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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嘉成一怒而去。
    那表情叫坐在乐秋心办公室门口的小红,既骇异又惶恐。
    她不知道好不好跟乐秋心报道此事。
    秘书不错是可以听闻甚多上司的隐秘,但知是一回事,插手处理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事人对前者可以容纳,对后者未必忍耐。
    人的感情与关系,往往就是这般复杂与微妙。
    一下子处理不好,有甚么深厚的渊源,都可以毁诸一旦。
    小红最后还是决定三缄其口。
    况且她实在不能等乐秋心开完会议回来,就得下班了。今儿个晚上,父母约了她去
吃晚饭。
    无可否认,小红是爱父母、紧张父母的。
    自从前些时跟娘家亲人闹翻之后,她心里一直不好过。
    小红想,打死不离亲兄弟,比起家姑来,宁可忍受自己姓冯一家的闲气。
    正愁着不知如何架起下台的阶梯,跟父母重修旧好,就收到她母亲约会的电话,喜
不自胜。
    父母说,有事要跟她商议,约在外头见面。
    于是小红准时下班,还特意跑到果摊去,买备了一篮水果,才到约定的酒楼去。
    父母老早在座。
    小红兴致勃勃地叫好了菜,然后就对母亲说:
    “这篮水果是给弟妹们,还有,等下要一碟烧腊,也带回家去,大哥喜欢吃。”冯
母望冯父一眼,分明打了一个眼色,父亲示意母亲开腔。“小红,”冯母于是清一清喉
咙说:“如果你真的这么爱护兄弟姐妹的话,有件事倒是可以帮他们做的。”小红立即
问:
    “甚么事?”
    她母亲并不即时作答,只道:
    “你自己知道,如今呢,家里头经济环境最好、前途最光明的怕只有你一个人了。
你大哥做了多年的事,仍是个写字楼的跑腿角色,再说,你的三个弟妹,还未出身,我
和你父亲年纪也相当了,无论如何不能负担得起照顾他们的责任,那担子呢,看来不得
不搁在你肩膊之上。”
    冯父忽然的暴躁起来,嚷:
    “长话短说,别这么多开场白了,肯就肯,不肯就不肯,看是不是拿个良心出来做
人做事得了!”
    冯母也板起脸孔来,道:
    “那么,你说好了,老早知道开口求人难。”
    小红知道事态严重,也不晓得父母是故意的商量,抑或是真的因为不知如何开口而
着急,发了点脾气。于是只好打圆场,说:
    “有甚么事,只管直说好了,我是有责任要照顾兄弟的。”
    “那就好,我们一家子商量过了,想着在本城是不会有甚么前途的。你看,单是居
住环境就不能改善。要你买间跟你现在住的单位给我们,也是妄想,是不是?何况除住
屋以外,还有弟妹们上大学的费用,始终要筹措的。如何是好呢?只有一个办法。”
“甚么办法?”小红问。
    “移民。”冯父答。
    “移民?移到哪儿去了?”
    “澳洲嘛!”冯母说。
    “哪来的移民资格呢?”
    “怎么没有资格?耀华不是有个亲妹妹到了澳洲去做护士,已经安居乐业了吗?要
是她申请你们,两年后你再申请我们,还未到九七,就已经可以全家到澳洲去了。”冯
父越说越兴奋。
    “对呀!小红,人家都说外国贫富并不太悬殊,普通人家都能住花园洋房,且学校
又都是免费的,还有,你大哥若在唐人埠之类找一份工,一旦有了居留权,就可升为钻
石王老五,还愁失恋呢,怕那些要移民的少女,排满一条街等候我们逸忠的青睐了!”
    小红望住她的父母发呆,耳朵在嗡嗡的作响。
    这顿饭真不知怎样吃得下。
    “你怎么说了?小红?”母亲问。
    “妈,移民不是简单的一回事。况且耀华根本没有移民的念头。”
    “他是你丈夫,你不可以影响他吗?不是曾在婚前说过,如果你喜欢移民,他也会
跟你成行的。”不知为甚么冯父会记得耀华对小红说过的这些话。
    小红急得满脸通红:
    “耀华不喜欢到人地生疏的埠头去创业,现今在本城还未挣扎出个头绪来,怎么可
以连根拔起?况且,他妹妹连母亲都未申请到澳洲去,如何可以跳一步轮到我们了?”
