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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戊戌政变
    黑暗在北京城处处皆有,即使在皇宫中也一样。紫禁城的宫墙都相当高,夹在宫墙中
的,多是四合房、三合房,晚上到来,更是黑暗处处。
    乾清门比起午门、太和门来,虽然规模小了一点,但是它身居内廷第一正门,离皇帝最
近,天高皇帝近之下,看来也气势威严。尤其在天黑以后,黯淡的烛光,自门中摇曳出来,
照在阶前的一对铜狮背面,更显得威严而死寂。铜狮蹲踞在低矮精雕的石台上,五趾张立,
看来在保护皇帝,但是,入夜以后,它们在死寂中沉睡了。
    乾清门虽然是乾清宫前面的门,但是,它也内有皇帝宝座,皇帝来这里,叫做“御门听
政”。听政时太监将宝座抬到乾清门的正中,前面放一黄案,黄案前放一给官员下跪的毡
垫,开的是一个半露天的小朝廷。顺着御门的石栏向左看,有斜墙一面,就是照壁,壁上黄
绿琉璃瓦,凸起在朱红的墙上,入夜以后,变成一面黑墙,在乾清门前的外院中,显得格外
突出。沿着照壁再向左,过了内右门,就看到三间与高大的皇宫建筑绝不相称的小矮房,就
是大名鼎鼎的小内阁——军机处。与军机处成直角的,是隆宗门。过隆宗门又成直角,与军
机处无独有偶的三间矮房又出现了,就是军机章京值房。
    清朝雍正皇帝设立军机处的原因,是由于连年用兵西北,为了军书快递与保密防谍,就
在隆宗门外盖了小矮房,叫大臣值班。从此立为制度,延续了一百八十年。
    军机处是神秘的衙门,它的权力极大,皇帝为了防止它坐大,也未尝不限制它。例如军
机处自己的图章,就另放在内廷,要盖印时,由值班的军机章京要去“请印”,才能完成盖
印手续。又如中央和地方官吏,上奏的内容,都不准预先告诉军机处,而军机处的重地,没
得允许也不得进入,门上挂着白木牌,上书“误入军机者斩”,森严情况,六字毕呈。为了
执行这些森严的规定,军机处每天都来一名御史,在旁监视。
    巍峨豪华的皇宫与矮小破落的军机处,是一种强烈的对比,那正象征着君主的高大与臣
下的卑小。军机处里除了办公用品和休息的木炕外,设备简陋。唯一考究的,是高挂在墙上
的“喜报红硅”木匾,那木匾上的四个字,正是皇帝每次见到军机大臣的最大盼望。如今,
皇帝的盼望对象转移了,转移到军机章京身上,由于西太后的专权,“御门听政”早就没有
举行了,被缩小了的皇帝,现在,决心用变法维新做最后的挣扎,在他与军机章京的谋划
下,展开了满汉联手的大改革。不过,所谓满,满洲皇帝一人而已;所谓汉,军机四章京外
加康有为、梁启超等少数人而已,整个的中国,还像那入夜的铜狮子。
    变法维新从六月十一日正式开始。这一天,光绪皇帝诏定国事,宣布变法自强,接着就
是密锣紧鼓的一连串除旧布新的改革。除旧方面废八股、废书院、裁绿营、裁冗衙冗官冗
兵、禁止妇女缠足等;布新方面荐人才、试策论、办学堂、设农工商机构、设矿务铁路总
局、提倡实业、奖励新著与新发明、翻译新知、准办学会、准开报馆、广开言路、军队改练
洋操洋枪、准备实行征兵等……在光绪皇帝带头、在紫禁城推动中国全面现代化的时候,西
太后那边,在颐和园看在眼里,也就伸出手来。西太后在光绪皇帝诏定国事第四天,就把皇
帝老师翁同A赶走、把自己心腹荣禄安置做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就是先摆下阵势,看你皇
上有多大能耐。虽然阴云满天、大军压境,光绪皇帝还是义无反顾的要变法维新,发愿不要
做丧权辱国的亡国之君,他要在困难重重中向前推进。在白天,他越过守旧大臣,跟军机四
章京推进变法维新;在晚上、他把在军机章京值房的爱国者叫进乾清门,在铜狮未醒的当
口,秉烛策划一切。
    可是,不论多少夜以继日的推进,一切却显得不对劲了。光绪皇帝终于觉察到危机就在
眼前。秘密消息传来,大概就在十月里,皇上陪西太后到天津阅兵的时候,废立皇上、解决
新党的行动,就会展开。光绪皇帝已被逼到墙脚,九月十四日,在四章京正式值房的第九
天,他把密诏交给杨锐带出;三天以后,他又把第二张密诏交给林旭带出。两道密诏的内容
是:
     
    赐杨锐
    近来朕仰窥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并不欲将此辈老谬昏庸之大臣罢黜,而登用英勇
