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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月黑风高,前面是一望无涯黑沉沉的田亩,有些田中有水,结了薄冰,隐约可看到前面
从西山山麓村庄反射过来的微弱灯光,视界可及一二十丈外。
     
    前面十余丈的道路当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黑影。众人心中发毛,本就有点心虚,发现
了黑影,不由自主勒住了□绳,定神看去。
     
    黑影站在路中,屹立不动,像个突然出现的幽灵,只能看到□糊的形影。
     
    “走,也许是稻草人。”郝兄低声说。
     
    五匹马徐徐向前靠,近了。
     
    蓦地,黑影上端向上升,升高了一半以上。
     
    “我的天!表!表!”左面的骑士骇然惊叫。
     
    “沉住气!”郝兄口中虽在喝叫,其实他的心中也在发毛,黑影本来就够高大,不下八
尺,再升高了一半,已超出丈二三,如果是人,那会有这么高?
     
    敖兄干咳了一声,吼道:“管他是人是鬼?用马冲他。”
     
    “对,冲!”郝兄叫,“叭”的一声加了一鞭,马儿狂奔而上。
     
    五个人心都有点虚,怎能说冲便冲?敖兄弟一个驱马冲出,郝兄却落后了一乘,后面三
个人只有一人冲出,另两个还不知所措。
     
    冲近至五六丈,黑影的上半段突然飞出,同冲得最快的敖兄凌空飞扑。
     
    敖兄大惊,百忙中拔剑猛挥,发出一声怒吼。
     
    下半段黑影像是鬼魂般一晃便至,比上半段还快一步,手中铁棍一伸,从马左侧一闪而
没。
     
    “啊……”敖兄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叫。
     
    “砰!”上半段黑影被敖兄的剑刺中,急冲在马上,与敖兄在马上相撞,马儿向前狂
奔,两人却飞坠马下。
     
    说来话长,其实变化宛如电光石火。落后一乘的郝兄本就心虚,突见前面黑影飞起,惊
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鬼,怎会分为两段的?这瞬间,惨叫声入耳,他心胆俱裂,鬼是无法
抗拒的,心中一慌忙,滚坠下马。
     
    “噗”铁棍在他刚滑下鞍的瞬间,劈在鞍上,鞍裂成两截,马儿一声长嘶,砰然冲倒在
地,把他带出丈外,跌在路左的田中。
     
    黑影像阵狂风,迎著第三匹马就是一棍,“噗”一声马首开花,仍向前冲。
     
    黑影向侧一闪,棍刚一挑,马上的骑士背心挨了一记重击,“啊”一声惨叫,向前一
仆,连人带马冲倒在前一匹马尸上,像是倒了一座山。
     
    后两骑的骑士刚想加鞭,突然警觉地拔剑下马。前面有两匹死马两具尸体,还有飘动著
的黑影,想用马夺路,势比登天还难,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下马拔剑戒备,看看黑影是人是
鬼。亡命之徒对鬼并不怎么害怕,面对危险生死关头,他们便会为活命而斗,将神鬼都抛到
脑后了。
     
    黑影是中海,他在农庄就打定了主意,要挑起龙虎风云会和阎君祥火拼,他好从中取
利。
     
    当下作了个周详的打算,先到距农庄三里地的田野埋伏。按路程,这儿距西山只有里
余,距农庄却有三里,现场距西山近,天明时必可先被龙虎风云会发现,不怕阎王的人抢先
一步前来毁尸灭迹。
     
    同时,他准备留一个活口,因此放过了第三骑的郝兄,让姓郝的躲在田旁,不加追杀。
     
    他将在农庄所擒的人带来了,留一个尸体作证,那么,阎王即使跳在大江里也洗不清嫌
疑。
     
    五个人已宰了两个,另一个敖兄刺杀了他从农庄带来的人,受伤坠入路旁的田沟中,正
躲在那儿喘息,已近临死境。
     
    他先前带著俘虏在路中等候,第五人接近时,方徐徐将俘虏高举过顶,看上去像是平空
高了四五尺,装神弄鬼,把五个恶贼吓住了。敖兄驱马冲上时,他将俘虏抛出,人亦前扑,
只片刻间便击毙了两人,伤了一个。
     
    剩下的两个人拔剑下马,他心中大定,用不著急急进招了,只消对方不骑马逃命,尽可
慢慢地收拾他们。
     
    他事先已用头巾蒙上了脸,只留著一双眼睛在外,不用追电剑,就用夺来的铁棍做兵
刃。
     
    他堵在路中,单手持棍,一步步向前欺近。
     
    两贼有点毛骨悚然,将剑伸出,吃惊的向后退,持剑的手不住发抖,左首的人胆子大
些,一面徐徐后撤,一面壮着胆大喝道:“你是人是鬼?站住?”
     
