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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入宫的路途上,马蹄声达达响。
    风从虎骑着马在前方开路,后头跟着一群同样骑着马的侍从部下,以及两辆马车。
    他宽阔的肩膀永不倾斜,昂首挺直的马上英姿稳若泰山,风飒飒地拍打他的脸庞,
吹不合他一双精光四射的利眼。
    对征战沙场惯了的继威将军而言,这风简直比棉絮还柔。
    达达的马蹄声稍嫌吵,但仍没能混淆他的意志。真正影响他的,是那端坐车内的女
子。
    那红颜祸水啊!皇上疼宠何叙君也太过火了些。这一路上将她藏在车内,没让她露
过几回面,宛若珍藏了什么宝物,紧张疼惜的神态教人诧异不已。从没听说皇上偏宠过
哪名妃嫔,文皇后一向是宠冠后宫的,这女子的媚功也太强了些,竟将皇上迷得晕头转
向。要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如何是好?
    风从虎一向忧心社稷,忠君爱国,无法坐视历朝历代上演过千百回的祸水亡国戏码,
发生在他效忠的君主身上,只愿皇上早日清醒!
    马蹄声持续达达响。
    何叙君坐在车内,想象着幽居深宫内院,眼看皇上有了新人忘旧人,她却只能痴痴
等待君王临幸的凄凉情状。
    不要!她不要过这种日子!她更不能负了谦哥哥!
    “叙君,朕赐你住金雀宫,封你为贵妃,如何?”一旁,阳廷煜笑看美人,顿感意
气风发。
    拥有一名宠妃的感觉似乎不赖,他迫不及待想回宫里,与何叙君名正言顺地风流快
活,这种雀跃的心情,就是爱了吧?宫妃们没有一个能让他有这样的心情与感受呢!阳
廷煜笑得合不拢嘴。
    “皇上,请恕民女没这个福份伺候皇上。”何叙君的话拉下了阳廷煜上扬的嘴角。
“民女肩负家计,上有老母,下有三名妹妹,离不开家!求皇上放了民女吧!”她哀求。
    阳廷煜恢复笑容,“这简单,回头朕要崎怜县令安排,好好照顾你家人,并赐你何
家千两黄金、华舍一栋,如此你便可以安心入宫了吧?”
    何叙君慌忙摇头,“不!皇上,民女只想待在崎怜县照顾家人,并不是要皇上的赏
赐。”
    阳廷煜忍耐着道:“那好吧!朕将你家人接来京里,允许你时时前去探望,虽然这
不合后宫规矩,朕还是可以破例安排,可以了吧?”这是很大的恩惠了。
    何叙君再度摇头,“皇上,民女的意思,是想留在崎怜县照顾家人,而不是入宫照
顾家人!民女过惯平淡的日子,享不惯荣华富贵,才是不愿入宫的原因。皇上,求求您
放了民女!”
    阳廷煜被她开口闭口的请求释放,忍耐到达极限。
    “朕已经让步许多了,你还要怎样?”他僵硬道。
    和所有的君王一样,阳廷煜难以忍受忤逆。天下的女人尽可为他所有,好不容易有
合他意的,他更不必客气。
    “民女什么都不要,只想一切恢复原状,回到崎怜县。”何叙君不放弃地一再请愿。
    阳廷煜闭口不语,仔细凝视着她,思索她的话带有多少真心。他从未见过这种女人,
什么都不要的女人,令他有一瞬间难以适应。他的爱后要权力,就算暗地里耍把戏,表
面可还是恭敬的很;他的宫妃们图的是他的人,或者贪荣华富贵,更是对他唯命是从。而
何叙君,却是什么都不要?
    “不可能,朕要定你了!”阳廷煜语气坚定,一脸没得商量。
    “皇上……”
    “别多说了!跟着朕,朕会好好待你。”阳廷煜闭上眼睛,不想听她的哀求。
    为什么?为什么他有兴趣的女人总是这么难缠?天底下唯有一个文彤辉可以令他让
步,因为她是他的妻,他的后,他最重视的女人,所以何叙君的忤逆格外令他不悦;偏偏
他想要的宠妃,又是这等不驯的性子,这算自讨苦吃吗?
    不可以!他不允许何叙君反抗!
