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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允中坐在心理医生的正对面,坦然接受对方的打量。对于被人研究这回事,他已
习以为常。
    林医生的双手交合在桌前,瞪着眼前英俊不凡的男子,考虑了好半天,瞄了墙上指
出十点整的钟一眼,才摘下眼镜,揉了揉疲惫的眼窝,慎重地问:“你确定你刚才不是
在开玩笑?”
    牟允中不耐烦地跷起二郎腿,反问:“有人会在花钱、任人揭疮疤后,还开得出玩
笑来吗?”
    “嗯……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
    牟允中霍然起身,大半截身子横过桌面,两手握拳地抵在桌缘,低声对医生道:
“我不是神经病,也不是有钱没处花的凯子,只是一个娶错老婆的可怜男人!所以你别
再用那种奇异的眼光看我,我长成这副德行,并非我个人的错。”
    “当然,当然。牟先生,请你先冷静。事实上,我得说,有很多男人会非常羡慕你
的外表的,你在令贤妻那边受到挫折,并不表示……”
    牟允中不接受医生的安抚,坚定地打断对方的话。
    “我说医生啊!我来这里不是花钱买安慰,而是来寻求解决之道的。所以你不要净
扯一些言不及意的话。还有,我再次重申,她不是贤妻,一个真正的贤妻不会把老公搞
得这样疯狂,她名副其实地是个闲在家里什么都不会的怪妻!”
    巧得很,牟先生的太太的名字叫“邹娴”,真是巧!从资料上收回眼的林医生举起
双掌,表示投降。
    “是,好!为了表示你的意识清明,我需要你再将事情重复一次。”
    牟允中愠着脸,回绝道:“我拒绝一再反覆不停地转述我和我太太的房事。”
    “我是医生啊!牟先生,你千万不要难为情,万事起头难,也许你的经验不足让你
误会了你太太的意思。毕竟,结婚快三年才进洞房是慢了点。”
    原来这个医生把他看成一个神经兮兮的在室男了!牟允中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跌坐
回自己的椅子上。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我从国三时就有一位固定的女朋友,她和我现在的老
婆上同一所女中,但大我老婆一届。我和那个女孩子交往有五年之久,但因为彼此间的
个性差异太大,所以几次考虑后,我决定和她做个了断,不过却因为她突然赴美深造,
我们就此不了了之。此后几年,我没有和任何女人发展出稳定的关系……”
    “那男人呢?”林医生是就事论事,想找出问题点。
    牟允中怒视医生好半晌,忍下捶胸的冲动,才要死不活地说:“也没有,除了和我
爸有父子关系,和我弟弟有兄弟关系外。如果你想问我是不是有双性恋倾向,直接问无
妨。”
    林医生偷觑了他一眼,再次强调:“对不起,这真的是例行公事。你刚才说到此后
几年,能请你继续说下去吗?”
    “我与那个女孩分手后,就过着非常单纯的大学生生活,一路念到研究所后,就去
当兵,退伍后,直接进我丈人的公司上班。”
    “丈人?”
    “喔,那时还不是,不过我们两家是世交,亦是邻居,再加上我父亲在该公司任职,
基于诸多原因,让我不能不进那家公司。”
    “这么说来,你很早就认识你太太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是很早就认识她,但离两小无猜还有段距离。而说起距离,她一向不喜欢亲近
我。真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娶她!”
    看来这位先生是嫌相见恨早了。医生又问:“你刚进来时说过你想和她离婚?”
    牟允中针对问题回答,只说:“不离的话,你就等着看我发疯起乩。”
    林医生在表上填写了几个字后,又问:“你到你丈人的公司上班后呢?”
    “我被分配到行销部去,苦熬了四年,才升到经理的位置。等到我讨老婆成家后,
才跟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说了拜拜,半年后,把这辈子的老本从银行领了出来,开了一
家骨董店。”
    “这之间,除了和你太太交往外,你有想再跟别的女人谈恋爱吗?”
    牟允中将鼻子一皱,耸肩道:“我不觉得那是恋爱。”
    这位先生的脾气还其难摸透!
    “好,不觉得是恋爱。那你有再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吗?”见牟允中的表情不是很
高兴,林医生马上换一种说法,“对不起,我忘了你刚才已说没和任何女人有关系过。
但是坦白说,你在上班期间,难道没对别的女人起爱慕之意吗?”