    中海仍一步步接近,发出一阵阴森森泠笑声。笑声不高不低,在呼呼寒风中,令人听来
特别刺耳就像是荒野鬼哭,毛骨悚然。
     
    右面的人吸入一口长气,低声说:“是人,颜兄,咱们拚了。”
     
    中海怪笑一声,接口道:“老兄们,不错,是人。今晚你们来了,不用回西山了,留下
来算了。”
     
    颜兄胆气一壮,不退了,沉声喝道:“阁下,你是阎君祥的人?”
     
    “你料对了,阁下。”中海答。
     
    “贵姓大名?”
     
    “何必问呢?反正你们活不了啦,到了阴府,你们自会知道我是谁了。”
     
    “你是八猛兽的……”
     
    “别废话!上。”中海冷叱。
     
    “颜兄,并肩上。”右面的人大喝。
     
    颜兄向侧靠,低声道:“商兄,咱们不能全留在这儿,你阻他一阻,我赶回西山报
信。”
     
    商兄冷哼一声,不悦地说:“颜兄你何不阻他一阻?我的轻功不行,得先走一步。”
     
    中海怪笑一声,接口道:“若教你两人走了一个,岂不带来天大麻烦?今晚你们五个人
全得埋骨此地,谁也别想生离。”
     
    颜兄心有不甘,突然大喝一声,挺剑急冲而上。冲了三步,蓦地向侧斜掠,奔入了田
野。
     
    颜兄以进为退的诡计,瞒不了同伴商兄。商兄根本不进,向左侧田野撒腿便跑。
     
    中海早已料到他们都不愿找死,必定分左右而逃,右手持棍,左手已暗挟了一把飞刀,
正待发出猛地醒悟,目前不宜使用飞刀,以免太早暴露身份,当下收了飞刀,向右一闪,拦
住了向左逃的商兄大喝道:“那儿走?留下命来!”
     
    喝声如沉雷,商兄本就心中发虚,心头一震,脚向下沉,一脚踏在浮冰上,“叭”一声
冰碎脚就沉,身形也就不稳。
     
    中海所站处是田埂,一棍扫出。
     
    商兄百忙中举剑急架,拚命自保。
     
    用剑去架铁棍,极为不智,但他已别无选择,临危拚命,“铮”一声暴响,剑失手震飞
三丈外。
     
    中海闪电似的欺上,棍尾一挑,“噗”一声击中商兄的右胁,商兄带著一声令人闻之心
血凝结的惨号,掷仆两丈外掉入田中去了。
     
    中海突然飞掠,疾追颜兄而去。
     
    田沟中的郝兄已经恢复了元气,沿沟缓缓移动,想接近一匹坐骑,以便乘马逃命。接近
一匹马,正想闪出,突听不远处响起一声沉喝,吓得他赶忙向沟底一伏,片刻方徐徐将头伸
出沟顶,留神看去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不住低念“菩萨保佑”。
     
    中海的轻功超尘拔俗,这些江湖二流人物,怎能逃出他的掌握?追了七八女,便将颜兄
追上了。
     
    颜兄越田野而逃,幸好这一面田地势高些,冬日无水,并不曾结有薄冰,所以跑得快
些。
     
    正待全力逃命,突见前面黑影乍现,沉喝如雷:“喀!站住领死。”
     
    他魂落魂飞,火速折向而逃,不敢出招。
     
    岂知奔了三四步,黑影仍在前面,铁棍尖指向他的胸口,正等待他往前撞。
     
    他一声厉吼,一剑挥出。
     
    “铮”一声暴响,火星飞溅,铁棍并未被震开,他自已却感到虎口一阵麻,震得身形不
稳,侧冲八尺。
     
    “再来两剑,老兄。”中海冷冷地说,铁棍仍向前指。
     
    颜兄心胆俱裂,扭头便跑。他向左逃,黑影在左出现,往右奔,铁棍又在等著他,他只
好拚命向前逃,逃回原来的斗扬。
     
    罢奔上道路,真妙,路边就有一匹马,他心中狂喜,奔近伸手去抓绳□。
     
    “噗”一声轻响,他感到腿弯一震,身不由己丢剑,向前重重地仆倒,仆倒在马腿前,
再也爬不起来了。
     
    丈外的沟中,郝兄正躲在沟底发抖。
     
    中海用铁棍尖压在颜兄的背心上,冷冷地问:“老兄,说,贵分坛目下还有多少高
手?”
     
