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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嘉成其实并不少英国朋友,单是英林集团就有好几位谈得来的老相熟。他们有甚
么维护港英政府的言行,看在英嘉成眼内,也觉得顺理成章。
    只一个理由,他们是红须绿眼的英国人。
    到了这个香港主权即将归还的时代,产生国族之间的利益冲突是在所难免的。要英
国人牺牲英国的利益而维顾香港的中国人,未免是迫人舍情弃理,妄求伟大。
    没有人活在世上偏袒自己的国家民族、家庭与亲人是不值得谅解的。
    英国人何独不然。
    只有中国人为讨好英国人,双手把属于中国人的利益奉献给英国人,那才可悲!那
才可耻!
    故而,英嘉成对徐永禄有着挥之不去的成见,因而造成业务上的心理故障而跟他不
合拍。
    人们,包括乐秋心在内,只看到他们不咬弦的一面,却忽视了结怨的根源。
    英嘉成不劳向乐秋心诸多解释,除了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也为他对秋心有信心,认
为她必有慧根所致。没想到她居然会认为现今转投英林集团才算是附骥尾的行动。
    一定是这阵子跟徐永禄走近了,受他影响之故。
    女人总是把持不定的,容易听人唆摆,真是没法子的事。心上有气,更不欲多言,
反身便缩进被窝去,实行一宿无话。乐秋心可也是气得两眼发光,瞪着天花板到天明,
无法入睡。翌日,回到办公室去,看到徐永禄送来的三打雪白玫瑰,气才稍稍消掉了。
小红把花插好之后,忍都忍不住,对上司抛下一句话:“这样子下去,真不是办法。”
“说得对,就快要解决了。”乐秋心应着,随即埋头工作。小红轻轻地叹一口气。真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知道谁的葫芦内卖甚么药?小红退出乐秋心的办公室之后,
徐永禄的电话就搭进来了,问:“三打白玫瑰,可否打动你的芳心,让我今天跟你吃顿
午饭?”乐秋心答:
    “可以。”
    他们约在太平洋会所的西餐厅吃午饭。
    同是26楼,西餐厅也分东西两翼,西翼名为图书馆厅。东翼则叫扒房,徐永禄因知
秋心午膳时并不喜欢多吃,故此订位在图书馆厅吃自助餐。
    刚走到26楼的接待处时,坐在那候客梳化上的一个洋鬼就站起来跟徐永禄打招呼。
    “我来给你们介绍,”徐水禄说:”这位是英林集团的执行董事佐治麦丹尼,这位
是乐秋心小姐!”
    “闻名已久,在报上也看过乐小姐的照片,真人好看得多了,真羡慕英嘉成先生。”
佐治麦丹尼这样说。“我的另外一位同事若翰韦逊正好约了英先生在扒房吃饭。等会儿
我再过来跟你们喝杯咖啡吧!”
    当徐永禄和乐秋心坐下来时,他说:
    “怕已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了,若翰韦逊是英林集团内专责人事的董事,英嘉成对
你表态了没有?”
    “徐先生,午饭时别说这么令人神经紧张的挖角事好不好?”
    徐永禄一叠连声的说好。
    实则乐秋心十二万分的不自在。
    一种已被人出卖的感觉,弥漫全身。
    没办法,在徐永禄跟前,只能当作若无其事。
    那位佐治麦丹尼真的在他们喝咖啡时走过来打招呼。徐永禄问:
    “要不要我充当临时侍役,为你们拿点甜品来?”
    还未及乐秋心回答,佐治就说:
    “难得你纡尊降贵,请把各种甜品都拿一件来好不好?”
    徐永禄应命而去。
    佐治优闲地举起咖啡杯,对乐秋心说:
    “欢迎你,将要成为我们的同事了。你的英名,如雷贯耳。相信有你协助英嘉成,
英林会更受益。”
    乐秋心无辞以对,她笑得很尴尬。
    全世界的人都以为英嘉成非带着她在身边不可,独独她自知不是那回事。
    午膳后,她着小红去调查,果然证实英嘉成刚才的确与英林集团的若翰韦逊有的会。
    容忍有个限度,乐秋心决定今晚就要跟英嘉成坦白的说清楚这件事。
    就算要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也随它去吧!
