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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雨的时候常会想起玲子。玲子对我说过有一首诗里写着:春天总是要下雨,那是大
地和天空在做爱。对此我们都曾迷惑。那时我们常常会被一些小问题纠缠,例如病菌,例
如恐高症,例如“爱情是抽第三根烟时的想象”。玲子是我高中时的同桌,她长得象一张白
纸,她的苍白是一种状态,一种出神的状态。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是个爱吃巧克力的女孩,郁郁寡欢,成绩不好。我喜欢收集各
种糖果纸,用糖果纸和放针药的盒子做太阳眼镜。
     
  高二第一学期开学不久,玲子的头发开始变得这里短一截那里多一块的,她的脸上经
常有被指甲抓伤的痕迹。她本来是个极安静的女孩,那时她的安静变成了古怪。后来,玲
子告诉我她确定班上有个男生在注意她,并且目光“炽热”。我记得她当时对我用了“炽热”
这个词。她说他炽热的目光没完没了地围绕着她,这让她满脑子私心杂念。她说她是决不
可以为读书以外的事分心的。玲子认为他看她是因为她漂亮,玲子认为自己很漂亮,玲子
认为自己的漂亮是一种问题,她为此羞耻。所以玲子开始把自己搞得很难看。她以为这样
事情就可以朝好的方向发展。她认定她丑了就不会有人再看她了,没有人看她了,她就可
以好好念书了。玲子说她是必须要好好念书的,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唯有考上最好的大学
才能有最好的未来。
  在那整整一个学期里,玲子千奇百怪地变换者她的样子。很多同学为此费解,并且不
再接近她。
  我并不觉着原来的玲子有多漂亮,我理解她,我想她只是太紧张,我们所在的学校是
重点中学,这种学校的孩子比较容易突然发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是那种平面的、
静止的,刀枪不入的。
  
  有一天,玲子没来上学。那个位子从此就一直空在那里。听说玲子有暴力倾向,她被
父母用绳子绑去了精神病医院。
  
  大家说“玲子疯了”。我开始拼命吃巧克力。我一紧张就需要巧克力的毛病从那时起一
直延续到十一年后的今天(我因此有了严重的血糖问题)。
  
  我曾偷偷跑去精神病院看她,我穿着红色的滑雪衣在星期六的下午钻进医院的铁丝网。
我想其实我是可以从大门进去的。我在冬天给玲子带去她最爱吃的3娃娃雪羔、香草橄榄
和杏话梅。我不停地吃着巧克力,她吃着娃娃雪糕和香草橄榄。病房的其它病人都是大人。
基本上都是我在说话,不管我说什么,只要一个话题结束玲子就会笑,那是真正的银铃般
的笑声,我觉得她的笑太他妈的奇怪了。
     
  玲子是说过些什么的,玲子不断重复“在医院里吃药人吃得这么胖人吃得这么胖。”这
句话。
  后来,听说玲子出院了,她的家长请求老师通知大家谁也不准去看望她。
     
  一个雨天的下午,玲子的死讯传到学校。据说有一个男生在某个下午乘她父母不在时
拿着一束鲜花去看她。那是1986年,那个时候的上海刚刚开始有一两家鲜花店。当天夜里,
玲子在自家的洗手间切腕自杀。据说她是站着死的。
  这一骇人听闻的事件使我迅速地滑入“问题少女”的泥潭。我开始不相信所有人的话,
除了吃进嘴里的东西,我觉得没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当我不相信一切,我就完了,我在十六岁时就他妈的完了。奇怪的日子到来了。我开
始无所事事,彻底地放松,觉得时间一下子多的用不完。我的声音由于放松而变得越来越
沙哑。对着镜子或桌子随时随地玩着自己的身体,我并不是想了解,我只是想自己跟自己
玩。
  朝镜子里看一下自己,我就看到了我陌生的欲望。我的器官向冰冷的桌角秘密靠近,
有时它会一阵阵舒服地抽动,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第一次明白我的“快乐”也是我
不可以控制的。
  我残酷的青春由此开始。玲子那特有的银铃般的笑声从那个冬天起就一
  直飘荡在我身后,它逼我走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永不回头。
     
    3 娃娃雪羔:八十年代流行的,中国第一代在街上可以买到的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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