    颜兄的下身痛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但背心的压力奇重,只靠两只手爬不动,挣扎
半刻,狂叫道:“饶命,饶……饶我一……一死……”
     
    “说!分坛还有多少高手?”中海再次喝问。
     
    “有……有顺庆府来的神掌翻天潘大爷,妙手神偷巫三爷,和金镖银梭应老前辈。他们
追踪一个姓费的人,前天方在城里的定远客栈用蒙汗药将人擒住。其他……”
     
    “姓费的大名和绰号叫什么?”
     
    “不……不知道,只听说是木莲花苑的余孽。”
     
    “人呢?”
     
    “听分坛主说,会主已赴湖广,从昆明乘船走的水路。据说要下月方可回川。至于其他
的会友,则陆续到四川聚会,因为金镖银梭老前辈目下拿不定主意,不知将人送往湖广呢,
还是解送主坛。同时,又怕姓费约有同伴前来援救,所以火速的派人召集高手前来保护,可
能要送到重庆听候会主返回发落。”
     
    “贵会主不是在四川吗?怎么又到湖广去了?”
     
    “已到湖广月余,下月便可返回。这次外主坛被天玄剑和一个什么大地之龙所挑,而河
南又出了个长春子,声称要组成什么英雄会公然和本会为敌。因此会主正在安排一切,重要
会友陆续迫回川中而暂时让长春子组成英雄会,以便日后一网打尽他们。”
     
    “这么说来,咱们阎节要一举铲除贵分会,该在这三天内及早动手罗?”
     
    颜兄喘息片刻,虚脱地说:“饶我一命,我一一吐实。”
     
    中海略一迟疑,说:“好,一句话,但得答应在下的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决不吐露今晚的事,你只说今晚袭击你们的人不知是谁,不许说是阎家人所
为。”
     
    “我……我答应。”
     
    “好,饶你一死,站起来好好招来。”
     
    颜兄先翻身坐起,拚命揉动腿弯活血,久久方说:“分坛中除了顺变来的三位高手外,
其余的人皆不是你们八猛兽的敌手,但可能在两三天内,自湖广回来的少会主便可到达,想
动手须在明后两天较好。不过,少会主来了以后你们恐怕……”
     
    “笑话,少会主又能怎样?两天之内,大批官兵便可等待着贵会的人纳命。你走吧,留
你一条命吧,后会有期。”
     
    声落,他抓过□绳,飞身上马,丢掉铁棍,向农庄方向如飞而去。奔出二十丈外,已脱
出视线,他下马向马臀上一拍,马儿负痛狂奔。他扭头跃入路旁的水沟,急急回到现场。
     
    颜兄活了腿弯的血,中海那一棍下手有分寸,他并未受到严重的损伤,见中海乘马走
了,满以为中海先走了,他大喜欲狂,人未站起,扭身便待拾回丢掉的长剑。
     
    身旁黑影一闪而过,一只快靴踏住了剑身。
     
    “哎呀:“他惊叫一声,连忙缩手,以为是中海去而复来,惊得血都冷了。”好啊,颜
兄,你做的好事。”踏住剑的黑影冷冷地说。
     
    “咦:是你?你……”
     
    “是我。颜永盛,我没死,你奇怪么?”
     
