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６节
桐花林来了个台湾客。此人就是解放前跑到台湾去的冷福洋的儿子阿桐。
当晚，小莲赶到白梅的住处，说台湾客来了，他家今天请客，请工作队一定要去吃晚
饭。因为燃冰到市里开会了，白梅本不想去，但是燃冰走之前交代她，台湾人来了，一定要
做好接待工作，促使他在桐花林投资，于是她就做了全权代表。
其实白梅对阿桐也来挺感兴趣。他不是有在家乡投资办厂的意向吗？如果真能在桐花林
搞一个厂，将对这个村的经济产生巨大影响。闽南这几年经济大上，很大程度上是靠引进外
资办企业。而闽北没有闽南的侨乡优势，外资引进少的多，经济发展就慢的多。市里这两年
对引进外资相当重视，制订了许多优惠政策，但效果不理想。究其根本，在于闽北的基础设
施薄弱，投资环境差。人家到桐花林来，下了火车还得坐几个小时汽车，路又不好，骨头都
颠散了。
当然闽北也不是没有优势，闽北人淳朴厚道，人情味浓；闽北的竹木原料和农付产品丰
富；劳动力价格便宜；等等。白梅搜肠刮肚，准备了一大堆说服这个台湾人在桐花林投资的
理由。自信这些理由都是足以打动人心的。
她对燃冰提出的发展桐花林经济的设想和路子十分赞成，对办工厂劲头十足。她从小是
个任性却也要强的姑娘，不干则已,想干什么就一定要干好。这次主动要求驻村当工作队，
并非是她的思想境界特别高，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心血来潮。她在大学里搞政工，整天不是
忙些空对空的事，就是无所事事。特别是自己婚姻失败后，情绪也不是很好，呆的有点厌
了。想换个新鲜环境的。反正过去没到过农村，这一回到乡下去，好好体验一下山村的幽静
生活，权当是去渡个假。想不到小小桐花林会有那么复杂的事。也好，处理这些复杂事挺对
她的胃口，挺有挑战性的。在机关一天到晚上传下达，替人跑龙套。如今可以自已唱主角
了，在桐花林这个舞台上，只有燃冰和她两个人，既当导演又当主角；虽说燃冰是领导，可
是差不多的事都跟她商量着办，对她十分信任，既然这样，她无论如何也要唱好这台戏。无
论如何也要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台湾人。
春姑家的里里外外，挤满了村里的人。就连平时和春姑家很少来往甚至有点结怨的人，
也悄悄地在门外探头探脑。桐花林地处偏僻，平时难得有外人来。如今来了个台湾人，又是
村里唯一跑出去的人。可是真希奇又新鲜的事。
在村民的心目中，台湾人个个都是阔佬。可不是，这几年邻村不断地也有台湾人回来，
每次回来都带好多黄金，是乡亲见人一个金戒指。这回阿桐回来，会不会也给每位乡亲一个
金戒呢？据说台湾的金戒成色特别好，都是十足赤金；做工也特别精细，一个少说也要二三
百块钱吧。……
所以台湾人来的消息简直是不径而走，大家都怀着复杂的心情涌到春姑家。希冀着发一
笔小洋财。
这么多人跑到春姑家，对老海来说，真是个体面漏脸的大好机会。小老头儿此刻满面红
光，嘴里破天荒叼着一支白卷烟，手里还拿着一包白健牌，手腕上明晃晃地戴着一只双狮
表，显然是阿桐给的，见了人就颤抖着手分一支烟：“吃一支，这是台湾来的好烟。”
“是白健，香港的，不是台湾的。”有个年轻人说。
“阿桐从台湾带来的，你晓得什么？”老海不屑地驳斥他。
“好，好，就算台湾的，拿一支来。”说着伸手去拿。老海急忙把烟捏紧：“莫吵，你
一支还没抽掉。”
另一个年轻人趁机将老海咬在嘴里的那支烟一下抢走，大模大样地抽起来。气得老海直
呼哧，可又捱于那么多客人，不好骂人。好在阿桐挺大方，不断地给来客布烟，老海连忙把
自己手里的烟收起。向人炫弄他的表来：“这台湾货就是好，你看，表壳几多厚！不要上发
条，自己能走！”
妇女们则对小莲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大感兴趣。那是一条很细很细的十八开金项项链，坠
着一个黄豆大的人造猫儿眼，精精巧巧，在昏黄的电灯光下闪着奇异的色彩。引得大家啧啧
称赞：“哇哈，真漂亮。起码要千来块钱吧？”
小莲对这条项链也十分满意。她才十七岁，第一次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而且是从台湾
带来的。所以一戴上就舍不得脱下。听到妇女们的称赞，看到她们羡慕的眼光，她的心头充
满骄傲，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春姑却顾不上招呼客人，只在厨房里忙碌着煮菜。多少年来她家都没有过客人。象她这
样的农民，没钱没势，平时除了村里的乡亲来串串门，谁还会来走动？这回阿桐从台湾回
乡，特意来看他们，还住在她家，真是了不起的大事。人家念着骨肉亲，看得起我们，我也
不能失了礼丢了面子。所以她使出混身解数要做一桌象样的菜为阿桐接风。她宰了自己养的
鸡，鸭，兔，又到镇上买了鱼，肉，虾；沉甸甸的提回来，一样样地洗净烧好。厨房里热气
腾腾，弥漫着浓郁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
白梅的兴趣当然与农民截然不同。在她看来，老海戴着手表叼着烟的模样象个小丑；小
莲原本有种村姑的自然风韵，套了那个项链反变得俗气；村民们拥挤着看客人的神情，一个
个象傻瓜，令她情不自禁想起鲁迅关于戏台下看客大张着的下巴的描写来。那么多人围着阿
桐，问七问八，有些人还提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问题。
“台湾是不是就在美国边上？”
“蒋介石是乌龟精吧？”
“你讨几个老婆了？”
“人说台湾好挣钱，你一个月挣几多？”
“你有小汽车没？”
“听说台湾真多妓妈，到处拖人？”
……
诸如此类的。幸好阿桐不计较，微笑着一一回答。不过这一来白梅就根本无法插得进嘴
和他谈什么投资办厂的事了。只能与那台湾人打个招呼而已。
她很想退回去，不吃春姑的请。可是哪走得了？幸而没等多久总算开宴，那些看热闹的
人才带着一无所获的失望恋恋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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