    “有甚么叫做不可以的?几多人是赞助兄弟妹妹去作家庭团聚。你大哥去领事馆查
问过,今年移民的配额,冷气工程师是很高分的,耀华正正合格,如果错过了这一年,
就可能没有这么高成数了。他妹妹去当赞助人,只是助力而已。”
    “妈,移民到外地去,有很多辛苦凄凉处不足为外人道,你别只听人家讲好的一面。”
    小红惶恐至极,她不欲诸多解释。
    就最近才接到一位富恒以前的旧同事,当过人事部经理秘书的蔡紫薇,跟丈夫以独
立移民身份到了加拿大多伦多,两口子半年没有法子找到工作。银行不肯借钱给没有定
薪的人买房子,就是肯了,首期要掉他们全部积蓄,也不是办法。结果,租住人家的地
库,表面看上去,居住面积比香港他们原居的廉租屋是宽敞高尚多了:其实呢,每个月
负担五百加元租金,天天住得心惊胆跳,好凄凉,于是写信回来给同事们诉苦,信末说:
    “同事一场,不怕见笑,把真实境况写来,千万听劝,没有三百万港元身家者,切
勿考虑移民,辛苦死。”
    那班富恒的小秘书们争相借阅此信,个个都抹一把汗,自觉现今的工作与生活都顺
遂幸福。
    小红心里想,父母怎么会天真幼稚至如此地步了?
    “你这是甚么意思呢?小红,上了岸的人就不顾娘家的死活了是不是?”冯母开始
以一贯尖酸刻薄的态度对付女儿了。
    “别多说话了,是肯与不肯,你只说一句就成。肯呢,回家去跟耀华商量,才跟我
们从详计议。不肯的话,拉倒!我们从此知道要照顾自己,再不骚扰你算了。”父亲的
气焰更甚。小红悲凉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眼前父母的亲生儿了?这叫骨肉情深吗?
    本城的人为了自己的愿望,前途与利益,不择手段去压迫旁人,图夺厚利,已是司
空见惯,连亲属都如此。
    只要你比他们活得好一点点,人家就来谋算你,迫害你。
    你让一步,人们进迫一步。
    永远是那个骆驼入帐幕的故事。
    小红没有选择的余地,眼前只有两条路,一就是从此断了六亲算数。一就是想办法
迎合他们的意思,最低限度再试一次。
    终于,小红还是选择了后者,说:
    “让我跟耀华说去,再给你们消息吧。”
    整整一个星期,小红都不知如何开口跟丈夫谈及这件事。
    既觉得过分,且也为耀华实在很忙。每晚都做到11点过后,才回家里来。
    淋浴之后,立即一头栽在枕上,睡得贼死。
    婚后的这些日子来,麦耀华为了一盘冷气维修生意,辛苦到不得了。简单一句话,
伙计难靠。身为老板,其实事事要亲力亲为,落足功夫,才能维持门面开支及自己的一
份粮。
    如果人人做生意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发达的话,还会有人去当受薪阶级吗?
    这一晚,耀华稍为早回家来,对妻子说:
    “我腹似雷鸣,你给我下个面,吃了再睡。”
    就在耀华吃下了那碗面之后,小红觉着不妨抓住这个机会给丈夫提一提,于是她呐
呐地说:
    “耀华,你是否有发觉到我们整整一个月没有到外头去看过一场电影,吃过一顿饭
了!”
    还未待小红把话说完,耀华就发脾气,说:
    “干活艰难,何其不幸,你嫁的不是太子爷。”
    这句话其实夹杂很多闲气,但小红都不管了,慌忙解释,说:
    “我就是看你太辛苦了,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办法。”
    “那要怎么样才是办法?”
    “我听人家说今年澳洲放宽独立移民,你的专业得最高分数,且你不是有个妹妹在
澳洲当护士吗?好不好试申请到澳洲去。那儿生活比较不紧张。”
    忽然之间,小红也说不下去了。
    她是诚惶诚恐的,生怕耀华一口答应了,将来要肩负的担子更重,一家大小的申请
到澳洲去,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
    耀华望了小红两眼,说:
    “为甚么忽然有这个念头?不会单单为见我太劳碌之故吧?”
    小红不知如何作答。
    情虚心怯之余,整张脸涨得通红。
    “是不是你娘家里头的人出的主意?”
    小红是个老实人,答:
    “你怎么知道?”
    “你大哥有一天来过我店上,问我的履历,看我的冷气维修有文凭没有?跟我聊了
几句,我就知道他的意思。”
    小红见已势成骑虎,就坦白说:“他们是有这个意思。”
    “你呢,你已经附和他们了?”
