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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流连在紫檀山上的虔愿池畔,千里万分兴奋地跑着、跳着,仿佛刚被释放的笼中鸟,
难掩喜悦地到处游赏,她一向爱穿白色衣裙,随着莲步轻点,裙摆荡漾成一波一波的雪
白色浪花。
    压抑不不胸间的喜悦,有寒剑情陪伴,到那儿都令人快乐。方才听见他亲口说要陪
着上山一游,千里惊讶得简直无法置信,他就像换了个人似地,变得格外温柔体贴,时
刻都纷乱了她的心绪。每回出游,愉悦的兴致总消抵于他忙碌的商务当中,今日情形特
别,寒大忙人不但答应陪她整天,甚至好脾气地住她游憩,怎不教人讶异?
    放慢步伐,千里悠然地漫步在美不胜收的景致里,心间添上恰然自得的喜悦。
    寒剑情跟在她身后,步调显得漫不经心,锐利的冷眸却时时刻刻离不开前方雀跃的
佳人。
    翩翩的娇躯忽地颠簸了下,还未碰触泥上地的冰冷湿滑,修长精瘦的身影随即眼明
手快地跨步向前,替她免去跌入泥地的可能性。
    电光石火间,如轻絮般的娇躯柔柔地飘进他胸怀里,纤腰被牢牢稳扣着,紧贴着炙
热的男性躯体,背脊所触是熟悉的坚硬胸膛,以及那在梦境中拥过她千万遍的健壮铁臂。
千里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回身对上寒剑情笑眯的眼神。
    顾盼中带着似星灿烂、似月柔情的美目瞅着他,新雪揉成的小脸透出嫩色光彩,羞
赧的唇瓣怯怯地绽出笑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丽生动得几乎夺去他的呼吸。
    胸中一紧,寒剑情忍不住贴近她香馥的颈侧,以热烈的吻诉说心中难以言的悸动。
    “别这样……”千里轻轻挣扎着,虽舍不得离开他稳固有力的怀抱,但这里是佛教
圣地呀!他们怎能……怎能在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等羞人的事!
    “安静点,别吵,没人会看见的。”池畔绵密的芦苇是最好的天然屏障,用不着遮
掩,风儿轻轻吹来,随风摇摆的绿色革浪便阻止了外人窥探的眼光。
     
    夏目的午后,连空气都显得闲适,清风也识相地不去打扰两人亲呢的时光;湖波荡
漾,光彩纷呈,倒映着他们交缠的身影,闪动出耀眼的粼粼水光。
    娇吟声断断续继地从草丛中传出,与大自然交织成令人脸红心跳的曲调。
    寒剑情从不曾如此温柔坚定地宣示着他的所有,尽管热情,动作却特别轻柔,似乎
怕伤了她粉嫩的娇躯。这般轻怜蜜爱的抚触反倒教千里不知从何抵抗,只得在他身下红
着脸,任他予取予求,沉溺于少有的柔情攻势中。
    娇躯仿佛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力,柔软地贴着他,依附着他所带来的酥麻感。
    正处于最情迷意乱时,探寻的大手与索求的热唇突然停止,火烫的视线静静地将她
的娇态尽收眼底,让冷空气有机会钻进两具缠绵的身子间,惊醒了千里昏乱的绪念。
    “你……”她羞又怒,根本提不起勇气看向寒剑情的脸。
    好丢脸!他们竟然真的躺在草堆中·,…·要命!像是会烫人似的,千里赶紧缩回
贴在他胸膛上的小手,颤抖着揪住自己散乱的衣襟,不知道到哪找个地洞钻进去,好掩
饰自己过度沉迷的窘态。这下完了!寒剑情肯定会拿这件事来取笑她。
    “千里…·”
    看吧,她就知道,坏胚子一个!才不可能轻易放过捉弄她的机会。
    忿忿抬起头,目光犹带着火气,正打算认命地接受他的嘲笑话语——
    情欲渲染得更深、更黑的瞳眸吸引了千里全数的注意,他的眼神是如此认真、如此
炙热,全然没有一丝促狭的意味,蕴藏着她不解的高热炽焰,熊熊熨缀着她的脸,烫出
由双颊蔓延至胸前的红潮。
    “别……用这种眼光……看人……”情愿他霸道,情愿他蛮横无理,也不愿他柔情
地俘掳她的心;她惊慌失措地想回避他烫人的目光,却是怎么也逃不出那两泓幽幽的深
潭。。
    “千里,永远不要离开我。”他突然低哑的说,语音里压抑着不确定的陌生情感。
    她肯定听错了,寒剑情向来是自信又自负的,这脆弱得足以打动每个痴心女子的神
情不该出现在他脸上。印象里,他永远是狡狯奸诈,将其他人玩弄于手掌间,说一是一,
说二是二,谁敢违背他的命令?他怎么可能流露出这种令她心疼的软弱?
