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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小巷深处怪老头
     
    我踩着小巷子潮湿油滑的卵石路面,去找一个姓赵的收破烂老头。听徐老师说,这
人家里有不少古董,也有不少古钱。他平时走街串巷,常常碰到有人把家藏的古董文物
拿来卖,有的甚至当破烂换牛皮糖吃。只要价钱合适,什么都要。不过,徐老师说,此
人脾气很怪,是个吝啬鬼。非常节省,买肉从来只是论两,早上配稀饭用油盐炒石子,
啜啜就行。积了那么多的古董,可是只进不出,从没听说有谁从他手中得到过东西。所
以谁也别想从他那里拔根毛,捞点油水。
    照徐老师说起来,这人几乎不食人间烟火。可是我不信,现在我对古钱产生了极大
的兴趣,很想认识这人一下。
    国宏这次来南柯,让我长了许多见识。虽然跟大学时相比他已判若两人,我也不喜
欢他的某些方面,比如说他一方面大谈男人的家庭责任心,说什么他是个家庭观念很强
的人,不管什么时候,老婆孩子都放在第一位,“糟糠之妻不下堂”;另一方面又对别
的女人特感兴趣,一来就去洗头按摩,和那些小姐打情骂俏,还说什么做鸡的比做官的
好,因为做鸡只是出卖肉体,做官却出卖灵魂。再比如说他一方面很慷慨,又请我吃饭
还替我付洗头的钱,可另一方面又精的不得了,一本丁福葆编的中国古钱图谱,标价20
元,却卖我40元,还说是优惠了。而且他的行踪非常诡秘,白天基本上没人影看见,晚
上半夜三更才回来。我问他你在忙什么,他支支吾吾地说是在和那些钱贩子打交道,可
是鬼知道到底在干什么。我觉得这人矛盾的简直不可思议。
    这两天中他除了侃女人就是侃古钱。他说他见过摸过玩过的古钱成千上万,可就是
见不到大殷钱一面。别人见不到没关系,他见不到就是极大的遗憾,从某个角度来说甚
至是极大的错误。因为他如今是省城最权威的钱币专家,在全国全世界都有一点名气。
而被钱币收藏界列为中国古代十大珍钱之一的大殷至宝,是本省古钱中最珍稀最有名的,
其中一枚收藏在上海博物馆,他去了几次都没见到真品。另一枚在苏州的一个收藏家手
中,从来不示人。本省的人没见过本省的珍钱而还顶着个地方钱币研究权威的帽子,真
真岂有之理?他因此愤愤不平。
    “妈的,我这辈子要是弄不到一枚大殷钱,死不暝目。这钱是在你们南柯铸的,我
就不信在产地找不到。要是有,倾家荡产也要弄到手!”
    国宏为一枚古钱下那么大的决心,让我感动极了。他这一代人,插队过队吃过苦。
比我们这一代更成熟更有毅力。各方面都是我的兄长。因此后来有些自称是“第四代”
的人嘲笑说插过队的这批人只满足于把痛苦当作资本,扬言说这批人已经过时,要由他
们来终结苦难,我很不以为然。从我来说是一直都很崇敬他们的。
    他还说做官要有机遇,碰上乱世,如果敢出去闯,或许还能当当张良萧何之类的谋
士,混个功名。如今太平盛世,经济时代,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做生意呢,这年头要
是没有官场背景,搞官商结合,也根本做不成。况且做生意要斤斤计较,不是清高之士
可以做的。所以象我们这样的读书人,玩古董最合适。既有品味,又能赚钱。
    按国宏的说法,钱币不仅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商品,这几年邮币卡收藏热,形成
了大市场,就连一些半桶水的小贩子,都从倒腾钱币中赚了钱。他很真心地对我说,这
几年他靠倒钱币挣的钱,是个六位数。要不然,哪能奔小康?你要也玩起来,保证有好
处。比如说大殷钱,只要弄到一枚,就发了。
    我对他说的话,开初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就那一个锈铜片能值那么多钱?有谁肯
出那么多的钱买?可他讲的非常肯定,“你要是找到大殷钱,我出三万!”
    我一听吃惊的张大嘴巴几分钟合不拢。三万!对我这个穷教师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
字。我要有这么多钱,还教什么捞什么子的书,还怕学校分不到房子,怕文卿不理我?