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以为恐失人心。虽经朕屡次降旨整饬,而并且有随时几谏之事,但圣意
坚定,终恐无济干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谕,皇太后己以为过重,故不得不徐留之,此近来实
在为难之情形也。朕亦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至于阽危,皆由此辈所误,但必欲朕一早痛切
降民将旧法尽变而尽黜此辈昏庸之人,则朕之权力,实有未足。果始如此,则朕位不能保,
何况其他?今朕问汝,可有何良策,傅旧法可以渐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登进
英勇通达之人,令其议政。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而又不致有拂圣意。尔等与林旭、
谭嗣同、刘光第及诸同志等妥速筹商,密缮封奏,由军机大臣代递,候朕熟思审处,再行办
理,朕实不胜紧急翘盼之至。特谕。
     
    赐康有为
    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
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凡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廉有为、杨锐、林
旭、谭嗣同、刘光第等,可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的,不胜企望之至。特谕。
     
    赐
康有为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非楮墨所能
    罄也。汝可迅速出外,不可迟延。汝一片忠爱热肠,朕所
    深悉。其爱惜身体,善自调摄,将来更效驰驱,共建大业,
    朕有厚望焉!特谕。
     
    九月十八日清早,在南海会馆里,康有为和大家捧着密诏,做了
紧急的决定:第一、要想办法救皇上,谭嗣同提议去劝说有新建陆军在手的汉族军头袁世
凯,袁世凯头脑比较新,办强学会时他就赞助过,皇上前天昨天已连续召见两次,已表示重
用他。如果他能够深明大义,事情还有转机,这一劝说,风险虽大,但值得一冒,谭嗣同自
告奋勇,愿意只身前去找他。第二、皇上力催康有为南下,用意在避免意外发生时,大家被
一网打尽,所以决定康有为速离北京,以保全火种。决定以后,即分头进行。
    当天晚上,谭嗣同联络上袁世凯,约好晚上十点,到法源寺去拜访袁世凯。袁世凯那时
事忙,没住在自己的海淀别业,就便住在法源寺里,他为什么住法源寺,没人知道,也许在
学恭亲王吧?
    一八六0年英法联军打进北京的时候,咸丰皇帝逃到热河,留下弟弟恭亲王奕忻在北京
与洋人谈判。那时洋人占据了紫禁城、匕京内城,恭亲王住不成自己的恭王府,就看中了外
城的法源寺,住进了法源寺。咸丰皇帝在热河遥控交涉局面,他一再叮嘱的是:恭亲王不可
以亲自见到洋人,因为恭亲王是中国皇帝的弟弟,地位高高在上,岂可被洋人见到?但是,
咸丰皇帝这种叮嘱,事实上是做不到的一你自己打了败仗,洋人占了你国都,你跟洋人谈
判,怎么可以不打照面?事实上,形势比人强,英法联军在北京杀人放火、抢劫强奸,这种
无法无天的局面,也亟应赶快解决,在解决过程中,恭亲王就无法不见到洋人了。最后,谈
判完成,英法联军同意撤兵,愿和中国和平相处,并表示将按国际礼仪派大使来“亲递国
书”。不料这一约定,使以天朝自居的咸丰皇帝大大的介意起来,他批恭亲王的奏折说:
“二夷虽已换约,难保其明春必不反复;若不能将亲递国书一层消饵,祸将未艾,即或暂时
允许作为罢论;回銮后,复自津至京,要挟无已,朕惟尔是问!此次夷务步步不得手,致令
夷酋面见朕弟,已属不成事体。若复任其肆行无忌,我大清尚有人那?”为了抗议大清无人
和拒见夷使,咸丰皇帝不肯再回北京,他死在了热河。这一死,造成了西太后的夺权成功、
恭亲王的终于失势。他在法源寺折冲尊俎的努力,最后挡不住人为刀俎。在法源寺苦心孤诣
后三十四年,日本又打败了中国;再过四年,六十六岁的他,终于在拦阻光绪皇帝变法维新
中死去一一年轻时,他是同治中兴的急进派;年老时,却变成光绪变法的保守派,这就是人
的一生。谭嗣同在去法源寺的路上,忽然想起近四十年前恭亲王在法源寺那段救亡图存的历