    太卑鄙了!他以霸道蛮横的态度进驻她心底还不够,甚至想以脆弱的姿态哄骗去她
的整颗心。忧郁的俊逸容颜比自信满满时更来得迷人,每个眼神、每回眉角的牵动都流
泄出愁闷的美态,足以溶化世间最坚硬的心扉。
    酥软的感觉吞噬了全身,麻乱得教人手足无措,眼眶一酸,千里索性以别开头的姿
态抵挡他的忧容。
    “答应我!千里,永远不要离开我!”没得到她的保证,他像是不能安心似地低吼。
    “我…”别问她,她真的没办法了……
    “千里!”
    “我……你怎能逼我说出口?”一旦坦白,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答应我,永远都别离开我,连试探也不要,千里。”寒剑情神色痛苦地说,其中
包含着太多童年记忆的伤痛,疮疤深得谁也看不见,任谁也治不好。
    他望着她,黑眸里悬着若有所求的情意。
    “嗯。”究竟是抵挡不住他的柔情,就连仅剩的芳心也送了出去。“好,我答应你,
永远不会离开你。”怯怯的手抚上寒剑情挺立的五官,头一次在他面前大胆承认自己的
情感,千里柔软的小手反遭他的压制,紧紧地包裹在粗糙的修长五指里。
    莫名的心软驱动着她的誓言,即使明白这份誓言多年以后,极有可能被舍弃,由别
的女人代替,反倒成为他取笑的目标,她仍无法在此时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他软弱,或许
这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明明看透了没有未来,还是傻傻地投身其中。
    飞蛾扑火,是否也怀着同样的心境?
    “告诉我,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她是最明了他的人,无法将他的失控看作
理所当然。
    寒剑情靠进她软腻的怀抱里,闷闷的语音听来有些沉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
恨你。”
    被柔情蜜意洗涤得理智全失的身子骤然颤了颤,怔忡的神色布满脸庞。随着他因过
度伤悲的发冷躯体抖颤着,千里顿时醒悟,切切实实地将寒剑情的蚀心痛骨感受个彻底。
    老夫!她为何从不曾发现他的伤痛?任他独自舔机伤口二十余年!
    寒剑情五岁那年就有了后娘,也就是她姐苏雨湘,而后是斐水灵过门,寒天养的专
宠妾室;一个正岁的孩子,失去了爹亲的宠爱,还得坚强面对众人,强言欢笑,教他怎
么能忍受得了?
    苏雨湘和家中长工所遗留的野种——千里的出生为寒剑情的命运带来最高峰的噩耗。
    小妾私通长工,这见不得人的丑闻大大地震撼了当时不可一世的寒天雾,他在一夜
间病倒,从此缠绵病榻,后来舒敛眉为了救失足落潮的千里,而溺毙于水中,那时他才
十一岁呀!年幼不经事,却在苏雨湘与寒千里出现后相继失去生命中的两位至亲,难
怪……难怪他恨她……
    千里低柔眼睫,深深地将呼之欲出的泪水全数隔绝回眼皮里。
    “不要同情我……”和她同样想起往事,寒剑情幽渺的低吟里添了丝沧桑。
    “对不起…”千里没有办法再开口,什么都没有用了,怎么也挽不回他童年该有的
欢乐时光。都是她!凡是和她沾上关系的都没有好结果,不该出世的肮脏生命为何要来
到这个世界?
    瞧瞧他,天生气质就带着险谲,比别人多了份深谋远虑,老成的心机不似年轻人该
有的宽阔心胸。原来冷鸷的外表底下全是伤痕,不堪地折磨着他的心神,揪痛着往事伤
心的回忆。都是她的错!害他变得如此不快乐,深埋的痛苦何时才能真正释然?
