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书屋 : 现代 : 南强


 
第20节 
    省里要在剑州地区召开农村工作会议,这样规格的会议对于区里来说,具有特别的意
义。省里能把会议放在剑州开,说明剑州这方面的工作做的比较好,是对区里工作的肯定,
当然,也是对区领导政绩的肯定;所以区领导对这次会议特别重视,从机关抽调了最强的工
作人员来做会议的筹备工作;燃冰是有名的笔杆子,尽管在乡下挂职,也被抽了回来突击写
材料。
    写这种材料,对于燃冰来说,可谓是驾轻就熟了;但这次有点困难,难就难在不知怎么
搞的,专员一反往常作风,特别挑剔起来;一稿上去,不满意;二稿上去,又不满意;三稿
上去,反而更不行;到底哪儿不行,又不明说,弄的你无从捉摸。只得搜肠刮肚,尽可能地
回忆专员平时的思维和讲话习惯,尽可能地摸仿他的声音。这一来,可就苦了;燃冰第一次
尝到了当秘书的难言之苦。
    然而,如果说写材料还只是辛苦的话,桐花林的事更让他心烦。本来他是想到乡下专心
搞经济,为桐花林办些实事的,可是一到桐花林起就有农民陆续来告大肚仁海的状,焦点集
中在野猪窠水库上,想回避也避不了,非处理不可;但要处理这个事,光凭猜测不行,要有
真实的证据。是否有问题,首先要将水库工程的决算做出来;决算的关健在小赖。因此燃冰
决定先找小赖。
    他利用写材料告一段落的空隙,到电站去找小赖。他本以为这不是什么很大的事,给小
赖说一下就得了。没想到却碰了个软钉子。
    小赖是电站的技术员,桐花林的人都叫他小赖,其实年纪并不小,是个头发斑白的中年
人,个子很矮小,这也许就是大家叫他小的原因吧?
    走进电站办公室时,他正在埋头画图;燃冰说明自己来意,很客气地对他说:“请你支
持我们工作,把桐花林水库的工程决算拿出来。”
    小赖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燃冰,却不回答。
    “请你一定支持我们。”燃冰再重复了一遍。
    此时他才好象听进去了,“噢,你说是桐花林的工程?我还没算好呢。”
    “能不能抽空算一下,我们急着要。”
    小赖头转到别处去,好一阵,才又回过头来:“最近恐怕没空。”
    “请你还是抽点空,桐花林群众对这工程意见很大,及时把决算告诉群众,消除他们的
疑惑。”
    “那好吧,我抽空做一下。”小赖懒洋洋地说。一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做他的事,仿佛
眼前不存在燃冰这个人似的。
    燃冰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这是近年来第一次遇到的冷面孔。他的心中冒出一股无名之
火,又不好发泄,只好说声:“那就请你快点。”
    走出电站,一路上,越想越窝火,真是他妈的,一个小小的技术员,竟敢如此傲慢,可
也无可奈何,愤愤地想,等着吧,到时候拿不出决算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回到家里时,已经晚上十点,女儿冰冰还在做作业,妻却不在。
    “冰冰,妈妈呢?”
    “在楼上搓麻将。”
    又去搓麻将了。燃冰摇摇头,最近一个时期,妻迷上了麻将,几乎每天都要搓一圈。有
时还打过通宵,眼眶黑黑地一回来就蒙头大睡。
    妻的工作单位是群众文艺馆。这几年大家都讲经济,抓中心,文化部门处于自生自灭状
态。群艺馆本来是个挺吃香的事业单位,市里许多官太太和小姐们都安置在那里,大家唱唱
跳跳好不开心。如今可就惨了,财政只拨一半工资,其余要自己设法。馆长没奈何,只得挖
空心思搞创收,腾出会议室和几个办公室来办歌舞厅录像厅游艺厅,人员分配到各厅去当管
理员或者服务员。太太小姐们一下身价落千丈,爱面子的就不上班了。妻本是剧团演员,也
是个要面子的,自然参加到休闲一族里去。工资多少无所谓。反正她大哥是香港的一个老
板,随便给点零头也就够她花的了。只是太闲了也苦闷,总得找些事来消遣消遣。
    燃冰知道她无聊,但不喜欢她这样打发日子。曾经不至一次劝她放下面子,当服务员就
当服务员,丈夫不嫌还怕什么?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是瞪着眼睛说:“要做我就到香港去
做。懒得在这儿做。”
    她哥确实说过,要是愿意跟他做,可以替办全家移居香港的手续。这几年时髦出国潮,
