头,问:“徐兄,如何?”
    徐兄不住向士廷与姑娘打量,点头道:“不错,是从南康府来的人,刚到不久。乘坐的
小乌篷,有星子县的船籍牌。”
    “徐兄,开采瓷土的人,有没有一位王五爷?”
    徐兄摇摇头,苦笑道:“开采白土的甚多,采土场共有四处,大排岭、王公岭、七溪
戏、夏家珑,主事的人有十余名之多。这些人毫不引起人注目,必须派人去查查看。”
    “下必了。”马群英笑答,向士廷歉然地说:“抱歉,打扰了,贤兄妹请自便,祝顺
风。”
    “好说好说,后会有期。”士廷抱拳行礼告辞,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辞别湛四爷,两人
从容返回码头。
    翻江鳌尚未返回,两人等得心焦,好不容易看到排众而下的翻江鳌挤出码头,方感心中
一宽。
    翻江鳌抱了一包食物,脸色开郎,哈哈一笑跳上船,高声道:“咱们是不是立即启航?
事办妥了么?”说完,将食物往舱中一放,低声道:“事急,千万从容应付,不可露出慌张
的神色。”
    “走吧,逆风逆流,但愿入暮时分可以赶回屋子。”士廷也高声说。
    翻江鳌熟练地沉着解缆,抽上跳板.长篙一点,船离开了码头。
    船向上航行,翻江鳌熟练地操桨,吁出一口长气道:
    “好险,如果不停在码头而泊在僻静外,便引起暗桩的疑心,咱们便走不掉啦!”
    “张兄发现了什么?”
    “本府的五花剑朱庆朱大爷,出面协助龙飞缉拿你方老兄及七星盟的人,先头的人,已
经派到大姑塘,第二批人马即将赶到。在下去找湛四爷,一看风声不对,四爷不在,我也就
不敢提起你们的事。风声太紧,我带你们走。”
    “往何处走?”
    “大孤山。”
    船住上航行,大孤山却在下游。方士廷大惑,问:“大孤山在后面呢,张兄。”
    “有人监视,必须称往上走。燕姑娘,令祖怎样了?”翻江鳌向姑娘问。
    “家祖已偕弟走了。”姑娘黯然地说。
    “姑娘今后如何打算?”
    “返问湖广,一个女孩子,是不宜在江湖闯荡的。”方士廷代为回答。
    “到了大孤山之后,兄弟替你们两位安排。”翻江鳌颇为自信地说。
    “到了大孤山有事么?”方士廷问。
    “你听说过四海神龙娄成其人么?”
    “不知道。”
    “他是水上朋友极为称誉的英雄豪杰,朋友众多,知交满天下。”
    “哦!去找他托庇么?”
    “去请他派人送燕姑娘返回湖广,从此地到洞庭湖,他可以保证路途平安。再请他关照
各地朋友一声,方兄不管驾临何处。皆可获得朋友的照拂。”
    方士廷心中暗喜,真能结交几位江湖上拥有实力的名人,打听湘西八怪岂不省事?有急
有难,多几个人照顾也是好的。
    “一切有仗张兄了。”他无限感激地说。
    “但不知四海神龙为人如何?”姑娘问。
    “呵呵!请放心。成老为人四海,慷慨好义,敢作敢为。早年在天下各处水道做买卖,
弟兄遍天下,是四大水上巨豪之一。四大巨豪先后凋零,弟兄四散,目下唯一在世的人,只
有他一个人了。五年前他在大孤山建了一栋精舍在内隐居,由鄱阳蚊派了不少高手在四周暗
中保护。”
    “听说他是鄱阳蛟的泰山大人,不知是真是假。”
    船上航十余里,翻江鳌放下桨,笑道:“该改头换面了,下放啦。”
    不消多久工夫、桅杆安上了,装上帆插好舵,船像一头水马,轻灵飘逸地宜向湖心飞
驶,快逾奔马。
    “我这般船如果安上帆,即使是微风,一个时辰也可顺风飞驶四十里。秋冬风紧,不消
一天使可到南昌。不是吹牛,任何快船也休想追得上我。”翻江鳌豪气飞扬地说,对他自己
的船颇为自豪。
    “确是快,张兄在这艘船上花了不少心呢。”方士廷由衷地称赞道。