    “皇上,京城到了。”车外风从虎恭敬道。
    “嗯。”
    一直到了京城,风从虎依旧难以相信那女子就这么要入宫了。皇上从不是个贪好美
色的君王,而那何叙君……依他看,也不是个绝色女子,她性子也非驯良,皇上反倒对
她百依百顺,加上她还有个看来不怎么守妇道的妹妹……
    这一切条件,令忠君的风从虎难以认同何叙君,但他的忠诚压下了对她的不认同。
既然是皇上要的女人,他无权多言。
    颠簸的车驾虽停止震动,车内的何叙君一颗心并未停止忐忑。谦哥哥正在京里准备
应试,大考未到,可以去找他吗?会不会害他分了心?
    “皇上,要不要通知皇后娘娘前来迎接圣驾?”一旁的太监凑上前问道。
    阳廷煜沉默了会,瞄了一眼身旁的何叙君,同太监附耳:“先别通知皇后。朕低调
回宫,就是不想太早见她,过几天,朕再找个机会同她解释,小常子,你可别多事!”
    阳廷煜低声警告,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让太监退了下去。
    伫立一旁的风从虎微感不安。皇上竟然已对她着迷至这等地步,连皇后娘娘也要瞒!
这样下去,恐怕非国家社稷之福。他悄悄瞥了车驾一眼,担忧那何叙君若是个狐媚妖女,
该如何是好?
    但她看起来……似乎还不够格称得上狐媚妖女。风从虎严苛地想。
    何叙君也依稀听到这段话,心里有了个念头。看样子皇上有些顾忌皇后,既然如此,
她的存在自然是尴尬的,皇后娘娘若知道了她的处境,可会同情她?或者欲除之而后快?
不论皇后娘娘态度为何,想必会是最乐见她“消失”的一个……何叙君牢牢惦记此事。
    恍惚间,接收到身旁皇上热切的目光,何叙君低头回避,车内小小的空间里,流窜
着她的局促不安,车外则弥漫着风从虚的疑问,良久良久
    “下来吧!朕带你逛逛御花园,等会儿再送你去金雀宫,往后你就住在那儿,需要
什么,就差人说一声,别客气。”阳廷煜笑吟吟她朝她伸出手。
    已经入了宫了?
    何叙君假装未见到那只手,独自摇晃着下了车梯,刻意忽视阳廷煜那铁青的脸色。
    皇上也太过于迷恋她了!忍了许久,风从虎斗胆劝谏:“皇上,这一个月来舟车劳
顿,请皇上保重龙体,既已回宫就趁早安歇吧!”
    “没关系!朕精神好的很。”阳廷煜有美人在旁万事足,好心情地根本忽略风从虎
的提议。
    何叙君置身事外,偷空悄悄打量了四周陌生的环境。她实在没有归属感,可惜她说
再多也没用,皇上是不会听的。她无奈而沉默地低着头回避一旁,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
    “皇上。”小常子凑上前来禀告,“奴才听侍卫传报,明熙公主正朝御花园而来,
就快到了。”
    明熙公主擅长惹麻烦,宫内人尽皆知,要是让她见着了何叙君,天下可要大乱了!
    阳廷煜想起了何叙君还在身后,回头望了望她瑟缩一旁的窘迫模样,朝小常子吩咐
道:“快!快送何姑娘进金雀宫,路途上则让任何人打扰!”
    小常子不安地问道:“皇上,要是碰上皇后娘娘问起……”他可不敢保证路途中遇
上皇后,或者太后、公主等,自己有胆子面对她们的质问,甚至阻止她们见车内的人。
    阳廷煜瞥了一旁的风从虎,沉声道:“风将军听令。”
    风从虎敏捷地跪下接旨。
    “现在,朕命你护送朕的爱妃至金雀宫,直到今晚朕驾临金雀宫为止,才准离去。
途中,不许任何人接近车驾,入金雀宫后,不许任何人入内打扰。朕相信以你对朕的忠
诚,不至于受人胁迫而抗旨。记住!不准任何人接近朕的爱妃!任何人!知道吗?”阳
廷煜郑重下了一连串的指令。
    “是!末将遵旨。”风从虎颔命。
    爱妃?
    皇上的偏宠来得太突兀,进展也快得惊人!风从虎虽觉得这道圣旨来得突然,但他
服从命令惯了,并没有多间,便接旨照办。
    何叙君无语地转身上车,默默接受阳廷煜的安排。
     
    ※               ※                 ※
     
    要脱身,似乎并不容易!