史,他顺着想下来,想到袁世凯,他的心,凉了半截。啊!他住的浏阳会馆,不就在附近
吗,这一联想,可真是得天时地利呢。他苦笑了一下。
    袁世凯简直在以朝服出迎这位军机章京了。军机章京在实权上,相当于副宰相,袁世凯
是老吏,对这样炙手可热的新贵近臣,不能不另眼相看的。
    谭嗣同首先说事属机密,要求在卧室与袁世凯单独谈话,袁世凯照办了。在卧室里,谭
嗣同出示光绪皇帝的密诏,以取信于袁世凯。并告诉他,救皇上、救中国,在此一举。谭嗣
同表示,根本的关键在西太后,只有清除了西太后,才能解决问题。如今要袁世凯配合的
是:一、杀掉荣禄;二、包围颐和园。至于进颐和园对付西太后,无须袁世凯派兵,他谭嗣
同在北京可掌握好汉几十人,并可从湖南招集好将多人,足可解决园内的一切。
    袁世凯表面上同意了这一计划。但是,送走谭嗣同以后一个小时,荣禄就得到袁世凯的
报告;第二天清早,颐和园的西太后,从荣禄的跪禀里,也知道了真相。
    同样的第二天清早,经过一夜的讨论,大家在南海会馆分别走出来。除了林旭绝对不相
信袁世凯以外,其他的人半信半疑,倾向于袁世凯纵使不派兵,大概也不至于告密。谭嗣同
的结论是:不管袁世凯可不可靠,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着棋,死马如当活马医,只好冒险找
他。为了加强袁世凯的信心,他决定今天进宫,签请皇上明天再召见袁世凯一次。至于康有
为,决定明天就南下。
    九月二十日清早,康有为上了去天津的火车。他的运气真好!他上火车后十几个小时,
南海会馆就被官军团团围住,抓到康广仁。因为不见了康有为,官方下令停开火车、关闭城
门,以防康有为逃脱。又下令天津地区停开轮船、下令烟台地区大肆搜船。可是,几次劫难
他都躲过了,靠英国人的帮助,他终于到了上海。
    日本人也不落英国人之后,在公使馆里,他们首先收容了梁启超。这天正是九月二十一
日,西大后正式“临朝训政”了,一百零三天的变法维新,从今天起宣告结束。两天以后,
消息传来,光绪皇帝已失掉自由,被西太后关在皇宫的湖心小岛一一瀛台一一里。
    尽管外面风声鹤唳,谭嗣同却没有逃走。但是,浏阳会馆找不到他,他带了一个市包,
去了日本公使馆。
    日本公使馆,谭嗣同从来没去过。走近的时候,最吸引他注意的,是那一大排方形木
窗。木窗的规格,跟中国的窗户完全不一样,显得开朗、方正,而透入大量的光明。他走上
了三阶宽石阶,证明了身分,说是来看梁启超。正巧林权助公使不在,一一个矮小机警的日
本人接待了他。
    “久仰、久仰,谭大人。我名叫平山周。我们欢迎谭大人来。梁先生住在里面,现在就
带谭大人去。”
    开门了,进来的是谭嗣同,平山周一起进来。梁启超迎上去,双手握住他的两臂。“你
可来了,复生,你叫人担心死了。来,坐下,先喝点茶。”
    梁启超接地谭嗣同手中的布包,放在桌上。
    “我怕有人跟踪,转了好几条街,最后从御河桥那边过来的。苦有人跟着,他会以为我
去英国使馆。怎么样,卓如,两天来睡得还好吧?”
    “睡得还好。”梁启超说,“你还是睡在会馆?”
    “是啊,你走以后,我一直在会馆,没出来。”谭嗣同答。
    “会馆附近有人吗?”
    “还看不出来。”
    “康先生有消息吗?”
    “没有。”
    “康先生现在应该到上海了。林权助说他已密电天津上海的日本负责人照顾康先生,他
叫我放心。他今天早上来过,伊藤博文来,他太忙,现在出去了。”
    “林公使说他太忙,一切先由我招待,请不要见怪。”平山周补充说。
    “我们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还见怪?”梁启超说。
    “这次也真巧,伊藤博文伊藤公正好在北京,伊藤公佩服各位、表示要救各位,林公使
人同此心,在他们领导下的我们,更心同此理,愿意为你们中国志士效劳。为免夜长梦多,
我们打算就在三五天内掩护你们两位偷渡,离开中国,如果有别的忐士到公使馆来,我们也
愿一体相助……”平山周兴奋他说着。
    “不过,”谭嗣同冷冷地插进嘴,不大友善地盯着日本人,“我今天来,并不是要请你
们帮我离开中国,虽然我很感谢你们在危难时相助。我是不打算走的。我今天来,只是有一
包东西要交给梁先生带出去……”
    “可是,复生!”梁启超急着抓紧谭嗣同的肩膀,“你怎么可以留下来?留下来是无谓
的牺牲、是死路一条!”