    这预期会发生的火拼场面,竟提早在富恒的主席杜佑祺办公室内发生。
    是他单独召见英嘉成的。
    “嘉成,我们宾主一场,一切开心见诚的讨论。”
    杜佑祺这样说,就表示英嘉成有甚么事是隐瞒着他的了。
    英嘉成觉得很奇怪,先是一愕,随即冷静下来。淡淡然以平日的语音说:
    “当然,我们一向如此。”
    “这最近有点转变了,是不是?”
    “主席,我不明所指。”
    “孙国栋给我报道说,好几个部门的头头都向他提出请辞,包括富恒投资的几个打
理商人银行业务的经理,以及公关部的宋小姐在内。你可以解释原因吗?”
    英嘉成更愕然:
    “他们没有跟我透露过半点风声。尤其公关部的宋小姐,更非我的直辖属员。”
    “她是向乐秋心述职的,是不是?也许乐秋心要把自己手下的猛将带在身边一起走。”
    “走?走到哪里去?”英嘉成莫名其妙。
    “嘉成,如果你继续以这种态度跟我商议,我们谈不出个结果来。你不妨坦白告诉
我,要甚么条件才能把你,以及你的一班手下安抚下来。
    “市场上已有传闻,说你拉大队到英林去,何况现今又有好几位同事辞职,理由不
谋而合。”
    “太笑话了,”英嘉成把声浪提高:“我会跳槽英林?”
    “是他们的官高薪厚太吸引了,是不是?嘉成,如果条件真如市而上相传的一千万
元包底,那我就无话可说了,的确是非常可观的数目。”
    英嘉成差点失笑,道:
    “一千万元这个数目如果是包薪的话,即是说市旺,做多些生意时,可以超越此数,
市淡呢,又起码以这个为基数押阵。主席,你是熟悉市价的人,知道有没有可能?”
    英嘉成差点想举那些女明星在影视周刊的宣传为例,动轧就说那一个财阀以金屋藏
娇,一出手就是千万元,完全是夸大10倍的言论。如果有那个女人真的价值千万,财阀
必定已娶她为妻,只为跟她有段雾水情缘,不值这个数目。本城楼价高达三千元一英尺,
女明星名下物业有几幢,每间房子又有多大?明眼人一看,心上一算,就知得一清二楚。
一千万元?开玩笑。
    杜佑祺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过,说:
    “这当然要物有所值,嘉成,既是宾主一场,你别怪我直言,单是茂荣食品中、台
两地再上市,就已经是一笔很可观的佣金,只要年中有一两单这种十拿九稳的生意,市
道再差,也不愁达不到一千万元的花红,是不是?”
    英嘉成一听这番话,额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来,整张脸涨得紫红,因盛怒而口唇
不住颤抖。
    杜佑祺误听市面上的谣言,以为自己跳槽并不打紧,要自行联想以及思疑到他英嘉
成收藏着客户的生意,留为己用,作结纳新贵以及抬高身价的本钱,无疑是大大损害了
他的人格与专业操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
    英嘉成终于在牙缝里挤出话来:
    “我们合作一场,对我竟如此的不信任?”
    “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在茂荣食品上市上的政策。要为茂荣留力,原
因何在?老实说,有几多人真会如此忠厚,为客户着想?直至我收到讯报,知道原来英
林以超乎常价去挖角时,我才觉得你此举合情合理。当然,茂荣只是徐永禄注意到且力
争的一宗个案,还有其他的很多宗,我们无法在现阶段洞悉。总之一句话,要拉大队去
英林,未免大伤富恒的元气,我们若不能满足你的要求,也请你给我三分薄面,以你个
人的力量另起炉灶好了。”
    也算不得晴天霹雳,商场中司空见惯的是广东人所谓“反转猪肚就是屎”,一旦有
利益冲突,立即反面无情,毫不稀奇,毫无例外。
    在这种气氛之下,英嘉成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他气鼓鼓地说:
    “要离开富恒,只我自己一人,其余所有人等的去留均与我无关。”
    “好,一言九鼎,嘉成,多谢你成全。”
    杜佑祺伸出手来,跟英嘉成一握。
    这一握,等于接受了英嘉成的请辞。
    英嘉成回到办公室去,立即闭门苦思。
    情绪慢慢平稳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是送羊入虎口,一脚踩进杜佑祺与徐永禄联
手布下的陷阱之内。
    将刚才那一幕回想,就会发觉到其中有诈。
    杜佑祺行走江湖多少年了,对于一个他的爱将去留会如此轻率处理,意气用事?