    坐在颠簸的车驾内,何叙君悄悄掀起帘幔一角,朝外偷望了望。
    风从虎面色凛然,高大的身形紧跟着车驾,以防止闲杂人等接近,锐利而精光四射
的眼神教人心生惧意。途中遇上几名宫女、太监,也只向他行了礼,好奇地看了车驾一
眼,便退下不敢多间。显然他吓人的军威的确有效,怪不得皇上要他护送她。
    何叙君瞄了瞄那张棱角分明的侧面。从乍见风将军起,就知他不是个容易说服的人,
欲求他放她,恐怕是妄想了,若是不成功,反然会让皇上增添戒备。是否该试试呢?
    “风将军……”路途上,随行的小常子嗫嚅地打破沉闷,
    “嗯?”风从虎示意他说下去。
    小常子考虑了会儿,说道:“可否请将军千万别将何姑娘的事传扬出去,免得引起
皇后娘娘的误会?”他代皇上注意到这一点。
    风从虎偏头看了小常子一眼。“常公公,风某岂是个多舌之人?”
    也对!风将军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谨言且慎行,他该注意的反倒是这些随行的侍
卫车夫们。
    小常子又道:“那就谢过风将军。何姑娘是皇上新宠,可不能出差错,否则,皇上
怪罪下来,我们做奴才的可担待不起。”
    一路上风从虎亲眼所见,自然再清楚不过!他随口答腔,敷衍过去。
    对风从虎而言,女人是麻烦,尤其是何叙君这等迷惑圣主的祸水。从见着她起,他
就对她存了偏见。他若有所思地扫了密闭的车驾帘幔一眼,毫不知已对上车内何叙君打
量的视线,吓了她老大一跳。
    风从虎那双凛冽利眼,比起他腰间的那把刀,更令她胆寒。
    小常子领路,继威将军护行,果真顺利到达金雀宫而无人阻挠。
    “娘娘请下车。”初次改口,风从虎唤得生硬。
    车内没有动静。
    “何姑娘,请下车吧!”小常子打开车门,迎下慢吞吞又怯生生的何叙君。
    “呃,风将军?”何叙君低着头,思索该如何开口。
    “属下在。”以属下身分向她低头,风从虚的恭敬相当勉强。
    “民女……并未封妃,不是什么娘娘,请称呼民女何姑娘即可。”何叙君战战兢兢
地把话说完。
    风从虎不知该如何答腔,小常子已经抢道:“何姑娘,皇上口头上已经要封您为贵
妃了,以后您便是贵妃娘娘,风将军这么称呼您,其实也没有错啦!”
    “可是……”
    何叙君还待辩说,小常子连忙推着她入内。
    “不管是何贵妃还是何姑娘,奴才求您快点入金雀宫里吧!免得让不该见着的人见
着,皇上怪罪下来可就糟了。”
    将何叙君安顿好,小常子回去复命。有风将军在,他不担心有谁能进得了金雀宫一
步,当务之急是尽快选些人过来伺候着,免得怠慢了娇客。
    金雀宫内无人居住,却打扫得相当干净,华丽不因尘埃而减色。何叙君像个走错地
方的外人,毫无头绪地四顾浏览,当她望向风从虎竖立在门外的背影,心中又是一阵交
战。
    目前金雀宫内仅只他们两人,这是个好机会,但要说服风将军又谈何容易?
    “风将军?风将军?”想了半天,何叙君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娘娘有何吩咐?”风从虎闻声,回过头,恭敬地行礼。
    “请不要叫我娘娘!”何叙君再度声明。
    “是,娘娘有何吩咐?”风从虎生硬道。皇上亲口称她为爱妃,他决定还是听皇上
的。
    何叙君气闷地咬着下唇,终于决定不与他争论。
    “可否请将军助民女一臂之力?”
    “请娘娘吩咐。”
    “呃……”何叙君满怀着不安,斟酌着词汇,终于道:“民女家有老母,下有三名
妹妹要照顾,离不开家,所以无法入宫伺候皇上。可否请将军网开一面,放民女出宫吧!”
    又是同样的借口,但风从虎却是首次听说。
    他弯着行礼的腰杆挺直起来,错愕地抬头面对何叙君。同行一个月,她多半被皇上
藏于车内,偶尔几次见着她的面,也碍着她是皇上新宠,他对女人一向又敬而远之,没
想过多看一眼,方至这一刻他才正眼仔细打量她。
    说她是个狐媚女子,绝对不正确。要是没见过她,没亲眼见着皇上要她入宫的经过,
恐怕会因乍见她出乎意料之外的平凡,疑心她的得宠来自何处。
    即使是从头到尾,全程见了皇上宠她的经过,但皇上宠她的原因为何,风从虎至今
依然难以摸透。
    面容苍白,身子骨瘦小,身长不及他的下颚,若说有什么引人注意的特色,大概便
是那股清新的气质吧!但确实称不上倾国之姿,不晓得又是哪点吸引了眼高于顶的皇上?