一般的人只要有一点机会,就削尖脑袋往外钻,那怕到国外去看厕所掏阴沟洗碗盘都可以;
就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也往外钻;燃冰的同学中,有好几个放弃了国内的不错的职位跑
到香港日本的;但燃冰不愿意。他想不通,在国内干的好好的,事业和前途如日中天,何必
跑到外面去?外面又不是遍地黄金等着你去捡。人生地疏,重新打天下谈何容易?他的几位
同学,都是极能干的了,出去后也都懊悔不迭。有一位老兄,原在内地当了县委书记,一时
心血来潮,跑到香港为一个大老板当助手,薪水待遇都极其优厚;可去年碰到他时,仍然叹
息不已,再三语重心长地劝道:“外面不是想象的天堂,奉劝国内想出去的同志,千万不要
随便出去。”当然,如果仅从物质来说,外面经济发达地区可能要比国内好得多。中国人穷
怕了,也穷急了,只要有地方挣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过去。但人到底不是全靠物质生
活;他要出去,有她哥罩着,也许比一般人会过的好点,可是到底寄人篱下。更何况,她哥
是做生意搞买卖的,燃冰对此毫无兴趣。而妻呢,一直拖延着不去,也有她的考虑。她到香
港去过,亲眼见过她哥的紧张生活节奏,怕自己吃不消。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喜欢嫂嫂,说
她太精明,太小气。她宁可在国内过闲散日子。她哥前几年发迹后,曾给过她一些美金,这
笔钱,在香港不算什么,但在闽北可以过的很舒服,何况她哥逢年过节还会寄些东西来。
    从物质上来说他家也算马马虎虎。去年机关分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新房,又添置了分体式
空调,大屏幕彩电,立体组合音响,高保真录放机……,还给冰冰买了一架钢琴。当然是托
她哥的福。但不管怎样,不要白不要,要了就是你的。但是从此后,家庭的精神生活却开始
产生危机。妻不但懒散,脾气也大起来。常常对他的早出晚归口出怨言。“你是卖给共产党
了,没赚几个钱,却整天忙的不着家。你瞧人家,有几个象你这样把家当宾馆。”
    “有什么办法?干这一行嘛。”燃冰无可奈何。当机关秘书这行,特忙。他是秘书头,
更忙。一切围着领导转。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妻不是不懂,也希望老公升官,自己体面。
可还是要唠叨。她希望老公又当官,又能终日陪着她。可这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于是脾
气越来越大。
    燃冰私下里问过医生,妻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因为据他观察,妻很象患了更年期综合
症。她已年近四十。但医生说不大可能,可能是某种心理变态。开了一大堆安定镇静药。并
嘱要多陪她,尽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包括性要求。
    他努力做了一阵,只要机关没急事,就尽可能在家呆着,陪她做家务,陪她上舞厅,聊
天;还悄悄买了壮阳药,以便晚上能够应付她亢进的性要求。但没多久便觉得厌了。他在外
头奔波忙碌了整天,回来非常想安安静静地躺着看看轻松的电视,听听轻松的音乐;有时什
么话也不想说,只想独个儿幽思默想一些问题。对性他也觉得索然无味,那太熟悉的开始臃
肿的身体不能使他产生激情了。至于聊天,实在也没东西好聊,她喜欢的是张家长李家短,
她不看任何名著,连新闻也不看,只喜欢琼瑶的电视剧。他不知她怎么会变得这样庸俗浅
薄,以前好象不是这样的呵。他觉得这样迁就她简直是活受罪,于是又恢复了原样生活。
    妻吵了几次,他一概置之不理。看到没有什么结果,愤愤地说:“不要以为我稀罕你,
我有地方去。”
    她果然开始出去玩,也像他一样早出晚归,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家里的事也懒
得做了,时常让冰冰自己上餐馆买饭吃。晚上也不再抱怨他不能满足她。这一来他又看不惯
了。可他无话可说,何况一说就吵?家庭生活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僵局。
    突然,房门响了,燃冰抬起头来,发现妻回来了,用一种淡漠的神情和他打了个招呼。
    “回来了?”