    “并没有,我打算跟你商量。”
    “不,你只是打探我的口气。”耀华显然不大高兴。
    “这有分别吗?”小红也有一点点的老羞成怒。
    “当然有。你坦坦白白的跟我商量,是对我尊重。我有权表示对移民没有兴趣。刚
才你这么说,好像要我踩进个陷阶里,变成移民对我有绝大好处,完全是为我着想似。”
    耀华这样直说了,倒一点也不顾及小红的感受,无他,工作量太重,精神压力大,
身心都有了负荷,不能再容忍家里头一丁点的不如意,他的语气态度,令小红下不了台,
僵在那儿干着急。忙乱之间,她抓到了个借口,说:
    “你硬要冤枉我只顾娘家人不顾你,也叫没法子的事。你知我知,一盘小生意开始
了这段日子,有甚么成绩可言呢,还不是苦苦的撑着个假场面,每个月都提心吊胆,怕
结算时连自己的一份粮也赚不到,与其如此,倒不如安安乐乐打份牛工算了。”
    小红越说越觉得自己合情合理,整副精神都朝那个方面发展,情绪于是显得有点高
涨,于是继续说:
    “反正是粗工一份,我就宁愿到外国去了,最低限度,生活环境使人不觉自卑,不
易觉得贫富悬殊。就算捱,也心内好过。”
    这番话其实更有效地伤了耀华的自尊心,他说:
    “原来在香港,有自己房子住,有盘足够糊口,又有前景的小生意,有肯定的收入,
也算是捱吗?”
    小红被丈夫塞了这几句话,益发难过。说:
    “耀华,婚前你是不是说过如果我要移民,你会随我去。”
    麦耀华愣住,心里有气:
    “我有没有说移民这回事我极之不愿意、极之讨厌、极之抗拒。如果你硬要我做这
件事,你可又是为我着想了?”
    “我不为你着想、我若不为你着想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不再受你那母亲的窝囊
气。且别向我说她守寡几十年,应受尊重,一手养大的孤儿可不只你麦耀华一人,她也
有个女儿麦耀媚远在外国优哉悠哉呢,前些时寄回来的照片,不是刚买了部簇新的车子
吗?怕她也有能力照顾你母亲,把她接到彼邦居住了吧?何必每个星期跑到这儿来委委
屈屈的吃我烧的一顿饭,左右逢迎皆不是,拿我当老妈子看待。”
    “今晚到此为止,我们不便再谈下去了。”耀华生气了。
    “你这叫做老羞成怒?”
    “彼此彼此。”
    “婚前说过的后,全不算数了?”
    “婚前你待我并不如此。”
    完全僵住了。
    小夫妻婚后第一晚分房而睡。
    麦耀华走回睡房去,一头就倒下去,累极,没法子再往这些闲气堆想去。
    小红呢,不服气自动睡到丈夫身边,于是跑进客房,蜷伏在软垫上,苦苦的在自舐
受创的感情伤口。
    这种闹情绪的状况,竟然维持了整整一个星期而毫无进展。
    或许一切的悲伤与顾虑都是多余的,甚至是无中生有的.不必再放在心上。
    然,有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像一块重铅似压在心头,令她不舒服透顶。
    为甚么婚前所有横亘在生活上的不如意,所有发生于二人之间的龃龉,都是爱情上
可喜的考验,都能过五关斩六将。可是,婚后呢,全变了质了。
    彼此都觉得大势已定,不容商榷,于是放肆脾气,不劳容忍。
    还有一个思想,只因在自己的生命中纳入另外一条生命之后,能加强力量,争取更
多欢乐与幸福。这个期望对所有新婚夫妇都是高涨的,一旦事实并非如此,或甚至背道
而驰,失望所带来的激动与忧愤一旦表面化,就造成了夫妻之间的疏离。
    非常简单的一条道理,如果成双成对在生活与感觉上没有进步,何必多一个人成为
负累,徒添掣肘。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感情就会骤降。
    日积月累的不满,造成冷漠与无奈。
    经年的冷漠与无奈之后,忽有另一度与第三者的激情出现,便促成仳离。
    小红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乐秋心与英嘉成,也想到英嘉成与姜宝缘,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不知道是否
这条公式?