    “我的确曾欣赏一位女同事,但没到‘起爱慕之意’那么严重的地步。不过如果不
是因为她不巧被调到南部分公司的话,我想那种事免不了要发生。”
    “你会为那段腰斩的恋情惋惜吗?”
    “不会。那种感觉就像肚子饿了,想找东西里腹,而正巧有人递吃的给你一样。”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么如果拿你太太、你前任女友,以及那位女同事的感觉相比的话,哪一段感情
让你最难忘怀呢?”
    牟允中乾咳一声。“我那时几岁,现在又几岁了,怎么比都没标准,更何况我已经
忘了第一次恋爱的滋味了。”
    “是不是也是肚子饿,想找东西吃?”
    牟允中支手撑颚,回想了一下,慎重地说:“没那么复杂,毕竟我那时才十五、六
岁而已。”
    “那现在呢?你有没有觉得肚子饿的时候?”
    “林医生,你这不是多此一问吗?不饿的话,我会找我太太下手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呢?现在这种一拍即合的事很多,而你条件不差。”
    牟允中耸耸肩,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也许是反抗心作祟吧!尤其是当我一打开
公事包,就看见我太太为我准备的东西后,我只有反胃的感觉。”
    “她为你准备了什么?”
    “保险套!”丢出这一句后,牟允中默观林医生的反应。
    医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牟允中深吸一口气,“她鼓励我出外找乐子,以为如此做,我才不会找她麻烦。”
    医生眉头陡蹙,强抑下同情的表情。
    “那你怎么反应呢?”
    “干嘛要反应!我让它们原封不动地窝在我的公事包里。”牟允中说着弯身拿起公
事包翻找起来,同时发起牢骚来。“事实上,我这里还有很多,你如果要的话,不用到
卫生所,这里让你免费索取。而且你知道吗?她真是抬举我的能耐,当我是超人,三两
天可以用掉一包!”
    医生将盒子接过手后,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不能吗?”
    牟允中停下手边的动作,回视对方一眼,思索片刻,才说:“这问题问得真好。不
只是你,我也极乐意去发掘一个三十三岁男人的极限在哪里。但是很不幸,我没那个机
会去了解自己。”
    医生听了,不表意见,只是无动于衷地将盒子挪进抽屉里,继续问道:“所以你们
结婚三年,一直没圆房的原因是出在你太太身上?”
    “她鄙视这种事,认为行房是龌龊下流的勾当。”
    “即使是夫妻?”
    “答对了!”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忍到现在才有行动?”
    牟允中想了一下,“事情总有个开始的时候。”
    观察敏锐的医生瞄了他一眼。“你确定这是答案?”
    牟允中眉一挑,自我嘲弄地点点头,“自然也该有结束的时候。”
    “所以你就利用非常手段来达到非常目的,逼她离婚?”
    “那是下下策。我当初的打算是想孤注一掷。如果她能接受我这个丈夫,这段婚姻
就有望;如果不能,那就一拍两散。”
    “你现在后悔自己所做的事吗?”
    牟允中仰望着天花板良久。“这一个月来,我也问过自己不下数十次。”
    “有没有结论?”
    “有,结论是矛盾。后悔,同时也不后悔。”
    “我不懂。你后悔的是什么,又为了什么不后悔?”林医生稍加解释,“恕我问得
太仔细,只是我想具体的答案是比较有助于分析情况的。”
    牟允中换了一个坐姿,尝试从千头万绪的混乱中找出线头,“我太太原本是很信任
我的,我强暴她的那晚后……”
    “牟先生,我知道你自觉罪孽深重,但是你不觉得用‘强制执行婚姻关系’会更好
听些吗?起码你太太没有对你提出告诉吧!”
    牟允中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改了词,“那晚后,我们之间的和谐就不复
存在了。”
    “和谐?”医生从眼镜上缘瞄了他一眼。他执业多年,从国外看回国内,从直言不
讳到言不由衷的患者,可说是形形色色,但就是没碰过一对三十而立的夫妻,能以柏拉
图的方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之后,还自认那是和谐的日子。
    林医生忍下了心中的匪夷所思。“牟先生所说的和谐指的是……”
    “这事说来话长。我和内人当初会结合,全是为了要将她拉离一桩她不能说不的婚
姻,所以彼此心里有数,也因此一开始就明定这桩婚姻只需为期两年。你已知道我打七
岁起就认识我太太,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我却始终疼惜她的遭遇。她娘家虽有钱,却
是重男轻女,以至于她始终摆不出娇贵小姐的架式,而且她对她父亲是百依百顺,就连
我丈人要把她嫁给一个她极端讨厌的人,也绝不说不。”
    “那她后来又是怎么嫁给你的?”