她的不驯吗?怎么可能!
    “皇上应会安顿娘娘的家人吧?”风从虎问道。
    “是安排了,但……民女无意入宫为妃,民女过不惯宫廷生活,可否求将军助民女
离开这个地方,放民女回乡?”
    迎上何叙君一脸企盼,风从虎顿觉奇诡异常。看这情况,她不但想违抗圣旨逃出宫
去,还煽动他充作帮凶?她真不愿意入宫?
    忠心耿耿的风从虎,实在难以容忍任何人违抗圣旨,还想拖他下水,更不相信她有
如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慕富贵。
    也许不能低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女子,他警戒地想。能迷惑皇上的女人又岂是简单
的角色?若这是她编出来的谎言,那么,不晓得她又有何目的?
    “皇上待娘娘情深义重,娘娘不该负了皇上的厚爱。”风从虎淡淡劝说。既然是皇
上所爱,他还是尽量维持礼貌。
    “不!就算皇上情深义重,民女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早已过惯平民百姓的日子,
华富不是民女归所,请将军伸出援手吧!”她低着姿态恳求。
    风从虎满腹疑惑,无法体会何叙君的用意。多少人慕着荣华富贵,偏有她如此淡泊
的女人?或者,这是她以退为进的手法?所以,皇上才会喜爱这样的她?
    难以置信。
    “娘娘,请恕属下难以从命!”风从虚的声音本就低沉,义正言辞说来更是严肃。
“属下奉皇上旨意保护娘娘,不能有亏职守,而娘娘更不该背叛皇上,连念头都不该有!
能蒙皇上宠幸乃是娘娘之幸,不论是运是命,请娘娘牢记在心!”
    风从虎一向沉默寡言,但说起道理来,却是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样,不愧是个将军。
这番劝说带着警告意味,教何叙君彻底死了求他之心。
    这是个死命忠于皇上的男人,要打他的主意太难了!
    “我明白了。”何叙君平下语气不再哀求,转道:“方才民女所言,就请将军忘了
吧!还望将军别转告给皇上知晓,以免让皇上操心,可以吗?”
    想抹去言行,毁尸灭迹?风从虎心生讥诮与厌恶感,凝视了何叙君半晌。
    “属下不是个多舌的人,只要娘娘往后一心一意伺候皇上,没有贰心,属下便什么
也不说。”他提高姿态,顺势与她谈条件。
    蛊惑明君的女人,虽想咒她不得善终,偏偏她是皇上所爱,只能看紧她,愿她永远
忠诚便罢,否则……风从虎一双利眼盲射精光。
    “谢过将军。”何叙君淡淡道,然后偏过头去,迥身坐下,避开他威胁般的逼视。
    风从虎见她安分了,也跨出门槛,继续抖擞着精神,站在门边守着。
    何叙君放弃了吗?当然没那么容易。求人不如求己吧!
     
    ※               ※                 ※
     
    日落了,金雀宫里依然寂静,可比空城。
    风从虎宽阔的肩膀不会倾斜任一边,虎背熊腰也丝毫不露疲态,垚立在门边那背影,
宛若门神,对外阻挡邪魔,但对内也封住了何叙君的逃生之路。
    见他动也不动,就这样背对着她许久,何叙君览顾四处,观察了一下午,终于打算
行动。她悄悄脱下鞋,将一双鞋提在左手,右手则小心翼翼撩起裙襬,缓缓起身,然后
蹑手蹑脚地朝内室走去。
    溜进内室前,她回头瞥见门口那依旧文风不动的高大背影,暗喜对方没发觉,然后
毫不留懋地往内而去……
    内室不小,何叙君奔到尽头,发现了偏门,心中大喜;只可惜上了锁。
    摸索半天,何叙君打不开锁,她一心急,竟想越窗逃走,只可惜连试了几扇窗,才
发现连窗也密闭,她不禁失望至极,低声叹了口气。
    “啊!”
    一回头便对上风从虎庞然身躯阻路,何叙君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这风从虎无
声无息,又是几时来到她身后的?