    颜永盛抽口冷气,正待站起,但冷冰冰的剑尖已伸到了脸门。他不敢移动,哀求道:
“郝兄,千不念,万不念,念在你我数年的交情,我也是不得已……”一面说,他撑在身后
的手暗暗抓满了两把沙土。
     
    “住口!哼,你知道,交情不值半文钱,我将你带回香坛,少不得大功一件,对我来
说……”
     
    “郝兄,你……”
     
    “我要将你带回香坛……”
     
    颜永盛乘对方说话分心的时候,突然向后便倒,猛地将手中预先抓着的沙土抛出,向侧
急滚。
     
    “喳!”郝兄的剑刺入地中,“哎!”一声惊叫,揉著双目向侧急掠,出剑时仅伤了颜
永盛左肩伤势甚轻。
     
    颜永盛滚出丈外,一把抓起中海丢掉的铁棍,悄然掩上,像一头灵活的猫。
     
    郝兄拚命将剑挥舞护身,一面想将眼中沙土揉出,盲目的移动身形,也盲目地挥剑。
     
    颜永盛并不急于下手,他在找机会,悄然接近,俯身抓一块碎泥,轻轻在向侧方抛出。
     
    “八噗:“碎泥著地即散。郝兄听到声音,一声怒吼,向发声处疯狂地挥剑。颜永盛乘
机从后面抢入,兜头就是一棍。”噗!”这一棍劈中郝兄的右肩,肩骨尽碎,剑失手坠地,
“哎”一声狂叫,踉跄前冲。
     
    颜永盛跟上,一棍扫出,正中腰胁。郝兄一声惨叫,被扫跌丈外。
     
    颜永盛跟进,用棍抵住郝兄的喉头咬牙切齿地说:“狗东西,你说交情不值半文钱,太
爷也懒得和你废话了,送你去见阎王。”
     
    “颜……颜兄……”郝兄大声叫。
     
    “叫兄没有用,叫爹也不行,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杀掉你这王八蛋之后,太爷回去
将今晚所透露的消息全推在你身上,你他妈的连死也休想安逸。只怪你太无情,活该受罪,
怨你自已好了。”
     
    声落,全力一顶,顶破了郝兄的咽喉。接著手起棍落,将郝兄的脑袋打破,方丢掉棍牵
了另一匹马,向西山方向狂驰而去。
     
    不远处藏身沟中的中海,盯著颜永盛逐渐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自语道:“全是些唯
利是图,不仁不义的恶贼。龙虎风云会专收买这种货色,如果能成功,除非太阳从西天升。
明天有得忙了,驱虎吞狼,以毒攻毒,让他们拚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还得回农庄去监
视著阎老狗,免得他的人先到达这儿收尸灭迹。”
     
    他悄然退去,退回农庄,在庄侧放上一把野火,然后返回松林铺睡大觉。
     
    农庄失火,把正要返回城的阎老狗惊动了。
     
    经过救火、盘问、善后等等事务的耽搁,果然忘了派人各地巡逻,始终没有人到达人马
尸体横陈的现场。
     
    罗志超兄弟作梦也没料到昨晚中海曾经外出,一早便到达内室,生火掌厨,直至张姑娘
前来相助时,方入房看望母亲。
     
    罗氏精神大佳,已可起床行走,只是久病虚脱,支持不久而已。
     
    梳洗毕,中海连饭也来不及吃,他必须乘天色未大明之前离开,以免让村人看到,日后
连累罗家人。
     
    草草喝了一杯热茶,替罗氏开了一张固元培本的单方,留下一百两金叶子,叮咛四人切
不可泄露他曾在这儿投宿的事,以免大祸临头。他同时简略地将阎王和风云会狼狈为奸的事
说了,要他们多加小心,辞别了众人,飘然而去。
     
    他刚踏入小小的定远城,正想找个地方吃早餐,突然早市急散,街上的行人走避,人心
惶惶。一队队巡检步伐整齐,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在街上往复巡行。中海心中有数,
心说:“妙哉!这把野火烧起来了。”
     
    真巧,远远地,街左一家拥有两间店面的楼房前,悬看两个大灯笼,上面书有四个大
字||“定远客栈”。
     
    “唔!定远客栈,正是姓费的被蒙汗药迷翻的地方。”他心中暗说。
     
    他正要找这间客店,脚下毫不迟疑地向店门走去。
     
    这是定远城字号最老且规模最大的一间老店,左是客栈的大厅,右是共设有十付座头的
饭厅。已是辰牌末巳牌初,但旅客早已上道,食客不多。
     
    看了店中的光景,委实令人难以相信会是一座黑店。退一万步说,在这县城市面繁华中
开黑店,最为犯忌,可能性不大。
     
    他进入店中,直趋柜台,将包里往柜上一搁,向店伙和掌柜的说:“店家,可有上
房?”
     