    “嗯……首先是我小舅子牵的线,然后有我父亲在一旁煽风点火,但是最后的决定
权都在我。我想我会答应的原因是我认为她没那么讨厌我,所以也同意这门亲事,只是
在我们之间有一道默契,那就是各过各的生活,不干涉对方的隐私。”
    “喔!结果你的冲动打破了这种和谐?”
    “也不完全是。其实这种和谐早在一年前就被打破了。因为那时内人已年届三十,
能自行动用她母亲留给她的基金,所以我也依约提出离婚的请求,但大概是我刻意强扮
出来的正人君子表现让她误会我是一个‘性’趣缺缺的家伙,所以强力说服我打消了仳
离的念头。我拗不过她,便同意她撕掉那张协议书。毕竟,我喜欢下班后回家的恬适感
觉,而她也习惯有个男人替她拿主意。”
    “但你并非真如她所料的那么无动于衷,对不对?”
    “没错。”牟允中直言不讳地承认。“我们好歹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了两年多。
日子虽不好过,但我熬过去了,并且期盼此后可以有个正常的婚姻生活,”说到此,神
色黯然的他顿了一下,苦笑地说:“遗憾的是,奇迹并没发生。”
    “那么你是为了彼此不再和谐而难过了?”
    他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旋即给医生一个肯定的答覆。“不!我想我是为自己伤害
她而难过。”
    医生往后靠在皮椅上,再次审视眼前的男人。“所以你是因为伤害她而难过了。但
先前你也说过并不后悔。这不是很说不通吗?”
    “是不大通。可是我得告诉你,当我回想起和我太太结合时的那一刹那,那种解脱
的感觉,是我很久没有感受过的经验,我甚至有种想大哭大笑的冲动。更荒谬的是,我
还把自己想成了牛郎,而她是织女,好不容易才求得在那座该死的桥上相遇的机会。因
为我天真地妄想,原来我的婚姻还是有希望的,还是有前途的。结果……”牟允中两眼
泛红,强咽下一声哽咽,沉静地说:“那次后,我被她骂得一文不值。”
    听到这里,医生真的是忍不住了,他抽出两张卫生纸,一张递给牟允中,一张则是
放到自己的鼻子前,用力擤了一下,犹豫地问:“她骂你什么?”
    “强盗、土匪、色狼、你去死!骂得人顺口,听得人顺耳,不是吗?”牟允中调侃
自己。
    林医生迅速瞥了牟允中一眼,突然有个新的想法。“牟先生,你太太是不是曾经历
过不幸的事情?所以让她这么怕男人。”
    牟允中看了医生一眼后,将眼睛挪到自己的鞋尖处。“对不起,林医生,我不太懂
你的意思。”
    “譬如曾遭受男性的虐待、被男人玩弄抛弃,或者一些不幸事件之类的。”
    牟允中双手交握在腹间,双肩一耸,“应该没有。”
    林医生微抬起审视的眼,扫向牟允中。“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说过她以前很信任我,对我是有话直说的。而且我是我太太的第一个男人。所
以如果有任何不对的话,应该是心理障碍的成分多于生理。”
    “喔!”绕了半圈,他这个专业医生都还未敢下结论,病人已知毛病在哪儿了。不
过,对方若不肯说真话的话,他实在不知从何帮起,“没有与牟太太深谈的话,我实在
不知道为何她会这么排斥亲密关系。也许你可以再告诉我她的事。”
    听医生跳过类似刚才的问题,牟允中像是松了口气地说:“她有洁癖。我们家向来
一尘不染,凡是宴客过后,不论多晚,她非得再三掸过沙发才会关灯就寝。”
    “你认为这是症结所在?”