    这阵子,富恒里头关于他们的是非真多,听得小红忧烦不已,都不知如何反应。
    只为英嘉成关照了公关部及人事部,把公司的鲜花户口分一半给宝缘花屋,于是同
事们都跟那位前任的英董事太太有了接触,姜宝缘似乎给所有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公关部经理宋美云的秘书任俊萍有一天午膳,有意无意之间就对小红说:“你见过
英先生的太太没有?”“你是说他已离异的前任夫人。”小红答。“看,乐小姐有你做
秘书当真是太大的福气,连闲闲的一句话,你都维护她。”
    小红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么,你不会愿意听任何对姜宝缘的赞美吧?她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女人。”
    不说也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小红只好答:
    “姜小姐如今的好与坏,怕已经跟英先生无关,更与乐小姐无尤了吧!”
    “我们就是奇怪,为甚么英先生会狠得下心抛弃糟糠,姜宝缘人很和善客气,做事
合情合理。英先生怕不怕吃不了要兜着走?”
    “这是甚么意思?”
    “乐小姐似有新欢。徐永禄的秘书每天都忙于订不同品种的鲜花。”
    小红气了,顾不了同事之间应有的礼貌,说:
    “俊萍,你我其实都是同搭一条船的人,何心要望船沉。”
    这么一句话说出口来,任俊萍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说得一点不错,整个公关部都属于乐秋心管辖,正是同根而生,相煎太急,有何好
处了?
    小红其实心上甚多翳闷,除了与丈夫的冷战依然持续之外,也为乐秋心之惹是生非,
她本人也有责任要负。说得直接一点,是她不争气,有把柄放到别人的手上去。
    世上没有比发现自己偏帮爱护的人,原来真个贪赃枉法更难过、更委屈。小红甚至
不可能去责问乐秋心为甚么要跟徐永禄来往,这到底是她个人的私隐与自由。
    别说小红不方便问,就算放胆相问,乐秋心也怕答不出来。
    很多感情上的转变,是无法解释的。
    发展到现阶段,英嘉成与乐秋心都觉得骑上虎背,不知如何解决尴尬的困境。
    要英嘉成向乐秋心提出结婚的要求,对英嘉成是太深深不忿了。
    既为发现对姜宝缘余情未了,更为不愿如此明显地要把婚姻这最后一招抬出来,孤
注一掷,为把乐秋心从徐永禄的圈套之内抢回来,这会严重地伤害他的自尊。
    至于乐秋心,她嫁英嘉成不是,不嫁他又不是。看样子,英嘉成的心仍有一部分不
放在自己身上,这是很难吞的一口气。
    下意识地跟在此时此地出现的徐永禄来往,原本有着刺激英嘉成的作用在内,谁知
自己竞也稍稍动了心。弄得感情悬空吊着,不上不下,辛苦得要命。
    乐秋心现今跟英嘉成在一起,心头的压力很大,反而不及与徐永禄畅谈交往,来得
轻松。
    这一晚,下班时,徐永禄探头进乐秋心的办公室来,说:
    “不能跟我吃晚饭的话,去喝杯咖啡成吗?且让我今天领个安慰或入围奖。”
    中环太平洋会所的“快乐时光”酒吧一般不是太挤拥,他俩坐在一大片玻璃窗前,
傲视着本城的美丽黄昏景色,徐永禄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实在好,秋心,我之所以仍不放过你,是为把
我们的这一段时光看成夕阳景色,也还是值得的。”
    乐秋心原本想怪责对方,未免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了。
    其后翻心一想,广东俗语所讲“牛不饮水,不能按得牛头低”,自己也要肩负那回
应的责任。
    “问题总要解决的。”乐秋心只能这样说。
    “或许很快你就要作出决定。”
    “我的决定其实已经早作出了。”
    “环境有变,会影响你的心意。”
    “不见得吧?”
    “你是说环境不会有变,抑或就算变,你也会此志不渝?”徐永禄这样问。
    乐秋心似乎被他迫到墙角去。
    她只好把问题带歪一点,说:
    “不见得环境有变吧?”
    “是你以为我没有听到消息?抑或英嘉成守口如瓶,连对你也不会泄透?”
    “甚么?”乐秋心茫然地应。
    “你真的不知道,关于英嘉成的去向?”
    “不知道,英嘉成的甚么去向?”乐秋心不是不惶恐的。
    “看样子,我要变成个搬是弄非的人了?”