所以我心动了。
    不过我的心没那么大,我说:“真要找到大殷钱,你给我一、二万就满足了。”
    他听了大为高兴,摇着头说:“那可不好意思,其实象这种档次的古钱,我也是拿
去倒给那些真正的大藏家。干脆点,咱们合作吧,挣到了钱,五五分成。”
    就这样,我们谈好了将来的收益分配办法,皆大欢喜。国宏一离开南柯,我就开始
实施计划。
    但是说说容易,真做起来就难。我本来以为南柯遍地是古钱,真的收集起来却又没
有了。开初我发动班上的学生,找到一些古钱,对了对钱谱,全是他妈的大路货。令我
大为扫兴。凑巧的是徐老师见我到处找古钱,聊起来,很热心地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
这样我才知道了赵破烂这么一个人。徐老师虽然是我的“情敌”,平时也老是一付故作
深沉模样,使我对他心怀嫉恨。但就这点上来说,我又很感激他的热心。虽然徐老师告
诉我跟赵老头打交道很难沾到便宜。但我信心十足,我想只要是人,总会有缺点。只要
我有耐心多跑他家几次,就能打开缺口。
    赵破烂的家是南柯小城深巷中最常见那种老式土木结构房子。四壁厚厚的土墙,因
为年代久远,长着一些青苔,斑驳陆离;走进青砖大门,迎面一个杉木板屏风,也因年
代久远而变的漆黑,转过门屏走进去,四周的木板壁同样漆黑。厅堂上到处堆放着破烂
货,成捆的破塑料鞋,乱麻般的废铁丝,垒得老高的旧书和破布。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一片的杂乱中,中堂却挺高雅。正面一张黑漆金字的长条
香案,上摆一尊油黑发亮的大肚子弥勒,双手高擎一只大元宝。前右是一只同样油黑的
香炉,插着三根正在冒青烟的檀香,发出一股奇怪的混合了破烂的味道。中间挂一幅发
黄的山水画,风格古朴,一看就是古人画的。画的两边是一付很有书法功力的篆书对联,
我费了好大劲才认出是那么几个字:“多少新诗因阿堵,莫道清流不言钱”,题款是赵
福贵泉友惠存,落款是江左钱痴书于南柯。
    这中堂书画的意思,以后我才明白,那对联的句子是清末一个大收藏家的诗句,他
写了一本专门诗集咏诵古钱,算是集币史上一绝。一般的钱贩子根本不知此人。而江左
钱痴又是当今钱币界的一个名人,赵老头能得到他的墨宝,说明也非平常钱贩。可惜当
时我并不清楚,只是直觉有点不寻常。
    赵破烂正好在家,是个干瘦小老头,满头刺猬般的白发,两只薄薄的招风耳,脸上
布满皱纹;一只有点发红的尖鼻子,眼睛看人时骨碌碌转,弯腰曲背,四肢象干枯的柴
棍,穿着过大的圆领老头衫和黑布短裤,这付样子,令我想起一只耍江湖把式的老猴来。
    徐老师把我介绍后,他皱起眉头来将我打量一番,眼光里流露出一种警惕和不耐烦。
这种态度令我很不舒服,进门前的一肚子信心和勇气跑到爪哇国去了,很想就退出去。
可是想想国宏和我的合作计划,硬着头皮忍住委屈和他打招呼,我说:
    “我姓余,受省钱币研究会的委托来看你老人家啦。”
    这当然是胡说。其实我只知道国宏是省钱币研究会的会员,连这个会的大门在哪儿
都搞不清。我之所以打出这个招牌,因为我想来想去,不知以什么身份去见赵老头,杜
撰的。我以为这个招牌总比教员的招牌响一点。
    老头儿对我打出的招牌无动于中,只是用沙哑的嗓子问了一句:“你想买古钱?”
    我赶快说,“如果有合适的,也买。”
    赵破烂点点头,转身走到中堂背后去,我听到里边悉里索罗响了一阵,等他又走出
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竹箕,卟地一下扔到脚下:“都在这,你自己看吧!”
    原来那竹箕里全是古钱,足有上千枚。每一枚长满绿锈。徐老师弯下腰,用手在钱
堆上划拉了一下,立即腾起一股绿色灰尘。真不知赵破烂从哪里弄这么多古钱的。我也
弯下腰去,抓起几枚来,品相不错,一下就辩认出古钱上的字迹。有皇宋通宝,圣宋元
宝,淳佑通宝,绍兴通宝,等等,都是宋代年号的钱。也是我过去从没见过的。就在那
一瞬间,我对这堆古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里涌起一股占有欲,很想弄几枚到手。我
问赵破烂:“能不能卖几枚给我?”
    赵破烂摇摇头说:“几枚不卖,要就全部去。”
    这叫什么话!我说,“我只是想捡品相好的几枚玩玩。要不了那么多的,况且其中
还有不少很烂的没用。”
    这一说,赵破烂瞪大了眼,“我这钱都是好品相的,你到别家去,别想有这么好的!
说着从竹箕里抓出几枚,你看你看,这枚崇宁通宝,一点破相都没有,有人出十元一枚
我还不卖,我看你是徐老师的朋友才卖的!”
    我没办法了,只好问老头如果全部买去要多少钱一斤。他说要二十元一斤,那一竹
箕三十七斤,总共七百四十元。我又吓了一跳,我的口袋里统共才七十几元钱!哪能买
得起。所以我就不再和他谈这堆古钱的事。我转移话题,问他:“还有别的钱没有?”
    老头摇着头说没有。我不甘心,拿出随身带的的古钱图谱,翻开大殷钱那一页问他
有没有见到过这种钱。老头看了看钱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反问如果有你肯出多少钱
一枚?
    我犹豫了一下,咬咬牙很豪爽地说,“二万!”我想国宏出价三万,如果三万到手
还能赚一万,还是合算的。
    可是他对这二万元并不动心,霎霎眼睛,似笑非笑地说,“眼下没有,不过说不定
以后会有的。”
    这种神秘兮兮的样子激得我痒痒的,我说,“如果真有,价钱还可以商量。”
    但是老头儿还是咬定说,“没有,好多人都来问这枚钱呢,出的价都比你高,弄这
枚钱谈何容易?看来你是刚刚玩钱的,还不知这枚钱的深浅吧。不过以后你要有什么钱
弄到手,倒可以拿来卖我。”
    这一说我好狼狈,也很失望,只好悻悻地对徐老师说,“既这样我们先回去吧。改
日再来看老人家。”
    正想回头离开赵家,突然看到一位年轻女人从大门外飘了进来。好象烂泥塘里突然
开出了一朵鲜艳的红莲花,我的眼前刷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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