    拍了拍胸口顺气,往后退上一大步,却踢到一旁碍事的小凳,何叙君右脚吃痛,眼
看便要滑倒。
    “小心!”
    声音与人同步,风从虎飞速拦截她的纤腰,阻住她免于滑倒。何叙君身子被定在半
空,手脚不知置于何地,面容又与风从虎相距不过寥寥几寸,四目这一相对,惊得两颗
心猛然震动,扣住腰肢那铁臂因而灼热异常,烧得何叙君纤腰发烫,烫得沸熟。
    还是风从虎较为年长老练。何叙君生嫩的少女心犹在惊骇中挣扎,风从虎已平复如
常,若无其事地用力一揽,将何叙君身子稳住后,立即松开这烫手山芋。
    “娘娘,密闭的金雀宫除了正门,没有其它出路,这是防人出入,您不必找了,请
回前厅去吧!”风从虎冷冷道。
    “我……”
    “才说了属下不是多舌之人,娘娘如果真希望属下少说些话,就不要让属下改变主
意。请吧!”他伸手领路,语气中不忘警告她安分些。
    明着是喊她娘娘,实际上根本将她当作了阶下囚,满口讥讽,哪有一丝尊敬?何叙
君羞怒地咬着牙,心里塞满挫败,也不多做无谓挣扎,一挪动却发觉举步微艰。
    “嗯……”她苍白的脸蛋冒出汗珠,好痛!扭伤右脚了。
    风从虎见她不动,交叠着双手冷眼旁观,看她还想耍什么把戏。
    何叙君忍着不肯开口求助。那讥诮与怀疑的神色,促使她不想再开口求他,免得多
招侮辱。
    痛死了!她倔强地勉强跨出一步,却再度失去重心,风从虎熟练地拦住她,又一次
的解救她免于跌倒的命运,不过这回她是向前仆倒,所以跌进了他宽大的怀里。
    时间静止了,两人的呼吸也停顿了。
    错愕在两人接触的肌肤间,随着上升的体温交错流窜,向全身渲染。
    这是怎么回事?
    初次碰触除了心上人以外的胸怀,何叙君未能及时清醒,所以这回又是身经百战的
沙场老将风从虎率先清醒过来。
    “请娘娘自重。”风从虎声音低而严厉,还带着莫名的怒气,愤而将怀中人推开。
    何叙君颠簸几步,站得勉强,但她努力忽视脚痛,一心只想质问他。
    “将军这话什么意思?”她仰起红潮末褪的小脸问道。
    迎风扬柳之姿,楚楚堪怜,带怒的苍白面颊上,桃红泛双腮,这揪人心肠的荏弱,
令风从虎那坚硬如铁石般的心肠,也不免起了丝丝绞痛。
    “英明如我主,便是如此为了你而神魂颠倒?”他喃喃而问,难得低沉有力的声音
像是次絮般温柔。
    “什么?”何叙君没听清楚。
    风从虎闪过一瞬心虚,怒而自责!他在干什么?为了皇上的女人而迷惑?
    “属下一介武夫,比起皇上知书达礼的翩翩风范,可是远远不及,娘娘投错怀抱了!”
风从虎回过神,立刻射了只冷箭,以防卫他心虚的城池。
    “你……”何叙君气得结巴,“你这是指控我,对你……投怀送抱?”光说完这四
个字就够羞人了。
    “请娘娘下回小心。”风从虎若无其事地劝诫。
    她从未受过这等侮辱!何叙君的胸脯因剧烈呼吸而起伏。
    虽是寒微出身,承继了父亲读书人的傲气,何叙君固然脾气温婉,骨子里其实很高
傲。全崎怜县人仰慕她,全家人倚赖她,走到哪处她都受人尊敬。傅谦爱她疼她,皇上
怜她惜她,崎怜县再无赖的男子见了她也要装斯文。只有这个鲁男子,不愧是一介武夫,
竟然恬不知耻地指控她投怀送抱?他以为他是谁?皇上都不能动摇她了,他又是个什么
东西!
    “谢谢将军提醒。”何叙君昂起下巴,冷冷道:“下回,我会相个比较象样的怀抱
去投靠,免得被人得了便宜又嫌弃。”他讥讽她,她也来嫌弃他!
    “请娘娘注意身分,切莫做出有辱皇上的事。”风从虎警告她,心中默默为主子而
不平。她休想去投靠除了皇上以外的男人的怀抱!