    好久没想起以前的事了,如今深思,才发现当初的确伤了很多人,痛苦的并不是只
有她们母女俩呵。
    那时的寒玉笙已经大得足以接受这些,但寒剑情呢?周遭的人中曾替他想过?他的
恨意,来自于年幼时得不到的亲情,莫怪乎同样的家庭会孕育出个性截然不同的兄弟。
    她好难过,瘦弱的肩头负担不起他多年来的忧愁,无法替他分担些什么。“对不
起……对不起……”所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他沉默,陪着他共同度过偶然想起时的伤痛。
    “我真的好恨你。”
    “我知道。”冷酷如他也有悲伤的一天,深埋在她颈项间的俊脸中否别再扭曲着痛
楚?他若要沉痛,她愿意永远陪着他沉痛;他若要恨,她也愿意永远承受着他的恨。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一辈子陪在你身旁,守候着你,等你回来……”纷扰的思绪
隐隐浮出一抹印象,熟悉的语句自然而然地从她口中吐出,“今生今世,千里相随,魂
梦与共……”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天幕染上一层炫人的金黄色,大刺刺地展示它耀眼的光彩;火红色球体从山的一头
逐渐下沉,波光流转,辉映出好几道色彩缤纷的晚霞。
    马车在雨霖花苑门口停下,穿着雪白衣裳的天仙似人儿袅哪地下了车,美目柔情回
望,不舍地凝照车中突然变得温柔深情的情人。
    就像所有沉浸于爱恋中的女子,她的神态风来也添了许多柔媚,甜腻得人人心。
    “还不进去?”笑容虽然特意装得冷淡,声音却泄漏了寒剑情同样眷恋不舍的心情。
    望了望自己被拉住的小手,千里忍不住弯起嘴角,笑容里确实地合着开怀,不同于
往日的忧愁苦笑。“你拉住我的手,怎么进去?”
    “是吗?”他执起她嫩白如青葱的手指放近唇边,绵绵密密地细吻着,“明晚,等
我来。”
    好温馨的感觉!教她走不开,只想永远堕落在这种酥柔麻软的爱恋。
    “我等你!”
    “进去吧。”他放开她的手。
    “那……明晚见了……”千里再度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踏着满足的脚步走
进大门里。
    停驻于门外的马车并未立刻离开,车内的人留恋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己。
    巷道尾端,一双哀怨震的目光正巧捕捉到这一幕,
    “出来!”敏锐的感官察觉到不一样的凝重气氛,剑眉一挑,寒剑情低幽但清晰的
声音冷冷飘荡在黄昏的空气间,听来略带寒意。
    轻飘飘的人影顺从着他的话,走到马车前,愁苦的心房始终恢复不了看到方才画面
时的惊骇。
    “你想做什么?”见到往日熟悉的姣美面容,凋零惟悴得几乎认不出来,柔情的瞳
眸一转,又化成平日的猛烈深沉,冷骛地盯着眼前已不再能触动心弦的旧日情人。
    背叛他的人,永远不得好日子过!这是寒剑情给人的警告,也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你从没告诉过我…··青烟原来就是寒千里……”方绿凝,也就是老鸨方姨,颤
抖着不敢置信的唇,沉痛地开口道。
    方绿凝曾是寒家二少爷的未婚妻,绿春楼里首屈一指的红牌花魁,却因为犯下某种
错误,造成人生中不可挽回的痛楚。没有人知道面容上划着狰狞恐怖伤痕的方姨,其实
就是当年温柔多情、高雅婉约的美人方绿凝。
    长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底下,心力交瘁,逃不开记忆纠缠,美貌早已残败不堪,只
剩下痛彻心肺的感受。她之所以还活着,只是为了赎罪,清偿背叛寒剑情的罪孽。
    时光若再,岁月如梭,飞逝的光阴却洗不去过往的伤痛——
    五年前,在苏家做的介绍下,她认识了寒剑情,并且与这位人人惧怕、气势沉稳的
寒家未来主人相好,成为所有人眼中看好的金童玉女。
    金风五露一逢,使胜却人间无数。
    这便是当年绿春楼嬷嬷为这桩情缘所下的定论。
    方绿凝凄楚地扯出笑容,回想起往事。
    当年的寒剑情人虽淡漠冷酷,究竟不过是个十八岁出头的小伙子,哪抵挡得住美人
的柔情攻势,很快地坠落情网,迷恋起丰姿独特、优雅温柔的方绿凝。他时常偕同苏家
傲上绿春楼,一齐听她弹琴、唱小曲儿,等待整日也心满意足,毫不埋怨。
    就在这种情况下,方绿凝答应了他的求亲,打算从此以后安分守己地做个寒家二少
奶奶,度过余生。
    奈何命运的安排总教人捉不住准则,上天似乎喜欢随意玩弄人的情感。在与寒剑情
订下亲事,并且公布全城后的几个月,她才摹然醒括自己最在意的原来不是深沉精锐,
将所有事物掌握在手中的寒剑情,而是温文儒雅、神采俊朗的苏家傲。
    寒剑情年纪比方绿凝小,又身为寒家身分崇高的二少爷,理所当然在某些方面相当
任性蛮横,恣意妄为,完全不顾他人感受;相反的,苏家傲的谦虚有礼,早就根深抵固
在她的芳心内,占据她所有的思绪,怎么赶也赶不走!