    “我当然知道。”谭嗣同坚定他说,“并且我非常赞成你走。这是一种分工合作,目标
虽然一个,但每个同志站的位且,却不可能全一样。有在前面冲锋的、有在后面补给的、有
出钱的、有出力的、有流血的、有流汗的,适合甲的未必适合乙,乙能做的不必乙丙两人
做。我觉得今天的情形适合我留下,也必须我留下,康先生和你要走,走到外面去、走到外
国去,回头来为我们的事业东山再起。”
    “唉,复生!你怎么这么固执!留下来,究竟有多少积极意义?留下来做牺牲品,又有
多少用处?不行,不行,你得同我们一起走,不能这样牺牲掉!”
    “卓如,你怎么会认为牺牲没有积极意义?你记得公孙杵臼的故事,不走的人、牺牲的
人,也是在做事、做积极的事;走的人、不先牺牲的人,也是在牺牲,只不过是长期的、不
可知的在牺牲。所以照公孙柠臼的说法,不走的人、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是容易的;走
的人、不先牺牲的人,所做的反倒比较难。公孙杵臼把两条路摆出来,自己挑了容易的,不
走了、先牺牲了。我今天也想这样。我把难的留给康先生和你去做,我愿意做殉道者,给你
们开路。以后路还长得很,也许由我开这个路,对你们做起来有个好理由好起点好凭借,就
像公孙杆臼若不开路,程婴就没有好理由好起点好凭借一样。所以,我想了又想,决心我留
下来。”
    “唉,你怎么能这样!公孙杵臼、程婴的时代跟我们不同,处境也不同,对象也不同,
知识程度也不同,怎么能一概而论!”
    “没有不同,在大类上完全一样。我们和公孙杵臼、程婴一样,都面对了要把我们斩尽
杀绝的敌人,都需要部分同志的牺牲来昭告同胞大众,用牺牲来鼓舞其他同志继续做长期的
奋斗。”
    “可是,你忘了,当时公孙杵臼牺牲是为了和程婴合演苦肉计,我们现在并没有演苦肉
计的必要,为什么要学他们那种时代那种知识程度的人,这是比拟不伦的啊!”
    “比拟伦的!”谭嗣同坚定他说,“我今天带来这布包,是我的那部《仁学》的槁子,
对我们所争执的问题,我都研究得很清楚了。交给你处理吧。总之,我决心出来证明一些信
念。而这些信念,对我们之中的一部分人,是值得以身示范的。这部《仁学》,卓如兄你是
看过的。有些章节,我们还讨论过的。”
    “是啊!”梁启超说,“这部书最精采的部分是反对愚忠、反对糊里糊涂为皇帝而死。
我还记得很清楚。可是今天,你却感于皇上的慧眼识人、破格录用,你决心一死,毋乃被人
误会是‘死君’乎”?就算如你所说,你决心一死,是完成了你书里所宣传的信仰:‘止有
死事的道理,绝无死君的道理,’而你决心死于‘事’上面,但我忍不住要问你一句,除了
‘死事’以外,你对其他的,有没有也同时为他一死的原因?”
    “也有,不过那不算重要——比起’死事’来,至少不算重要。”
    “我想也很重要,并且我几乎猜得出来那些原因是什么。”
    “你猜是什么?”
    “我猜错了,你别见怪。”
    “我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我猜你除了死事以外,另外不想活的原因是——‘死一一君’!”
    “什么?”
    “‘死君’!我说是‘死君’,是你要为皇上而死!你决心一死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这
个!”
    “你这样说,我不怪你,但你说得太重了。你这样说,把我书里宣传的信仰置于何地?
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一个言行不一致的人?”
    “绝对没有!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好朋友,我如果认为你言行不一致,那也是认为你做
的比说的还要好,你的‘行’走在你‘言’的前头,这种不一致,如果也叫不一致的话,是
一种光荣的不一致。”
    “那你说我不止‘死事’,还有‘死君’,不是明明说我言行不一致?”
    “有什么不一致呢?你说‘死事’,并且你决心一死,为事而死,这件事本身有头有
尾,已经很一致了,又何来不一致?如果你说‘死事’而不‘死事’,才是言行不一致,你
并没这样,所以,根本就不发生不一致的问题。你本身,已经很完满的做到了‘死事’的信
仰。”
    “但我书里,明明宣传着‘死事’而不‘死君’,并且两者成为对立面。如今你若说我
‘死君’,纵使不算言行不一致,也有矛盾的感觉。”
    “问题发生在你认为‘死事’和‘死君’是对立面,其实这倒有讨论的余地。中国四千
五百年来的皇帝,包括光绪,前后有四百二十二个,其中暴君昏君有多少、圣君明君有几
人,都各有他们的账,不能一概而论。你书里说:‘……请为一大言断之曰:止有死事的道
理,绝无死君的道理。死君者,宦官宫妾之为爱、匹夫匹妇之为谅……’看你的话,你只承
认为皇帝‘死君’的,应该只是他身边佣人女人,因为他跟他们之间有私恩有私呢有私人感
情,所以他们对他有愚忠有偏爱,除了这些人以外,你就认为‘绝无死君的道理’,你这样
划分,是不是分得太明显了?”