    “哼!”何叙君偏过头,不想理他。
    扭伤的脚,动也不能动,心高气傲的何叙君,头一次如此痛恨一个人,她宁愿眼睁
睁见他回到前厅去,也不愿开口向他求助,便直直定在那里。直到小常子颔了几名宫女
和太监前来,得知她扭伤了脚才为她上药疗伤。
    这晚,阳廷煜愉悦地驾临金雀宫,风从虎不慌不忙地卸下重担而告退。
    何叙君偷瞥着他刚硬的面容平板如常,彷佛交差了般,轻松而不带任何情绪地离去,
似乎从头到尾没当她是回事过,令她难以轻松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自始至终,风从虎不曾得知她受了伤,当然对她也就谈不上印象改观。
    他仍当她是个随意投怀送抱的无耻女人吧?
    不知为何,何叙君竟为了他的误解而感到难过,难过多于不平。
     
    ※               ※                 ※
     
    阳廷煜没放弃过说服她心甘情愿为妃,何叙君也没放弃过说服他放了她。幽幽坐在
深宫数天,直到传闻中宠冠后宫的文皇后驾临,终于给了何叙君一丝逃生的曙光。
    皇后娘娘驾到?
    接获宫女传报,她匆忙整装。但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朴素,转了心思一想,就算失
礼,也要先削减皇后娘娘的敌意,此刻最忌争妍斗艳,更何况她也比不过母仪天下的文
皇后。
    她原本就不美,何叙君有此自知。
    战战兢兢一出内室,何叙君便瞥见一容色清盛的绝色女子,尊贵而端庄地坐在那儿,
身旁侍立了数名宫女。她闲适的姿态,雍容的气度,与她身上华美的礼服,同时呼应这
金碧辉煌的宫殿,天生傲视群伦的态势俨然最是适合宫廷的,不愧是皇后。
    哪像她,永远是与这儿格格不入的小家碧玉。
    “民女何叙君,叩见皇后娘娘。”何叙君跪地行礼,知道娘娘正在打量她,她动都
不敢动。
    “平身。”她的声音听来稳而轻柔。
    皇后娘娘对于她的名字,似乎也很感兴趣,喃喃重复了一遍。
    “叙君,叙君,与君相叙?看来,自你出生起,已经注定要是皇上的人了。”文彤
辉亲切地笑道。
    “字是叙君,但意非如此。”
    皇后和皇上不约而同地做了同样的解释,这对帝后夫妻的见解,还真相近呢!加上
她又如此貌美,皇上岂能忍心负她半分?何叙君想。
    “但依今日的情况看来,令尊相当有远见。”
    “名字并非家父所取,是家母。”虽然皇后娘娘是笑着的,何叙君依旧小心翼翼。
    “喔?令堂也是风雅之人。抬起头来说话。”文彤辉展眉。
    何叙君应声是。至今不见皇后娘娘带有一丝一毫敌意,可是好的开始?
    “你入主金雀宫,皇上却没赐予你封号,本宫倒替你不平了,再看看你这一身,本
宫几乎怀疑,皇上亏待了你。”文彤辉眼中闪着权谋。
    皇后娘娘似乎话中有话,这令何叙君心中一凛。
    “不!娘娘。皇上并未亏待民女,是民女无意受封。”她干脆跪地,边磕头边哀求:
“求娘娘成全,放民女出宫!”
    “你说什么?放你出宫?”文彤辉的声音惊愕不已,权谋顿时无处使力。
    同是女人,皇后娘娘应能体会她的苦衷吧!面对皇上和风将军时的有口难言,此刻
略微顺口些,何况事已至此,同叙君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她咬牙道:“是的,娘娘!民女不想入宫,民女在家乡已有未婚夫,但是皇上强掳
了民女,求娘娘伸手救民女一把,放民女出宫吧!”
    “强掳……这么说皇上,可是大不敬。”文彤辉皱眉,声音听来很具威胁力。
    何叙君平稳着声音,“娘娘恕罪。民女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请娘娘恕罪。”
    “把话说清楚。”她命令道。
    何叙君抓紧机会,详述了她与皇上相识至入宫的经过。
    “皇上难道不知你已婚配?”文彤辉诧异地问。
    “民女没说。因为……民女与他……仅是私订终身,口头相约,并未正式有媒妁见
证。要不是事情紧急,民女也不敢告知皇后娘娘。”何叙君羞惭地低头。
    事关名节,面对皇上的咄咄逼人,她有胆惹怒圣颜却没胆承认,是她迂腐,是她胆
小,但愿皇后娘娘能体会她的难处。
    文彤辉略略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与他,可有私情?”