    方绿凝一直以为自己是暗恋,苏家傲压根不把她放在眼底,要不然也不会将她介绍
给别的男子认识。偏偏某个下大雨的夜晚,事情水落石出。
    那天,苏家傲与她一同上山礼佛,回家途中迷了路,暂宿在无人空庙中;深沉的漆
黑彻底复盖住所有表面装饰,颠复人的爱恨情仇。
    苏家做向她表白了!这喜从天降的消息令她感动得说不出话,当场泪如泉下,掌控
不了自己难以掩饰的喜悦。
    接着的几个月,他们俩几乎忘了与寒剑情有关的事,专心沉浸于这份迟来的爱恋当
中,成日黏在一起,到处游赏,恩爱万分。
    事情被揭穿的时候,寒剑情脸上的表情平稳得教人心惊,仿佛早就料定了他们的背
叛,因而不放在眼底。方绿凝哭着请求寒剑情原谅,苏家傲也跪在地上誓言保证,一定
会好好对待她,一生一世永不遗弃她。
    寒剑情笑了,笑得好诡异,只淡淡地了声“随便你们”就拂袖而去。
    她和苏家做还真的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喜不自胜地计划好未来,当晚就迫不及
待地相约离开扬州城,奔向他们俩认定的美好生活。临走前,苏家傲带着她偷偷回寒家
向寒千里告别,那是方绿凝头一回见到千里,隔着床帐,只略略地将她的影像看个大慨。
    背叛寒剑情的人永远不会有好下场!这是他们后来才懂得的。
    私奔之后,他们定居于穷乡僻壤间,当对平谈过活的夫妇。苏家傲认真苦读,欲求
取功名,而她努力赚钱,以细的缝纫技巧换取生活所需费用。
    幸福的日子过得特别快,没多久,寒剑情也随着未婚妻的背叛消失于扬州城里,跟
随着他们的脚步来到乡间,从此展开复仇的行动。
    寒剑情从小就深知有仇必报的道理,再加上童年不堪的往事,性子比起同年纪的人
来得深沉很多,莫测高深的脑袋里算计着许多他人无法窥知的计画。
    他不但令一群地痞流氓三天两头地上门骚扰他们,更收买了当地县令,诬陷苏家傲
入狱,在牢中受尽折磨。
    原本恩爱的生活被弄得风波数起,方绿凝当然不甘心,于是找上寒剑情。准备将话
说个明白,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你回扬州城来,离开苏家傲身边,继续当我的女人,我就放过他。寒剑情
冷酷地说。
    最笨的是她自己,竟然天真的以为奉献自己,答应他的要求,就可以救回苏家傲。
    于是她乖乖地跟着寒剑情回到扬州城,并且遵从他的指示,开一间青楼“雨霖花
苑”,再度成为寒剑情背后见不得人的豢养物,任他招之即来、呼之即去。
    她脸上的伤,是在某次争吵中被寒剑情无意划伤的。
    几年下来,她多少也了解他的心理,知道他真正痛恨的并不是很不到她的爱,而是
遭人背叛。寒剑情生性孤傲,最是憎恨他人的背叛,更何况是他的未婚妻。
    不知是对感情心灰意冷,或是天生就冷血无情,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她看着寒剑
情玩弄女人;他总是先温柔多情地对待她们,然后再轻易地抛弃,任随那些女人为他要
死要活,凋零枯萎!