    “谁知道,反正有时候我会被她弄得神经兮兮的。”
    “你可以描述一下你老婆吗?不管好与坏,把你对她的感觉说出来。”
    “她是个大家闺秀型的女人,不抽烟,也不赌博,连股票市场都不肯上,但是对直
销销售人员而言,她是一块超级大金饼,怎么刮都分不完。当其他女人为了悦己者容的
理由穿金戴玉、美容健身、上街大血拚时,她可以穿着一双烂拖鞋,跑遍台北市的保险
公司,只为自己买一张全险。她这么做的理由是,如果她这个做太太的不幸翘辫子,那
么我这个做丈夫的不必跑去澳门赌马,就可以变成全台湾最有钱的鳏夫。如此大费周章
只是想表达她是在乎我的。但是林医生,我请教你,如果你有这种‘闲内助’的话,该
怎么办?”
    “我会很高兴,起码人财不会两失。”林医生本来的意思是想幽他一默的,但玩笑
开得不是时候,马上招来牟允中的怒视,连忙正色地说:“但……这种事嘛,实在是因
人而异的。”
    牟允中缓缓撤去想置医生于死地的表情,张开乾涩的唇,继续刻板地说:“她有时
会到市贸附近的大楼教授插花课程,和一票女性朋友聊天,其余的时间全都花在理家、
煮饭、洗衣、买菜等工作上。”
    “你不喜欢她这样吗?”
    牟九中将双手一摊。“谈不上喜不喜欢,只要她高兴就好。”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很好奇,到底……这些年来,你们是怎么维持和谐关系
的?我是问,你怎么肯愿意忍那么久?”
    “那很简单,只要把我和她想成是一对过了更年期的老夫老妻,包准行得通。”牟
允中自嘲地说。
    “即使你清楚自己是个三十三岁、有着正常欲望的大男人?牟先生,这对任何人而
言都是不容易办到的,所以我觉得你没必要苛责自己,增加心理上的负担。你应该放宽
心,试着去取得她的谅解,让她知道她错失了多少美好的时光。”
    “这我已很努力在试了。”
    “那么成效应该不差才是。”
    “是不差。”牟允中冷嗤了一声。“她的谅解方式就是照样在我的公事包里塞套子,
然后为我物色一个情人,好发泄兽欲。”
    从八点半起至目前十点半,整整听完眼前的男子的叙述后,林医生已无话可说了。
他倒觉得该来跟他谈一谈的人是牟太太,而不是牟先生。
    “牟先生,不知道你下回愿不愿意带牟太太走一趟本中心。我想夫妻之间的问题,
若能一起探讨的聒,解开心结的成功率会比较大。但这也得视当事人是否愿意配合我们
医生而定。”
    牟允中很平和地看着医生,但太平和了,有点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已经来过了。”
    林医生吓了一大跳,整张脸充满了疑窦。“真的吗?可是我不记得最近有替姓邹的
小姐问诊过啊!”
    牟允中抓过西装外套,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挂号卡,往前一递。“她用的是假名,叫
陈月倩,和我妈的名字一字不差。”
    “陈月倩!”林医生喃喃念着,从后面的柜子里抽出一份档案,翻阅了片刻,考虑
了几秒才缓缓地说:“我记得她。她说她是个可怜的有钱女人,老公当年是为了钱才和
她结婚的,婚后需索无度,而且有施暴的习惯。她来找我纯粹是想询问,用什么法子可
以转移她先生对她的注意力,或者让她能配合她先生。但是我可以老实告诉你,她和我
其他的中国客人一样,害怕说实话。”
    “她当然没说实话!该死的她,竟把我说成那么低级!”牟允中狠咒一句后,站起
身,不悦地对医生说:“所以那些发泄管道的馊主意,都是你出的罗?”
    “当然不是,我没有给她任何意见,只是指点她一条路,要她去找专业性学人士,
与她先生好好沟通。此后,她就没有再来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个礼拜前吗?”
    因为这种推论与她真正当上牟太太的日期不谋而合。可是医生给他的答案却让他暗
吃一惊。
    “喔,不,没那么近,应该是三个多月前。”医生随手翻了一下档案日子。“正确
日期是三月二号。”
    “三个多月前?三月二号!那么早?”牟允中在心中纳闷着,不明白邹娴为何会挑
那天来看心理医生,而且潜在动机是什么?