    皇后娘娘问得露骨,探问意味很重,令何叙君陡地吓了一跳。
    文彤辉笑得狡狯。“如果有,皇上就奈何不了你了。”问话切中要害!不愧是玩惯
权谋的宫廷中人。
    “没有……”何叙君羞赧低头。一瞬间,竟也为此感到遗憾,立刻又因这大胆的想
法而汗颜。
    “那么……你与皇上……”文彤辉变脸。
    何叙君急忙表态,“没有!娘娘,皇上并未碰过民女!”幸亏皇上没勉强她。皇后
娘娘的妒意好明显!
    “那么,还有救。”文彤辉的语气松动了些。
    何叙君偷偷瞧了瞧皇后娘娘。不论皇上有多少妃嫔,亲耳听说他又与新人有染,皇
后娘娘依然会感到痛苦吧?换作是她,她也受不了,莫怪今日驾临金雀宫检视她这“新
妃”。
    “谢娘娘成全!”出宫终于有望了!何叙君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你确定要出宫?真的不愿待在皇上身边?”文彤辉怎么看也不太相信的模样。
    何叙君也郑重回复:“是的。民女只求平静过一生,不敢妄想荣华富贵,又已有了
心上人,所以无论是谁,都不能让民女改变初衷,民女只能敬谢皇上厚爱!”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连皇上都看不上?”皇上确是人中之龙,难怪
文彤辉不信。
    “他与民女是青梅竹马,相恋多年,感情已深,所以,不是民女看不上皇上,他其
实远远不如皇上,只是,民女心意已决,难以动摇了。”何叙君瞧见皇后娘娘起身踱步,
不知在打算些什么,她静待着。
    文彤辉似乎想到了什么。“你那位未婚夫人在哪?他可知道这件事?”
    “他并不知道民女如今身在宫廷。他是个读书人,目前人正在京城,准备应试,他
承诺过,若是有了功名,便立刻回何家提亲。”何叙君低头。傅谦是她今生的希望。
    “他叫什么名字?”文彤辉问道。
    “傅谦。太傅之傅,谦虚之谦。”何叙君详细道。
    文彤辉笑道:“伴在皇上的身边,会比伴在这个傅公子身边差吗?要是这位傅公子
落第,你岂不就空等了?还是,你打算等到他下回应试?再等三年?想想看,一旦成了
皇上的人,封妃封嫔,说多风光就多风光,入了后宫有什么不好?”
    对皇后娘娘来说,权力才是一切?她以为,皇上和皇后是天作之合呢!
    何叙君抬头。“娘娘真心爱着皇上吗?”
    “呃?”这字对她很陌生。
    “娘娘如果真的爱过一个男人,就会知道,无论那个男人是什么身分,什么外貌,
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一文不名还是声名显赫,都是一样的。”仰望那张瑞丽容颜,
何叙君看出皇后娘娘略有几分不自在。
    文彤辉反笑道:“但是,你的未婚夫,似乎和你理念不同吧!否则,他也不会上京
求取功名了,是不是?”
    何叙君浑身一震,对皇后娘娘犀利敏锐的判断而感到惶恐。
    文彤辉的声音转来愉快。“如果,本宫小小助这位傅公子一臂之力,让他金榜题名,
甚至飞黄腾达,到时候,各世家贵冑抢着招他为婿,甚至皇上,他也有好几名待字闺中
的皇妹公主……你认为,到那时你的傅公子,还会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吗?”
    不要!千万不要!文彤辉的话将何叙君打入十八层地狱,那张端丽容颜,如今在何
叙君眼里,竟是狰狞不堪。她在威胁她!