    “现在咱们进食,食罢刚好到大孤。”
    大孤山,也叫鞋山,其形如鞋,山高数十丈,屹立湖中,孤影若浮。传说大禹治水时,
曾在此刻石记功。
    但刻石记功的事不可考,而大书法家米芾的石刻大草书“眠云”二字,却是颇为珍贵的
遗迹。
    远远地便可看到山上的七级浮屠,和颇为精致的大姑庙。
    船驶进大孤码头,先后有两艘可疑的双桅船从舟旁驶过。翻江鳌解释道:“成老并不怕
有人前来寻仇,他隐居在此,知道的人不多。但鄱阳蛟为防万一,经常有船巡航,上面也派
了不少高手戒备,对行踪可疑的游客加以监视。刚才那两艘船,便是宫亭湖瞿舵主的哨
船。”
    距码头尚有半里地,翻江鳌使用手势打出了信号。船降下帆,滑靠码头,便有四五名青
衣大汉上前帮忙系缆,为首的人过来寒喧。翻江鳌将来人拉至一旁,低声商谈良久。
    方士廷远远地留心两人的神色,心中暗作戒备。两人的神色皆颇为凝重,不由他不暗怀
戒心。
    久久,翻江鳌脸色沉重,走近说:“方兄,咱们到上面大姑庙走走。”
    “有何不对?”士廷沉着地问。
    “在下已将方兄的事,转告管理刘兄。刘兄已经亲自前往请示,由此至成老的住处甚
远,咱们且到庙中等信,来回需时甚入呢。”
    “张兄与成老交情如何?”
    翻江鳌一面走,一面说:“兄弟与鄱阳蛟是打出来的交情,兄弟是鄱阳三湖四周数百里
水域内,少数不入伙自由买卖人之一,曾经遏见成老多次,彼此颇为投缘,交情不薄。”
    “哦!原来如此。”
    大姑庙所供的神像,说是唐朝武则天乱政时的名臣徐敬业。传说徐敬业曾经逃到此地隐
居为僧,真真假假不必追究。但神像却千真万确是女郎,徐敬业变成了女像,委实无稽。大
概是大孤伪称为大姑,大姑当然是女郎,与西岸的大姑塘,女儿港市,同样错误。彭泽江中
的小孤山,不是也称小姑山,山上也有一座小姑庙么?
    三人在大庙中等,等了整整半个时辰。等得士廷与姑娘心中懔懔,等得翻江鳌心中冒
火,七窍生烟。
    “咱们走。”翻江鳌怒火上升地叫。
    “张兄,怎么了?”士廷沉着地问。
    翻江鳌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那龙飞出道以来,传专与黑道朋友为难。四海神龙有不
少朋友,死在云龙双奇的剑下。方兄你是唯一敢与云龙双奇周旋,而至今仍能平安无事的
人。四海神龙如果明白事理,不该如此慢客。哼!方兄并不是前来托庇的人,岂能如此看
待?走!离开此地咱们从长计议。”
    说走便走,翻江鳌领先出了大殿。士廷随后跟上,仍然沉着地说:“张兄不可鲁莽,也
许成者恰好不在……”
    “别开玩笑,一见面管事刘兄便告诉在下,成老刚从庙中返回大孤精舍。屁这么大的大
孤山,人能不在?咱们又不是前来求人施舍的,走。”
    他们刚到达码头,管事刘兄随即带了三名大汉匆匆赶到,一名大汉手中摔了一只拜匣。
    “咦!张兄请留步,怎么就要走了?”刘管事在后面急叫。
    翻江鳌站在船前,抱肘而立,冷冷地问:“刘兄,成老大概不愿接见,对不对?”
    刘管事堆下笑,讪讪地说:“成老正在接见佳客,暂不见客,张兄务请见谅。”
    “呵呵!好说好说,在下天大的胆也不敢见怪成老,兄弟正打算离开哩。”翻江鳌悻悻
地怪笑道。
    “抱歉抱歉,张兄改日再来好了。请问那一位是方兄士廷?”
    “区区正是方士廷。”士廷抱拳答。
    刘管事抱拳施礼,陪笑道:“敝长上目下确有佳宾接待,末克分身,方兄尚请海涵。”
说完,举手一挥。
    捧拜匣的大汉一前,将匣奉上说:“请方兄笑纳。”
    士廷一看,讶然问:“刘兄,什么意思?”