    小地方的客栈,上房极为罕见,甚至连通铺都没有,通常分为两层,楼下是打地铺,楼
上睡楼木板,草垫子作褥,一人一床棉被。
     
    客人可以在任何一处角落找到一块地方躺平就是。
     
    账房先生脸有难色,摇摇头:“客官可以到楼上找铺位,小店没有上房,抱歉。”
     
    中海必须早晚练功,没有上房极为不便,但他为了侦查姓费的根底,只好住下,将包里
向里一推说:“好吧!包里交柜。里面有在下贩货的金银,请多加小心。可有吃食的地
方?”
     
    “食处在右面大厅,敝处市面不静,奉县太爷手谕,往来客官必须登载往来去路,查验
路引,请将……”
     
    中海将路引递过,说:“姓龙名海,湖广来,至顺庆收购药材。”
     
    掌柜的一面登上客薄,一面信口道:“哦!原来是下江的药商,但不知龙爷是那一家行
号的…。”
     
    “在下不属于任何一家行号,卖药兼行医,买各地奇药炼丹膏丸散自用。”
     
    “呵呵!原来龙爷是郎中,这么说来,定是到顺庆收购鸡父草和山大豆的。”
     
    这两味草药不载于本草,是顺庆的特产。山大豆可治急性风寒,鸡父草可治妇人因产破
血。八五两月,乡民采集晒干,冬季有下江药商前来搜购。中海笑道:“店家,正相反,贵
地的大黄巴戟,极负盛名,在下是搜购这两味药而来的。”
     
    说完,挟了青布包了的追电剑,走向食厅。
     
    食厅中有三桌有人,他在靠窗一桌落坐,要来酒菜,一面留心街外的动静,一面有意无
意的打量邻桌。
     
    邻桌坐了三个人,中间隔了一副座头。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在低声谈话,一面品茗,一
面商量,显然早已酒足饭饱。
     
    听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氏。语音甚低,但中海却字字入耳。
     
    邻座的两男一女,穿章和口音都是外地人。两个男人一是花甲年纪的老者,脸上布满风
尘之色,他的两鬓苍苍,一双老眼依然明亮,留著两撇花白胡须,左颊近耳朵处,长了一颗
痣,身材修长,穿了一件豫陕人士常穿的老羊皮外袄。
     
    另一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方脸大耳,大眼中神光炯炯,仪表不俗,穿了一件羔皮
袄,腰带悬著剑,女的年约三十上下,五官清秀,清丽出尘,光可□人的青丝挽了一个盘龙
髻,插了一支凤头钗,穿一袭天青色夹短衫扎脚裤,外罩狐皮短袄,端坐在一旁,含笑倾听
两个男人细谈。
     
    中海是行商打扮,青色帕头,青棉袄,同包夹裤,半统暖靴。棉袄下摆鼓鼓地,那是行
商们最流行时兴的钱肚带。
     
    他坐在那儿自斟自饮,故意不管外界的事,其实他已用超人的耳力,将邻桌食客的话听
了个字字入耳。
     
    三个男女并未注意中海,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没料到两丈内的中海听得到。
     
    中年大汉喝了一口热茶,说:“曹叔,我们要不要到西山找潘老问问?”
     
    曹叔摇摇头,低声道:“这怎么行?我们岂能眼看会中弟兄有难而袖手旁观?他们正需
要援手的哪!”中年人忧形于色地说。
     
    “公孙贤侄,别忘了咱们自已的大事,你何必焦急?”曹叔若无其事地答。
     
    “官兵出动,兵勇已……”
     
    “何必耽心?这些作威作福的家伙,毫无用处,只能吓唬小猫小狈。退一万步说,神掌
翻天他们既然能火焚阎老狗的农庄,截杀不少豪奴,自已怎可毫无准备?官兵前脚出城,我
保证他们后脚便撤出了永兴场进入了西山深处,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们。”
     
    “至少我们也该前往看看哪!”
     
    “不必了,咱们留在城中,一方面可以钉牢樊老狗,另方面也可候机进入阎家,等候助
潘老弟一臂之力,岂不两全其美?”
     