    那一天其实不具任何意义,但若往前推一天的话,就有了!三月一日是他的生日,
也是他第一任女朋友范姜云从国外回来,打电话叙旧的日子。
    那天晚上,用完晚餐后,邹娴依惯例坐在小茶几边阅读杂志,而他则是跷脚看电视
转播的足球比赛。
    一阵电话铃响后,他从表情怪异的邹娴手中接过话筒,一认出是老朋友范姜云的声
音,他当场兴奋的怪叫一阵,便和前任女友在线上聊起天来。他们天南地北、滔滔不绝
地说着,连邹娴何时进房睡觉,他都不知道。
    最后,他们决定见个面,上啤酒屋把酒畅言一番。本来他是要带邹娴一起去的,但
她却睡着了。于是,他只好单独赴约,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入门。
    由于怕吵到她,他便睡在客房。
    她会不会误会了什么?牟允中愁着眉想。
    林医生不想催他,但是眼看差十分就十一点了。
    “嗯……牟先生,时候不早了,我们可以下次再谈吗?”
    “喔!”牟允中恍然回神。“当然,当然。时候的确不早了,抱歉把你拖得这么晚。”
他掏出几张千元大钞放在桌面。
    电话铃正好响了起来,医生掏出自己的行动电话,低声下气地回应了几句,说他马
上回去。
    牟允中见状,捞起了外套勾在肩后,跟林医生挥一下手,便步出问诊室。他推门而
出,站在人行道上反覆思考同一个问题:为何邹娴会早在三个月前来找医生,而不是在
受他骚扰后才来看呢?
    一阵铃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换牟允中掏出自己的行动电话。
    “我是牟允中,哪一位?”
    电话彼端的人支支吾吾的。
    于是他再次大声问了一次,“牟允中,哪一位?”
    “允中,是我……”
    从话筒传出的声音细如蚊蚋,但仍让他认出来了。“邹娴?”
    “嗯。”
    他气归气,但还是很关心老婆的。“聚餐还没结束吗?”
    “结束了,你……可不可以来接我?”
    他考虑一秒,吁了口气,强迫自己忘掉她说他有需索无度和施暴的习惯。“可以。
现在天色很暗,你就在餐厅里面等我好了,别站在外面,吹到风可不好。”
    “允中……可是我现在人不在餐厅‘里面’。”
    “那你在哪里?餐厅‘外’吗?”
    “不是。我在……我在……”
    “在哪里?忠孝东路,还是敦化北路?”
    “都不是!我是在中山分局里面。”
    牟允中好久不吭一句话,最后才忍不住冒出难听的字眼。
    “你跑去中山分局干什么?告我牟允中强奸你吗?那你也蠢了些,我们家住景美,
中山区的警员没时间管到文山区的案子。”正在气头上,他已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
    “不是啦!允中,你不要生气嘛!我和朋友出来玩,但是碰上警察临检,由于我没
带身分证,他们不让我走,就算我说我已年过三十了,他们还是要我走一趟警察局……”
    “太荒谬了!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上正当场所聚个餐,也要受到这种骚扰吗!”
    “嗯……允中,这也不能怪他们啦!事实上,我们去的餐厅并不是很正当的。”
    “你不是去T·G·I·Friday's?”他嗅出不寻常,口吻严肃得像个做
爹的。
    而邹娴的声音则小得太过谨慎了些。“我早上跟你提的时候,有多加T、G、I这
三个字母吗?”尤其她念出那三个字母时,彷佛踩在地雷上似的。
    没有T·G·I·三个字母的星期五餐厅+不是很正当的场所+警察临检,这三个
条件都成立后,可以归纳成什么?
    沉默好半天的牟允中终于搞懂他老婆的意思了。于是,他严厉地问:“你去那种场
所做什么?让人嫖,还是找牛郎?”
    牟允中沉稳的声音和他脸上的表情简直不成正比,他快被邹娴气得爆炸了,一手叉
在腰间,便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恨不得一手砸烂电话。
    “你不要生气嘛!”邹娴的声音畏怯哽咽。
    牟允中则是欲哭无泪,无奈地对着话筒里的声音呼喊:“你给我一个不要生气的理
由!给我啊?”
    对方只是一迳地发出呜咽的声音。
    “老天爷!我牟允中是造了什么孽,你要塞一个这样的老婆给我!不温自己老公的
床,反去找野男人!你说!你到底是妓女,还是圣女?”
    “允中……”
    “别要我现在去带你出来,否则我会掐死你。”
    “那怎么办?我不要在这里……”
    “去找你那个有通天本事的弟弟,去找你那个完美无瑕的父亲!别要我再像个白痴
一样,为你四处奔波、掩盖事实。”
    他猛地关机,气得将行动电话用力往地上砸,压克力碎片登时四裂开来,就像他的
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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