    这回他的目标是玉青烟,她早就劝阻过他别玩弄青烟的感情。
    青烟是个好女孩,值得更好的对待。
    如今发现青烟原来就是寒千里,是苏家傲最宠的外甥女,她就更加无法眼睁睁地看
着寒剑情继续下去,玩弄纯洁无瑕的千里。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该坚持,无论如何也不
让千里的初夜权落到他手上!
    她和苏家傲欠寒剑情的,就让他们自己来还,何苦牵连到千里身上?
    “要报复,报复在我和家傲身上就好了,为什么不放过千里?”方绿凝仍爱着苏家
傲,对她来说,苏家傲珍视的人也就是她珍视的人,她没有办法放任寒剑情欺骗千里,
再将她抛弃,让千里自生自灭,堕落于爱情的泥淖里。
    寒剑情是玩弄女人的高手,深知如何骗取女人的感情,她怎能让全然无辜的千里陷
入这场情仇里?
    听到方绿凝的话,寒剑情笑出诡谲的神态,宛若她讲了个多么可笑的笑话,流转的
黑眸迸射出寒光,“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为了当年的事才找上寒千里的?若我我动了心,
你可相们?”
    “剑情,我求求你,放过千里,她是无辜的,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放过
她……”恳切的哀求话语消失于他伸过来掐住
    她脖子的大手,方绿凝惊恐地盯着那双有力的大手,明白只要他想,自己就会惨死
于这双手之下。
    “不许让她知道这件事,听到没?”他恶狠狠地警告着,狰狞的笑容挂在嘴角,料
定方绿凝不敢反抗。
    严格说起来,方绿凝在某方面与千里极为相似,她们都同样纤细敏感、聪慧灵巧一
一偏偏,千里多了点傲气,顽固的脾气引诱着他蠢动的情欲,忍不住就是想一而再、再
而三地爱她、逗弄她,看着她属服的娇美姿态。
    冷冽的眼神因想起心中人儿而放柔,却让方绿凝误以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剑情,你会放过她的,是不是?求求你。”她害怕的低语。
    就是这点!千里永远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软弱;就是这点明显地区别了她们两人!
    这种只会害怕求饶的女人压根激不起寒剑情的兴致,他懒懒地收回手,今出心情好,
决定不和这冒犯他的人计较。“很难说,你明白我一向心狠手辣,最爱看人痛苦的模样,
会不会放过她,得看我的心情决定!”
    “求求你……”她能为家傲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哼!你也配来求我吗?扬州城的红牌花魁,你不是挺招摇的吗?还跟人私奔!这
会儿却低声下气的求人了,真教我惊恐在心呀!”嘲弄的话很自然地从他口中吐出。
    “家傲都让你关在牢里了,我也乖乖地回到你身边,侍奉你,为什么你还不放过
她?”
    “别开玩笑了!我有说过要原谅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吗?”寒剑情执起她带泪的玉容,
怎么也兴不起怜惜的感觉,徒然愈看愈心烦,直想转身就走,别搭理这个烦人的女人。
    “求求你,放过她,放过家傲……”奔驰的热泪一涌而出,几年来的委屈全在这瞬
间爆发。
    “休想!”他忿忿地打断她的告饶:“再讲半句,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鸷猛的威胁有效制止住方绿凝还待继续的话语,她心灰意冷地擦干眼泪,顺从地点
点头。
    “很好,别再让我发现你烦人的一面!走!”他毫不留情地赶人。
    不敢有任何违背之处,她服从地遵照他的指示,乖乖地走进了黄昏晚景中。
    夕阳余晖褪脱了金黄色衣衫,换上火红色技氅,狂放地燃烧着这个世界,燃烧出毁
夫灭地的红色情潮。
     
    谁?