    “哦!曹叔是准备……”
     
    “准备先袖手看风色,候机助潘老弟。”
     
    中海和横江白练相处了一段日子,对江湖人物的特徵略有所知,看了这颊上有个大痣的
曹姓老人家,却仍想不出对方的来历。
     
    但从对方的谈话中,他已猜出必是龙虎风云会的人,正想找机会揭对方的底,但接著心
中一动,他希望找出他们口中的樊老狗是谁。
     
    昨晚,他已在贼人口中得到不少的消息,有两件重要消息令他心中暗惊。其一是木莲花
苑被击,缥缈仙子全家死难。
     
    其次是长春子果然不出所料,在河南组成英雄会,号召江湖名宿武林隐逸出面,声称与
龙虎风云会为敌,以便一网打尽。
     
    对前面一件事,他感到龙虎风云会的实力,雄厚得超出他预想之外,委实可怕。
     
    对后一件事,他倒没有多大顾虑,深信天玄剑早已有所准备,不会上当。
     
    最令他耽心的是,他在麒麟山庄揭开湖海散人的真面目,长春子必定放他不过,必定倾
全力暗中对付他,只要让对方发现行踪,必将高手齐集,群起而攻,后果十分可怕。
     
    但在他的心中,也油然兴起狂热的报复念头,既然龙虎风云会能在各地大肆锄诛异已,
他为何不可以在各地除杀该会的人?
     
    他相信该会少部份首脑之外,想拦阻他决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他决定在这三个男女身上报复,但必须先查出他们所钉梢的人是谁?
     
    他暗中打算向三男女下手,同样地,三男女也不约而同的打他的主意了。
     
    由于心中在不住转念头,脸上便表现出不寻常的神色,虎目不期而然的盯了对方一眼,
恰好碰上曹叔射来的怀疑目光。
     
    曹叔是个老江湖,发觉中海的神色有异,先是一怔,接著目露凶光,同公孙贤侄用更低
的声音,说:“公孙贤侄,你能看出邻座那小子的古怪么?”
     
    两个中年男女留了心,徐徐转头向中海看去。这时中海已心生警惕,不再理会,泰然地
自斟自酌恢复了先前轻松的神情。
     
    中年人打量中海片刻,低声道:“目朗鬓丰,神定气闲,决非等闲人物。小侄如果所料
不差,他将是以行商身份隐藏起本来面目的名门大派子弟,身手定不等闲。”
     
    “会不会阎老狗的奴才?”
     
    中年人淡淡一笑,说:“阎老狗横行乡里,巧取豪夺无所不为。三十年来,他的田产增
加了两倍以上。妻妾增至近三十人,金银之数,恐怕连他自已也不知道确数,像这种鱼肉乡
里的人,有出息的名门大派弟子,不可能替他卖命。”
     
    “也许是官府中的鹰犬哩!”中年美妇第一次接口。
     
    中年人摇头否认,坚持已见说:“也不是。如果这人被会主看到,必定会收为己用。”
     
    曹姓老人冷冷一笑,说:“公孙贤侄,你是否打算将他引见入会?”
     
    中年人仍然摇头,苦笑道:“小侄可不想自找麻烦,有道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
瓦上霜,何必惹火烧身呢?会主父子为了一个大地之龙,几乎五刑加身。如果少会主这次大
索湖广搜不到大地之龙的下落。少不了得饱□地牢里的滋味。按目下的情形看来,大地之龙
音讯毫无,限期将届,他父子定然凶多吉少。”
     
    “依贤侄的意思……”
     
    “假使这家伙卷入咱们和阎老狗的纷争中,宰了他一了百了。”中年人一字一吐地答。
     
    “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你不怕打草惊蛇么?”中年美妇问。
     
    “有何不可,谁知道咱们的身份?”
     
    “贤侄,不可。”叫曹叔的老人也加以阻止。
     
    “曹叔,有何不可?小侄敢保证,咱们先前所说的话,他必定已听了不少,说不定他正
在打咱们的主意哩!先下手为强,与其让他暗中缠住碍手,不如杀之灭口永除后患。”
     
    你没忘了咱们的正事吧?要是惊走了樊老狗,你我吃不消兜著走。咱们奉命追踪,要在
他身上追出木莲花苑的余孽呢。”
     
    “樊老狗昨晚赶了一夜路,现在正在梦周公,不到午间不会……咦!他竟然起来了?”
     
