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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界,生活上的任何压力都可能成为长进的一些激素。
    最低限度,这段日子,我一边在家收拾行装,一边留意听电台广播,也专诚订了两
份中英文日报,不时地翻。因而,我掌握吸收的资料比人们想像的多。
    倩彤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重复那句话:“他不愿意冒险。”
    “不一定有险需要冒。”
    “郁至,你想证明什么?求证施家骥存心甩掉我是不是?”
    倩彤突然发狠地骂我。
    我呆了一呆.随即打从心底里原谅她。
    也太可怜了!“对不起,倩彤,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太……糊涂了。”
    “快别这样!”我把纸巾递给倩彤拭泪,“事情总要想办法,亦必有办法可想!”
    “婚外情并不名誉,施家骥的顾忌有可信成分。就算地位不变。但人言可畏,最怕
号令不行。”
    “我们到了要相信并且利用社会成熟的一面,作为招架武器的时候了!”
    “你意思是拼死无大害!”
    “也只好这样,况且,谁没有婚外情了?”我垂下头去。
    “郁至!”倩彤坐起身来,抓紧了我的手,非常紧张地说:“你别告诉我,王锦昌
他……。”
    “啊!不,不,不!”我慌忙摆手,“不是这回事!”
    对倩彤的敏感,我有点啼笑皆非,随即深深感动。以她如今的身分、心情、际遇,
可以为惊伯王锦昌有外遇而大呼小叫,为谁?
    我记住了,但愿有日我能酬还知己。
    “倩彤,今时今日,只消翻一翻周刊杂志,怕不难找到婚外情的种种报导,想必是
个社会风气了,才会如此!”
    “唉!”倩彤长长叹一口气,“怎么跟施家骥说去?”
    “你信他爱你?”
    “信的。”
    “那还有希望!”
    “不一定爱得够!”说着这话时。倩彤有无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将他太太比下去,就己足够了!”
    真没想到我如此简单的对话就能今激动的倩彤静下来。
    时穷节乃见的同一道理,危难一生,人的生存适应能力只好表露无遗。
    情彤乃我挚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至,怎么跟家骥说去?他今晚情绪低落至极。在我屋子里喝着酒,我陪着他一
道喝,结果他醉着回家,我醉着跑到你这儿来求救!”
    “施太太不肯离婚?”
    “想当然了!”
    “倩彤,我们要面对现实,是施家骥不肯,还是施太太不肯,这儿是关健所在。”
    “是他太太!他提出过无数次,这最近的一次是施太太扬言、我们再有任何往还瓜
葛,她就开记者招待会!”
    “你信?施家骥信?”是迫虎跳墙的一招,既难共存,唯有肉搏。
    倩彤点点头。
    真是当局者迷。我可不信!
    如今的情势,最显浅不过。就是如箭在弦,非发不可了。
    “倩彤,已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阶段了。”
    “我知道。”倩彤把茶骨碌碌的又喝了几口,有点拿茶当酒,旨在消愁,“我想跑
过去跟施家骥太太见一面,大家说个清楚明白!”
    “你去不得!”
    “为什么?”
    “万一败下阵来,再无转圆余地,也不好向施家骥交代了。”
    刚说到这里,听见了开门关门声。
    很久,又是一屋平静。
    锦昌父女俩吃毕消夜回家来了。锦昌看我不在睡房里,根本连母亲的房都不进来查
探一下,怕就上床睡了。
    我轻轻的在心内叹一口气“郁至,我如何是好?随得他去吗?我……”倩彤的眼泪
又簌簌而下:“让我跟施家骥太太见个面吧!”我说。
    倩彤浮动着一片泪光的眼,瞪着我。
    “你放心让我走这一趟吗?反正成败未必由人,早已是天定的,只不过看命运借助
于谁罢了!倩彤,我也好想在移民之前,给你办妥一件大事,免我山长水远地挂望!”
    倩彤握紧了我的手,说:“你几时启程?”
    “且看锦昌的意思!”
    “一家在彼邦过新生活,你开心吗?”
    我笑笑,没有告诉她,我这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将是独个儿支撑的世界,是光明?是
黑暗?是苦?是乐?不得而知。
    可是,我决定成行了。再无必要在友人重重困苦之上,加添她的挂虑。
    我让倩彤再次睡好,把新买回来的一本小说拿在手里:“你好好地睡一会吧!明天
我就去约见她!”
    “你呢?还不睡?看书?”
    “只看一会,也在这儿陪陪你!”
    倩彤闭上了眼睛。
    我翻开了小说,这本叫《我的前半生》小说,由一个叫亦舒的作家写的,卖了很多
版的小说。
    我的前半生?是检讨的时刻了!
    人会在刹那间成长起来!
    而我,如果此刻才成长,也未免迟得太失礼了。然,总好过一直执迷不悟。
    早晨,我依旧准备了早餐,热腾腾,香扑鼻的咸蛋瘦肉粥,顺便压一压各人可能上
升的虚火。
    沛沛见着我,有点难为情地喊了一句:“妈妈,早晨!”