    “现今才闭口不言,已经太迟,不如爽脆地告诉我。”
    徐永禄沉思一会,说:
    “英嘉成就快另有高就。”
    “甚么?”乐秋心这声惊问,透露着太多她与英嘉成的关系,疏离得令她本人也大
吃一惊。“英资英林集团聘他当执行董事,力邀他跳槽,看来已经水到渠成,日内他就
会向富恒交代。非常的薪高权重,你知道英林集团的地位与势力,均在富恒之上,这将
会是震惊财经界的盛事,听说年薪采取包薪制度,不论市旺市弱,一千万元是肯定放进
他的口袋里,真是个大喜讯。”
    乐秋心的心直往下沉,如果这算是个大喜讯,自己竟不是从英嘉成的口中听到,就
未免太令人失望,以致于伤心了。
    是英嘉成的事业转折点,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也不告诉她呢,只有一个解释,乐秋
心在英嘉成心目中的地位已然褪色。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乐秋心问。
    “英林最高层。”
    “一千万元包薪?如果市道缓慢,公司岂非很不着数。”
    “少担心,生意人计算过的一盘数,错不到哪儿去,英嘉成一定有他的把握。”
    对,所有商业机构都不是不牟利的慈善团体。
    “英嘉成会带着一班富恒的重臣跳槽,你会不会随他而去了。”徐永禄问。
    这一问好比一记闷棍重重的打在乐秋心的头上,令她眼前金星乱冒。
    怎么说呢?乐秋心忍不住苦笑:
    “我既未预闻政变,根本就没有资格说自己决定站在哪一方面。”
    “秋心.如果英嘉成紧张你,他必会把你带在身边,留你在富恒,是太危险的一件
事,他绝不肯让我近水楼台。”
    徐永禄的态度紧张,语音焦躁,这使乐秋心心里头好过一点,最低限度,她纵使是
瘦田,也有人在争。
    “况且,秋心,如果英嘉成摇曳蝉声过别枝的话,你留在此地,也有诸多不便。”
    徐永禄这番是推心置腹的话,两夫妻是绝对不能分别服务于两间势成水火的金融机
构,而同时任高级职位的。公司的商业秘密外泄,谁愿意负起这个责任,
    换言之,英嘉成转投英林,将造成了乐秋心在富恒的不能立足。
    英嘉成若不在这上头已作好了安排的话,乐秋心在富恒的地位会变得异常尴尬。
    乐秋心从没有想过跟英嘉成闹恋爱,本钱竟然连自己的事业在内。
    这一铺是不是押得太大了?
    “是留是去,秋心,我相信你很快就得作出决定。”徐永禄这样说。
    然后,他伸手过来捉着了秋心的手,直把她送给唇边,轻吻一下,说:
    “我先郑重声明,对你,不论在公在私,我都不会放过,我都竭力争取。”
    这算不算最后通牒?
    那就是说,她留在富恒,就只得连跟英嘉成的关系都断了。以后同捞同煲的变为徐
永禄,否则,便得与英嘉成另闯天下去。
    在未回到家去见英嘉成,看他的反应之前,乐秋心还有另外一个寄望。或者英嘉成
打算把她从今收起来,不让她再在人前劳动,要她作个修心养性的妇家娘,甚至乎要她
学习教育提携铭刚与铭怡,做全职家庭主妇。对于这个建议与安排,乐秋心仍不大情愿
接受,可是,这是一个英嘉成依然爱她、需要她、重视她、占有她的重要讯息,仍令秋
心快慰安乐。
    可是,当乐秋心回到家里去,对牢英嘉成一整晚,仍不见对方有何特别动静与交代
时,她的心就开始灰了。
    并不是她想像的一回事。
    英嘉成根本没有打算让她预闻大事。
    乐秋心越想越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听过商场内的一个故事。两位女强人甲与乙原本是众所周知的好朋友,共事同一
间机构。忽然有一天,全港大字标题,其中一位女强人甲被另一间大机构罗致,带齐整
队人马跳槽。跟其他很多同事与朋友一样,女强人乙在阅报时才得悉这个在行业内惊天
动地的新闻,自此之后,乙跟甲成了世仇。不论甲对乙如何解释道歉,她只是不听。任
何公众场合碰上面,连招呼都不肯打,摆叫车马,壁垒分明,势成陌路。
    坊间的批评,是偏着女强人乙的多。认为她愤怒有理,且刚强的性格有其极感性的
一面。
    的确,一心以为肝胆相照,祸福与共的朋友,不是不可以有个人私隐,而是当其他
的人都知道人生大计与走向时,亲人反而落在人后,懵然不知,实在是太不顾全情面,
太漠视交谊之举了。
    完全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推卸责任。
    乐秋心气得浑身发抖,真要到那个地步时.自己的脾性一样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睡不着?”英嘉成这样问。以手枕着头,扭亮了床头的灯。
    “嗯!”乐秋心应:“你也一样吗?”