    敏感地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并且是用那种相当炙烫的眼神,千里慌慌张张的抬
起头,就连手边正在弹奏的琴曲也中断。
    近日来老觉得这目光不停地跟着自己,须臾不曾离开,她不禁有丝心慌,害怕是否
又是另一个慕名而来的纨夸子弟,打算找花魁玉青烟的麻烦。
    经过上回周天承的事件,她已经有所觉悟,料定流落烟花之地的生活不可能过得平
静,肯定会有人再度上门调戏。
    轻轻地吁了口气,望向台下皆不解地盯着她的人,千里再度抬起衣袖,从头弹奏。
    托寒剑情的福,方姨不再要求她接其他客人,甚至允许她只需要侍奉寒剑情一人,
平日上合奏奏曲,露个面就好,要是她再不满意这种日子,简直该遭天打雷劈了。
    一曲奏罢,本该继续演奏下去的,但她今日心情实在糟糕,莫名地涌起不安的感受,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颗心怦怦乱跳,惊慌得无法再假装镇静。对白幕后隐身的乐师
打了个手势,他们随即止住伴奏,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搀扶着她下台。
    轻手轻脚的离开琴台,原本不想惹人注意的,奈何,这是招来许多瞩目的眼光——
    “青烟姑娘,怎么不奏了?”有人问道。
    “抱歉,各位,青烟今儿个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请大爷们慢慢享乐。”千
里客套的说,突然发觉那火热的注视已转变成浓浓的关心。
    究竟是谁?她再度回眸,仍旧捕捉不到人群之中到底是谁绽放出如此真挚的目光。
    真挚?是的,那注视的确流露出真诚的感情,毫不忸犯作态地大胆观望她。
     
    如此一来,就更令人迷惑了。青楼里,寻欢作乐的客相们,谁会用这种诚挚不淫秽
的目光看人?
    愈想愈疑虑,她不禁深深撩起眉,认真思索起这人身分的司能性。
    “青烟姑娘,不上楼歇着吗?‘’瞥见千里停驻在楼梯前,侍女柳地悄悄地开口问。
    “不,我站在这歇息一下就好,等会儿还得上台奏一曲呢!你别管我,先去忙你的
好了。”她回以笑容。
    待柳儿离去后,置身白幕之后,与外界阻绝的千里仍感受得到那道视线的紧迫不舍,
心念一动,她索性掀开布幕的一角,偷偷查看究竟何人在窥伺她。
    在人群中来回地梭巡过好风次,千里正打算放弃,不意却瞥见了角落独坐的熟悉脸
孔。
    是大哥!她惊喜的发现这个事实。原来,几天来受到注视的感觉来自于寒玉笙热切
的眼眸。
    匆匆地唤来了柳儿,要她请来坐在远处的寒玉笙,千里步回楼中,心底忍不住窃喜
又担忧。
    窃喜的是,多年不见的亲人,总算要在这一刻见面,不知道这两年来,大哥过得可
好?讨媳妇了没?担优的是,让大哥看见自己堕落为风尘女子,可会瞧不起她?
    一思及此,她的眉蹙得更深了。
    “千里。”欣喜的走进招待客位的花厅里,望见心中不曾停止过思慕的人儿,寒玉
笙忍不住加快步伐,迫不及待地冲到她面前,执起她的双手,深情低语:“千里,真的
是你,我好想你。”
    “我也是,大哥。”嘴中虽如此说,她脸上却带着略微为难的神色。“先坐下吧,
我让人沏了壶好茶,你会喜欢的。”她没忘记,大哥平日最爱品茗。;
    两人坐定在茶几边,寒玉笙炯炯的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过千里,始终温情地对她笑着,
仿佛要将她的容颜一辈子隽刻在心上。
    “怎么了?”自从上次再见,他就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千里,想念她灿美如花的笑靥,
笑起来迷离美丽的双阵,怎知道真正见了面,她的脸色竟如此难看。“我打扰了你吗?
千里,你好像不欢迎我来。”。
    “不……我……”她抬眼,深深地望进他眼底,“大哥,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
的。”。
    “我是为你而来的。”他认真的道。
    千里心中~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要怀疑,二娘告诉我你在帮人家打杂,我派人寻了好久,才发现原来你在这家
花苑里当花魁。”怜惜的抚去她小脸上的惊慌,低柔的男音渗进了保证,“放心,我不
会告诉二娘,只要你答应我,让我替你赎身,离开这里。”
    “大哥……”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难道还不能明了我的心吗?”
    不!就是因为太明了那炙热的眼神代表的讯息,她才想逃避。一直以来,她并不是
完全不懂大哥的心意,随着年纪成长,虽然不再待在大哥身旁,接受他万般呵护,但回
想以往的事迹,已足够证明他对她的心。只是,自己的这颗心早在好久以前,久到连她
都想不起来是何时,就交付给那个拥有深幽黑眸的梦中人,如何能再接受另一份真诚的
情感?