    “方兄打开看看。”刘管事笑答。
    士廷打开匣盖,脸色一变,匣中有十两庄的黄金十锭,上品珍珠一串,凤钗一双,玉佩
一具。
    “这是干什么?”他讶然问。
    刘管事嘿嘿笑,说:“不瞒方兄说,敝长上已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事,不便过问江
湖恩怨。这是敝长上送给方兄的程义,以壮行色,区区敬意,尚请笑纳。”
    士廷脸色一变,淡淡一笑道:“无功不受禄,方某不是前来打秋风的。”
    翻江鳌激怒得脸色泛青,嘿嘿怪笑道:“好啊!四海神龙真够朋友,刘兄,贵长上是何
时金盆洗手的?”
    “这……在下追随敝长上不久……”
    “贵长上是不是说,大孤山山太小,庙也小,容不下方兄这头猛虎,供不起方兄这位大
菩萨?”
    “张兄笑话了……”
    翻江鳌接过拜匣,往水里一丢,冷笑道:“方兄一代英雄,顶天立地大丈夫,贵长上用
这些赃物污方兄之手,未免太污辱人了。”
    所有的水贼皆吃了一惊,刘管事脸红耳赤,耸耸眉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张兄,
这……这是不得已……”
    翻江鳌一把抓住刘管事的手臂,沉声问:“刘兄,是不是云龙双奇的人来过了?”
    “没有。”
    “贵长上为何……”
    “不满你说,成老确是惹不起云龙双奇……”
    “哼!”
    “张兄,敝长上确是另有苦衷。”
    “在下要见见他,听听他有何话说。”翻江鳌气虎虎地说。
    士廷不愿闹僵,笑道:“张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何必令刘兄为难,成老怕
事,未送在下枣、梨、姜、芥四色礼盒,已经够交情了,咱们走吧。”
    “可恶!”翻江鳌恨恨地说。
    士廷心中一动,又问:“刘兄.所见的佳宾是谁?”
    “不知道,只知是来自九江的人。”
    士廷挽了姑娘一跃上船,抱拳一礼笑道:“刘兄请转,兄弟告辞了,多感盛情,容图后
报。”
    翻江鳌解缆上船,发出一声咒骂,竹篙一点,小舟激射而出。
    士廷钻入舱中,向舱尾一钻,向翻江鳌说:“张兄,赶快离开,愈快愈好。”
    “为什么?你以为那满口仁义,心怀奸诈的老贼,敢派人追赶么?”
    “恐怕会的。”
    “哼!他敢?我翻江鳌可不是好惹的善男信女,鄱阳蛟有三四百喽罗也无奈我何,他?
哼!免了。”
    “他当然不会,不然你怎敢独自到大孤山去找他?只怕那位九江来的宾客迫他,他不敢
也得敢。”
    “你疑心……”
    “疑心他是龙飞派来的人,或者是龙飞的朋友,派来做说客的人,大概他们尚未谈上正
题,所以程仪相赠。”
    翻江鳌心中一紧,双桨连转如飞,小舟激射而出,破浪而进。
    贼有贼的打算,老江湖四海神龙老奸巨滑,怎肯得罪翻江鳌?直拖至小舟远出十里外,
方向来客表示知道方士廷的行踪,当然他对透露的技巧十分巧妙圆滑,两方面皆不愿得罪,
面面俱到。
    追踪的船派出了,通信息的船也先后发航。
    天罗地网在收紧,所有的目光皆被吸引至烟波浩潞的都阳湖。
    黑道人对倔起江湖以豪侠自命的云龙双奇,恨之入骨。被双奇的朋友所迫通风报信,已
是不为勉强,不可能协助双奇追捕双奇要缉拿的人,不从中捣乱已是天大的人情了,因此鄱
阳的水贼与黑道人士,皆不动声色置身事外,相戒不介入双方的纷争。所以事实上参予追捕
的几个人,皆是白道人士,甚至有些白道英雄,根本不加理会,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
瓦上霜。事不关己不劳心,谁愿去追查双方的恩怨详情?