    “快点吃早餐了,考试期间最不能迟到!”我若无其事地打点着一切。
    父女俩都低着头,—下子吞掉一大碗粥。
    我跑到房里去看倩彤两次,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我有点不放心,跟锦昌说:“倩彤
还在,我不好就这样跑出去送你们上班上学!好不好趁早摇电话叫部计程车?”
    镐昌耸耸肩,依然不发一言,就摇电话去。
    “锦昌!”临出门时,我叫住了他:“到加拿大去的机票,你早早让秘书订才成。
人家都说整个夏季,连头等都爆满!”
    锦昌望我一眼,神情刹那间变得轻快,语调仍勉力维持坚定:“成了!我送你们母
女俩去,安定了,我才回来!”
    我点点头,替他们关上门。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苦难建筑在别人的方便之上,除非你深爱对方。
    纵如是,只怕也还有个极限。
    伟大的心灵,总如凤毛麟角,不可多得!
    我当然爱锦昌。然,长此以往的,侍候着他的面色意向过日子,已使我对感情的触
觉减弱,代之而起的只是重重不可言喻、浓不可破的畏惧。
    与其在家,日夜的担心配偶变成怨偶,倒不如出外走这一道,让彼此在牵挂的岁月
里培养感情!
    我被迫着作了这个明智的抉择。
    倩彤直昏睡至午间,才走出厅来。
    她眯着眼,怕那一屋的阳光。
    又是一天!
    她己回复正常。只看她拿电话筒,嘱咐秘书备样公事,便知道了!
    真难得,职业女性私底下有何创痛哀伤,绝不在工作岗位上流露分毫!因为薪金与
花红.是实斧实凿地付给能为公司带来盈利的职工,并不是用来装置一具广播民间故事
的收音机!谁有余情关顾?准有责任分坦?
    “我回工厂去了!太多事等着我去解决!”倩彤说。
    “好。要不要我用车子送你?”我看看手表,“我的时间还很松动,要见的人约在
下午。”
    倩彤略为震栗,望住我,欲言又止。
    “放心!她不会把我吞到肚里,太难消化,划不来!”
    倩彤和我都笑起来了!
    “拜托!”
    没想过倩彤会有拜托我替她办事的一天,且又是办这么一宗大事。
    难得有为朋友尽力的机会,我既紧张又担心,生怕表现不好,成事不足!
    然,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我与施家骥太太之约,在粉岭高尔夫球场的西餐厅!
    这是施太太提出的地点。我觉得有点怪,只因太远,且又是私人会所;我结不了账。
然,她坚持,说那儿僻静,非假日更是全无碰上熟人的可能。
    她戒备森严,我只得同意。
    走进餐厅里头,立即看见施家骥太太,不只她一个人赴会……
    坐在施家骥太太—桌的还有位相当面熟的女士。
    我走过,礼貌地点点头招呼坐下。
    施太太给我介绍:“你们应该见过面了,就在傅玉书的结婚酒会上!”
    我猛然醒起来,就是那个跟施太太一道出现的、她的当然女友。
    “她是方信生太太,信生是家骥银行里头的得力助手!”
    先生侍候先生,太太侍候太大,社会上各人各就各位,成党或派,以增加声援势力,
自不待言。
    “没想到,王太太真的单人匹马上阵来。”方太太笑着说。
    “你们还以为有谁?孟倩彤?”
    “她不敢来吗?”施太太回笑问,“高尔夫球会是本市最有名望的私人会所之一,
只有正式会员及其直系家属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儿请客,孟小姐懂这个规矩,不会冒
我万一下逐客令的险!”
    “作为施太大的客,的确有险可冒。可是,如果随着施先生来的,那就自当别论。”
    施太太立即戒备,放眼四方:“他们要来?”
    “不在今天!施太太且放心,我只不过回应你的说话而已。主权其实只操在一个人
的手上。在这桌子上,其实你我她三人均是客!”
    眼前的两个女人木然。
    方信生太大试图和缓气氛,问:“王太太在哪儿办事?”
    “王锦昌住宅!”
    “王太太一点不像家庭主妇。”
    “家庭主妇的模式如何,愿闻其详。”
    “正经妇女最低限度对正名与实惠予以尊重。”
    “方太太,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说:孟倩彤虽是吾友,但我做人要有原则,必须大
义灭亲,认定她抢了人家的丈夫,就应杀毋赦?”
    “王太太,你不以为然?”
    施家骥的妻子一直拿眼盯着我,出奇地由满含敌意.渐渐转变为迷惘、不解、存疑!
    “我很不以为然!天下间要亲人来干什么?无非为挡风挡雨!谁又在世上做着些杀
人放火、杀父欺君的十恶无赦、非大义灭亲不可之事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都只不过
是执着的人眼底下观点与角度问题而已!何必要抓住个做人处事的原则作为护身符,去
美化自己的言行,推卸当然的责任!”