    厅口出现了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老人脸色苍白,疲惫之色毕
露无遗,斑白的长髯显得相当凌乱,一双老眼已呈现充血的现象,令人一看去便知疲乏而睡
眠不足的人。
     
    少年眉目清秀,稚气未失,身材壮实,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但精神亦有点萎顿,一老
一小进厅时,不住向厅中的人打量,然后在中海的座头就坐,吩咐店伙准备些酒菜,显得心
事重重。
     
    迸稀老人的目光,从中海的身上移向曹姓老人三男女,并未看出异状。中海在两桌人的
中间,面窗而坐,可以左右打量。他向老少两人扫了一眼,心说:“姓曹所说的樊老狗,可
能就是这位老人的了。听口气,樊老人定是与木莲花苑有关的人,我倒得留心些。”
     
    他不再向老少两人打量,一面进食,一面倾听三男女的话,食客甚少,并不吵杂,三男
女虽用几如蚊鸣的声音说话,但仍逃不过他的神耳,一字一句接听得十分真切。
     
    “公孙贤侄,你赶快去找金镖银梭。”曹姓老人低声说。
     
    “找他作什么?”中年人问。
     
    “咱们的估计错误,料定这老贼必定休息半天,岂知他只休息一个多时辰便出来了,显
然即将动身。咱们已和他照了面,不适宜再跟踪了。你去找金镖银梭,请他派人钉梢,咱们
只能远远的跟踪他了。”
     
    中年人略一沉吟,说:“好,我走一趟。”
     
    “盛源粮行已被阎老狗暗中派人重重包围,你得加倍小心。”
     
    “那……应老是否仍会在店中呢?”
     
    “会的,永兴场有神掌翻天主持大局,城中由应老负责。阎老狗只知盛源粮行与永兴场
宇文会有往来,廖分坛主在永兴场,阎老狗抓不到盛源的把柄,谅他也不敢妄自到盛源讨野
火。盛源的店东是寇文海,他与本县的县太爷交情不薄,在未找住把柄之前,阎老狗决不敢
公然和寇店东反脸,你千万不可露出马脚。”
     
    “小侄理会得。”中年人答,起身走了。
     
    中年美妇低声道:“曹叔,侄女去盘一盘那后生的底,好么?”
     
    曹老人略一退疑,点头道:“好吧,凤娇,但不可打草惊蛇。”
     
    “侄女小心就是。”
     
    中海心中冷笑,忖道:“来了,我何不闹将起来,在金镖银梭未将人派来之前动手,樊
老和小后生必可警觉地乘机脱身,岂不妙哉?”
     
    他喝干了最后一杯酒,召伙计上饭,静候变化。
     
    中年美妇略整云鬓,挪了挪腰间的长剑,推椅而起,莲步轻移,含笑向中海走来。
     
    中海一口气吃了半碗饭,抬头注视著盈盈走近的中年美妇。他发觉中年美妇的剑古色斑
烂,显然是一把相当珍贵的宝剑。
     
    中年美妇站在他的对面,一双杏眼发射著可看透肺腑的寒芒,目不转瞬地紧紧盯视著
他。
     
    他不在乎,泰然地进食,也向她对视,毫不退缩。
     
    中年美妇见冷厉的眼神压不住中海,便知遇上敌手了,久久方盈然一笑,换了另一付面
孔,纤手按住剑靶,含笑问道:“壮士,我能坐下么?”
     
    中海伸竹筷将茶壶推过,笑道:“大嫂,别忘了这是买卖地方,何用多问?用茶自已
来。”
     
    中年美妇侧著身子坐下,不动茶具,往下问:“壮士高姓大名?是峨嵋高人的门下
么?”
     
    中海盯了对方一眼,歪著脑袋轻浮的一笑。
     
    “大嫂,是想替在下作媒么?”
     
    “壮士问不得?”中年美妇有点不悦地问。
     
    “当然问得,但大嫂不先道出身份,不嫌冒昧了些?”
     