    但在方士廷的想像中,却是风声鹤房,草木皆兵,以为整个江湖道人士,不论黑白道与
及水旱绿林,皆受龙飞所躯策全力搜寻他的下落。
    翻江鳌是个血性汉子,他也不怕云龙双奇找麻烦,船向南昌,他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人追
赶,只要船在水中,即使号称天下第一条水上好汉鄱阳蛟亲自追来,他也毫无所畏。
    方士廷打算从赣西进入湖广,先将姑娘送回辰州府,再打听湘西八怪的下落。预计到了
南昌之后,走临江袁州两府,直出湖广。
    翻江鳌的小舟可走小河,答应全力相助,沿袁江西上,至少河送两人到临江府。
    为免被人追踪,小舟昼伏夜行,顺利地越过南昌,进入赣江,向丰城驶去。
    这天五更将尽,船抵丰城东北数里的金花潭,该找地方泊舟了。这几天来昼泊夜行,由
于翻江鳌不知赣江的水势,因此航程缓慢,逆水上航,一晚走不了六七十里,而且相当艰
苦。两人轮流划桨,疲劳万分,白天又得休息,所以彼此之间甚少深谈的机会。小敏姑娘负
责警戒,也相当疲倦。
    金花潭这段江面,阔约四里左右,江流于此折向,改东向北,形如半月,所以也称曲
江。江水这一带形成三座巨潭称金花潭。两岸附近森林密布,而且有不少沼泽,遍地芦草,
水禽众多。
    南下的官道在江东岸,距江仅余里。官道以东沃野千里,村镇密布。田野一片表绿,稻
苗已高与腰齐。直到丰城以南,方可见到山区。
    翻江鳌不曾到地南昌以南地区,根本不知地势不辨方向,只知沿江上航,到临江府的樟
树镇便可驶入袁江,分道以前,决不会误驶入小江小河。
    他泊舟在东岸,靠近官道。
    这是一处人迹罕见的小小河湾,岸旁全是高大的杨树,树枝垂罩江面,水草繁茂。翻江
鳌将舟驶入湾底部,将缆绳系在树干上,跳上岸来说:“方兄弟,咱们先四下里看看。”
    两人远出半里外,搜索一周,只看到草木繁茂的荒林,一无所见。
    姑娘将食物包提上岸来,分为三份,等候他们回来进食。
    两人分枝拔草而回,天色尚未大明。姑娘将食物包送上,说:“食物已经告罄,午餐必
须张罗了。”
    “我花些工夫,打些鱼来充饥。”翻江鳌坐下说。
    “猎些水禽来佐餐,倒也不错。”士廷一面进食一面说。
    “不知附近是否可买到食物?有村庄便好了。”姑娘无限想往地说,这几天吃的是翻江
鳌从大姑塘带来的一大包干粗肉脯,委实令人倒尽了胃口。
    “我想,应该找得到村镇,午间我去看看。”翻江鳌颇为自信地说。
    “千万不可找村镇,不然……”士廷急急地说。
    “呵呵!方兄弟,你未免太过小心了,杯弓蛇影吓破胆啦!只要你两人不出面,谁会找
我翻江鳌的晦气?”翻江鳌大笑着说。
    士廷也哑然失笑,说:“我就怕四海神尤透露口风,张兄也名列他们的黑名单,那就糟
了。已经远出数百里,沿途一帆风顺平安大吉,始终末见敌踪,大概咱们已经进入安全地
境,兄弟确也多虑了。”
    食罢,两人往草丛中一躺,沉沉睡去。
    姑娘在船头戒备,不久,也感到困倦袭来,便也躺在舱面上,梦入南柯。日上三竿,但
树下依然不见阳光。
    北面三十余里,搜寻他们的白道群雄水陆并进。沿途打听,几乎已掌握了他们的去向,
群雄已知道他们昼泊夜航,因此昼航夜宿,双方的速度都缓慢。
    龙飞水性差,走的是陆路。这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青年英雄,自从上次庐山二次无
功之后,知道方士廷机警绝伦,凭他一人之力,定然难以如愿,因此破天荒改变策略,接受
了白道朋友的协助。这次共来了卅余名水陆高手,沿途复获当地白道朋友的相助。总算掌握
了方士廷的行踪,志在必得。
    但卅余名高手,要穷搜水陆两途,那是决不可能办到的事,必须仰仗沿途的朋友协助打
听搜索。说是掌握了方士廷的行踪,其实他自己也毫无信心,唯一的线索是沿江夜间打鱼的
渔船,曾经发现有这么一艘神秘小舟夜航而上而已。水陆两途向上搜,只希望碰碰运气,是
否能迫及,谁也没有这份信心。他们需要进一步的证据,需要找到确曾目击的证人。
    方士廷面临断粮的境地,危机来了。
    近午时分,他在下苦功,发狠要将自己的火候进境向前速进一大步。
    午后不久,士廷第一个醒来,他的剑从未离身,立即找到一处空地、首先练气,然后练
拳脚剑术,他返回原处,翻江鳌与姑娘仍然睡得香甜。他摇头苦笑,自语道:“却也苦了他
们,我应该去找食物了。”
    正想上船取银子,突从树隙中看到江心中有一艘梳形快艇正全速上航。这种艇没有舱
篷,一览无遗,相距里余,仍然看得真切。
    艇共有四名桨手,速度甚快。舱中有八个人,分两侧手搭凉棚用目光搜视两岸,都是穿
了水靠带了兵刃的人,雄壮魁伟不是庸手。
    他本能地向下一伏,其实船上的人不可能看得到他,他的船藏在树影下,谁也不知这里
面有船潜藏。
    快艇终于过去了,他吁出一口长气,浑身一懈,摇摇头自语道:“也许我真是多虑了,
不会有人追来的。”
    他将剑向地下一丢,响声惊醒了翻江鳌。这位水上好汉警觉性甚高,听到响声一惊而
起,首先便抓住了身侧放着的一把分水刺,看清是士廷,放下分水刺笑道:“原来是你,什
么时候了?”