    “难道不应该这样明显吗?”
    “让我们先回忆晏子的故事。齐庄公到大臣崔抒的家里,竟跟崔杼的太太通奸,崔杼不
甘戴绿帽子,当场把齐庄公杀了。晏子是齐国大臣,皇帝被杀,别人不敢去看,但他要去
吊,他到了崔家,他的左右问他:你为君死难么?晏子答得好,他说皇帝又不是我一个人
的,为什么我要一个人为他死?左右又问他:那么,离开齐国逃走吗?晏子答得好:皇帝的
死又不是我的罪,我为什么要逃?我为什么要出国?左右又问他:那么就回家吗?晏子答得
好:皇帝死了,回到哪儿去呢?晏子真是中国第一流的大政治家,看他这三段答活,不死、
不逃、也不想回家,说得又识大体、又有感情、又义正词严。当时他去吊皇帝,大家以为崔
杼必定杀他,但是他仍然去吊、去哭,并且‘枕尸股而哭’,一点也不怕刺激手里拿刀的、
一点也不在乎。晏子识大体,是大智;有感情,是大仁;不怕死去哭,是大勇。晏子为什么
有这种大智大仁大勇,我认为他是真正深刻洞悟‘死事’和‘死君’理论的人。他的理论
是:做人君的,岂是高高在百姓之上的?而是主持社稷;做臣子的,岂是为领俸禄混饭吃
的?而是维护社稷。所以人君死是为了社稷而死,做臣子的,就该和他一道死,‘君为社稷
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晏子认为:如果做人君的,死的原因不是为了社稷而是
为了他自己,那么陪他死的,只合该是那些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混一起谋私利、谋小集团利
益的宠幸、私呢和亲信,才有份儿,堂堂大臣是不干的。齐庄公被杀以后,崔杼决定立齐灵
公的儿子做皇帝,就是齐景公。那时景公年纪小,崔杼自立为右相,庆封为左相,他们把所
有大臣都找来,在太庙里歃血发替,说:‘诸君有不与崔庆同心者,有如日!’大家一一发
誓,可是轮到晏了,晏子却要改变誓词,只发誓:‘诸君能忠于君、利于社稷,而婴不与同
心者,有如上帝!’当时崔杼他们要翻脸,高国赶忙打圆场,点破说:‘二相今日之举,正
忠君利社稷之事也!’高帽子一戴,弄得崔杼他们也只好接受晏子的大条件。由晏子的故
事,我反过来,请问你,如果人君之死是为社稷死,为国家死,你谭复生又怎么说?对这样
伟大的人君,难道你也认为‘死君’不对,而‘绝无死君的道理’吗?”“这种人君当然例
外。”
    “这就是说,你宣传的理论有例外。”
    “如果人君有,我的理论就有。”
    “好了,光绪皇帝是人君,我就问你这么一句,你但白说,他是不是人君里的例外?”
    “皇上是。”
    “皇上为什么是?”
    “皇上在变法维新前已经做了二十四年皇帝,他不变法,他还是皇帝,并且在老太婆和
满洲人面前,做皇帝做得更稳更神气。皇上变法,不是为他自己,是为国家。”
    “皇上为变法冒了大险,他很可能因变法送了命。他如果死了,是道道地地的人君为社
稷死、为国家死,是不是?”
    “是。”
    “那就是了。那我就没猜错。”
    “没猜错什么?”
    “没猜错你除了‘死事’以外,另外不想活的原因是‘死君’。你怎么说?你决心一
死,死的原因除了事的成分以外,还有人的成分,人的成分就有皇上的成分,皇上就是君
呵!”
    “你的推论,我仔细想了一下,也不是没道理,至少皇上死了以后,我死了以后,在人
们眼里,我无可避免的是‘死君’,至少‘死君’的成分多于‘死事’。这原因一来是中国
历史上大多都是‘死君’,而不知道‘死事’,所以皇上一死我一死,人们就很自然的认定
这是‘死君’。另一个原因是‘死事’的主张根本不普遍,将来纵有人读我的书,也属于少
数知识分子,这种主张在中国,简直也没被明确的宣传过,所以皇上一死我一死,人们就更
会很自然的认定这是‘死君’了。所以,从形式上看,我死了,可能还得不到多少‘死事’
之名呢。”
    “这原因,主要是因为有了光绪,光绪是皇帝,他的名字太响了,你跟他一起变法、一
起殉道,你却另有死的原因,这在人们心中,是很难成立的——你的目的,都被他吸走了。
所以你的‘死君’行为,一定成立;‘死事’行为,反可能被埋没了。”
    “并且,更糟的是,在革命党的眼中,甚至还解释成我为满洲人而死,我还是汉奸
呢!”