    绝对不可能。
    杜佑祺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要罗致谁,谁都不可以逃出他的天罗地网。
史有前例,他要把财务好手聂正延聘到富恒来为他看守那盘账目,何只礼贤下士,还不
惜出动儿媳,向聂正的夫人着手,通过什么慈善妇女会结识她,且出钱出力让她在社团
活动中大出锋头,于是枕边细语,当然劝丈夫效力富恒去。
    就算当年要打英嘉成的主意,何尝不是出尽八宝,把一班英父生前的商场好友拉拢,
让他们在英嘉成母子眼前说尽杜佑祺量材而用,选贤与能的种种好话,才水到渠成。
    换言之,除非某人在他杜老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才会轻视。
    英嘉成打了个寒噤。
    无须要妄自菲薄,自己在富恒仍有可利用的价值。只可惜,杜佑祺一定是发现了有
人可以取替英嘉成,而此人的可资利用价值比英嘉成更高更强,于是二者择一,条件相
比之下,英嘉成不战而败。
    这个取代英嘉成的人太呼之欲出了。
    究竟徐永禄手上有什么把握,如此的感动杜佑祺的心,现阶段依然未揭晓。
    其实原因已不重要,后果已到了不得不正视、不得不承担的时候。
    那就是英嘉成必须离开富恒,权位让予徐永禄。
    英嘉成苦笑,真不是杜佑祺的对手,布一个局,再加几句说话,就把自己的火气撩
起来,堕入他的陷阱之内。
    现代人一讲骨气义气,就要付出代价。
    英嘉成不再受杜佑祺的闲气,他就得放弃公司要辞退高级职员所作的赔偿。
    谁叫他主动请辞?谁叫他不努力沉住气?直至杜佑祺觉得非要他让出位置来不可的
一日,自然只得主动贡献一个“黄金握别”,把一张填写了很多个零的支票放到他的面
前,才斯斯然离开富恒不迟。
    当然,这要经历一个刻苦而可能没有什么自尊可言的过程,不是很多人捱得住。
    英嘉成冷静下来,才洞悉乾坤,已经太迟。
    唯一令自己稍为安慰的是,他为个人尊严能付出的,是物有所值。
    何必要在自己年青有为之时,要食嗟来之食?东家不打打西家,天地之大总有藏身
之所。
    他很爽快地打好了辞职信,交给人事部,然后又嘱咐公关部取消宝缘花屋的户口。
    不必要人家出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连带这些附属的利益,都必须自行割舍,
才是正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姜宝缘交代一声。
    英嘉成提早下班,直趋宝缘花屋。
    花屋设在一个高尚的百货商场内,布置得相当雅丽明亮,让人透过一大片的玻璃窗
望进去,已见繁花似锦的画面,已有芬芳浓郁的感觉。
    英嘉成呆望着在柜位后收银,跟客人笑语娓娓的姜宝缘,百感交集。
    从前,他未曾看得起过这女子。
    认为姜宝缘的一切,均由他英嘉成一手赐予,包括舒适的家庭、可爱的儿女、以及
见得光的地位;穿得光鲜。吃得丰富、住得华丽;一切的一切,姜宝缘都是受惠人、承
恩者。
    因而,他看她,不过是平庸的、随处可见的一个女人而已。
    多年来顺境生活,感情上平静无波,更生枯燥。
    于是一旦与乐秋心翻起滔天巨浪似的激情,益发觉得姜宝缘的不可取。
    然,如今看她呢,纤瘦的身材,精灵的五官,我见尤怜。
    再加上那遭逢逆境、接受考验而显露的一身傲骨,灼灼然汇聚为一股独特的气质,
薰人欲醉。
    他深感难堪、歉疚。
    他是太看扁她了。
    英嘉成推门走进花店,随即响起了柔和的铃声,姜宝缘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客
人。微笑道:
    “是你!”