    “午牌末了。”
    “哎呀!我该去找食物了。”
    做水寇的有的是金银。翻江鳌赤着上身,用衣衫裹住了分水刺在胁下,折了一条树枝作
打狗棍,内腰带揣了廿余两碎银,大摇大摆向东走。
    妙极了,不足一里处赫然出现了一座村庄。昨晚天色未明,没看到远处有村影,大太阳
下,总算看清了。
    走近至半里地,不由一怔,咦!村东西有人南来北往,是往来要道!
    道路最危险,走不得,但没有食物,即使打鱼充饥,他受得了,方士廷与燕姑娘是否吃
得消?
    “怕什么?南昌以南,谁认识我翻江鳌?”他自语,继续向前走。
    他从村北走上官道,大摇大摆进入了村北栅门,劈面便看到一家店门外,挂了一个酒葫
芦。
    “哈哈!妙极了,居然还有卖酒的。”他大笑着说。
    小店中没有食客,真是妙极了,进得店来,唯一的店伙是个脸孔平庸的中年人,含笑上
前招呼道:“客官辛苦了,先喝碗茶解解渴,要吃些什么?”
    “贵店能张罗些什么?”他坐下问。
    “还不是些鸡鸭鱼内,各式小菜等等。”
    “替我找坛好酒,找个竹蓝盛十来斤菜肴,要鸡鸭肉,不要鱼。”他将什余两碎银放在
桌上,又道:“放下啦,你瞧着办就是,多少随意,当然愈多愈好。酒菜我要带走,先给我
来上一壶洒解渴。”
    店伙一惊,说:“小店现成的菜不多,客官可否等上一等?”
    “可以,你去准备就是。”
    店伙收下银子,两眼发直,看清确是真的银子,方欣喜欲汪地向内间叫:“娘子,快把
笼里的五个鸡全宰了,再要小杏到王嫂家叫小龙过来帮忙,顺便把他家里那块腊肉借来。”
    “既然要等,给我弄些下酒菜来。”翻江鳌说。
    “好,好。”店伙欣然地答,手忙脚乱送来了两碟小菜,一盆卤肉,两壶酒。
    翻江鳖一口气便灌下了一壶酒,乱着嘴唇犹有余味地说:“三天没沾酒,嘿!过瘾过
瘾!”
    店是夫妻档,加上一个小女孩,临时找来邻居一位小伙子帮忙,灶间在后面,店伙也因
为不需照顾客人,也到后面帮忙去了。
    不是进食的时候,店中没有客人上门,往来的旅客,皆在店门的茶桶喝两碗茶便走了。
    翻江鳌酒足菜饱,正满意地站起拍拍肚皮,抹着密密麻麻有胸毛,大有南面王不易的感
觉。脚步声入耳,两名青衣中年人已踏入店中。
    他扭头一看,心说:“是两上江湖浪人,我得留些神。”
    两个中年人各背了一个小包,一佩剑,一佩刀,百宝囊鼓鼓地装了不少法宝。
    为首的佩剑中年人有一张平板脸,五官倒还端正,留了八字胡,生了一对一字大浓眉。
进得店来,锐利精明的目光,首先便落在翻江鳌壮实的胸膛上。笑道:“喝!好雄壮的汉
子。”
    人谁不欣赏别人的赞美?翻江鳌也堆下笑,坐下说:“你阁下也不弱,尊驾歇脚么?”