    “好不好要时间来证明,在满洲人眼中,皇上又何尝不是满好,他如死了,在满洲人眼
中,又何尝不是为汉人而死?”
    “谈到满汉问题,真是一个叫人痛苦的问题,我已决心一死,死而无憾,唯一于心耿耿
的,就是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没能说服大刀王五他们一帮兄弟。”
    “那该是时间问题,你说服的时间不够。大刀王五他们是粗线条的人,粗线条的人属于
下愚,惟上智与下愚最难移。”
    “我看不是时间不够,而是别的原因。你说他们是下愚,是对的,改变上智可以用思想
用嘴;改变下愚我感到用思想用嘴是不够的,得用别的。关于满汉问题,我同他们反反复复
说了多少次,他们总是听不进去。我知道他们也很痛苦,因为他们太相信我了,而我最后不
但肯定了该跟满洲人合作救中国,竟还跟满洲皇帝搭上了线搞合作,变化太大了,他们简直
难以适应。”
    “最后呢?”
    “最后我不再使他们痛苦了,我决定大家先不见面,决定用别的方法。”
    “你一出去,还见他们吗?”
    “我看不必了。”
    “如果有时间呢?”
    “有时间也不会有好机会。我一定被注意了,这时候跟他们会面,会连累他们。”
    “如你刚才所说,你除了证明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开始。你愿流血这一点以外,你决心
一死,还证明了什么?还会不会证明了别的出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善是什么?善是一种功德、一种但白。我可以告诉你我心底的
话,我这一死,我在声名上,会被分尸。”
    “分尸?你是说一一”
    “我是说我的‘死事’会有多重的意义、多种的解释。你到海外以后,会同所有的维新
党举出我是维新的烈士,说我为维新走了一大步、走了最光荣的第一步,变法开始了,中国
人民必须踏着谭嗣同的血前进。”
    “是,我是要这样说,因为这是真的。”
    “真的?真的在革命党眼里,就不再真。他们会说:看吧,还妄想和满洲鞑子搞变法
吗?连在满洲皇帝前面得了君,你们都行不了道,都要被老太婆翻掌一扑,所有什么新政,
都烟消云散,人人头挂高竿。还妄想与虎谋皮吗?死了心吧.这就是谭嗣同血的教训,血淋
淋的证明了中国前途只有一条路,就是革命,可别再妄想走改良的路了!想想看,卓如,有
没有这种可能?我一死,反倒帮了革命党?如果这样,我的声名岂不被双方来抢,给分尸
了?”
    “我倒没朝这个方向想过,经你这么一说,那你到底该不该这么牺牲掉,倒真要再考
虑、再考虑。”
    “我早考虑过了。”
    “你还是要走绝路?”
    “这不是绝路,这是生路、这是永生的路。”
    “你用死来证明生?”
    “有什么不好?卓如,刚才我告诉了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来这里并不是来做感
情的诀别,而是交给你稿本,告诉你我心底的话。如果纯粹做感情的诀别,我不会来,这也
就是我离开这里以后,到我死前,我不想再见大刀王五他们的原因之一。我来这里找你梁卓
如,因为你我之间有特殊因缘,你有大慧根,能够了解我,也能够了解我不能了解的,也了
解康先生,也了解并且不断了解中国的前途、中国的路。现在,我告诉你,我死了,人人知
道我为变法而死,不错,我是为变法而死,但为变法我也可以不死,不死也有不死的价值和
理由,我也相信这种价值、这种理由,所以我赞成你不死,你走。但我为什么要死?孟子
说:’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我为什么‘伤勇’而死?为什么?因为我有另一个
想死的原因,这原因几年来,一直像梦一样缠着我,使我矛盾,使我难以自圆,使我无法解
脱,这个缠着我的梦,就是革命。有多少次、多少次,我认为中国的路是这一条、是革命这
一条,而不是改良这一条,是别人走的革命这一条,而不是我自己走的改良这一条。有多少
次,这个梦在我心里冒出来;有多少次,我用力把这个梦压下去、压下去。我到北京来以
前,我云游名山大川,结交五湖四海,我的成分是革命的多、改良的少,直到我看了康先生
的书,听说你们的活动,遇到了你,我才决心走这条改良的路。现在,改良已走到这样子,
我有一种冲动,想用一死来证明给革命党看、给那些从事革命而跟我分道扬镖的朋友看,
看,你们是对的,我错了。从今以后,想救中国,只有一条路,就是革命。我倒在路上,用
一死告诉后来的人:不要往这条路上走,此路不通。”
    “哎哟!复生,你在说什么?你这些话太可怕了,就算你真的否定改良的路线,肯定革
命的路线,那你也不该用死来证明你的否定和肯定,你为什么不去加入、不去革命,为革命
贡献一份力量,为什么你要死?”