    “如果他不是那么出色的话,你就不必担心了。”文彤辉虚伪地笑着安慰她。
    傅谦不出色吗?他是崎怜县的姑娘们最倾慕的对象!一旦他有了功名,京里的姑娘
们……何叙君心冷了。
    “看来,他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了?瞧你紧张的。”文彤辉笑着揶揄。
    “娘娘,求娘娘放了他一马,也放了民女一马吧!”何叙君泪如雨下,磕了个响头。
    “原来你不相信他?”她玩笑的面容转而严肃。
    “并非民女不相信他,而是……人性如此,贪慕荣华富贵,他要是见异思迁,也不
是没有可能。”傅谦自幼便从不掩饰追求荣华富贵的决心,何叙君也隐隐不安了多年。
    文彤辉柔声安慰:“那倒也不一定。像你,就对荣华富贵不怎么有兴趣,也许,你
该相信他。”
    何叙君摇摇头:“民女自幼淡泊,生活刻苦,但是乐在其中,所以不慕名利。民女
没有尝过名利滋味,不懂名利好处,不敢说自己淡泊名利,只能说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然而,谁也难保民女有朝一日,如果作了状元夫人,甚至……”她打量皇后娘娘温婉的
脸色,决定照实说:“甚至后妃,不会像娘娘一样,也乐在其中……”
    文彤辉僵直身子,忘了声音。
    “娘娘恕罪,恕民女直言,有口无心。”是否说得太过火了?何叙君后悔不已。
    “你胆子真不小……”文彤辉震慑地喃喃自语。
    “请皇后娘娘原谅民女,民女不知分寸,胡言乱语,若有得罪娘娘之处,还请娘娘
恕罪!”
    何叙君挺身而跪,卑微地乞怜,希望发怒的皇后娘娘不要收回成命。
    “罢了!恕你无罪。你起来,坐下吧!”文彤辉看起来消气不少。“如果你这也算
胡言乱语,满朝文武说的话,就全成了谄媚屁话了!”
    得到开释,同叙君本该高兴,但皇后娘娘竟然……口出秽言?她有没有听错?
    文彤辉唤她坐下。“既然不是与君王相叙,叙君,叙的又是谁呢?”
    皇后娘娘愿助她出宫了!何叙君喜道:“有缘人,但偏不是皇上。何叙君,何必叙
君王!”
    “哈哈哈——好一个何必叙君王!”文彤辉大笑。那神态,像极了皇上意气风发时。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了,何叙君愈看愈觉得他们相似,合该他们是夫妻,真像!
    “就凭这句话,本宫就承天意,教你不必叙君王。本宫会想法子让你安然出宫。至
于你的姻缘,就顺其自然吧!本宫也不会特意去提拔傅谦,话说回来,他要是没本事,
本宫也无权令他金榜题名;就算他荣登金榜,本宫也会视而不见,就看他对你——有多少
真心了,你好自为之。”
    “谢娘娘大恩大德。”何叙君跪地谢恩。
    “有缘人,也可以包括本宫吧?”她扶何叙君起身。
    “娘娘不弃,这是民女的福气。”皇后娘娘的气量不小,算是她运气好。
    文彤辉递了一样东西给她。“这你拿着,有什么困难,可以托人拿着来见本宫,本
宫能力所及,都会为你做到。”
    何叙君见是只紫玉镯,不敢收。“娘娘,这太贵重了……”
    文彤辉硬塞进她的怀里,“一生中能有几个知交?能有几次畅谈?遇着你,本宫一
时兴起,我——挺喜欢你,算是我一点心意,只可惜你这一走,咱们注定不能再相见了,
你要多保重。”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瞬间降低了姿态,那真挚的语气,令何叙君心动。她欢喜地含
泪点头,“娘娘保重。”
    “保重。我也很想尝尝——淡泊的滋味,能淡泊也是种福气。只可惜,这辈子这顶
后冠压着我,是不可能了……”文彤辉感伤的笑仅一闪而逝,便疾声做了安排。“等会
儿你换上宫女的衣服,跟着本宫出去,在皇上没发现之前赶紧出宫,本宫会安排人接应。
娇釆,你去和何姑娘对换衣服,快!”
    “皇上那里……”何叙君有点担心。皇上可会责怪娘娘?
    “自有本宫担待。本宫得宠可不是空穴来风。快去换衣服!”文彤辉看来极有自信。
    那名唤娇采的宫女与何叙君应声称是,一同入内换衣。
    何叙君安了心。早知道皇上应该待娘娘不薄,当初带她入宫也最顾忌娘娘,皇上能
见得宠待了娘娘,显示娘娘在他心中的地位确实不轻,但他们的感情……
    那艳冠群芳的天人之姿,开阔的胸襟气度,与聪明俐落的手腕,确是最适合皇上的,
但皇上既拥有如此完美的妻子,怎还看得上她?何叙君感到不可思议。
    可是,皇后娘娘对权力眷恋,似乎犹胜过对皇上的感情。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
还是古来帝后皆如此?他们是如此相配的一对啊!
    一桩桩疑问搁在何叙君心里。随着她即将出宫,答案恐怕也深埋在宫中,永无头绪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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