    “阁下是店家?”
    “不是,是歇脚的。”
    “店家呢?”
    “在后面准备吃食。”
    “哦!店家,店家。”中年人向屋后叫。
    店家应声外出,一面用围裙抹手,一面含笑问:“来了来了,客官要吃些什么?”
    中年人在邻桌坐下,笑道:“在下兄弟乏了,要两壶酒提提神,并请教几件事,酒先取
来好了。”
    “是,是,客官请稍坐。”
    不久,店家送来了两壶酒,两盘爆花生香豆,说:“客官请自便,小的在后忙……”
    “别忙,在下有事请教。”
    “客官有……有何见教?”
    中年人斟酒自饮,信口问:“店家,到丰城还有多远?”
    “还有三四里。”
    在这带一问路,三四里与三二十里并无不同,连指路的将军箭也靠不住。
    “这里叫什么地方?”
    “叫曲江村,南西便是金花圩。”
    “金花圩距县城不是还有六七里么?”
    “没有那么多,客官,赶两步便到了。”店家笑道。
    中年人向同伴笑道:“看样子,到城外江边去查比较靠得住此”
    “吴兄所料不差,这附近不会有消息,但可以问问看,碰碰运气。咱们早些走,再耽
误,后面的人便会追上咱们了。”同伴懒洋洋地答。
    吴兄点头称是,转向店家问:“店家,这两天可曾看到从北面的三个客人么?”
    “呵呵!三个客人?三百个也不止……”
    “不!在下要问的是两男一女结伴而行……”
    “不曾见过,这条路一年到头,也难看见一两个走路的女人。”
    “哦!谢谢。”
    店家转身告辞,合该有事,转向翻江鳌笑道:“客官还得稍等片刻,菜太多,几个菜一
好,其他的也就差不多了。那坛酒有四十斤,客官要不要小的帮忙送去,送到何处?”
    吴兄一怔,接口问:“老兄,你要那么多洒菜,有几位同伴?”
    “十七八个。”翻江鳖信口答。
    “贵同伴呢?”
    “在那个林子里。”他信口向外一指。
    吴兄向同伴打眼色,又问道:“请教老兄尊姓大名,能见告么?在下吴新川,那是在下
的拜弟……”
    “鲁世宁。”同伴毫无表情地接口自报姓名。
    “久仰久仰,在下姓刘,名德。”翻江鳌信口胡扯,居然毫无破绽。
    “刘兄的口音,像是本地人氏。”
    “小地方,南昌。”
    “呵呵!南昌还算是小地方?布政司衙门所在地呢,大地方的人嘛。请教……”
    翻江鳌外表鲁直,其实相当精明,做了一辈子水贼没本钱的买卖,不精明早就该赔老
本,立即反击道:“两位的口音像是湖广人,到敝处有何贵干?”
    “咱们来找朋友……”
    “贵友尊姓大名?到处打听浪费时间,不行的。”
    “咱们有的是时间。”
    “那总不是办法。这一带在下多少认几个人,也许认识贵友呢,贵友是……”
    吴兄大概认为他没有嫌疑,笑道:“敝友不在贵地落脚,刘兄不会认识的,敝友一姓张
一姓方,还有一位姓燕的女郎。咱们前后有两个人先走了一个时辰,他们认识敝友。”
    鲁世宁掏出一张图形,递过说:“就是这个人,叫方士廷,刘兄见过这个人么?”翻江
鳌接过一看,心中暗惊,像上的方士廷居然十分神似,出于衙门刑名老手的手笔。
    “鬼使神差,让我碰上了。”他心中暗惊。
    他不动声色,将图形递过,泰然地说:“没看过这个人,长像清秀,不像个犯人。”
    “你怎知是犯人?”吴新川问,用目光捕捉他的眼神变化。
    他呵呵笑,说:“老兄,你以为在下是饭捅么?你们前面有认识该犯的人,听口气,你
们也不是找寻朋友的善男信女。像你们这样找朋友,天下少见。”
    “阁下倒也高明哩。”
    “算了,在下不与公人打交道。”
    “咱们并不是公人”吴新川一面说,一面打量他放在凳上的衣衫。
    衣下裹着二尺长的分水刺,只消提起衣衫便槽了。
    店家恰好将盛菜的大竹篮提出,放在桌上说:“客官要不要些碗筷去?”