    “死就是贡献力量的一种方式,当我发现,风云际会,多少种原因配合在一起,而自己
的表现方法竟是一死最好的时候,我就愿意一死。”
    “你认为现在就正是这时候?”
    “现在就正是这时候。因为,实在也不瞒你说,我在认识你以前,我本来可走革命的
路,认识了你,你和康先生正走改良的路,要帮手,所以我过来。如果当时你走的是革命的
路,我会毫不考虑的过来同你一起这样走,你看了我发表的书,你早就认那些是激烈的革命
里子,你和康先生在湖南保中国不保大清,何尝不也是革命里子?我们很苦,我们都知道中
国要救,可是谁也不敢断定改良与革命两条路到底哪一条行得通,或哪一条最近最快,或哪
一条损害最小效果最好。这次政变,本质上是一种战场上探路的性质,我们探路,证明了改
良之路走不通,我决定陈尸在那里,告诉大家猛回头。告诉所有的中国仁人志士,以谭嗣同
为鉴,别再有任何幻觉。所以我的死,在这种意义上,有牺牲自己和苦肉计的意味。希望你
能留意。我做的,不但告诉改良者不走他们的路,告诉了革命者走他们的路,也告诉了广大
的中国人民、广大的中国知识分子,到底该走哪条路。”
    “如果你为了告诉革命者走他们的路而死,你不必死,革命者无须你告诉,他们就走那
条路。”
    “革命者是无须我告诉。但有些参加革命的朋友们.知道我用死告诉了他们是对的,我
是错的。也许,我真正死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别人从表面上只知道我为变法而死,却不知
道我为变法可以不死。从高远博大的角度来说,我不是为变法而死,我是为革命而死。”
    “为革命而死?谁会这么想?谁会承认?革命党也不会承认。”
    “所谓为革命而死,意思是一死对革命有帮助、有大帮助。我的死,使改良者转向革命
者、使广大的中国人民倾向革命者,等于我在为他们推荐革命的将是正路,我为他们做了一
种血荐。”
    “革命党不承认,也不领情。”
    “我何必要他们领情、承认?革命行动像花一样,有显性的、有隐性的,我做的是隐性
的。他们是显性。我无须经他们承认我是革命党,我才是革命党。”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革命?也去做显性的?”
    “我做显性的,到了海外我是什么,人家说我,我只是一个改良未成愤而革命的家伙,
甚至说我是投机分子也不一定。我加入革命,不过是一个生员、一个生力军。但如我做隐性
的,情况就完全不同。我觉得死比生效果大得多。因为死可以血荐。”
    “你要血荐,你不说你转向革命,谁知道啊?你何不先到海外,你那时要血荐,你可以
发表大家支持革命的宣言,然后当众切腹自杀,这不也是很好的血荐吗?总比你这种一言不
发大家猜谜式的好。”谭嗣同笑了,他拍拍梁启超的肩膀,站起来。通过公使馆的方窗户,
向远望着。“就是什么都不能说,才能加强血荐的效果。”他侧过头来,望着梁启超,梁启
超抬头看他。谭嗣同笑着,“卓如啊,你一个劲儿的想说动我出走,事事都朝出走有好处解
释,甚至要死也该在海外死,你可太爱朋友了。你明明知道要血荐就是要借这口老太婆的刀
才妙!这也叫借刀杀人吧?怎么可以自杀?老太婆杀了我,才证明给天下这个政府无道,大
家该革命;若如你所说,不给老太婆杀而去自杀,不但给这个老太婆脱了罪,自己消灭了他
们的眼中钉,并且自杀又变成了种种离奇解释。比如说,人家就会说自杀是因为改良失败而
厌世,或是什么别的,总之,那个时候,整个的效果完全不对了。所以,要血荐,就在这儿
血溅,就要血溅菜市口。在这儿,才有最好死的地方,才有最佳死的方式。”
    “如果你对改良的路这样悲观,你希望我的,是走哪条路?”