    不知道二人心上是不是都浮泛起一些爱情故事的情节,男主角走进女主角的花店来,
买花做人情,却忽然的爱上了女主角,花全部都买下,只送她一人。
    “这么早下班?还是路过?”姜宝缘说。
    “不,专诚拜访。”
    “多谢。”
    “宝缘,”英嘉成讪讪地说:“刚才我通知了富恒的公关部,结束了你花屋的户口
了,过一阵子,我定了去向,再帮你的忙。”
    姜宝缘先是一呆。随即自柜位走了出来,依然平静地说:“不要紧。我这儿地方不
多,要不要到隔壁餐厅去喝杯咖啡?”坐在咖啡室里头,英嘉成一股脑儿,毫无保留地
把自己的遭遇与辞职事件告诉了姜宝缘。
    姜宝缘拍着英嘉成的手,说:
    “大丈夫能屈能伸。嘉成,这些年来,你太顺境,也不是绝好的事。或会为今次的
风浪,得出个事业上的突破来亦未可料,凡事都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英嘉成望住了姜宝缘,感触良多,说:
    “宝缘,是不是我们的离异,对你都可能是福不是祸了?”
    “嘉成,我们现今是老朋友了,你这样子说,真叫我无从作答,要欺骗你,固非我
所愿。要坦白,或许你会误会我在故意刺激你。”
    “我知道你不会。”
    “那就好。嘉成,我总要设法好好的、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是吧、生命还这么漫
长,自闭与自苦都不是办法。”姜宝缘说:“就活像如今你离开了富恒,不管是被迫的
抑或自愿的,老实说,也只有希望经此一役,得到一个处事上的宝贵教训,有益于将来。
若不努力的化险为夷,设法于因祸得福。是对自己不起的。”
    说得太对没有了。
    从前,非但没有发现姜宝缘的智慧,他们夫妇俩也从未曾如此开怀的谈论过人生,
交换过意见。
    宝缘说得对,他们现今是一对很要好的老朋友。
    离开宝缘花屋时,英嘉成挑了一大盒用白色康乃馨堆砌成的鲜花,笑问宝缘:
    “这康乃馨又名毋忘我吗?”
    宝缘点头。
    “能给我一个8折?”“7折也可以。”宝缘笑。“多谢,老板娘。”随即付足了钱,
再问:“是有张礼品卡附送吗?”“对。请把收花人的姓名地址填妥,我们自会送去。”
    “服务一流!”
    说着,英嘉成就在那张小小的礼品卡上写:
    “请你,毋忘我!男人总是自私的,你会谅解?嘉成。”
    之后写好了姓名和地址,交给姜宝缘,才离开花店。宝缘看看地址,眼中就是湿濡。
    柜台前的电话,正好于此时响起来。
    宝缘接听,说。
    “宝缘花屋。”
    “今天生意好吗?下班后来接你吃晚饭好不好?”
    姜宝缘流着两行热泪,望着那一大蓬的毋忘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电话里头的一把男声在嚷:
    “宝缘,宝缘,你还在吗?”“在,在。”“我说的话,你听见吗?”“你说什么
了?”“我说,下班后来接你去吃晚饭好不好?”“好,好。当然好。”宝缘挂断了线。
跟前的一朵康乃馨,含苞欲滴,只为她的眼泪水稍稍溅于其上。英嘉成很晚很晚才回到
乐秋心的家里去。
    他心情实在差,百无聊赖地在中区踱着。又跑进会所里,管自独个儿喝闷酒,一直
熬到近午夜时分。英嘉成不是没有想过乐秋心会担挂,甚至不是不知道今天在富恒发生
的大事,他还没有向乐秋心交代。
    然,他有点使性子,无法禁耐得住对徐永禄的憎恶与怨恨。
    无可否认。在公事上的一仗,他败下阵来。
    或者乐秋心早已在徐水禄的中听到有关消息,就由着他抢着居功炫耀去吧!
    何必争?
    故而,一直拖慢了回家的步伐。
    无疑,至今英嘉成才明白姜宝缘与乐秋心两个女人有自己心目中的差别,前者予他
的感觉是安全,他深知自己再潦倒,在姜宝缘跟前仍有肯定的分量与地位。至于后者,
对他始终是挑战,万一落难,就有可能在乐秋心跟前矮掉一截。
    在太平日子,人们需要安全感.只追求挑战所带来的刺激。
    在艰苦时期呢,情势或许有异。
    当英嘉成回到家里去时,情景令他吓一大跳。
    大门口堂屋处放着一个皮箱子,正正是多月以前他自宝缘家迁到秋心住处时提用的
那一个。英嘉成蹲下身来,把皮箱子打开,全部他的衣物已经执拾妥当,放在其内。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下逐客令?