    “不用了。”翻江鳌说。他将四十斤的酒坛提耳掂了掂,略一迟疑,决定不用扁担,左
手巧妙地抓起衣衫连竹篮一起提上。右手挽起酒坛往外走。
    这一来,立即又引起吴、鲁两人的疑心,衣衫内有物,逃不过行家的法眼;衣衫不披
上,也是漏洞。四十斤一坛酒,能提多远?为何不找店家送一程?他的身材与长像,一看便
知孔武有力,但走得匆忙也是最糟的破绽。
    吴新川向鲁世宁打眼色,冲他的背影一指示意。
    他提着酒菜出了店门,向左一折,劈面更撞上两名身材修伟的中年旅客,不由一惊,心
说:“糟,他们的人来了。”
    两个中年人也是穿青衣带包裹佩兵刃的人,倒末留意一个提了物品的陌生大汉,目光落
在店门的酒葫芦上,向小店走去。
    他刚出村栅,后面店外已先后跟出那四个可恶的追踪者。
    他心知不妙,闪在路旁落荒而走。
    百十步外方是草木森隐蔽区,他到了林外,村口已出现了吴、鲁两人的身影。
    后到的两个青衣人,也接着迫出。
    北面官道半里外,又到了五名青衣人,走在最前面的人,赫然是龙飞。
    他急奔入林,扭头一看,暗叫糟了。
    吴新川站在村口,向同伴叫:“那家伙走向江边,带了许多食物,形迹可疑。快知会后
面的人,咱们去看看。”
    “他在逃走,快追!”鲁世宁急叫。
    一名青衣人发出一声短啸,喝声“追”!领先向密林飞掠,身法奇快。
    第二个追出的是吴新川,脚下快逾奔马。
    远处的龙飞五个人脚下一紧,狂奔而至。
    鲁世宁大概兴奋过度,向远处大叫道:“龙兄,快两步,江边有可疑的人,快从下面包
抄,小心了。”
    相距半里地,根本用不着大嗓门怪叫,叫声可远传两三里,江边一里左右的人,同样可
以听得到。
    江边的方士廷与燕姑娘正在洗漱,听到叫声不由一怔。
    语声穿过树林,他俩又在洗漱,因此听不真切,反正听声音不对,不是翻江鳌的口音,
便知有点不妙。
    “有人来了,准备。”士廷急叫,将剑向姑娘一丢,又道:“上船,下舱躲好。”
    林深草茂,两手皆提了体积不小的食物,行走时声响甚大,而且速度不能快,快了菜倒
罐破划不来。因此将近江边,第一名青衣人行将追及,循声紧迫大叫道:“站住!不可自
误。”
    翻江鳌不加理会,认准方向急奔。
    青衣人已接近至三丈内了,吴新川也到了六七丈后。
    翻江鳌心中一急,脱口叫:“快走,追兵到了。”他意在警告方士廷赶快走,却不知反
而引来了重情义的方士廷。
    方士廷对陌生人尚且援手,岂会丢下朋友自己逃走?悄然掩近躲在一旁,让过翻江鳌,
突然长身窜出,大喝一声,将青衣人扑倒在地,出其不意在对方胁下撞了一肩。
    青衣人“哎”一声惊叫,倒地奋身一滚,便挣脱了士廷的控制,一跃而起。
    士廷先一刹那站起,狂风似的抢进,铁拳疾飞,“砰砰砰砰”连攻四拳,“蓬”一声大
震,中年人重新掷倒在树下,呻吟了两声,起不来了。
    吴新川恰好抢到,一声怒啸,拔剑出鞘,恶狠狠地冲来,看清了士廷的像貌,吃了一
惊,正想闪在一旁向后面赶来的同伴出声示警,不敢贸然冲上进拳。但晚了一步,士廷已经
先发制人,拔出了中年人的长剑,电虹射到,探中宫排空直入,风雷骤发。
    “铮”一声暴响,吴新川架开一剑,向侧急闪,一纵丈余,虎口鲜血泌出,不由心胆俱
寒。
    士廷正待追击,身后传来了翻江鳌焦急的叫声:“退!由水上走,快!”
    吴新川乘机飞窜,兔子般逃掉了,狂叫道:“这里有一个与方士廷十分相像的人,快
来!”