    “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路,但我知道康先生的路,他的路好像定了型,如果皇上死了,康
先生可能转成革命;但如果皇上活着,康先生在外面,他绝不会丢掉皇上,他一定还是君王
立宪,走改良的路。以你跟康先生的关系,我真不知道以后的演变。我说过,卓如兄,你有
大慧根,能够了解我,也能够了解我不能了解的,也了解康先生,也了解并且不断了解中国
的前途、中国的路,你好自为之吧,你一定会有最正确的选择、不断的选择。人的痛苦是只
能同敌人作战,不能同朋友作战;或只能同朋友作战,不能同自己作战。你可能是一个例
外,只有性格上大智大勇又光霁月的人,才能自己同自己作战,以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
作战……噢,时候也到了,卓如兄,一切保重了。”谭嗣同站起来。
    “可是,复生……”
    “唉,卓如,别以为我死了,我没有死,我在你身上,我是已死的你,你是没死的我,
你的一部分生命已随我一同死去,我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你形影长生。记得我的《感怀四律》
吗?第四首一一
     
    柳花夙有何冤业?
    萍末相遭乃尔奇!
    直到化泥方是聚;
    只今堕水尚成离。
    焉能忍此而终古,
    亦与之为无叮畦。
    我佛天亲魔眷属。
    一时撒手劫僧祗。
     
    我们萍水相逢,如今堕水成离,我们是短暂的;但无论天亲魔眷、
不论汉满蒙回,中国是永恒的,我们只不过在永恒中短暂离别,早晚化做春泥,还要相会。
再会了,卓如,再会了。”
    “可是,复生……”
    谭嗣同把布包交给梁启超。“豹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关心的不是留名,而是留什么样的
名。我希望你带走这些稿本,连同我已经发表的,将来一块儿代我整理、代我印出来,同时
用你一支健笔,代我宣传我这一点苦心焦思以后生命的成绩,也算不虚此生。我这三十三
年,活得愈久愈觉得完成了自己,尤其认识了你和康先生以后这三年,它是我生命中最后开
花的日子,当然,如《法华经》所说:‘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如优昙钵花,时一现
耳!’到头来不过昙花一现,但我希望最后是生命本身的昙花一现,而不是如是妙法的昙花
一现。我的生命,我愿意在三十三之年,就这样在花开花谢之间告一结束,但我最后毕竟用
我的血来印证了我留下一点妙法。再会了,卓如,你不要送我出来,在里面安全。再会了,
卓如,一切保重。”
    谭嗣同放开了梁启超的手,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厅,平山周紧跟着出来,随手
带上了门。
    梁启超呆望着门,然后快步走到窗前。从窗口朝外望,谭嗣同从大门走出来,平山周陪
着他,并肩朝街口走去。那是一个背影、一个前进着的背影,这样一个伟大的同志,在一同
做了惊天动地的事业以后,为了永恒,一时撒手,只留下背影给你看了。
    平山周陪谭嗣同走出公使馆,要求送他一程。谭嗣同答应了。两个人并着肩,向西走
去。街上很静、很干净,他们经过了西班牙使馆、英租地、俄国兵营、荷兰使馆、美国使
馆、美国兵营,向南转向正阳门。离开了这些使馆区,就是中国的气氛。正阳门地方是北京
最繁盛的地段,正阳门也叫前门,这个前字,说明了一切;前字旁边就是这么多使馆区,也
说明了一切,前门是北京内城南边正中间的大门,盖在紫禁城的中线上,高达十二丈,是北
京所有城门里最雄伟的。它的南边,包了一座半圆的城墙,叫瓮城,半圆中点,有一座箭
楼,箭楼的目的是保护正阳门的门楼,这是设计时的周到地方。出了箭楼,就是护城河,河
上有桥,过了桥,向东的街叫东河沿、向西的叫西河沿,桥头就是联在一起的五个牌楼,叫
五牌楼,所以正阳门外面,等于有两道前面的建筑——箭楼和五牌楼。出了五牌楼,就是向
南的大街,叫正阳门外大街,也叫前门大街,也叫五牌楼大街,这条大街,直奔天桥、天
坛、先农坛,以到外城的大门——永定门。出了五牌楼向右转,就是北京的娱乐区大栅栏,
有戏院。从大栅栏后面穿出,就走到李铁拐斜街。斜街,因为它的方向是西南斜,北京城的
街道大多是南北向、东西向,很整齐,叫斜街,就表示它不整齐。北京是一个古城,到处是
历史、是传说、是神话和掌故。李铁拐是中国八仙里的用拐仗的破子,叫斜街做李铁拐斜
街。
    平山周陪谭嗣同走着,一路谈的,多是沿途的地理与掌故。谭嗣同奇怪这日本人对中国
了解如此之深。他从平山周机警的眼神里、渊博的谈吐里,蓦然想起:这个人,难道真是日
本外交人员吗?他愈想愈疑惑。他听说日本秘密社会像黑龙会等的成员,许多都是“支那
通”。眼前这位平山周的东洋人,难道不是黑龙会的人物吗?
    平山周从谭嗣同的机警眼神里,也有了“高手过招”的默识。最后,在浏阳会馆门口,
他鞠躬而退了。他用深情的眼神望着谭嗣同,转身走上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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