    前几日与寒剑情上紫檀山一游,在池畔默默听取他的深沉痛楚时,千里就下定了决
心,除非寒剑情弃她,否则绝不再轻言别离。
    她知道自己很傻,守着一个捉摸不住心事的男人,但她心甘情愿。
    好不容易才真正决定心意,清楚看透自己想要的未来,怎么在这当头,又出现了桩
会扰乱心思的纷纭情事?
    见千里久久不语,美目里缥缈着遥远的绪念,似乎在思念某个人,自然地流露出寂
寞的渴望,寒玉笙相当不甘心,不愿看见她深思的凄迷神色,悲哀眸光里不由自主地泛
出娇媚的柔情。
    再见面,发觉到她愈来愈美丽,以往的清秀佳人已摇身一变而为妩媚的娇娃,他心
底便有所觉悟,深知女人是为了爱恋而美丽!但他真的好不甘心,痴恋这么多年的情感,
不愿轻易放就放,任随意中人奔向他人的怀里。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寒玉笙心痛的说。
    毕竟曾经是最相亲相爱的手足,培养出相当好的默契,他一问,她立即明白意谓何
指。
    “我不想破坏你我之间的感情,能不能别这些了?”她恳切请求。
    “千里……”他舍不得放弃她,却又不愿退她太甚。虽然二娘已默许将千里交托给
他,但没得到千里的允诺,强迫又有何用?更何况,他爱的是千里永远纤细温柔的性情,
快乐时绽放的清灵笑容,绝不是她失去爱情滋润后,残败凋零的身心。
    爱一个人爱得太深是种折磨,发了狂似地想拥有她,却不忍心住她尝到半点伤痛的
滋味。
    “对不起……
    寒玉笙无奈地看着千里万般为难的模样,心酸涌上心头,十分明白自己的诉情压根
动摇不了她坚决的心意。
    他美丽纤强的千里,始终小心呵护的千里,终于要在成长后的某一天,飞向遥远的
天际,再也不回来。
    “大哥,能不能……别让男女之情破坏了我们的情谊?我知道你疼我、宠我,甚至
在我和根最潦倒凄惨的那段日子里,也只有你护着我们,替我们说话一…·。但……你
要我怎么说呢?我没办法……‘’拒绝人是千里最不擅长的事,更何况是拒绝一个对她
用情至深的男人。
    爱情的安排似乎完全不照道理,像大哥这么好的人,为何得不到真心爱他的女子,
反倒将希望寄托在她这残败之身上?不值得呀!她不值得大哥如此眷恋……
    “我当然懂,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而我也不愿强迫你,我……真是希望……看你过
得幸福……”苦涩的情感怎么压抑也压抑不住,再不解脱,寒玉笙怕自己会被这份嫉妒
欲狂的心情吞没,犯下伤害千里,也伤害自己的错。
    “对不起……”她只能再三重复这三个字。
    “不要这样……”
    待他的手拂过她嫩若花瓣的脸颊,千里才恍然发现热泪已滚滚落下。
    “我向你坦白这份感情,并不是要让你困扰的,别哭了,好吗?”有资格落泪的应
该是他才对,多年的幻梦全在初见面的刹那间完全湮灭,心底的空虚,恐怕流泪哭泣也
不足以诉说。“答应我,千里,好好的过,别再待在这种地方了,那男人若真心待你,
就该有心娶你,跟他走吧,不要治污你纯白无暇的清誉。”能见到她再次展开幸福的笑
靥,是他所能做的最后奢想。
    听见寒玉笙宽容的安慰、体贴的祝福,千里的泪掉得更凶了。泪眼迷蒙中,只见得
到他模糊的轮廓,最清晰的,便是那自小到大都陪伴着她的温厚笑容。
    “千里,那男人是谁?”
    短短一句话震碎千哩所悲伤情绪,心头一悸,她不知该隐瞒还是该坦诚好。
    “怎么,你不想说?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他的笑容包含太多宠溺。
    “不……我…”
    “你愿意吗?千里。”
    面对寒玉笙信任的眼眸,千里失了方寸,无法欺骗他澄澈清明的眼神。
    “千里?”哪个男人有幸成为她终生挚爱的伴侣?他好生钦羡。
    “大哥……我不能欺骗你,他是——”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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