    士廷吃了一惊,扭头便走。
    翻江鳌已将船桨架好,由姑娘掌舵,叫道:“快上!”
    士廷一跃而上,姑娘竹篙一点,船向外急滑,穿出低垂的枝芽,箭似的驶向江心。
    “怎么回事?”他向运桨如飞的翻江鳌问。
    翻江鳌吁了一口长气,苦笑道:“倒霉,刚好碰上那些家伙画影图形查问你的下落,全
是些精明难缠的货色,我不知他们是怎样看出破绽的?真想不到……”便将卖酒菜所发生的
经过说了。
    士廷心中一紧,叫苦道:“如果他们已知道咱们有三个人,定是四海神龙将咱们出卖
了,真糟!他们怎知道咱们往此地走的?”
    “别忘了这些家伙全是老江湖。”
    “张兄,清天白日,咱们往何处走?”
    “自然住上游走。”
    “不行,不久前有一艘梳形快艇。载了八名穿水靠的人,向上游走了,会不会是他们的
党羽?”
    “真的?”
    “已走了一个时辰了。”
    “糟!他们定然是水陆并进。好,往下走快些,让他们跑断腿好了。”
    船立即折向下游,船行似箭。岸上,有人在大叫:“翻江鳌,此事与你无关,赶快置身
事外,咱们保证你的安全。”
    “哈哈哈哈!”翻江鳌仰天狂笑。
    “你与那杀人凶手无亲无故,何必替他卖命?将船靠岸,你还来得及。”
    翻江鳌鼓桨如飞,船破浪而下,先是一阵狂笑,笑完拉开大嗓门叫道:“你们这些狗娘
养的杂种畜生,你把我翻江鳌看成什么人了?来罢,张大爷等着你们。”
    “你们走不掉的,下游的铁背苍龙原前辈,船已到达丰江口了。”
    “哈哈!铁背苍龙咬我鸟,太爷要抽掉他的龙筋,拔掉他的龙鳞。”
    船顺流飞驶,渐去渐远。
    士廷心中懔懔,问道:“张兄,铁背苍龙艺业如何?”
    翻江鳌神色凝重,审慎地说:“一般来说,水性彼此半斤八两,陆上功夫,在下要差他
一分半分。”
    “往下走碰上他……。
    “哈哈!放心啦!这一带江流,愈往下走愈宽阔,到了南昌章江门宽有十里,江上两船
相斗,咱们不接斗的话他们连边都沾不上。再说,消息传到丰江口。咱们也同时到达,让他
们追宋好了。”
    岸上,龙飞在分派人手,沿河追随不舍,分别派人到上下游收集人手,要所有的人速来
会合。
    天罗地网终于开始收紧了,生死关头将到。
    船在水中飞驶,人在官道上急赶。翻江鳌的船张起了帆,顺风顺流快逾奔马。但陆上的
人也不慢,龙飞与一名年约半百的高于,不顾惊世骇俗,用上了陆地飞腾赶长途的轻功,向
北飞赶,宛若星跳丸掷。
    末牌末,丰江口在望。船又渐多,只有他们这艘船与众不同,像一头浮在水面的天鹅,
破浪飞驶。
    “再拖一个时辰,任何人也追不上咱们了。”翻江鳌傲然地说:“瞧!那艘梭形快
艇。”士廷叫。他正与姑娘坐在舱面进食,心中并不慌乱。
    梭形快艇的八支长形整齐划一,破桨上航。舱中间有七名穿水靠的人,舱首站着一名持
金弓的绿衣女郎。相距两里地,仍可看清人的轮廓。
    “南昌府白道水上高手铁背苍龙来了。”翻江鳌叫,傲然一笑又道:“水上斗船,你们
坐稳了,看我的。”
    方士廷与姑娘收拾残肴,将剑系负在背上,严阵以待。
    近了,一里,半里……
    “下帆,翻江鳌。”吼声传到。
    翻江鳌一声狂笑,舵柄一转,帆索徐移,船向左前方斜向冲去。
    梭形快艇也跟着斜移,迎面拦截。
    蓦地,破风厉啸入耳,“唰”一声响,帆索倏断,风帆骨碌碌向下滑,船猛烈地颠簸。
    翻江鳌大惊,脱口叫:“方兄,替我防箭,南昌第一名神箭金弓银箭柳青青来了。”一
面叫,一面收舵架桨。
    方士廷奔向船舱,“啦”一声恰好击落了一枝银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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