    “是的。”妻的这种表情令燃冰极为反感,他冷冷地回答。
    他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开去洗澡。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拧开热水器水龙头,哗哗的水流
声顿时掩过了外边的一切声响。
    冲完澡走进卧室。妻已经换了睡衣,正靠在床头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台湾拍的连续剧
“新白娘子传奇”。许仙在找被法海囚禁在塔中的白娘子,正“娘子娘子”的哀叫。
    他在妻身旁坐下,伸出手抚抚她的肩膀。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房了。在冲澡的时候,温
和的热水不但冲走了疲劳紧张,也缓和了他的心境。妻不是坏女人,她只是有点心理变态。
不要和她一般计较。应该用男人的胸怀和温情唤起她的生活激情。
    他想起他们新婚的那几年。那是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那时他还在文化局当一般小
干事。她的剧团也还没有解散,常常上演节目。跑到香港去的她哥还没有发迹。生活清贫,
然而很愉快。她演戏的时候,他必当忠实观众。她的才气不足,只能演些配角,可是很认
真,一招一式,一句一辞,都反复练习。她的认真态度,博得了团里同志的一致赞扬,多次
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工作之余,他们的生活兴趣很广。燃冰喜欢民族音乐,喜欢游泳,喜欢
读书,喜欢烹调;她喜欢越剧黄梅戏,喜欢看小说,喜欢各种小首饰小玩意;她把他们的家
布置的整洁而且极有艺术气氛。虽然他们恋爱的时间很短,因为他们都是插队知青,到找到
工作的时候年令都近三十了,双方都急于成家,一见面印象不错就订了终身,他们没有更多
的时间谈恋爱。但是婚后的恋爱如胶似漆,叫人看了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和她越来越没有话说。特别是他哥发迹因而她也随之沾光捞了点
洋财后,她变了。身上固有的小市民的庸俗性,暴露的越来越明显。贾宝玉说女儿最干净,
是水做的。可到老了就会变,变得脏臭懒。真是一点不错。
    有时他想,如果夫妻生活一直这样乏味的话,干脆离婚算了。如果爱情已经死亡,婚姻
怎么还能继续?现在他能理解为什么这几年许多中年人闹离婚的事了,明白了为什么会有
“第三者”。他想起了白梅,和她在一起真是愉快的很。不管他说什么,她总是用可爱的黑
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发表一些意见。他的思想在她那里,会得到强
烈的共鸣。与她相比,妻显得更加俗气。他理解了鲁迅小说“伤逝”的意义,爱情是必须时
时更新的,它象一朵娇嫩的花朵,须,要双方共同浇灌。他与妻的爱情死亡了吗?
    可他还是想挽救他们的爱情与婚姻。只要能凑合就凑合下去。对于象他这样政治地位的
人,离婚可不是件小事。如果处理不好的话,损失的不仅是这一个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家,更
重要的是影响到他的政治前途。中国的官员,可以满肚子男盗女娼,但只要满口仁义道德,
就可以青云直上,至少没有人指责他。假如他离婚的话,无论多大的理由,人们都会指责他
是陈世美。也就别想再提升了。
    他决意要和妻好好谈谈。
    电视里许仙一边哀叫,一边跌跌撞撞地从山下往塔上爬。白娘子在塔里急得团团转,法
海在一旁冷酷地微笑着。这个电视剧的许仙糟透了,完全是个废物,他搞不懂这样男不男女
不女的人究竟有什么可爱,弄的白娘子为他出生入死。
    他把手慢慢伸进她的睡衣,轻捏住乳头,那感觉就象一颗熟过了的葡萄。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仍然看着电视。一只手在他头上抚摸起来。
    她坐着的身体慢慢地滑下来。手中的葡萄滑脱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起伏的
白色山峰与棉花包似的臀部。他勉强鼓起热情,抬起一条腿跨上去。
    突然,床头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燃冰习惯伸手去拿话筒。
    “哪位?”
    “我,白梅。”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象一阵清爽的春风,听着舒服极了。
    “你在哪里?”
    “乡政府。台湾人来了。急着要见你。”
    燃冰从床上一骨碌跳起来。和妻作爱的兴趣顿时消失了。“村里有事,我要去一下。”
    妻不满极了:“这么迟了,还要出去?”
    他不回答了,只是匆匆地穿上衣裤,他想连夜赶回桐花林去,台湾人来了这可是个大
事,他必须尽最大努力促使台湾人在桐花林投资成功。这件事成功与否,对于他的政绩关系
重大;不象追查水库工程的事,你做的再好也不一定讨好。
    妻见他如此,愤怒的一下坐起来把枕头摔过去:“你要走,永远别再回来。”
    他看了妻一眼,不知怎么她会冒这样大的火,太不理解人了。但他实在不想和她吵,强
忍住不快,仿佛没听见似的走了出去。
 
  
返回目录: 幸运    下一页: 第21节

1999 - 2006 qiq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