    怕再没有别个解释了吧?乐秋心竟于他辞职富恒的同时,不予他支持,还结束彼此
的亲密关系,是不是太忘情负义,太岂有此理了?
    英嘉成冲进客厅,走过走廊,直趋乐秋心的睡房。
    房门是紧闭的。
    英嘉成正想冲进去,立时间一个念头清晰的浮现。
    那是姓乐的私人重地,这所是姓乐的名下物业。自己姓英。
    法律上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个体。
    感情上若有关连,还可以聚在一起生活,否则楚河汉界,河水不犯井水。自己凭什
么身份冲进人家的睡房去?
    英嘉成气馁了。
    他稍稍退后两步,终于决定回身就走。
    挽起了那只简单的行李箱,他如何的来,就是如何的去。英嘉成这一夜宿于酒店。
睡不好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姜宝缘,还有乐秋心。秋心更是狠狠的,伤心的哭了一整
夜。下午她已经听到了英嘉成请辞的消息。当然是徐永禄报的讯。
    人事部又是直属部门,她一下子就求证了真伪,果然已经接到白纸黑字的通知。
    只她乐秋心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吓得整个人呆住了。
    从而伤心欲绝。
    徐永禄以商议公事的借口,向乐秋心已然淌血的心再加戳几刀。
    他跑进乐秋心的办公室,说:
    “有要事务必火速办理。好几位富恒要员都向人事部递了辞职信。主席嘱咐,能挽
留的尽力挽留,否则动摇根本,对富恒有坏影响,这一场与英嘉成的争夺业内好手之战,
非要展开不可。我恐怕有令你左右为难的地方,故此,先来跟你商量,看你意下如何?”
    这才叫尊重。乐秋心是这样想,口里便说:
    “公事公办,那几位经理如果肯留在富恒的话,最好不过。我们出来做事的人,也
无非是看雇主出的条件如何,然后就跟谁办事。公平竞争,何为难之有?”
    “对。到目前为止,你还是富恒的属员,是吧?”
    那就是说英嘉成到如今这个白热化的时刻,还没有提出要乐秋心共同进退。
    这一下闷棍,照头照脑的打在乐秋心头上,她只好忍着痛,作不了声。“秋心,那
就要麻烦你嘱咐人事部一声,尽量以优惠条件挽留经理级的同事,力挽狂澜,稳住大局,
至于主席能否以甘辞厚币令英嘉成回心转意,则非我们的职权范围了。”这其实是孤立
与杯葛英嘉成的一着,乐秋心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可是,你不仁时我不义,英嘉成既
是挖角在先,就怪不得富恒出手在后。
    乐秋心是无话可说的。自己的激愤还未平伏过来,更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理会其他。
她火速的给了一张公函式便条于人事部,着人事部经理全权跟那几个请辞的部门头头讨
价还价。乐秋心也提早下了班,一心回到家里来,苦候英嘉成的出现。
    乐秋心在这心神俱碎的最后关头,仍对英嘉成寄予一份希望,他会得回来好好与她
畅谈一夜,一切都有个圆满的解释,令她接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毫无音讯,甚至没有电话摇回来告诉她是否会回来吃晚饭。
    乐秋心于是打电话回富恒,问小红:
    “英先生有没有给我留口讯?”
    “没有。”
    “英先生还在办公室吗?”
    “不知道,要我问问他的秘书吗?”
    乐秋心想想,说:
    “不,你把我的电话接过去,由我跟她说吧!”
    英嘉成的秘书叫李太,是个比较年长的有经验的秘书,听到乐秋心的问话,意识到
在英嘉成辞职的今天,可能有要事要把他寻着。且对方也非闲杂人等,于是说:
    “英先生已下班,刚有电话接回来问口讯,他目前正在太古广场咖啡屋,他嘱咐有
要事可以接电话给他。”
    “谢谢!”乐秋心挂断了线。
    当她正摇着太古咖啡屋的电话号码时,忽然的心血来潮,挂断了电话,再重新接到
电话公司去。
    “我想查宝缘花屋的电话。”
    对方一会儿答:
    “是不是在太古广场的一家?”