    “刚才不应该喝浓咖啡。”
    乐秋心想起徐永禄给她说过,咖啡对他失眠与否并没有关系,全在于是否心事重重,
难以安堕梦乡。在这一点上,乐秋心与徐永禄是同道中人。
    忽然之间,乐秋心有点羞愧。
    怎么可以睡在一个男人身边,却想起另一个男人的言行举止来?
    故而,她翻了个身,也坐起来,打算跟英嘉成好好的谈。
    “嘉成,这阵子我们都没有机会好好的谈一些生活上的事。”
    “你比较忙之故吧?”英嘉成这样答,有点酸溜溜。
    原本乐秋心可以答:“彼此彼此!”
    然,此话一出,便变成针锋相对了。
    乐秋心决定沉着气,再忍让一步。
    于是她答:
    “应酬是无可避免的。”
    这就是说,跟徐永禄走在一起,也不过是应酬而已,并不是认真的。
    英嘉成显然语气好转了,说:
    “这阵子,富恒的事实在多,人人都忙,就算人闲心也不闲。”
    仍没有乘机踏入正题,这使乐秋心纳罕。
    只好又硬着头皮,先行引路,说:
    “公事上有没有令你为难与不满的地方?”“还不是那老样子,难题到处都是,不
一样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嫌倦吗?”
    “何来此言?”英嘉成说:“就算不愁衣、不愁食,我们仍是要有工作的。”
    还是没有透露他那大计划的声气。
    “有没有想过要自己当老板了。”
    “你说甚么笑话?英家虽富有,但都不致于有足够财力发展像富恒的金融业务。”
    “不是有‘宁为鸡口,莫为牛后’这句话吗?”
    “若不是牛后,而是牛头,就不必苦苦去当鸡口了吧!富恒有甚么不好?”
    始终不露声色,这令乐秋心越发心寒。终于忍不住酸味冲天地说了以下的一段话;
    “要说牛头呢,那不是富恒了,就拿英林集团跟之相比,就给比下去了。更何况,
英林集团的后台厚,九七之前,英资在金融界必然大有油水可捞,虽说洋鬼子可能只剩
这几年好光景,但光尝九二至九五年的甜头,就已经够享够长了,到时变了时势,再谋
别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看还是有极多人在这段大英帝国杀入直路的日子,快马加鞭
捞最后一笔的,想想也未可厚非吧!”
    英嘉成看牢乐秋心,愣住了。
    那么的不能置信,乐秋心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吗?一直以来的相处,他都不觉得乐秋
心是个全无国家民族观念的人。对于香港政府联同证监处不住压迫中小型华人股票经纪,
要以各种手段将他们赶尽杀绝,秋心也曾义愤填胸地不知谩骂过多少次。如今的这番话,
口风完全转了,为甚么?
    是为了这阵子以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吗?
    徐永禄跟英嘉成在思想上是有很大分别的。
    英嘉成知道徐永禄跟英资的金融机构关系极为良好。别的不去说它了,单是早半年
交易所理事会改选,徐永禄落力的为英林集团的执行董事佐治麦丹尼拉票,还在市场上
造另一名参选的华资经纪的谣言,就已经显露了那副急功近利的嘴脸。
    当然,这些体会,不必在人前散播,英嘉成不是个婆妈狠毒的男人,他在事业上有
大丈夫光明磊落的气概。认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明眼人必然看得出个所以然来,
不劳旁人穿针引线,耳提面命。为此,连在乐秋心跟前,英嘉成也没有把这些情况提起
过。
    尤其是英嘉成有他的心理故障,他不屑在乐秋心及富恒其他同事面前,说徐永禄半
句不是。在他与徐永禄有嫌隙之后尤然。
    何必要以搬弄是非为手段,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去赢取别人对自己的信心。这跟无
知妇孺拿坊众的谣言做人情,增加受欢迎程度有甚么两样?
    英嘉成与徐永禄之嫌隙,除了两个人多少有权位之争外,主要是英嘉成看不起徐永
禄那副在英国人跟前的讨好巴结嘴脸。
    业务上头,徐永禄勇于进取,若是生意在华资行家之手,此君不择手段,不惜工本,
也要抢过来。若是竞争对象是外资呢,必定借故退缩,实则引让。
    这个情况,英嘉成还是要相处了一段日子,看过几宗业务处理,才敢断定徐永禄这
种媚外的,打算依傍在英国人身上,趁这几年尽量捡刮的行事态度。
    无法不对徐永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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