    “唔!你很精明。我姓陈,夫家复姓公孙,在迷魂门下学艺。该你说了。”
     
    中海一怔。那迷魂门的掌门拘魂诧女姓查名蓉,据说迷魂术天下无双,她可以在激斗间
使用一种邪门咒语,令对方神智昏迷,束手就死,十分可怕。武林中人将她视同洪水猛兽,
外道邪魔,不屑与她来往,她也不愿和武林名门大派之士打交道。有人说她是白莲会的余
孽,邪门妖术不是武林艺业正宗。其实那些人都不了解她,她的真才实学和剑术皆足以侪身
于宇内高手之林而了无愧色。
     
    由于名门大派的人不屑与她往来,也对她的邪术深怀戒心,因此,没有人敢管她的事,
她的性情也日渐孤僻,与江湖上的邪门人物极为亲近,在武陵山区深处,开创局面创建了迷
魂门,收了几个得意门人弟子,居然独树一格名扬四海,与天下各门派分庭抗礼,成为一门
宗师。可惜她的门下弟子不多,能真正继承她的衣钵的人太少。
     
    总之,她的一身是多采多姿的,在夹缝中生存,名门大派的等闲人物不愿意也不敢和迷
魂门发生纠纷,任其为所欲为。而江湖邪门人物,却多方向她巴结,迷魂门赫然成为颇具声
势的门派了。
     
    中海听对方一口道出是迷魂门的弟子,心中暗懔,但并不必怯。他认为所谓邪门迷魂之
术,皆是以声色乱人神智的小技,以奇声异色乱人心志,散乱神智,假使修为精纯,心意神
驾驭自如,不为外魔侵扰,迷魂术便难以施其技。
     
    他定下心神,泰然地说:“原来大嫂是迷魂门的高弟,久仰久仰。在下姓龙,到顺庆搜
购药材。说起师门惭愧得很,艺自家传,并非峨嵋门下弟子。”
     
    “你是药商?”
     
    “公孙大嫂,人总该有一行业,是么?”
     
    “府上仙居何处?”
     
    “我很讨厌盘根究底。”中海用挑衅的口吻说。
     
    鲍孙大嫂并未介意,继续往下问:“阁下,天色不早,要到顺庆为何还不启程?”
     
    “大嫂不见街上很乱么?等会儿再走尚未为晚。”
     
    “生意人就怕乱,你似乎……”
     
    “在下何怕之有?我看,你一个妇道人家,何不早脱是非之地?唔!有麻烦了。”
     
    正说话间,大门外人声吵杂,十三名兵勇与五名便装大汉,拥入了店门,在柜外和店家
低声商议了片刻,有三名大汉四名勇兵进入了食厅,其余的人进入后面盘查住宿的客人。
     
    七个人堵住了厅口,一名大汉干咳了一声,冷冷地扫视着厅中四桌的十余名食客,所有
的人皆停止进食,向兵勇们讶然注视,气氛紧张,声息全无。
     
    大汉扫视三匝,用大嗓门叫道:“诸位,奉县太爷手谕,收缴本城过往人等兵刃,带有
刀剑的人请即交出。”
     
    在座的人中,身上可看到刀剑的人,只有一个公孙大嫂。中海的剑已用布巾里了置放膝
前,但如果兵勇们搜查,同样会被搜出来的。
     
    首先不愿意的是公孙大嫂,她转过身来杏眼一翻,双手叉腰,摆出一付泼辣像,冷冷地
说:“什么话?难道说,贵城有人造反了不成?即使有人造反,也用不著收缴兵刃,你
们……”
     
    大汉举手一挥,三名大汉徐徐走近,两人在姓曹身侧一站,一名向公孙大嫂走来。
     
    四名兵勇手按刀靶,两面一分,虎视耽耽,有两人已撤下了铐练,准备动手。
     
    姓曹老人是个老江湖,脸色一变,知道不妙。
     
    大汉在公孙大嫂身前站住了,沉声问:“刚才有一个中年人在盛源粮行闹事,动剑伤
人,他可是大嫂的同伴。”
     
    鲍孙大嫂扫了兵勇一眼,冷笑道:“你是不是想乘机勒索,陷人入罪?”
     
    “我只问你是不是那人同伴?”
     
    “那人姓什名谁7”“不久前他与你那位老者同时落的店,店家也指证在不久前,你们
三人仍在这儿进食。”
     
    “既然你已知道,还罗嗦什么?”
     
    大汉将手一伸,冷冷地说:“拿来。”
     
    鲍孙大嫂冷笑一声,问道:“拿什么?”
     
    “剑。”
     
    “收缴?”
     
    “是的。同时,委屈你两人到衙门走一趟。”
     
    鲍孙大嫂格格娇笑,媚目一转,笑问。
     
    “要是老娘不去呢?”
     
    大汉巨掌一伸,出其不意的戟指便点她的结喉穴,左手急抄,追上擒捉她的右手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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