    乐秋心握着电话的手冰冷,说:
    “是。”
    然后她默默地写下了宝缘花屋的电话号码,再鼓起勇气摇过去。
    对方是把好听的声音,说:
    “宝缘花屋。”
    “你们,有新鲜的白玫瑰吗?我是富恒企业的同事,英先生介绍来光顾的。”
    “对,对,对,小姐,多谢你赏光,英先生刚来过,跟姜小姐到隔壁去喝咖啡了。”
对方非常兴高采烈地报道这个消息,无非想落实和加强彼此的关系,始踏入正题:“是
这样的,我们今天买入的白玫瑰已经卖光了,明天给你预订好不好?”
    “我明天派人来亲自挑选好了。”
    “欢迎,欢迎。”
    电话挂断之后,乐秋心觉得一切都完了。
    要她再为英嘉成的所作所为寻找借口,实在是委屈。
    这最近的一连串事件与隐忧加起来,乐秋心愤怨得几乎认为她还未曾与徐永禄有超
友谊的关系,是件很不必要的、太赏英嘉成面子的事。
    爱的反面,从来是恨。
    乐秋心一个箭步走回睡房去,把衣橱内属于英嘉成的衣物,都放进那个他带来的皮
箱之内。然后挽到门口堂屋处,搁在那儿。
    事情就是如此这般的僵着了。
    富恒这几天真是满城风雨。
    人事部接到主席的训令,把英嘉成应得的薪金一次过支付,等于说即日他就可以离
职,他在母公司的执行董书职位,正交由公司秘书部循正式手续办理,委徐永禄继任,
将由董事局提名,再转交会员大会认可。
    手续只不过是门面功夫,实则上徐永禄已经接管全部原来隶属英嘉成名下的部门与
业务。
    英嘉成这一头离开了富恒,成班递了辞职信的经理都在富恒成功挽留下,得着了加
薪的回报,而转投徐永禄门下。没有一个人离去。
    反而是乐秋心,稍萌去意。
    这么个公认的富恒叛臣的情妇,依然大模斯样,若无其事的坐在高位,是不是有太
多的狼狈、尴尬、难以为情?
    不知道是否自己敏感,手下的部门已有点我行我素,对她的尊重大不如前。
    譬如说,人事部迟迟都没有把挽留那班经理的加薪幅度向她报告,要她嘱小红追问,
才把个给主席的报告副本送过来。
    公司秘书部为徐永禄的履新而作的一切安排,根本不劳征询她的意见。是驾轻就熟,
抑或架空职权,真是匪夷所思。
    再下来,最令她光火的是公关部发放了英嘉成离职、与徐永禄继任的消息,字里行
间,对前者贬,对后者褒,完全在她不知就里下发放。
    当乐秋心责问公关部经理宋美云时,对方说:
    “徐先生看过新闻稿,认为可以,我们才发的。况且副本已呈送给你。”
    乐秋心非常的不满,加多一句:
    “请以后在未有我签批之前,不可发放任何文字给传媒。”
    “以前并非如此安排的。”
    “对,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离开了富恒的同事,都有一份尊严,不必在字里
行间如此的踩人一脚,有失大机构的风范。”
    宋美云没有再造声,脸上的表情带一点无可无不可,这是更令乐秋心不满的。
    秋心把小红叫了进来,以从未有过的苛刻语调说:
    “公关部的新闻稿是哪个时间送来的,为什么不立即交给我?”
    小红有点茫然,答:
    “我不是已经立即送进来了吗?”
    “你是几时接到他们的新闻稿的?”
    “今日。”
    “当然今日,我问是几点钟?”
    “这可记不起来了。”
    “你以后把文件的收发时间记清楚一点成不成,我不能每一次都向你解释事情的轻
重。”
    小红没有立即反应,因为乐秋心的语气空前的恶劣。她鼓着腮,没有回话。
    乐秋心望望小红那个不忿的表情。觉得刺眼至极,就说:这儿没有你的事了。”小
红退出来以后,双眼立即泛红。日来,谁没有成箩的委屈?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有资格
发泄,才有机会把自己的一口乌气喷到别人身上去吗?不管平日你对上司有多忠心,有
多热诚。到头来,还是地位悬殊,格格不入。或许是家事太烦心,所以小红才这般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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