    “王太太!”施家骥的妻子缓缓地开口了,“孟倩彤能有你这么一位肝胆相照的朋
友,我羡慕!”
    我相信她的诚意,因为她眼中盈泪:“世上难得有毫无条件真心爱护自己,且在水
深火热之中,肯伸手相救的人!”
    “你过誉了!我约见你,无非希望能以中间人的身分,给当局者一些意见和忠告!
事可转圜,大家终能松一口气!”
    “王太太认为如何?你对我的建议是否跟你对盂倩彤的如出一辙?能对她鞠躬尽瘁,
显然不会为我设想!我有没有聆听你献议的必要?”
    “多经一事,必长一智。施太太如果不是热切地希望能在死局中寻找出路,在电话
里头,根本不会答应我的邀约!”
    “对,请说!我恭听!”
    “要说的话,其实老早说了!我重复这儿一桌子三个人,你我她,全都是客。主人
只有一个,他是施家骥。施先生是高尔夫球会正式会员,谁都要靠他签名,才能正式成
为附属会员,或是作为嘉宾!今日有人有本事看得住他不在粉岭这会所出现,他可以任
意带同各式嘉宾出现于深水湾……”
    说到这儿,餐厅内走进几个日本会员,一望而知是玩了好一会,跑进来休息喝茶的;
“还有,本市的高尔夫球会跟全世界各地的球会均是联盟,今日香港,明日东京,再后
天夏威夷、三藩市,何处不是乐土,防不胜防!”
    施太太的脸色煞白,坐在旁边的方太太,拿眼不住望她,听候差遣。
    “附属会员再名正言顺,再耀武扬威,仍只不过有权在这儿自出自入而已,轮不到
他们下令,叫正规会员不得带着嘉宾出现。换言之,主人仍肯碍于情面,不为已甚,是
他本人的让步!”
    施太太再无泪光,她望着我出神.缓缓地说:“王太太,聪明绝顶!”
    半生人第一次听见有人认为我段郁至是聪明人,真是奇哉怪也!
    我随即警觉,千万别一时欢喜,就分散精神。大敌仍然当前,放松不得。
    “王太太的比方打得高明!只是主人家肯买门面人情,我也就算了!人生的憾事何
其多!我愿与人分尝!”
    这一招是太厉害了,我差点无辞以对。
    “王太太以为如何?”
    “如果施太太抚心自问,能够真正豁得出去,任由外间天翻地覆,你只雄据宝座之
上,不闻不问,这敢情好!吾友孟倩彤也一早作了个打算,没有让施先生继续为难下去,
这年头,名分尤在其次!且看看日本朋友的那桌子,你我难道又能分别出谁是会员,谁
是附属,又谁是嘉宾来?反正能到这儿舒筋活络就好!”
    施太太微微地发抖,嘴唇闭合着,却作不了声。
    “施太太,且沉住气听我一句话。这场仗输定的人是你,也是倩彤!二者并存,固
然齐齐落泊!你迫得了倩彤引退,施先生悻悻然,心头的怨怼肯定一辈子挥之不去!会
不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孟倩彤出现?成数实在太高了!相反,你今日拱位让贤,我赌
施某下半生午夜梦回,思念的必是你,做不惯贼的人,对放他一马的事主,肯定牢记一
生!
    感同再造!你看,届时他枕畔的孟倩彤,一样欲哭无泪!”
    “你竞来游说我离婚?”
    “我来游说你别压迫施家骥抛弃孟倩彤,离婚与否,是细节,并非大前提!”
    “你知道我的预算?”
    “愚不可及的一招!我不相信你出得了手!”
    “为什么?”
    “施家骥拖住孟倩彤的手在此刻出现,你尚且会面无人色.你肯把此事公诸于世,
然后得着个全人类都知道他心不在焉的丈夫?有什么比这更丢脸的事!施太太,不见得
会如此倒行逆施!”
    “施家骥,他就是怕我会如此一拍两散!”
    “说得对,因为他这位主人家,最爱的不是你和孟倩彤,是他的事业前途!”
    我真狠心,步步进迫,眼看施太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种凄苦,决不下于昨夜伏
在我怀里痛哭的倩彤!
    唉!人生!
    “施太太,你现今迫出的还算是个好结果,女人在男人心目中给事业比下来了,还
不及矮了别个女人一截来得痛心!不要再迫下去了,否则,后果堪虞!
    “你叫我怎好算?施太太竟然一下子泪落满面。
    “让他俩继续在一起,一人让一步,姓施的不离婚,姓孟的依然故我!人前人后,
都是一人一套。你干脆置若罔闻,否认其事,丈夫永远是你的丈夫!倩彤她要过其浪漫
的爱情生活,你眼不见为干净!”
    我也真叫言尽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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